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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拉萨,夜象海盗船生锈的锚。大昭寺前的灯房里,一盏酥油灯突然爆裂出火花,在空中华丽丽地磕了一个等身长头。江夏,蜷在八廓街玛吉阿米的暗角里,和一个叫雅克的荷兰小伙调情。
同一时刻,地球的另一面,美利坚合众国北方一个叫福克斯的小镇上,橡树街3520号门前停了一辆救护车。早晨的阳光穿过一棵高大的枫树,斑驳地打在车身上,逆光望去,枫叶叶脉清晰可见。内尔,江夏的房东,此刻正躺在担架上,将被送往圣玛丽医院。这是一次没有预谋的中风,是否称得上致命,我们不得而知。
男人总想用上床为艳遇划上休止符,而江夏只喜欢用无伤大雅的调情为夜晚上色。雅克拽着她往外拖的时候,江夏顺手揽过身边一个男人,紧紧箍着他的脖子,大着舌头跟雅克说:“今晚我跟他上床。”雅克用英语问候了一下女性的生殖器官,瞪了那男人一眼,甩开手,悻悻走出了玛吉阿米。
江夏打量了一下侥幸中奖者,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国男人,很不幸,已经谢了顶,此刻正一脸尴尬地看着江夏。江夏一律把超过三十岁的男人叫做老男人。她松开老男人的脖子,“大哥,请我喝碗甜茶!”
“我……我……得问问我老婆。”
江夏回头一看,一女子正对她怒目而视。她媚眼如丝,游过去,手搭上了女人的肩,“大姐,请我喝碗甜茶!”
“无耻!”女人骂了句,一拧腰挽住自己老公,踩着怒气出了门。江夏跟在他们身后,委屈地扁扁嘴,“我体验生活收集素材不行吗?”然后哈哈大笑。
拉萨不象拉萨,夜晚不象夜晚。江夏在波密的时候,跟一名藏族妇女买了条彩色的邦典,其实就是藏人的围腰,只是她把它披在了肩上。此刻她稍微拢了拢邦典,往投宿的龙达觉萨走去。她一人住了间简单的双人房,刚钻进信封式睡袋,就听到隔壁那对下午刚入住的男女正在肉搏,彪悍的女高音几乎掩盖了男人时断时续的低哑的粗喘。江夏不由暗暗为他们担心,两人听口音象是江浙一带之人,只怕未必知晓高原反应的厉害,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象征性地服了些红景天。
隔壁两人热火朝天的叫床接近尾声的时候,江夏突然想起了橡树街3520号的另一个房客,哲学系的硕士生杰森。杰森从宾州来福克斯上学,与女友两地分居,尝尽相思之苦。春天的时候,女友特地请假前来看他。江夏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回家,掏钥匙开自己房门时,已经听到隔壁杰森房内激战正酣,她不由暗笑。到深夜一点,她的暗笑不得不变成了苦笑,感情杰森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隔壁的声音总是在她快睡着时又重新响起。屋外野猫在叫春,江夏盯着天花板,寻思着回头得上网沽狗一下男人的不应期到底是多长,还有第二天要不要跟内尔谈谈看能不能暂时搬到三楼去住,或者猥琐一点干脆培养个新的兴趣爱好。迷迷糊糊天快亮时才睡着,却又一大早被声音污染吵醒,她彻底崩溃,起床下楼去厨房煮了壶茶,端着上楼就去砸杰森的门。等了会儿,杰森光着上身开了门,江夏脸上堆满腻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这是特殊的中国茶,给你们俩润润嗓子。”不等他说话就将茶壶塞到他手里,然后进了自己房间。晚上杰森带着女朋友搬到了三楼。
此刻,陪内尔去了圣玛丽医院的杰森打了一个喷嚏,他无辜地挠了挠头,接着给内尔在佛罗里达的律师儿子打电话。
第二天早上阳光叫醒江夏的时候,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邋里邋遢出门吃早餐。出院门前,看见隔壁住的那个男子正在跟店主小二(拜托,叫这名字还当什么店主)搭话,说他头疼欲裂,他女朋友也是,现在起不来正躺屋里呢。
江夏心里大笑三声,突然觉得拉萨的早晨无比美妙。
当江夏小人得志满脸狞笑的时候,内尔在温哥华的小女儿劳拉已经赶到了圣玛丽医院,而伊州的大女儿瑞秋儿正在电话里跟佛州的哥哥麦克吵架,争论谁该把老父亲接到身边照顾。
江夏吃了个糌粑,喝了碗酥油茶,站起来伸个懒腰打个饱嗝出了早点铺。去阿里的边防证还没办好,还得在拉萨再逗留几日,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发了会儿呆,左耳戴的蜜腊松石耳环太沉,她有点怀疑自己左耳比右耳大。正担心的时候,有小孩跑来围着她要钱,她也伸出手来腆着脸学他们要钱,几个小孩鄙夷地看她,不是一眼,是好几眼,一轰而散。江夏喟叹一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抻面条似的抻了下腿,决定找家网吧继续编两章《长安,长安》,然后发个公告说要出门旅游暂停更新还望见谅。其实谁他妈在乎你更不更新呀,点击率连一百都不到,自个儿还装得挺象回事儿似的。没办法,这年头,做妓女都讲究专业精神,江夏自我解嘲地笑笑。
好歹也人模狗样码了些字儿,可该死的作协愣不给支工资,点击率又低得令人想自决于人民,出版社的垂青就更是痴人说梦;现实里博士死活毕不了业,工作工作找不着,想找个多金的帅哥嫁人了事吧,人家又看不上你。江夏啊江夏,你他妈混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失败,实在是侮辱了你一百五的智商,下回别人再问,你直接告人说二百五得了。
好不容易又编完了一章《长安,长安》,江夏再次遭遇她人生的第N+1个瓶颈,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卡在那儿上下不是,干脆放弃,决定先把《鬼吹灯》看完。
等到她饿得眼冒金星,巴不得显示器也咬上一口时,她才起身打算结账出网吧。结账的小妹英语不灵光,正跟一个鬼佬纠缠。所谓吃饭皇帝大,江夏等得不耐烦,心不甘情不愿地客串了一把翻译。终于搞定,鬼佬却不走,等着江夏跟她一道出了门。
鬼佬操着带了法语味的英语跟她搭讪,江夏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心想:怎么着,想欺负本姑娘没见过两条腿的洋人?小样的,你丫要是希腊人或西班牙人,说不定本姑娘还考虑考虑。本姑娘饿归饿,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老夫子的古训不食嗟来之食你懂不懂。不过,谅你这等没文化的蛮夷之人,未必晓得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鬼佬唾沫星子乱溅,江夏一个字没听进去,恨不能摇身一变,成为摸金校尉,整个黑驴蹄子塞他嘴里,忍了忍终于开口说: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不出所料,江夏再次被F开头的词汇问候。江夏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摇摇头,现如今,好人难做啊!
等江夏到达阿里的札达土林,肖想古格银眼的时候,内尔已经出了院,他关于过往的记忆,消失在脑细胞受损后留下的一片废墟之中。瑞秋儿把他接回伊州,兄妹三人决计出售房子,迅速找好了地产经纪人,福克斯橡树街3520号门前很快竖起了“出售”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