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惑 6 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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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闷生

百岁奶奶是在那一年的秋天去世的。秋天本来就是多多雨的季节,淅淅沥沥的秋雨一下起来就没有过个完,远近的山山水水,高塬和峡谷都被裹在一派茫茫的雨雾之中。自从雨季来临之后,人们就不容易看见佝偻着身躯,怀抱着拐杖的百岁奶奶在村子里转悠。后来人们的百岁奶奶住的窑洞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百岁奶奶,老人就这样在熟睡中走了,她的面容是那样的安祥,嘴角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谣言也就是那时候在那个雨季里在私下里慢慢地蔓延开来,那些谣谣言就象长在墙角的青苔和雨季的霉菌,轻而易举地就在私下传播开来,搅得人心惶惶的,难有一刻的宁静。那谣言是关于散社的谣言。

一九五六年的秋天正是孟家集的人们农业合作化运动的一个崭新的里程碑式的时间,是应该记入孟家集的历史中的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这一年,孟家集人告别了初级社,跨入了高级社,这是孟家集农业合作化运动的一个重大的胜利。年轻的孟家集高级农业合作社社长孟喜子此刻显得异常兴奋,组织起来的广大人民群众所释放出来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是他始料不及的。这种巨大的力量表现在对渭惠渠的修建工程中,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可以说是一蹴而就。横贯扶,眉等五县的大型水利工程项目,渭惠渠灌溉系统在数县人民两个冬天的修建下,就是顺利地完工了,这项工程不但解决了这五县的灌溉问题,同时也彻底根除了长期以来渭水泛滥,给两岸人民带来的灾害。更使他无法忘怀的是在工地上所看到的场景,数以万计的民工,漫山遍野飘扬的红旗以及那震天撼地的喧天锣鼓。特别是县委徐书记来工地视察的时候,还抓住他的手亲切地说,孟喜子同志啊,人民群众中蕴藏着无限的创造力啊,一个新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马上就要来临了,你有没有信心啊?年轻的孟喜子同志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那一刻他觉得心似乎要从胸膛里迸出来。

银杏婶那时候大概是那个工地上最具煽动性的人之一,倒不是银杏婶本人有多大的能量,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的孟喜子同志的媳妇。银杏那时在工地上的主要任务是给修河的民工送饭送水,所以基本她们乡的工地上都能看见她的身影,特别是她的那身装扮,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上衣,下身配葱绿色的裤子,头上高挽的发髻上别着一枝银簪,就象一团乌云笼罩在头上,工地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她那红色的身影,所到之处都会掀起一片呼喊的声浪。工地上那些年轻的后生们如痴如醉地看着银杏那略微沁着汗珠的粉红色的脸,再深深地吸一口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香气,一个个都东倒西歪仿佛醉了一般,个别有些胆大一点的,放肆地叫着,嫂子,迷死人赔命不?随后就传来一片哄堂大笑声。银杏娇羞地看着他们,微微地笑着,脸上露出两个浅浅可人的笑厣。

那时候工地上的那些年轻的或是中年的男人们,始终弄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银杏身上倒底是什么香,能散发出来这么香的香味来,这种香味足以使人们神魂颠倒,那怕为她死上一回都觉得值得。

其实银杏身上的变化正是从那一次服了狐仙的药以后才发生的,开始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最先注意到这种变公的当然还是我们的喜子同志的妈,婆婆渐渐地感觉到媳妇自从那次病愈之后,身体上出现了一些从前没有的变化,首先是她感觉到银杏走路变得轻飘飘的, 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有时走到她的身后她都没有觉察,叫她一声妈把她吓一跳,而且走路的姿势也和从前不太一样,那种姿势看上去很迷人,另外就是她出脱得越来越漂亮,皮肤出越来越白晰,让人乍一看,有点惊艳的感觉,婆婆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心想女大十八变吗,这可能是她发育成这个样子吧,严格来说,她还是个孩子,还不到二十岁,最诧异的是人们都传说银杏的身上有一种香味,每当银杏从街上走过,那香味能把男人醉倒,可以婆婆试了多少次,却是什么都闻不出来,也许,她是带有什么香包吧,也可能是人们以讹传讹,也是有的,所以并没有过往心里去。

孟喜子也发觉了妻子身上的这些变化,他心里早已经是美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暗想啊,还是我孟喜子有福气,娶来了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每当和银杏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要先提起鼻子,使劲地上下闻上一通,反倒把银杏弄得很不好意思,一把推开他,娇嗔道,怎么回事,象个狗似的,孟喜子那时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腆着脸,悄悄地问,你用的是什么香啊,怎么这么浓啊,接着就在她身上找香囊,结果却是十分失望,摸了关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原来银杏是从来不带囊的。喜子感到一脸的茫然。

喜子是死在这一年的九月的一个晚上。那天喜子去乡里开会,喜子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喜子出事的那天晚上银杏突然感到不安,一阵一阵地感到有点心惊肉跳,屋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天空阴沉得伸手下不见五指。她几次试图着拿着桅灯出去看,但都被婆婆给拦住了,这么黑的天,你怎么能出去呢?最后,婆婆还是打发侄子根子去看,根子一直走到了乡里,也没有见到喜子的面,乡上的文书小王说会在下午就开完了,喜子是傍晚的时候离开的,当时乡长还劝他明天再回去,但喜子坚持要走,大家还都取笑他说他是舍不下银杏。

银杏那天晚上一直在房子里等喜子,根子走后,她爬在灯前忽然睡着了,她又梦见那个奇怪的梦,睡梦里她又看见喜子在河里漂浮着,过了一会儿,喜子从水中慢慢地升了起来,向遥远的天际飘去,眼中还无限眷恋地看着她。她激淋打个冷颤从梦中惊醒,一种不祥的征兆突然袭上她的心头,她想起了这个同样的梦,百岁奶奶走的那天晚上,她也重复地梦见百岁奶奶升腾而去的情景,两个梦是一模一样,此刻,她又重复地梦见喜子也和从前一样从水中升腾而去,难道喜子真的有什么不测了吗?

根子是在天快明的时候从乡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回来。他把喜子在傍晚时就从乡里回家的消息告诉婶娘的时候,银杏就什么都明白了。婶娘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差一点就晕了过去,连忙吩咐侄子找人去沿河寻找。

尸体是第三天从下游数十里的一个水坝旁边发现的,很明显他是晚上回家的时候掉进他自己亲自带领民工修建的渭惠渠里淹死了。本来这个秋天里的谣言就使得人们心里惶恐不安,喜子的死又使得这里添加了几分肃杀之气,恐怖的气息几乎使得人们要窒息一般,那个谣言仿佛长腿一样到处流传:七月瞎,八月杀,九月人头滚西瓜,十月拉牛散社回老家。

喜子的尸体运回来的那天,乡里的所有领导都来了,一个年轻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干部,还专门检查了喜子的尸体 。他一个人在陈列着喜子的尸体的屋子里呆了许久,然后面色沉重地将根子叫了出去问了几句话。后来人们好奇地问根子那个人问他什么,根子说,他说他是乡里的武装干事,他问了三个问题,喜子的水性如何,会不会游泳,第二是河水有多深?最后他问喜子有什么仇人没有。

喜子是在出事后的第七天被埋了的,他死后留下了两个孩子,大女儿叫谷雨,刚两岁,小儿子叫清风,才一岁。埋喜子的那天,银杏哭得死去活来,两只眼睛象两只桃子一样又红又肿。有人看见,在给喜子送葬回来,哭昏了的银杏被人救醒后,却爬在墙角一阵干呕,此后她这种干呕一直持续了有些日子。人们说,她肚里还怀有一个。不错,八个月后她终于生下了这个孩子,这又是个女儿,自从生下来就没有见到父亲,人们叫她“闷生”,银杏给她起名叫岫云,小名叫云儿,对,就是当时和我一起翻交交的那个小女孩儿。

一个月后,乡里召开全乡公审大会,一个由七个人组成的反革命组织被破获了,这是几个地主和富农出身的家伙,专门暗杀农业合作社的负责人。破坏农业合作化运动。这是该乡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反革命事件,这件事已经被编入后来发行的“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发展史”一书中,作为农村社会主义运动的一件活生生的阶级斗争教材。后来在临近的县,也陆续破获了同样的反革命组织,这些反革命组织的成员,视其罪行的轻重,都受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的沉重打击,有的被枪决,有的被判刑。

那个被枪毙的参与杀害喜子的家伙就是孟家集农业合作社的,他家的成份其实是贫农,并没有几亩地,他说他其实就是被银杏给迷住了,他恨喜子,妒忌他有那么大的艳福,娶到了银杏那样如花似玉的老婆。自从见到银杏之后,他说他的三魂七魄就被除银杏勾走了,银杏身上的香气使他如痴如醉,银杏的抿嘴浅笑更使他如同百抓挠心般难受,那种滋味真比死还难熬。那天晚上他受人唆使和另外两个人等候在喜子回家的路上,他们在动手前还互相交流了他们的感觉,三个家伙竟然是同样的感受。他们抓住喜子并把他弄死后丢进渭惠渠,就在刚把喜子丢进水中的一刹那间,天空一道闪电把地面照得十分明亮,他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狐在看着那们,狐的眼里仿佛还在流着泪,但那双如灯一般明亮的双眼使他们不寒而慄。惊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雷声从头顶滚过。他们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在临死前这个无耻的家伙竟要求是想再看上银杏一眼,这个无理的要求被坚决拒绝了,根子听到后,一个巴掌将这家伙嘴里的一排牙给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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