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利文原典中,多处都提到一位游方者名叫婆蹉种。一次,婆蹉种来到佛处,问道:
“尊敬的乔达摩啊,神我是有的吗?”
佛陀缄口不答。
“那么,可敬的乔达摩,神我是没有的吗?”
佛还是保持沉默。
在佛陀时代,类似于婆蹉种这样的游方者不乏其人,他们在和别人讨论时,为了辩论而辩论,时常用形而上学方面的问题来同别人争辩。其中十个有名的形而上学的问题是:
一、有关宇宙的问题
1.宇宙是永恒的吗?
2.宇宙不是永恒的吗?
3.宇宙是有限的吗?
4.宇宙是无限的吗?
二、有关心理学方面的问题
5.身与心是同一物吗?
6.身是一物,心又是一物吗?
三、佛陀悟证的境界问题
7.如来死后继续存在吗?
8.如来死后不再继续存在吗?
9.如来死后是既存在亦同时不存在吗?
10.如来死后既不存在亦同时非不存在吗?
佛陀对讨论以上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不感兴趣,所以每当有人向佛陀提出以上问题时,佛陀总是沉默不语。
佛陀为什么不回答以上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呢?首先,这些问题与佛陀的教诲没有多大关系。在早期佛教教义中,佛陀特别强调戒、定、慧三无漏学和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和有漏皆苦三法印。佛陀不止一次地说,“比丘,我所讲的法只有两件事:苦和苦之止息(即涅槃)。人类充满了痛苦,我们当务之急的任务就是要去除痛苦,所以我解释这些法,因为它们有用处,它们与修炼身心的梵行有根本上的关系,可令人厌离、去执、入灭,得宁静、深观和涅槃。因此我解释这些法……。”而在以上十个形而上学的问题中,前四个问题是有关宇宙的期限和广度的问题,这是宇宙论,它们与佛陀的教诲关系不大。不管世界是永恒还是非永恒,有限还是无限,它们都无益于人类对痛苦之解脱
接下来两个问题是有关身与心方面的问题。根据佛陀的教诲,诸法无我,这是三法印之一。事实上,无我的教义是佛教的一大特色,所以若有人问身与心是同一物还是不相同,对佛陀的教诲而言,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对佛教来说,这些问题根本就无从说起。最后几个问题是有关佛陀悟证的境界问题。佛陀悟证的超凡境界只能通过修行而悟证之。对普通人来说,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超越现世的境界,即使佛陀为他们解释。所以以上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与佛陀的教诲关系不大,它们与修炼身心的梵行根本无关,它们不能令人厌离、去执、入灭,得到宁静、深观和涅槃,因此,佛陀没有解答这些问题。所以每当有人向佛陀请教以上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时,佛陀总是保持沉默。
其次,形而上学的问题会把人们引入歧途,使人迷失方向。
佛陀时代,一位比丘名叫曼童子,有一天,他午后静坐时,忽然起来去到佛所,行过礼后在一旁坐下,就说:“世尊,我正独自静坐,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有十个问题你从来没有给我们明确的解释。每当人们向您问起这些问题时,您总是将之搁置一边,沉默不语。我不喜欢这种做法。世尊,今天您若跟我解释清楚这十个问题,我将继续修梵行;如果世尊仍对这些问题保持沉默,我便会失去信心,不再修梵行。如果世尊知道世间是永恒的,就请照这样给我解释。如果宇宙不是永恒的,又为什么?如果您对这些问题也不知道,就直接说:‘我不知道。’”
佛陀说:“你这愚蠢的人啊!你当初出家修行就是为了了解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吗?你跟随我修梵行时我答应过你将会回答这些问题吗?”曼童子回答说:“世尊,没有。”佛陀说:“在你还没有得到如来的答案之前就要死掉了。曼童子,假使有一个人被毒箭所伤,他的亲友带他去看外科医生。假如当时那人说:我不愿把这毒箭拔出来,除非我知道是谁射我的,他是刹帝利种姓、婆罗门种姓、吠舍还是首陀罗种姓;他是高、是矮还是中等身材;他的肤色是黑色、白色、棕色还是金黄色;他来自哪一个城市或乡村。我不愿取出此毒箭,除非我知道我是被什么弓所射中,弓弦是什么样的;哪一型的箭;箭是哪种毛制的;箭簇又是什么材料所制……曼童子,这人在未弄清这些答案之前早就死了。同样,如果有人说,我不要跟随世尊修梵行,除非他回答我,宇宙是否永恒等问题,此人还未得到如来的答案就已告死亡了。”由于人生是短促的,如果某人整天为这些形而上学的问题所困扰,穷追不舍,追根穷源,这便误入歧途,终将一无所获。
再次,由于语言的局限性,凡夫无法通过语言明了这些问题。
语言是人类创造的,用以表达人类由感官与心灵所体验到的事物、经验、思想和感情。它代表我们所熟知的事物与意念的符号。它局限于时间、空间和缘起法,语言不可能超越这些范围。换句话说,人类只能在时间、空间和缘起法允许的范围内用语言表达一件事、一种境界。有时,人类的语言甚至不足以表示日常事物的真实性状。例如经验告诉我们,有时我们会有一种激情或感受,但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所以人类的语言不是万能的,它有一定的局限性。在了知真理方面,语言更是不可*而且易致差错的。因为绝对真理(例如涅槃)超出时间、空间和缘起定律的限制,人类只能体证之,而不可能用语言描述之,即所谓心行处灭,言语道断。事实上,这些问题永远不可能通过语言文字而获得充分而圆满的答复,没有任何语言文字可以表达这种经验。就像在鱼的词汇里是没有形容陆地的字眼一样。乌龟对他的朋友鱼说,它刚到陆地上散步回湖。鱼说:“当然你的意思是说游泳了。”乌龟想对鱼解释陆地是坚硬的,不能在上面游泳,只能在上面步行。可是鱼却坚持不可能有这么一样东西,陆地一定也是液体,和它住的湖一样,有波浪,可以在上面跳潜游泳。同样,在普通凡夫的词汇里,不可能找到适当的词句去描绘涅槃。可是目前有不少人用世界上最美妙的词语去描绘涅槃的崇高境界,有人甚至不惜绞尽脑汁,长篇累牍地论述佛陀入灭后的奇妙境界。其结果正如《楞伽经》里所说愚人执着语言文字,如大象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最后,对机说法,因材施教是佛陀教化众生的方法。佛陀并不是一座计算机,不管什么人问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不加思索地回答。他是一位很讲究实际效益的老师,充满了慈悲与智慧,他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知识而答问,而是为了要帮助问话人走上正觉的道路。他和人说法时,时刻不忘对方的水平、倾向、根器、性格以及了解某一问题的能力。
根据佛说,对付问题有四种方式:
1.当问题比较直接、明显,而且避免了形而上学的问题时,这些问题必须直截了当地答复。例如苦之因是什么?
2.某些问题必须以分析的方法解答,例如佛教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
3.另有一些问题必须以反问为答复。
4.有一类问题必须以缄默不语为答复。例如当有人向佛陀寻问有关形而上学方面的问题时,佛陀常常是保持沉默。
所以,当婆蹉种问佛陀有无神我时,佛陀总是保持沉默。佛陀的缄默对婆蹉种的影响胜过任何雄辩。悲智双全的佛陀曾为这位困惑的求法人煞费苦心,并对他表示深切的关怀。
也许有人会问,佛陀到底是否能回答以上十个形而上学的问题?我们姑且先不作任何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佛陀所知的法一定比他所说的法要多得多。
有一次,佛陀在憍欣赏弥(今印度阿拉哈巴特附近)一座尸舍婆林中经过时,他取了几片叶子放在手里,问他的弟子们道:“比丘们啊!你们意下如何?我手中的几片叶子多呢,还是此间林中的叶子多?”“世尊,你手中只有很少几片叶子,但此间尸舍婆林中的叶子却多得不可胜数。”
“同样,我所知的法如同尸合婆林中的叶子,而我已经告诉你们的如同我手中的叶子,只有一点点,我所未说的法还有很多呢!而我为什么不为你们说那些法呢?因为他们没有用处,不能引导人证得涅槃。这就是我没有说那些法的原因。”
因此,斯里兰卡著名的佛教学者Jayatilleak:“并不是因为某些事佛陀不知道,而是因为语言的限制,佛陀无法将那超越感官的境界用普通语言表达出来。”
综上所述,佛教反对热衷于讨论形而上学方面的问题,而提倡求实的精神。可目前有少数自以为高明的佛教学者,不顾现代社会的实际需求,高谈阔论,讲起佛法来玄而又玄,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当然,对于佛教中那些抽象而又深奥的理论,我们不是不可以研究,但过分纠缠于此则有失偏颇。所以,在宏扬佛法的方法上,我们也应向佛陀学习,结合当今现实社会的需要,多讲些通俗易懂、对日常生活又有指导作用的佛法,少讲些空洞的玄妙的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