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池
1958年,于光远叔叔和著名翻译家曹葆华先生各捐资1000元(据说是姚黎民叔叔出面动
员他们捐的),在机关大院里修了个游泳池,供大家夏天游泳。秋天、冬天、春天被食
堂用来储存蔬菜,一年四季不得闲。同样,一年四季这里都是我们孩子的乐园。
每年六一儿童节一到,游泳池就放满了水。微风吹来,碧波荡漾。清澈透底的池水,蜻
蜓在上面盘旋,不时掠过水面,泛起涟漪,看得我们心里痒痒极了,恨不得一头扎下
去。但机关有规定,游泳池只能星期天中午开放。大家等呀盼呀,好容易等到了星期天
,中午十二点一到,游泳池准时开放。孩子们举着体检合格证、游泳年票,挤着、笑
着、闹着、叫着、涌进更衣室,又跳进游泳池,扑通、扑通,平静的水面,浪花四溅,
游泳池顿时热闹了起来。
孩子们一到水里,那个快活劲儿,别提多美了。有的自称是“浪里白条”,有的胡吹自
己是“潜水艇”,大伙儿一会儿分拨儿玩接力,一会儿比赛来跳水,要不就互相打水仗
,花样多着呢。
史大东晾着一身白肉,顶着个游泳帽(这家伙是癞痢头),专往女孩儿多的地方游。大
伙儿都笑他是“花和尚”。
洪姗姗从小就没个站像,你看她站在游泳池边,脖子歪、腰歪、腿还歪,大伙儿给她起
了个绰号叫:三歪。
别看平时我们的行动我哥他们那帮大孩子从不参加,可游泳池却是谁都喜欢来得地方。
只要他们一出现,我们就老实了,水仗不敢打了,接力也改变了队型。也是,游泳池里
那么多人,万一出了危险不好办。如果你要是不听话,非灌你两口。他们无形中起到了
“水警”的作用。“水警”还真的起到了作用,那年郑咪咪溺水就是被林冬捞了上来,
小命儿给保住了。事后大伙儿戏说这是“林冬救美”。
“老包子”唐苏北胖乎乎的,腰粗的像个鼓,他肉多不怕冷。每逢阴天下雨我从水里钻
出来冻得打哆嗦,就喜欢抱着他,苏北还挺大方,说他是个火炉子,随便抱,你说也怪
,一抱就不冷了。
当时游得好的有张小林、安宁、秦超英、刘力、赵青青。我游得一般,但跳水好,强项
,常领着大伙儿玩花样。
沙滩机关大院的孩子,只要能下水,没有不会游泳的。而且都游的不错。现在一提起这
事儿,大伙儿就怀念当时的机关大院。
游泳池一周换一次水,换水时,孩子们在大人的带领下打扫游泳池。我们穿着塑料凉鞋
,拿着大竹扫帚,清扫的特认真。那时候的孩子劳动观念强,都是自觉自愿的,没人强
迫,大家都认为劳动光荣。为自己能够参加清洗游泳池感到自豪。
秋天开学后,为防冻,游泳池里铺了一层厚厚地、金黄色的麦草。我们经常翻过栅栏跳
到里面练摔跤,还有模有样地挺认真。什么大背挎、德合勒、小别子、锁脖抄拐,一招
一式,绝不含糊。玩累了,就躺在麦草上切磋技艺、吹牛聊天,闻着清香的麦草,看着
红楼、蓝天,白云,十分惬意。
北风将杨树的叶子一片片吹了下来,到穿毛衣时,坚持奋战在杨树上的老叶子终于飘了
下来,我们将老叶子择干净,留下叶柄,放在鞋里用脚捂着,等叶柄软了、韧了,再拿
出来玩“勾杠”。
北风发威时,杨树秃了,我们也穿上了棉衣。这时,游泳池里码放了许多土豆、罗卜、
大白菜,一排排地,上面盖着厚厚的棉被,半人多高,如同天然的战壕。哥几个分好拨
儿,玩起了阵地战,武器就是土豆、罗卜、大白菜。
柳树发芽了,由鹅黄到嫩绿,什刹海的冰也化了,天气变暖。我们脱下穿了一冬的棉衣
棉裤棉大衣,感到身子轻松多了。游泳池里的“武器”也被食堂大师傅做成美味佳肴让
我们给消化掉了,只剩下枯黄的麦草在那里如同遗弃的孤儿在抽泣。别哭,我们来了。
叠罗汉、玩斗鸡、骑马打仗降飞机,那个痛快劲儿,别提啦。
记得游泳池东边不远是个猪圈,养了不少大肥猪,猪圈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我们游泳游
累了,就跑去骑猪,大肥猪被我们压的直哼哼。猪圈的猪一色儿的白,大伙儿就猜它们
的老家在哪儿。有的说是匈牙利的约克夏,有的说是苏联的乌克兰,纪宏一本正经的愣
说是荷兰猪。孩子们的道理都一样:欧洲人是白种人,白色儿猪的老家必然也在欧洲。
我们的议论把饲养员给逗乐了,随口说了一句:“什么粥(洲)里的,是锅里的。”
锅里?锅里是哪个国家?在哪个洲?大伙儿愣了。
长大了,进了中学,才明白锅里的意思,心想,还肚里的呢。
俱乐部
为了丰富孩子们的课外生活,机关专门成立了学生俱乐部,还任命了辅导员。俱乐部的
活动场所,曾经先后安排在红楼、幼儿园楼、放映室、图书馆楼、活动楼等地。在放映
室期间的活动给我的印象最深。放映室在“孑民堂”后院。
“孑民堂”早先是北大校长蔡元培老先生的住宅,老先生字“孑民”,为了纪念他,后
来将他的住宅称为“孑名堂”。
“孑名堂”分前后院,前院是部会议室,后院是放映室。
周扬是后来搬到“孑民堂”居住的。
放映室朝东的围墙上开着墨绿色的长条木板门,进去就是南北方向带廊子的过道儿,往
北拐就到了放映室的后门,进大门穿廊子下台阶往北,就是放映室正门。院子里栽着许
多果树,印象最深的是海棠,小红灯笼似的挂着,看着都眼馋,但俱乐部是文明场所,
大家都还比较自觉,比较收敛。所以海棠的生存时间相对比较长。
教育楼没盖好前,在放映室放电影。礼拜六大多是孩子们的专场,平时放内部电影不让
我们孩子进去,我们就央告好说话的大人带我们进去,实在不行,就求他们把窗帘掀开
一条缝,到时候我们就爬在窗户上贴着窗户缝看,远远望去,一排脑袋,沿着窗户缝,
上下错落着,就像一串儿糖葫芦。遗憾的是,这些好心的叔叔、阿姨,如今已记不清是
谁了。
大人们在那里举办过舞会,还放过电视机看电视,有个乒乓球台子,可以打乒乓球。地
面是暗红花纹方砖,座位是那种带扶手可以写字的,据说还是老北京大学的校产,我记
得椅背的铭牌上刻着。
每逢假期,机关就派辅导员去俱乐部管理我们。记得有陆鑫阿姨,王树人叔叔,那时候
我们叫他们陆老师、王老师。辅导员也找一些大孩子到俱乐部帮忙,当“小辅导员”。
俱乐部吸引孩子们的是各式各样的小人书、画报,各种棋类。开门前,门口总是熙熙攘
攘地挤着一大群孩子,门一开,大家争先恐后地往里跑,谁都想先借本有趣的小人书。
排队借阅,取书找座儿,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安静了。小人书和画报被看的津津有味,
下棋的全神贯注,只听见沙沙地翻书声和棋子儿的碰撞声。多淘气的孩子这会儿都老实
了。
好景不长。不大会儿,就听见那边嚷嚷起来了:
“我没看清楚,悔一步嘛。”“不行!拉出的屎不能缩回去。”
这是下棋走了臭棋,想悔,对方又不让悔的。
“咱俩儿换换!”,“我还没看完那,你抢什么呀……”
这是大孩儿欺负小孩儿的。
辅导员出面干涉了,批评外加安抚。天天都是这样。现在想想,多烦呀。可陆鑫阿姨、
王树人叔叔不烦我们,始终是耐心、微笑、不厌其烦地劝慰我们,天天、月月、年年都
是这样。
有一次,姚小平为了先进去,翻墙头摔断了胳膊,骨头都看见了,是林冬抱着给送到了
公安医院。
还有一次,我们在俱乐部的墙上发现了个马蜂窝,足有花盆那么大。壮着胆子拿竹竿去
捅,结果,刘明明脑袋给蛰了个大包,唐苏北被蛰在鼻梁骨上,脸肿的都发了,活像一
个肉包子。把他奶奶心疼得搂着他直掉眼泪,“老包子”的外号就是这么得来的。
后来,为防止意外再发生,陆老师就挑选了几个上了大学的大孩子当辅导员,协助工
作。
我记得辅导员里有于宁、宫敬业、徐加林,还有一个记不清了,好象是高五一的姐姐
吧。
辅导员里,我对加林的印象最好。加林胖乎乎的,脸上架了个白眼镜,好象鼻尖儿上有
一个芝麻大的黑痦子,文质彬彬的,一说话就笑。记得我小时候调皮任性,不太听话,
除了我哥,也就是加林的话我听,加林的指挥我能接受。
1964年,我上中学,加林上大学,她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作曲。报到那天,加林
骑车带着我,让我陪着她去的。
现在想想,加林给我的印象是:给我留过好看的小人书,我们玩军棋时她主动当过裁
判。在我心目中,她知心、公正、讲道理。放现在,一定是优秀的实施素质教育的模范
教师,没准儿能当上教育部长。可惜,她毕业被分配到铁路文工团了。
院子里后来孩子多了,陆老师又找了几个比我们大一点儿的孩子,让他们负责维持秩序
,他们主要工作是看电影前把大门。
“排好啦,不许加塞儿,不听话就不放你们进去!”。
东林、老库、皮声浩、林洛晏他们几个,耀武扬威地吆喝着,就像电影里的打手。神气
什么呀,拨开他们搭在我肩上的胳膊,冲他们喊道:“快放人吧!”
好容易等到开门啦,我们涌进放映室,发现好座位都被人用帽子、手绢、书本什么的占
住了,明明是我们先进来的么,谁占的呢?没办法,只好坐在了后面。
不一会儿,“打手们”说说笑笑地进来了,一屁股坐在了我们前面,挡住了我们看电影
的视线,我和同学赵小敏不服气地用眼睛瞪着他们,两个小敏悄悄地嘟囔了起来:“不
让我们加塞儿,你们倒先进来占座儿,狂什么呀!等上了中学,我们也能当辅导员。”
过了几年,我们上了中学,赵小敏他在地安门,我在二十七中。
又过了几年,他们家从工字楼搬到了史家胡同。
我俩儿,至今谁都没能当上俱乐部的辅导员。
后记
如今,我们都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父母一代大多离开了我们。
沙滩机关大院依然在红楼边,但她的模样已经改变。
办公大楼加盖了尖顶,还搞了外装修。但是,在我眼里已然失去了昔日的庄严。当年田
园般的花园,几经周折,最后还是经中央书记处作出决定,拆迁了许许多多盖在它上边
的文艺单位,恢复成现在园林般的模样。它现在虽然有华丽的亭子、汉白玉的桥、人工
草坪、花砖道,但缺少树木,空空旷旷,显得嫩稚娇小。
中宣部、政研室早就搬走了。只留下一个图书馆。
据说,过去几十个人的《红旗》杂志社,现在壮大成为有上千人的《求是》。弄本儿杂
志需要那么多人吗?听说前几年就是这个《求是》,还出了个贪污上千万元的大人物,
都是人多闹的。可不是嘛,闲着无事,无事就要生非。
幼时的伙伴,有的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他们是:
任运琦——为人热情、厚道,那时候我们叫他“大驴”。
花 放——我同龄、同校、不同班的伙伴,我们叫他“花大姐”。
朱小红——一个对生活憧憬着美好未来的青年。
史妞妞——傻妞妞,你怎么那么傻呀。
马小光——我们历次“活动”中的重点保护对象。
宫敬业——“大屁篓”,曾经当过我们的辅导员。
幼时的伙伴,现在大多成为社会的脊梁,肩负着民族的重任,祖国大地到处都能看见他
们的足迹。你还记得吗?当年往唐苏北家暖瓶里放驴粪蛋、冒充茶叶水的张小波,现在
和我一样,都是人民教师了。“打倒小平”标语里的小平,现在是光明日报社记者。
幼时的伙伴,在当今急功近利的浮躁社会里,大多都能做到:“大着肚皮容物,立定脚
跟做人。”,都在不同的岗位上,默默为人民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只有赵安歌,当了中
国银行副行长后,瞎胡闹,被判了个无期徒刑。还有“苏沛送碗”事件中苏沛叔叔的儿
子苏晓康,因为给党中央提意见,提得太过火,太放肆,“六.四”之后,跑到美国去
了。
幼时的伙伴,目前不少人在国外定居,他们彻底实现了从小树立的“解放全世界三
分之二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崇高理想。
2000年10月7日,由陈健出资,我们在王府井松鹤大酒楼宴会厅,举办了“沙滩机关大
院少儿朋友聚会”,来了近二百人,热热闹闹地。在聚会场所上,得知大孩子里的于宁
,已是人民日报社的副社长。林树已当上了将军,在解放军总装备部工作。朱维群已是
副部长,目前在中纪委工作。大家以当时居住的楼门为界,合影留念。大家从开始礼节
性的相互问候到后来无拘无束地互相揭短取笑,历史尘封的记忆打开了。
后来这事让大人们知道了,打电话过来质问:“你们小家伙聚了,眼睛里怎么没有我们
老家伙呀?”,听得我们直想掉眼泪,叔叔、阿姨对我们如同父母一样,的确有感情呀
!
根据大人们的意见,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多次开会商讨。为办好下一次聚会,我们成立
了组委会,下设接待组、会务组、安全组、采购组、宣传组、筹资组。经过近两年时间
的准备,除编了一册《原沙滩机关大院少儿朋友通讯录》,分发给了大家外,并于2002
年10月13日,举办了“沙滩机关大院老朋友大聚会”活动,在原机关大院教育楼里聚
会。聚会前,先在办公大楼前报到、合影。
办公大楼前原来放露天电影的场地上,那棵老槐树还活着,只是围着它的那圈绿色椅子
没了,我们就在那儿设了签到处,象征着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毛毛他们东城区卫生局
还开来辆救护车,随车来了三位大夫,为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保驾”。
童大林叔叔来了,于光远叔叔坐着轮椅来了,秦川叔叔在孩子的搀扶下来了,叶遥阿
姨、何静修叔叔、马关叔叔、戴临风叔叔……
我看见了小闫,他刚退休,不让我们叫叔叔了,称我们哥儿们。
洪加宣也刚退休,他告诉我,潘世起现在已经是局长了。
“大总统”姜敬地也来了,他也已从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了。
安泰还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守纪律,合影前,她问我她应该坐哪儿?我笑着把她推到了
第一排。
大家说笑着在办公大楼前排好,金秋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久别
重逢的微笑,随着“茄子”的呼喊声,近三百位老朋友(当年的大人们和孩子们)的集
体合影---定格。
在我心里,这定格,就是那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