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龙卷风揭开的秘密>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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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卷风揭开的秘密


 去年911号那场灾难以后,这里的气候变得异常古怪。上星期三,一场罕见的大雾使城里的交通近于瘫痪。通往圣路易斯的280号公路上有三辆汽车相撞。麦可爸爸的吉普撞在一根电线杆上,他的左手撞断了。而今天,刚刚进入三月的第二天,却又刮起了龙卷风。

  龙卷风警报是在早上十点左右开始嘶叫的。一条黢黑浓浊,圆锥体形状的狂风,旋卷着沙土杂物,由南面张牙舞爪地朝我们这扑来。校长不得不宣布提早放学。卡尔在二年级教室门口一见我就哭了,他是被尖厉的警报声吓坏的。我母亲从长廊的那头飞快地跑来接我们。疾风鞭赶着乌云和我们的汽车赛跑。路过娜沙家时,她家的大门已经关死了。狂风肆虐撞击着前院的老橡树。后来这棵必须要三个人才能围拢来的大树果然支持不住了,它的一根很主要的枝杆把娜沙家的屋顶砸出一个大窟窿。就是这个象漏斗似的窟窿,揭开了所有的秘密,同时也证实了娜沙和我们家的关系。因为弄清了这层关系,我母亲在短短的几小时内,陷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窘迫中。

 

  万圣节的中午,娜沙第一次来。穿着麻纱花边连衣裙,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她来我们家是为了送我们一个草梅蛋糕。她说自从十二年前,她的丈夫约翰,把这块祖传的土地卖给一个地产商后,她就一直盼望着珊瑚社区里,能搬来一家她的熟人。她说,昨天在电话本上发现这居然住着一位亲戚,就是我母亲。这个意外的发现,真让她喜出望外。我们全家十分惊愕。我父亲神情严肃地皱着眉,他不明白娜沙的话。而我母亲,脸上凝固着僵僵的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亲戚。当然,这话是娜沙走后她才对我们说的。当时的情景是:娜沙好象很确定的样子。她捧着蛋糕,向堵在门口的我们一家人探着身子热情地说,我家的小暖房里种了各种花,金盏花,芙蓉红,现在都开得很旺。从前约翰爱种花,现在他老咯。连钓鱼都不能去了,只能按一个人工喷泉,听听水声也是高兴的。要是在过去,他每天都会送您鲜鱼。不过相信我,那些花您是随时都可以来摘取的。您会喜欢在您的客厅里摆满鲜花的。您当然会的。我父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母亲的手放在裙子后面,没有一丝意思要接收娜沙亲手做的蛋糕。娜沙临走就把蛋糕递给了我,并对我把她家前院象绘画似地描述了一番。无论哪个孩子都会对喷泉左面的两只铜鹅感兴趣的,还有边上那个可爱的塑雕钓鱼人,穿着蓝色的工作裤,你一定觉得他倒挂的眉毛,和约翰一模一样。娜沙最后恳切地问我母亲,我们住得那么近,您不反对孩子们常来玩玩,吃块蛋糕吧?我不记得我母亲有没有同意,反正她的回答是闪烁其词的。不过娜沙的眼睛,那双酷似爱尔兰人才特有的淡绿色的眼睛,热切地望着我们全家。好象期待着什么。这让我想起前年圣诞节在养老院唱诗歌时,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就是用这样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也许娜沙是希望我们喜欢她做的蛋糕吧。后来那块蛋糕的香味把我的鼻子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忍不住扒开垃圾桶,又看了一眼被我母亲丢掉的蛋糕。我母亲一般不吃生人送的食物。

 因为一次偶而的机遇,后来我们几乎每天都吃到了娜沙的蛋糕。就是在娜沙送蛋糕来的第四天,我和卡尔放学,路过社区边上那处高坡时,看见了娜沙和约翰。他们手拉着手,站在高坡上望着这片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土地。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远眺,因为大片大片扩建中的房屋遮住了他们的视线。我拉着卡尔向高坡走去。娜沙看见我们很高兴,她问,蛋糕好不好吃?至今我心里还在后悔说了实话。我还说,想必那蛋糕一定很好吃。娜沙倒没生气,我只听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天我们跟着娜沙到了她家,吃了蛋糕,就是她送我们的那种草梅蛋糕,是在秋季农贸集上获过奖的。以后我们便常常去看花,目的是想吃一块蛋糕。其实娜沙也猜出了我们的意图。不然她不会在门口等我们。

娜沙后来又来过两次。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两次中间只隔了半小时。她是来找约翰的,神色很荒乱,说已经在社区里挨家挨户找了一个多小时了。其实约翰没出去,他在厕所的马桶上睡着了。娜沙不知道。因为娜沙习惯了约翰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半小时后,她来告诉我们,她已经找到了约翰,还说约翰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了。

就是在两个月前,娜沙为我们送了最后一次蛋糕。她把蛋糕装在一个塑料盒里,放在门口台阶上。第二天她大电话说,不能做蛋糕了,约翰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当时我是信以为真的。我还为约翰祈祷过,我希望约翰的病早些好,这样我和卡尔就又可以吃到蛋糕了。现在想来那天娜沙是很反常的,她穿着很厚的鸭绒大衣,好象屋里的暖气坏了。

 

我们在地下室差不多躲到1点,龙卷风从约翰森郡擦边而过了。警报消除后,我出去一看,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家的房子似乎朝右倾斜着,象扭了腰一样难受。院子里满是吹落的板子和五颜六色的杂物。对门的奥琳娜穿着黑色的短裙,把一大块从她家房子上吹下来的绝缘棉往她家车库里拖。那块足有三米长,一米宽的绝缘棉朝外翻起四角,好象要把这个矮小的女人一口吞掉。奥琳娜一边拖一边大声说,要命的龙卷风!她的丈夫露易,拿着纸和笔,绕着房子转,画下损坏的地方,好去向保险公司要钱。我们家的野炊烧烤炉不知吹到哪去了。我就是在找烧烤炉时,看见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全都停在娜沙家的路边上。她家整个院子用黄色的警绳拦了起来,外人不准入内。可怜的老橡树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躲在风里簌簌发抖。我踮起脚尖,尽量地把身子拉长了,想看看那个窟窿究竟多大。我断定那根很粗的树杆不偏不差就砸在娜沙他们的卧房顶上。

来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不多。我们珊瑚社区住着的都是体面的人家,平时很少议论别人的事。可是这一次不同了,人们交头接耳谈论着老橡树,还有人提到了约翰。只是说话人的声音很轻,很小心谨慎。这样在一开始,我就不大容易弄清事情的真相,直到我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推着一辆长腿轮担架车,从屋里出来,那上面有一个黑塑料袋,拉链从顶端死死地拉着。我很快明白,约翰死了。我心里难过极了。我以为约翰是被树砸死的。于是我想到娜沙,我怕她也糟到了同样的恶运。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想得都快要哭起来了。我在娜沙家院子外面,拉着黄色的警绳嘴里不住地叫她。一位警官过来对我说,喂,小姑娘,快回家去!我立刻问他,娜沙受伤了吗?那位面孔严峻的警官对我莫明奇妙地笑了笑,走开了。他钻出警绳,到停在路边的警车里去打电话。打完电话他又进了屋。我没办法,只好在警绳外站着生气。我在那生了好一会气,四周空无一人了。就在这时,忽然娜沙跟着那个警官和一个西装革服的人从屋里出来了!他们在台阶上站下,那两个人指手划脚的,好象在轮流盘问着娜沙。我曾大声叫过娜沙,可惜她没听见。因为来了一辆重型拖车,它震耳的轰鸣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他们回屋时,娜沙象个犯人被警官押着,看着自己的裙摆。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钻进警绳,拉住那位穿西装的先生,对他说,我是娜沙的亲戚,让我进去安慰安慰她吧。那位先生正忙着写什么。他疑惑地看看我,问,你真是她亲戚?当然!我点着头说,不信你去问娜沙。其实我心里惶恐极了,我父母从来没有承认过娜沙是我们的亲戚。那位先生摇了摇头说,好吧,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你们这位亲戚,就是这位老太太,她神经不正常。她的丈夫二个月前就病死了。可是这位老太太把她丈夫的尸体停放在卧房的床上,她自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两个多月啊,如果不是这场龙卷风,不是因为这棵大树砸中了她家屋顶,我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呢。现在我们正在和她的女儿联系。她是在芝加哥做幼儿园老师吧?我一下子呆掉了。我木然地摇着头,表示我不清楚。我一直在那傻傻地站了刻把钟。就听那人又说,好在芝加哥离这不远,希望她女儿能尽快赶来。我们必须把这位老太太送进经神病院。他要把娜沙送进经神病院,我又生气了,我瞪眼对那人大吼了一声,你才有神经病!然后头也不回跑回了家。

我对那人生气是因为我觉得娜沙不可能有神经病。娜沙做的肉桂苹果汁秋天在农贸集上还得过奖,她那么慈祥,眼睛又那么活络,她把院子整理得那么漂亮,爱着周遭每一件细小的事物,她怎么会有神经病?我不知道娜沙为什么骗我说约翰病了?约翰明明两个月前就死了?我弄不懂,她把约翰的尸体留在卧房里派什么用场?我知道她和约翰一向形影不离,如果她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也不能这样啊。死去的人是不会说话的,这个道理连卡尔都明白。

 我母亲没吃晚饭。她感到恼怒而又尴尬。现在整个社区都知道我们是娜沙的亲戚了。那个穿西装的人傍晚时来我家,说他已经证实了娜沙是我外婆的姐姐。尽管娜沙的所做所为与我们无关,可我母亲还是觉得丢尽了脸面。她对我们说,你们的外婆虽然是个乡里姑娘,可她早早地就去了纽约。她在百老汇演歌舞剧还小有名气呢。上帝作证,从我们的祖先算起,没有一个经神有毛病的。天晓得社区里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啊!这件事一定是弄错了。我父亲比较从容。他这会从门口进进出出,忙于摆弄被大风刮偏了的电视接收盘,今晚有一场很精彩的橄榄球赛。把一星期里用中西部特等牛排喂养出的精力,随着球员的扑抢毫不吝惜地一挥而尽,这是我父亲最喜欢的事。

 我现在就坐在厨房巴台边的高脚凳上,卡尔在我旁边画图。他问我娜沙去了医院还能做蛋糕吗?我没有回答他。我正为我父母发愁呢。我怕我母亲学着娜沙的样,把我父亲的尸体也留在卧房里,真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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