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六记1-4

北花厅里红烛高照,一桌鸡鸭鱼肉被戳得筋断骨裂,汤汁淋漓,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涂脂抹粉,满头珠翠坐在旁边条凳上,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抱着月琴,也不弹唱,都睁睁儿地看着主人儿。一穿着锦绣衣服,头戴卷檐冠子的子弟,酒已经吃上面膛,离了席,扯着常三娘子一味纠缠:“方某今日一定要会会刚才那个小娘。”常三娘子先道:“那个才来,连门都走错,羞手羞脚还见不得人。”一旁有个帮闲涎脸道:“虔婆只认得钱!大官人有心捧她,银子断然少不了你的。”常三娘子被他每缠得耐烦不过,抬眼正见萧崇领着个人进了院正在前厅等着,赶着陪起笑脸叫青姐出来,张罗姑娘们拿酒劝住方大官人,这才抽出身来。
“三娘。”不等常三娘开口,萧崇就先见了礼,道:“路过你家,惦记着你家的粥,无甚要紧事。这个姓贺的小兄弟被我硬拉的来。”于是双方见过,少年自称贺锁儿。常三娘上下打量他,少年只觉得她目光辣辣的带刺带毛,扫得他才下去片刻的热血又从后脖颈腾上来,面孔霎时又烫烫的。这边青姐已经坐定在花厅中,上面是银红色绣三蓝牡丹的衣服,下面是翠蓝裙子,梳了个堕云髻,别着点翠簪子,一张俏脸冷冷的好象尊玉观音,抱着琵琶唱了支蝶恋花,把个方大官人喜得心痒不得的,不要说“刚才那小娘”,连自家的魂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萧崇和常三娘只顾叙旧,贺锁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在青姐身上,暗自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妓女了?”
三娘道:“既是路过,也不用见外,后面吃去。再叫邝嫂替你们收拾间屋子罢。”领着二人往后院偏厅去。厅里几个女人正在闲话,见三娘和萧崇进来,慌忙站起身来。三娘问:“吃了没?”众道吃过了。又问:“苏合妹子吃了没?”众道:“不很多,已回屋去了。”坐定,三娘道:“就是刚才那只猪头闹着要见的,昨夜新买的人,据说会舞乐。”于是把前一夜情形一一托出,道:“我看她就有个想法,不想叫她马上接客。”粥上来,萧崇捧起碗咕咚一大口,半晌才笑道:“好烫!”因问:“三娘有甚谋画?”常三娘瞅了一眼贺锁儿。萧崇道:“不妨事。”三娘舀了匙粥,尖着嘴徐徐吹着,沉吟道:“现在还不是说它的时候。你此次月甑之行,可有收获?”萧崇道:“这是自然。月甑虽小,物产丰饶,去一趟不可能空手而归。锁儿的父亲便是月甑涌金城第一富商贺山。”常三娘子略为讶异地哦了一声,不由多看了少年几眼。

涌金城贺山乃是巨富,生性豪迈慷慨,广交天下能人侠义之士,又好武,师从名门,天下皆知。
贺锁儿想起自己十六岁生日正值一年一度的涌金山会武,父亲因此大宴天下侠客。就是那晚,熊熊炬烛下,在数百个武林豪杰当中,贺锁儿一眼望去就被萧崇吸引:身材高大矫健,目如点星而有神,金棕色的皮肤在火烛映耀下格外明朗,简简单单一袭青袍,白袜皂靴,风度依然越常人之上,身负长剑而行止谦恭,江湖人乡野蛮横之气一丝毫全无。
萧崇在贺山在涌金城下的翰眠庄小住了一段,日日同贺山饮酒论天下,兼切磋武艺。贺锁儿经常一旁斟酒倾听,对平安甚是想往,私下里不知央求父亲百十多回。
终于一日,贺山对萧崇道:“萧少侠,不瞒你说,过世过年的贱荆就是大永平安人,嫁给贺某人只养得锁儿一个就撒手去了。锁儿从小就对大永怀着份念想。我心道,他也成年了,也该出门走走。不过,他虽学过几天拳脚,兵器也会把弄一下,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演练过,但如果有萧少侠一路相伴到平安,贺某人自然就放心得多了。”贺锁儿听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将出来,又担心萧崇拒绝,低头拿壶倒酒,却不敢正眼瞧他。
萧崇却出人意表地问道:“锁儿既然习武,愿不愿与萧某对拆几招?”贺山猜他是担心锁儿没有出过门,要是拳脚再不灵光,长途行走中陡增烦琐,便令锁儿速速取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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