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杂忆之2:“窝心”的来历

武生者,盗江湖之吴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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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我和班级团支部书记的特殊关系的话,撬刘碌碌抽屉导致他自杀这件事情的严重就可以想见了。
  团员干部常常找同学谈思想摸底。团支部书记(以下简称“书记”)是个北方女孩,很早就开始给我写情书,我自然是她承包的谈思想对象。收到女孩子情书,心里虽然欢喜,但是我对她没有特别的感情,不爱也不恨,所以不迎不拒。她爱说什么说什么,我顾左右而言它(现在我的太极功炉火纯青,就是练得早吧)。我们冠冕堂皇地在一起谈思想的时候,事实上是我在听她谈思想。顺便,别的同学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很多。
  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多次试探,旁敲侧击,还是不知道撬刘碌碌抽屉这件事情起因。
  是谁知道刘碌碌有一本反动日记?私人日记的内容对外人是个秘密,说反动,得什么样的人才能下这个结论呢?
  是谁决定下手去撬一个同学锁住的抽屉?我们的课桌椅全新,十分讲究,用锁的铰链都是原装的。平时哪个同学在桌面上留个墨水滴,都会受到严厉批评。有同学描述过刘碌碌从教学大楼跳下来肝脑涂地的惨状,我没去看。但是我仔细看过那撬开的抽屉:粗大的木纹螺丝被强行拉出木板,螺丝孔周围一大片木头被拉碎,铰链变形……,已经够惊心动魄啦。

  现在想起来,1966年莺飞草长的春天,政治气氛有一点像1957年反右派运动前那样宽松。我们在教室里面辩论清官贪官,像我说“清官好”的人很多;说清官“欺骗性更大,所以更坏”的人也有一些。我发现,用这种逻辑说话的同学是几个团干部,也没觉得怎么样。老师都一团和气地微笑倾听,鼓励我们畅所欲言。
  到后来辩论农民起义的历史作用时,我发言说,事情要辩证分析,有些(不说“有些”的话,就把秋收起义包括进去啦)农民起义被地主阶级操纵控制,成果被地主阶级剽窃,所以其客观上的历史作用也要进一步分析……。那是我第一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课堂上说这样圆滑、不着边际的话,没想到效果好极了。更没想到的是,这样练出来的辩证技巧不久以后就把我带进了一个原本不属于我的圈子。
  事情在变化之中,随着天气变暖,报纸上的文字开始火爆起来。批判海瑞罢官、批判谢瑶环、批判三家村……。中学生早已无缘置喙,却也无忧无虑。我们的辩论变成了学习和讨论。新的课程表排出来:除了数、理、化、英文、体育,别的时间全部用来政治学习。几个星期以后,1966年高考宣布取消,学校就完全投入了政治学习和革命大批判。
  写大字报痛骂什么不怎么相干的人令人兴奋。我们在《毛选》中找出很多词汇、成语,动辄“是可忍,孰不可忍”,或者“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还可以用唐诗宋词,如“尔曹身与名具裂,不废江河万古流”、“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套来套去地写那种大口气的文章,自己觉得自己好像也蛮神气的。
  大字报像燎原之火,不久就出现了批老师的内容。有段批一个语文老师的大字报,吸引了几百个师生汇集在前面。那个老师在一个有关曲艺和俗文学的讲座上,以“窝心”两个字为例,兴致勃勃地介绍评弹的妙处,大意是:女子在男子左耳边说了一句亲热话,然后把男子的右耳朵堵住,那句亲热话本来左耳进,要从右耳出的,右耳被堵住啦,就“噗咙嗵”掉到那男子的心里去了。这就是“窝心”两字的来历(从前的人忽悠起来也和挥手君差不多厉害,可能是《陈妙常》吧,待查)。尽管大字报口气严厉,说这个老师“腐蚀青少年”,但是谁看这些狠话呀,大字报前面总是一片笑声。
  不久,我又受到一次小小的打击。有一张匿名的大字报批判校领导,兼及我的班主任,说我所在的班级有省委书记的儿女,居然让我这样的学生“混”了进去,阶级路线到哪里去了?这张大字报很快就被撕掉了。
  那天傍晚,书记到篮球场上找到我,通知我晚上要开一个会:“非常重要,绝对不能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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