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报业)
今天是鲁迅逝世七十周年纪念日。
一个人活过,又死去。这是一个孤独的秘密,无法解开,难以揣测,不容虚构。而我们要纪念的,不过是这样一个名字,一个连接集体感知的密码:鲁迅,一个愤怒而痛苦的人;一个以彻底绝望的方式寻找希望的人;一个否定一切绝不宽恕,但是以呐喊慰藉寂寞者的人。
简单地以为鲁迅是一个偏执的斗士,就忽视了他曾经在沉默与开口之间的彷徨。他懂得沉默的充实,也了解开口的空虚。他已经并非非言不可,但是他选择了因战斗而空虚。概括地称鲁迅为“民族魂”,就容易忘记,其实这个民族既不善于批评,也不善于接受批评,它从来不曾拥抱鲁迅的灵魂。或许,他更合适被称为“民族药”——鲁迅只是怀抱着“最坏的恶意”,把自己变成一剂医治民族灵魂的苦药。鲁迅这个名字,意味着于清醒中选择偏执、意味着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意味着以痛苦来安慰,而尤其意味着以批判来热爱。
关于鲁迅,可知可见的已经足够,可揣测可虚构的更是广大。在学者的不断解读与反复挖掘中,鲁迅甚至可以被归入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阵营。还有人孜孜不倦地考察他的日本情结,以及他与新文化运动的因缘、与左翼阵营的离合。这些“还原性”的解读只停留在学术讨论,因为鲁迅这个名字在大众听来,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鲁迅的批判读起来广大而贯通,只要是可耻的,只要是卑劣的,只要是黑暗的,就是他所不能宽恕的。他不专注于任何明晰具体的政治诉求,更不在意建立具体的体制诉求。他站立于“无物之阵”,所以他才可以把整个世界当成敌人。
一个在符号语境中濡染的现代人,他脑海中的鲁迅,就是一个人,在面对一个时代。他似乎不必借由任何团体而独自光荣,因为他似乎不曾借由任何团体独自战斗。归属一个阵营就意味着放弃一块批判的领地。鲁迅这个名字,意味着因孤独而获自由,因为无所依赖而获得权力,意味着以自由的权力做纯粹而彻底的批判。
鲁迅不宽容,但是没有人能断言他不理解宽容,更不能说他不赞成一个宽容、多元而自由的世界。只是在他的时代,他如何能够相信,以宽容的方式就可以争取到因宽容而美好的未来?
即使是在我们今天的时代,我们又怎么可以相信,没有纯粹、自由、彻底的批评,社会的污秽可以自我清洁,灵魂的疾病可以自我痊愈?体制的缺失能够自我纠正?公权的使用可以自我约束?没有哪一个时代不需要思想者的医治,没有哪一个时代不需要批评者的坚持。
七十年前鲁迅离开人世,这个名字从此任人评说。我们今天所纪念的鲁迅,是民族灵魂中最悲痛的力量,是我们这个时代仍然需要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