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发狂似地想着圣太摩(San Telmo)。那是一个镶嵌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中心的古老城区。假如有看《春光乍泄》,梁朝伟工作的酒吧就在那里。不,这还不准确,该说梁朝伟与张国荣认识的地方就在那里,他们自我放逐也在那里。
圣太摩就是以这份残旧的繁华、颓废的姿态、放任的遐思,还有放逐的官能,深深吸引着我。
十九世纪地中海殖民时代的风情建筑,曾有一份过于自信的挥霍。南美洲,那时是欧洲人一个遥远的梦。但黄金浪潮去远了,淘金梦也去远了。如今在懒洋洋的西班牙式露台上,是一阕阕死灰复燃的探戈,在月色下拉拉扯扯地,浓装艳抹地,凝视着对方,爱得视死如归。
圣太摩跟我们这里的生活,也许是人类所能去到的两个极端版本。来到这里,我就从来不再望表,时间没有意义。它的过往全摊开在阳光下喘息,历史微微呼吸,但很轻声。人们走在圣太摩,像走在半透明的怀旧时空里。玻璃瓶装的可乐还是腰身肥肥的。下午人人睡懒觉,晚上要跳舞。街角有个天使塑像,颜色剥落得很寂寞。还以为巴黎够情调了?巴黎的情调还有一种付费的铜味,在圣太摩你的心只需毫无目的地流浪徘徊,就行了。
这里是早期的穷困移民区。地中海沿岸劳工纷纷汇集于此,廉价的酒吧、温暖的娼寮、黯淡的前途,他们抱着妓女在街上跳着自己发明的探戈舞步,睡着不希望有天亮的夜晚,在动荡里吮吸着偷来的快乐。
但周末时,这里会不约而同有好多人。广场上,笑声、酒客、饮茶、聊天,调情。画家带着作品来卖,连画也画不起的就索性在地上证明自己。玩音乐的在广场上找知音,要跳探戈的,虽在阳光下也一身隆重打扮,在舞步中,适度地勾引对方.健康明亮故然有它的好。但健康和明亮太久也会单调。头抬起来太久,颈会麻痹,脸向光明太久,会烧焦。忘记如何放任也还是件值得悲哀的事。生命里一切安排得妥当,真遗憾,始终都左右不了无常突发的疾病和死亡。那倒不如试试人类薄弱能力的最大极限,偶尔将自己放逐一下。
所以久不久我就会怀念圣太摩。幻想飞驰,麻痹久了,只有迷失和放逐可以松弛筋骨。
圣太摩每条老街都很相似,殖民军曾在此处屠城,伤痕都是一样的,所以迷路很容易。迷路就随便躲进一家古老的酒吧里去,喝点名字不熟悉的酒,然后巡视酒吧里那些暧昧的笑意,探探那些既好奇又仿佛别有含意的眼光。
你没可能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