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弄髒了我們的民風

南京“彭宇案”沸沸扬扬。该案大致情况是,一名徐姓老太摔倒在地,彭宇看到就扶她起来,打电话叫来她的儿子,并和她儿子送她去医院。当徐老太及其儿子在医院听说要交付高昂的医疗费时,忽然一口咬定是彭宇撞伤了徐老太,要求彭宇支付数万元医药费,并在遭拒后把彭宇告上法庭。南京市鼓楼区法院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居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彭宇赔偿四万元。补充一下:徐老太的儿子的职业是警察,和法院同属于中国大陆的那一个公检法系统。

判决出来,中国大陆各网络论坛上的网民都发言说:总结教训,以后绝不要帮助陌生人,无论他有多大危难。而像我这样生活在海外的中国人在网上发出一个类似的、却稍有差异的声音:总结教训,以后在中国绝不要帮助陌生人,无论他有多大危难。对同一个事件,国内和国外的中国人总结出的教训似乎差别不大。但是“在中国”这区区三个字的差别,却包含了多少深长的意味。

彭宇事件发生后,我依旧敢在我生活的德国去救助危难之中的陌生人,却再也不敢在中国大陆地区,尤其是我的故乡——南京,去救助陌生人。为什么?是因为我爱德国人超过了爱中国的同胞,超过了爱南京的乡亲?笑话,我在德国才生活六年,中国才是我从出生开始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园。是因为德国人个个素质高于中国人,绝对没有泼皮无赖?当然不是,德国这类受助者讹诈施助者的案件也不是没发生过。真正的原因是我相信德国司法的独立公正。我在德国伸出援手的时候,即使万一真遇上了想讹诈的泼皮无赖,也绝不怕和他上法庭,哪怕他本人或亲属就是当警察的。

由于人性的自私,任何国家任何时期都会滋生出一些讹诈案件,这是人类社会中的正常现象,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个社会存在这些搞讹诈的人并不一定会引起全民性的民风堕落。可怕的是,一个国家司法不公,依据各种社会关系的情面做判决,公开偏袒庇护这些讹诈行为。英国哲学家培根有句名言:“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其恶果甚于十次犯罪,因为犯罪只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判决却是弄脏了水源。”水流脏了,污秽迟早会被冲走;水源脏了,流淌的只能是污秽。可以想象,彭宇案的判决可能导致,将来每一个受助者都会碰一碰运气,看能不能从恩人那里讹诈到更多的利益;将来每一个热心人都不得不硬下心肠,无情的面对陌生人的生死。水源被弄脏了!民风被弄脏了!从此我们民风狡狯,尔虞我诈!从此我们民风冷酷,心狠手辣!

其实中国大陆的民风早已被弄脏了!去年一个德国朋友就对我说,在北京他亲眼看见遇到车祸的人无助的躺在血泊中呻吟,行人纷纷绕道而行,表现出最大同情心的人,也只是怜悯的看两眼就走开了,这在德国是不可能的场景,以至于他告诉那些没去过中国的德国人,居然没人相信他。在他告诉我这个经历之前,我已经在国内听说过多次受助者讹诈施助者的事件,早就决心,绝不能热心帮助陌生人。所以对于德国朋友说起的场景,一点也不像他那样感到奇怪惊讶。这次彭宇案只不过因为赔偿数目比较大,引起了更大的社会反响而已。

中国大陆民风的堕落,按培根的理论,归根于一次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而在我看来,一次次不公正的司法判决还有更深层次的根源:没有独立的司法系统。当司法系统从属于专政集团的时候,它做出的判决将永远有利于该集团以及该集团内部的成员。即使是并不针对专政集团的民事诉讼,原告和被告都不得不一层层托熟人、拉关系,寻求在专政集团内部找到有权势的人为自己做后援。这种体制下的司法判决不再以善恶是非为依据,而是以双方在专政集团内找到的后援的强弱为依据。于是判决不能保证惩恶扬善,反而经常做出惩善护恶的判决。

我不相信中国人天生比其他民族多了些黑厚基因。中国大陆曾经有报道说,小偷勇救落水儿童,可见任何中国人内心都是有良知、有善根的。虽然人类有自私的天性,从而导致犯罪,但是心理学也曾表明,每个人见了一张照片上有人肢体伤残,自己的肢体也会产生不适感,从而不愿意看下去,这是人类对同类天生的同情心。正是这种共情能力,没有人天生就乐意看到另外一个人受到伤害,也不忍心无缘无故去伤害另外一个人。这就是人类良知的起源。

自私心致恶,同情心致善。所以一个良好的社会制度必须有一个独立公正的司法体系,保证每次判决都是惩恶扬善,以引导每个公民从善避恶,从而才能形成良好的民风。任何社会里的公民都会认为,司法系统是该社会最公正的地方,当司法系统都出现不公了,那么就别指望该社会的其他地方还会讲什么公理,别指望早已对公正绝望的民众还会讲什么公理。

所以当一个司法体制的判决不以是非曲直为依据,而是以权势强弱为依据,出现大量惩善护恶的判决的时候,每个公民都会认为:我何苦为了这点良知,放着利益不去争夺,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当了正人君子,到时候还不一样会被司法机关当成坏人来惩罚?于是每个人把黑厚学当成生存之道,甚至把它当成一种本领在社会上公然炫耀。民风之源永远脏下去,民风里永远流淌着大量的污秽。

我并不想谴责“彭宇案”中的徐家,他们只是由于贫穷,干脆再一次弄脏本已龌龊的水流而已,其实真正由他们造成的负面影响并不大。我甚至不想谴责司法系统,它虽然总是通过一次又一次不公正的判决维持着水源的肮脏,但是它一直只是专政集团手里的工具而已。我只想给培根的话做个补充:当一个集团专政于一个社会的时候,其实就是该集团在维持着水源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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