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进京

这回呀说这么档子事,什么时候的事儿呢?那年,对,那年五月底。还是我三舅,这不平反了嘛,出来可是出来啦, 人呐, 老喽,没牙,零件都不行啦,也就眼神还凑合,这年春天地里头事忙完喽,大伙说着劝着,上北京去啦,干嘛呢,找医院,弄口牙呀,虽然说七十多岁了,不死就得吃饭哪,也捎带逛逛北京。来得京城里头一看,好,老头俩眼珠子哪够用啊,大城市,大高楼,热闹,那叫真热闹,就说那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旗子、帐篷、大喇叭,人们还都跟作月子女人似的,脑袋上缠一布条,布条上头还写字。上回说了,三舅一手好字,看那些人脑门子上头的字,嘴角就露出点讥笑的意思了,心说这京城也不是什么都好,瞧这字儿写的,都跟吃剩下的螃蟹爪子似的。他这儿嘿嘿一笑,身后头卖茶叶蛋的一个老太太说话了:“我说老爷子,您这是打乡下来吧,我瞧您跟这儿坐了三天了。” 三舅坐马路牙子上头呢,赶紧回头,鞠一虾米躬,“老姐姐,我是光听说咱这京城热闹,来了一看,明白了,乡下人真白活了,说啥好呢,这,也忒热闹啦。” 老太太就说啦:“咳,这都是学生们闹运动呢。平常也热闹,可不是这么个热闹法,您瞧,我这茶叶蛋是卖的,这白煮蛋呢,是白给的,孩子们不容易,人家为谁呀,是不是?” 三舅听了个糊涂,为谁呀?“老姐姐,怎么回子事情?” 老太太说:“您哪,跟上一个游行的大队遛达遛达就明白啦。” “成,” 老头拍拍屁股,跟上一帮大学生奔西半拉走,一道上喊了不少口号,近了,老头看清了那些个标语,大概其明白点儿了,正好一戴大号眼镜的白脸学生回头瞧见三舅,“哟,老大爷,农民伯伯也来支持我们啦!” 我三舅虽然是个乡下的秀才,可没见过大市面,学生这么一说,他也挺得意的,赶紧点头:“那是那是,你们这事儿我看明白了,好,要自由,反腐化,打倒贪官,对不?那得支持你们,就说咱乡里那干部,横行霸道啊!三亲六故你都不能惹,全是官儿!乡镇工厂也都是他们的,咱老农整点粮食还非得卖给国家,卖了还不给你钱,就一纸条,我笸箩里头都一堆白条子啦,这世道也是得改改啦!” 那大学生听了,小白脸立马儿通红,抓过老头的手握住:“太好啦,老伯,为了你们不再受欺负,我们必须要求民主,要求多党制。” 老头一听,这话虽说都是文话、字儿话,他还是听明白了,叹了口气:“孩子,你岁数太小,不懂事儿, 还要什么多党呢,咱这个国里头前后就出了俩党,你瞧瞧把老百姓折腾的,多了我们还能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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