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狂人 （下）

星期二大查房，老胡报告完病历，护工把老Ａ送进小会议室。老Ａ居然搞了一件达拉斯牛仔橄榄球队的队服穿在身上，看来为了这个病历讨论老Ａ也下了功夫。老Ａ真给老胡争气，负责示范问病史的教授刚开始问话，老Ａ就抢过话头来反问，你知道锂是哪里产的吗？教授说，是沙子里出来的。老Ａ说，对，但你还没回答上锂是澳大利亚出产的。后来病人走出屋子后，教授给大家讲，病人反过来控制和主导面试（ＩＮＴＥＲＶＩＥＷ），一般只有躁郁症病人做得出来。所以，老Ａ简直就是典型的躁郁症教科书病历，这个查房效果有多好可想而知，老胡就这么靠着老Ａ这个好病历顺利度过自己每半年一次的大查房，爽。在面试的过程中，老Ａ故伎重演，大讲自己飙车的经历：有一次，老Ａ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狂奔，两边和后面都是警车，警笛大作，警灯狂闪，头顶上还有直升飞机，简直就是一派好莱坞大片的气象。老Ａ讲得绘声绘色，吐沫星横飞，手舞足蹈，听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这真是寓教于乐的典范。问诊结束，老Ａ该回病房了。老Ａ还很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和身边几个医生，特别是医学生握手道别，表示自己非常愿意为医学教育奉献自己的力量，下次有机会还愿意参加。

老Ａ出去了，几个教授开始发表一些意见，有些是关于用药的，比较共同的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病人的长期治疗应该怎么办。老胡说，这个病人其实家在另一个州，所以很难安排长期随诊，所能做的就是建议病人在当地找个固定的精神科医生长期随诊，遵照医嘱服药。

老Ａ出院那天，老胡问，你的驾照还有效吗，老Ａ说，有效。真是见鬼，得了精神病就有理了，整天那么超速，被逮住无数次驾照还有效。这对住在附近几个州的居民也太不公平了，有这么个胡闹的家伙在路上，又添了一分不安全因素。如果从老Ａ的角度看，他的日子其实过得满舒服的：整天不用工作就有残疾支票寄来，觉得自己状态不错时就不吃药，然后就情绪高涨。情绪高涨了可以找人胡侃，想把自己说成亿万富翁就亿万富翁，想把自己说成职业球员就职业球员，关键是自己还真相信。听众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又被自己逗得大笑。如果觉得光是侃还不过瘾，就去玩ＡＣＴＩＯＮ，飙车跟警察合演警匪追击。被警察捏获Ｎ多次就是不定罪，次次免费护送到医院。在医院里有空调，免费吃住，免费参加小组讨论活动，又可以神侃，还能把从以前见过的医生那里学来的知识拿来问倒新见面的医生。住个两三星期，带着两个星期免费药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然后又可以开始新的一轮激动人心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其实不是很快乐吗。

收到病房的大部分精神病人经济条件都很差，毒品成瘾，没有工作，没有医疗保险，无家可归，生活不能自理，医生所能帮助的都很有限，谁也不会萌生病人的生活其实挺爽的想法。象老Ａ这样得到充分经济支持，家庭支持，还能够维持相当程度自理的精神病人在急症精神病房比较少见。生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但又和社会保持着一定联系的老Ａ，是难得一见的能让辛苦学习和工作的医学生住院医萌生羡慕之情的病人。希望老Ａ这次回去能听医生的建议好好服药，别老出去乱爽了，老Ａ别超速出事，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也是附近几个州居民的造化。老Ａ飙了二十多年车，也该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