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神凝视眼前的男子, 他那流光溢彩的眼眸正热切地等待我的答复, 我怔了一下, 尴尬地意识到他是谁了. 若是时光倒退十来年, 我会避开他的眼, 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我不再是那个年少莽撞的女孩, 岁月的历练虽说不能掩饰我的喜怒哀乐, 但是礼仪性的言不由衷还是会的. 我略微掠了一下耳际的发梢, 神色淡定地站起身, 微笑地说: "方仲言么? 很意外能在这遇见你." 他想伸出手, 但见我没有握手的意思, 又不露痕迹地缩了回去. 这时他身旁那个年青的女子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
片刻, 相对无言, 不知道他喜悦的表情后感慨着什么, 而我正琢磨着如何撤退的理由. 直至他身边的女子, 轻拽了他一下, 他才惊醒般地跟我介绍: "阿凝, 这是我表妹黎文秋, 在北京上大学, 今年大四. 今天她非要我来这和她几个同学一起到前面的星巴克喝咖啡, 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真是高兴!" 说罢, 他回头和女子说, "我的小学同学, 岳凝." 女子抿嘴一笑, 挑一下眉, 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 转而笑着对我说, "阿凝姐好! 很高兴见到你. 表哥对我的聚会不是很感兴趣. 要不你们老同学叙旧. 我先去会我的同学." 不待我开口, 方仲言感激地对她说: "好吧, 有事给我打手机." 黎文秋朝他诡秘地一笑, 姗然而去.
我的思绪又跌落进那个飘飘忽忽, 遥远的过去. 说来可笑, 许多童年好友的名字和音容笑貌我都不记得了, 而这个方仲言, 我曾经憎恨厌恶的人却能清晰地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挥之不去, 偶尔还会蹦出来诉说我的冷淡无情.
坦白地说我和他并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们大概是三或四年级的同桌. 当时我还是挺喜欢这么一个同桌, 他有一双大眼睛, 长长的睫毛, 白晰如水的皮肤. 正如张爱玲评价她那美丽的弟弟似的, 这样的五官生在男孩子的脸上, 简直是白糟蹋了. 那时的他对我简直可以用唯命是从来形容, 不仅如此, 他还常常向我进贡一些当时孩子们喜欢的形形色色的粘贴纸, 以此讨我的欢心. 原本我们也是可能发展一段纯真的友情, 甚或是青涩的爱情. 一切只因一件事毁了我对他的所有的好感. 我不满他总是和一个老欺负女孩的男孩来往. 然而他当面答应我, 背地里却依然如故. 在他面前霸道惯了的我难以咽下这种背叛, 于是和他决裂, 从此行如陌路.
后来我们虽不再是同桌, 但还是同班, 他曾试图和我说话, 我却连正眼都没瞧他. 再后来, 我们上不同的中学. 学校离远了, 我以为和他不会再有联系了. 可是没多久, 我就收到一封类似情书的道歉信, 我飞快地看完, 又羞又恼, 三两下把信撕碎, 丢进垃圾桶. 我并不鄙视早恋, 但那不是我的追求, 尤其在我心存芥蒂时和我谈爱情, 只会徒增我的反感, 把我推往远离他的方向.
我家住得离学校比较远, 每天要坐车往返. 方仲言有时候会在我等车的车站附近逛悠, 晃得我心烦意乱. 有一次我将长发剪成民国女学生的齐耳短发后, 很快又收到他的情书, 其中对我的新发型不乏溢美之词. 于是逆反心理促使我又将头发剪成假小子的短发. 当时的心理就是你喜欢我哪方面, 我就改. 他中学的同伴, 似乎对他单方面的恋情也不是很看好, 因为我听到他们在我身后嘀咕着, "方仲言怎么就喜欢这样的女生? 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若是其他人这么说, 我定会伤心不已, 可从他同伴口中冒出的, 我却畅快地有些得意. 为此, 我的中学时代一直以男生发型示人.
更让我烦恼的是, 一年后, 他不再满足于和三两个同伴在我眼前晃悠. 而改在每天清晨我下车的地方等待. 春去秋来, 不论刮风下雨, 他都会在车站旁的法国梧桐树下, 望眼欲穿. 每次下车后我都避开他的目光, 疾走如飞, 对他的叫唤, 充耳不闻. 结果同车的学生都知道这儿有个花痴在守候着我. 最终我对他的痴情实在是不堪重负, 于是声泪俱下地向我妈吐露一肚子的委屈. 我妈是个明理的人, 只好把这件事和方仲言的班主任谈了一下. 这一招应当还是挺管用的, 因为从那以后, 他再没来骚扰我. 只是到了高三我才收到他的信, 字里行间可见当时告的状对他颇有影响, 末了, 他还是恨恨地祝福我考上大学.
多年后, 回想起来, 我对方仲言的憎恶已逐渐消失, 甚至有一丝愧疚, 因为我不知道那件事对他的人生影响有多大. 今天, 答案就在我眼前, 可我却开不了口. 当年那个秀气的男孩已蜕变成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 棱角分明的轮廓, 剑眉大眼, 高挺的鼻梁. 微笑地坐在我面前, 目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