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握住你的手

这是上海 2006 年高考的作文题。每年的高考作文题我都会自己写一遍，以纪念那场让我终生难忘的考试 。去年夏天我也写了《我想握住你的手》，纪念一个早逝的少年诗人，写完就烧了，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写了些什么。

今年我想再写一遍。

四月的前两个礼拜我在国内，去年夏天做的一个上市项目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要辅导客户公司的高管来美路演。每天和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公司高管以及跟男人差不了多少的女专业人士们坐在金茂的会议室里纠缠路演的细节，每天十几个小时，自是苦不堪言（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我隐藏的这么深了吧？要是他们知道我这样写他们，还不要掐 S 我）。四月中，踉踉跄跄地逃回美国，正赶上东岸大风大雨枪声连连，我的小脑瓜一时难以适应，出了故障发起烧来。时差加高烧，我在半夜里经常会突然醒来，睁着惊恐的眼睛问老婆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一个潜水的朋友留言让我写写对枪击事件的看法，哪里知道我当时连东西南北都有点分不清促了。

即使在那种状态下，我当时也一直为某件事、某个人担心。回到美国后挣扎着爬起来上网写信。

我在上海开会的时候，一个朋友来信说她找遭遇背叛，一个人在花园里彻夜冒雨哭泣。她说我和她很像，而且我是个男人，她问我她该不该走出这段关系。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朋友我认识好久了，是个精致、唯美得有些伤感的年轻女人。我读过她的一些小文章，后来我向朋友推荐说这些文章像春天里哗哗流淌的小溪，远远地听起来充满欢快，但是如果你将手伸进去，去依然能感到透骨的寒气。

这不幸竟被我说中了。她有过一段让全世界的年轻男女都羡慕的童话般的爱情（从她的文字里偶尔还能读到他的身影），但上帝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后来她遇到了比她大不少岁的一个男人，她一直害怕婚姻，婚期一推再推，不想竟遭遇背叛和不忠。她说她害怕黑暗，她说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自己从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纵深跳下的场景。

凌晨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我的房间，打开电脑，告诉她说我正好和她在地球的同一边，如果黑暗给她带来恐惧， 我坐着电脑的另一端给她壮胆。第二天晚上，我在世界上最高的酒吧里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摸回房间，和衣而眠，早晨起床后才发现她昨天晚上很无助地给我留了很多言。

我赎罪式地赶紧给她回信。我生气地告诉她：我要是她的亲哥哥，我就给她一个大嘴巴。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靠，但有些男人显然比其他男人更不可靠，让那个混蛋见鬼去吧！下午我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信口乱讲，用我理想主义的爱情和义气破坏别人的姻缘。

那些天我每天都替她担心，想逗她高兴却连个笑话都不会讲。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不会劝慰别人。我后来很不安地对她说， 生活中我就不会安慰别人，不会说激励斗志的话，朋友悲伤的时候就只会默默地坐在人家的身边不断地搓着手，一言不发，但你要想跳楼，我会死死地抱住你。

大概在同一个时候，也接到了罢了先生的信，提及大雪网友的手术，约我去华美看看。如同往常一样，我总是赶上晚集，老远跑过去，翘着脚尖望去，已是人头攒动，群言鼎沸。大家都很激昂地讲着宽慰的话，鼓励大雪勇敢地同病魔作斗争。我张了几次口都没发出声，实在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就悄不声地退了出来，在门口的冷板凳上坐了良久，默默地为他祈祷。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好几眼。

我真恨自己的无能。四月中旬回美国的时候，我在那个女同学的城市转机，想到我应该给她打个电话，请她一起吃顿饭，我知道她现在需要一个无害的倾听着，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没出息。本来是懒于在生活中再结交新的朋友、受不了那份惦念才跑到网上来混，不想结果还不是一样，我这个人本来就心眼小，朋友的事总是让我牵肠挂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其实真实的生活和网上的人生是不可能完全隔离开的。网上的你离生活中的你并不会很远。我也是一样。

我后来清醒一些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信：

感到你平静了许多，放心多了。学会疗伤，是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所必需的技能。学会忘却和放弃，则是我们每天必须的功课。

我以前有一次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去爬泰山，那天下了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四周的巨石和灌木像似潜伏的怪兽随时会跳出来将我吞噬，我恐惧之极，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和亲人了。当我趴在台阶上喘息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兄弟二人，哥哥比我高，弟弟比我矮，操着很奇怪的口音，他们唱着歌走到我的身边，邀我一同前行。一路上，兄弟两个不断地讲笑话，南腔北调地唱歌，还同我分享他们的食物，到南天门的时候，终于有了灯光和人影，但他们两个却突然消失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我很灵异地猜想他们是神灵派来保护我的仙童。
朋友就是这样。我们都是人生里的路人，不过在你走夜路需要扶持了时候，我们陪你走一程，当曙光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消失。这是 “ 缘 ” 。

我想握住你的手， 希望你能快乐起来。你的文字里有太多透骨的悲伤，你需要一个能温暖你的环境。忘掉过去吧。希望有一天又能看到你灿烂的笑容。

我一直耿耿于怀没能和文学城的众同学一道为大雪朋友写些鼓励的话，我在关键时候总是变得拙嘴笨腮的，连句像样的话都讲不出来。但是，当夜深人静，像我这样没用的朋友，会像大学时候的“厕所歌手”一样，在没人的时候唱给你们听：

风雨的街头招牌能够挂多久
爱过的老歌你能记得的有几首
交过的朋友在你生命中
知心的人有几个

我怎么能够让你孤独的这样走
我 怎么能够让你无助的望着我
多少的情感多少的自尊
你的血泪中有我

这世界啊愈来愈多的陷阱
愈来愈冷的感情
当你全部都失落
也从不退缩
愈来愈多的包袱
不能丢的是朋友
当你陷入绝望中
记得最后还有像我这样的朋友

** 这篇文章的大概是早就写好了的，一直没有勇气挂出来，一是文章让我显得婆婆妈妈的女人气；二则有些 private 的事还是让它 private 的好。前天刚刚回到美国，意外的发现一个朋友人间蒸发了，让我心情变得很坏。决定把这篇文章草率地抛出来，寄托一些惦念，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