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秋天开始,学校里面就不断有停下课程,大家集中讨论《人民日报》上正在热烈讨论的问题,比如说,“清官和贪官哪一个好”。气氛看起来是宽松的,一开始我就忘了自己有海外关系的家庭,争着站起来发言,清官当然比贪官好啦,莫非贪赃枉法的官员还能比清廉守正的官员好?这样的讨论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类讨论后来变成激烈的辩论,就是在文革中也时有发生,好像“校党委正确吗”;“省市委正确吗”……;一直到“上课打瞌睡好不好”。一直要经过无数次反复以后,才摸到规律:一切反着常规来说,就是正确答案。这个答案其实通常就是一句最高指示。现在想起来,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教育群众啊。
到后来社会上瞬息百变、街上常常会出现像“XXX是不是一贯正确的老革命?”、“XXX一贯正确吗?”之类背后显然有什么来头的大标语的时候,掌握并运用这个规律可太重要了。作为一个不在逍遥派的红卫兵一派,你得窥探方向,做出决定表态。这是后话。
反正65年下半年开始学校就有了动荡的模样,班级里面的团干部空前活跃。他们内部有无数会议,然后就分别找不同的同学谈话,或者叫谈心。有很多忆苦思甜的活动,有大规模支援世界革命的游行示威活动。我刚刚在全市数学竞赛上得奖,学校里面根本不当回事儿似的。就在我觉得自己受了冷落的时候,第一次惨重打击来临了。某一个第三世界的领袖来访。全班同学都要去机场欢迎。男生白衬衣蓝长裤,女生白衬衣花裙子。我得到通知:因为“人数有限”,我在那一天得留在教室里自习。同学们在操场上举着花束,练习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时候,我只得躲在教室里看一本《八十天环绕地球》。那天早上同学们每人领到两个豆沙面包,在大操场欢天喜地挤上几辆漂亮的大客车出发去机场,我还是看那本《八十天环绕地球》。真是一本令人忘忧的好书呀。
不过,我没有难受几天,就发生了更大的事件,比我一个人没资格去机场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大了去了。家庭出身“职员”的刘碌碌的抽屉被人撬开了,他的一本日记到了班级团支部手里。大家风传“刘碌碌写反动日记”几个小时以后,刘碌碌就跳楼自杀了。
我一向不喜欢刘碌碌。他矮个子,红脸,两条有点倒挂的浓眉。各科成绩中等,没什么运动天分,不会玩什么乐器,不会唱歌,不会装半导体,不参加我们下棋……不过,怎么就这么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