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好蟹便足了一生

一顿好蟹便足了一生
(转+编)



蟹的别号特别多,宋人傅肱著有《蟹谱》,说「蟹足水虫,故字从虫」,然後一口气举列四个蟹的别号:

「以其横行,则曰螃蟹,

以其行声,则曰郭索;

以其外骨,则曰介士;

以其内空,则曰无肠。」

蟹横行而硬骨头(硬壳),故唐人皮日休诗说:「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这诗所写的,正是行声郭索的无肠公子那股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峭峻风骨。横行介士头角峥嵘,不怒而威,难怪鲁迅有此说法:「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

原来先秦时期,在中原生活的先民不敢吃蟹,且曾酿蟹灾,此事见诸《国语.越语下》:「又一年,王召范蠡而问焉,曰:『吾与子谋吴,子曰未可也,今其稻蟹不遗种,其可乎?』对曰:『天应至用处,人事未尽也,王姑待之┅┅』」越王勾践欲乘吴国「稻蟹不遗种」(蟹将稻吃光了)之灾,举兵攻伐,范蠡说吴国人事未尽,叫越王耐心等待时机。

范蠡是水产专家,著有《养鱼经》,可在他看来,蟹灾就是天灾,可见其时尚无吃蟹风气。先民不敢吃蟹,却懂得制作「蟹胥」,即捣蟹制酱,《周礼.天官.庖人》记载:「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凡其死生鲜薨之物以共王之膳,与其荐羞之物及後、世子之膳羞。」郑玄注曰:「荐羞之物谓四时所膳食,若荆州之鱼,青州之蟹胥。」晋人吕忱《字林》:「胥,蟹酱也┅┅集以粱及盐,渍以美酒,涂置瓶中,百日即成。」这蟹酱极鲜腴,如今仍在华东、华南沿海地区流传,宁波人、潮州人就精於此道。



烹蟹解蟹灾

相传第一个吃蟹的勇士名叫巴解,他是汉朝的吴中县令,在治蟹灾时,心生一念,杀蟹不如吃蟹,於是召集乡人捉蟹烹煮,并带头剥壳而食。此一壮举辗转相传,百姓仿效,以蟹代粮,蟹灾由是平息了。如何煮法不得而知,大概是用热水白煮才省事吧。可是蟹之成灾,历代皆有,元代高德基《平江记事》说:「大德丁未,吴中蟹卮如蝗,平田皆满,稻谷荡尽,吴谚有蟹荒蟹乱之说,正谓此也。」也有民间传说,明代海瑞出任浙江淳安县知县,亦适逢螃蟹「披坚执锐」横行田中,将稻谷糟蹋殆尽,百姓称螃蟹为「夹人虫」,焚香祈求老天怜悯,或对螃蟹哭拜。海瑞仿效古法,率领民众煮蟹,「民亦竞相捕食」。

明人霍韬《书蓄鸭事》载有广东蟛蜞之灾:「香山、顺德、番禺、南海、新会、东莞之境,皆产一虫,曰蟛蜞。能食谷之牙,大为农害。惟鸭能啖食焉。故天下之鸭,惟广南为盛,以有蟛蜞能食鸭也,亦以有鸭能啖蟛蜞,不能为农稻害也。洪武、永乐、宣德年间,养鸭有埠,管埠有主,体统画一,民蒙鸭利,无蟛蜞害焉。」蟛蜞是一种红壳小蟹,每逢雨後如春笋涌现。



茄蟹解了咒

少年时常到鲤鱼门捉蟛蜞,雨後的浅滩水洼,小红蟹联群而出,用一根咸水草便可钓满一篓,回家浸加盐清水半天,便可用姜 爆炒,肉不多而味鲜美,至今不忘。吃不了那麽多,便用粗盐和双蒸腌於瓮中,一个星期後,用来煮茄子或大白菜,也吃得齿颊留香。今天如制此腌蟹,大概要用来蒸茄子嫩芯,一鲜一嫩,几年前在宁波吃过,吃的时候只觉那手指尾般的嫩芯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直把口腔也吃得嫩滑起来,肯定是此生最美味的茄子──相传蟹不宜与茄子共吃之说,彷佛在那一刻解了咒。

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说西一带「无螃蟹」,「怖其恶,以为怪物。人家每有病疟者,则借去悬门户」,「不但人不识,鬼也不识也」。没吃过螃蟹的陕西人当然不知蟹有多好吃,《世说新语》记载了一个嗜酒亦嗜蟹的人:「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李笠翁在《闲情偶寄》说:「予於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像,竭其幽眇而言之。独於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嗜蟹若此,可谓深情。




台湾作家焦桐也爱吃蟹,他在〈亲爱的螃蟹〉一文说到「蟹酿橙」这种古食制:「蟹与橙产季相当,自古即是绝配。林洪《山家清供》对於『蟹酿橙』作法有较详细的记载:『橙用黄熟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这道宋代名菜很有意思,还上过御筵,张俊进献给高宗御筵的『螃蟹酿枨』,那『枨』就是橙。开发这道菜的人深具创作的想像力和结构力,蟹的膏肉遇到橙汁乃彰显异香,充满惊喜。」

「蟹酿橙」制作简单,宜用柳橙、白酒,曾试加一汤匙些利酒醋和少许迷迭香末(必须新鲜生切,用瓶装乾末效果则大打折扣),拆花蟹肉来蒸七八分钟,香气盈室,鲜美得直教舌头迷醉了大半天。



古方好蟹馔

内地学者朱伟著有《考吃》,那是一部「流淌在饮食中的文明史」,当中也提及《山家清供》所记「蟹酿橙」,另有几则相当精彩的古方蟹馔:

《云林堂饮食制度集》记「蟹鳖」方:「以熟蟹剔肉,用花椒少许拌匀,先以粉皮铺笼底乾荷叶上,却铺蟹肉粉皮上。次以鸡子或凫弹(鸭蛋)入盐少许搅匀浇之,以蟹膏铺上。蒸鸡子乾为度,取起,待冷,去粉皮,切象眼块。以蟹壳熬汁,用姜浓捣,入花椒末,微著真粉牵和,入前汁或菠菜铺底,供之。」

《易牙遗意》记「蟹生方」:「用生蟹剁碎,以麻油并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水姜、胡椒俱为末,再加 、盐、醋共十味,入蟹内拌匀,即时可食。」

《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记「蟹黄兜子」方:「熟蟹大者三十苹,斫开,取净肉。生猪肉斤半,细切。香油炒碎鸭卵五个。用细料末一 ,川椒、胡椒共半 ,姜、橘丝少许,香油炒碎 十五睫,面酱二 ,盐一 。面同打拌匀,尝味咸淡,再添盐。每粉皮一个,切作四片,每盏先铺一片,放馅,折掩盖定,笼内蒸熟供。」

《随园食单》记有「剥壳蒸蟹」方,即今之「雪花蟹斗」:「将蟹剥壳,取肉取黄,仍置壳中,放五六苹在生鸡蛋上蒸之。上桌时完然一蟹,惟去爪脚,比炒蟹粉觉有新式。」

这些古方蟹馔光看制法已教人垂涎欲滴,巴不得逐一试制以解馋。大约十年前,常到九龙城厚福馆吃牛肉刺身和鸡油花雕蒸蟹(乌冬底),一冷一热,都是人间极品,可惜主理人一刀不知哪里去了,要吃好蟹,恐怕还是自煮为妙。

蟹酒是绝配

蟹与酒是绝配,不然也枉费了毕茂世「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这番深情话语,就弄一顿椰青啤酒蒸肉蟹吧,先把肉蟹件、青椰子汁、冰冻啤酒(若能欣赏那苦里馀甘的滋味,也可改用黑啤)、鱼露、陈皮两片、青柠檬叶丝、迷迭香末,用海盐调好味,一起浸泡约一个小时入味,时间短则无味,长则夺蟹味,然後捞起沥乾蒸十五分钟即可,要是撒几粒用温水泡软的杞子,尤觉色味清新,教人心旷神怡。

花雕蒸花蟹的制法也类似,将花雕酒(分量以刚浸过花蟹为宜)、花蟹原苹、杞子、迷迭香末、姜片、陈皮两片、浸泡一至两小时(视乎口味而定,时间愈长味愈浓),然後捞起沥乾,以热水略泡乌冬垫底,不怕高胆固醇可放两大块鸡油,健康些可用橄榄油,猛火蒸十五分钟,即闻阵阵酒香扑鼻,花蟹味美不在话下,乌冬尽收香料、酒香与蟹汁,说真的,那滋味,「便足了一生」。

文:叶辉



麻将的出局 发表评论于
好吃的确,但手段太繁。恨不能一拳打碎云。
勃事后 发表评论于
水汪汪的(watery)了。
吃个螃蟹也能吃出这么大的学问哪。长见识了。
俺们这里吃的话就吃腿和连腿帮子上的那两块肉。母的不让抓,吃不出蟹黄什么的。。。
金色的麦田 发表评论于
啊哟,谗死人了!我进来的时候嘴角还是干的,现在已经口水流成河了。

我很喜欢你的那个:))),好像笑得下巴都笑掉了一样。
jerryus 发表评论于
挖塞,笑笑,你这不是谗死人不要命嘛,俺流着口水来,流着口水走,只能看不能吃,郁闷,郁闷,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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