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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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

  第一百一十八回从此宝器隐平常
  君万寿怒道:“你这么说,那是怀疑我了?”田振梁忽道:“那也不是这样。我们是年轻人,说话冲了一些,还请袁前辈不要见怪。只是我也觉得,不管昭元身世究竟如何,他现在毕竟已跟我们一样,丝毫没有愧对男儿两字。我们实在不可只为一种日后的可能性,就要杀死他。再说了,此事一时难明,眼前却还有无数之事要料理。我们何不留待以后再说?”

  君万寿颜色稍平,笑道:“这话倒也有理。这样罢,他便先看管起来,以后再说。”说着便要伸手带起昭元。不料呛地一响,一柄软剑已横在了他手和昭元之间,竟是令狐颉拔剑相阻。再一看,却见众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蓄势相向,八双眼睛齐齐注目着他。

  君万寿冷冷道:“令狐颉,你忘了他是怎么侮辱你魏家的么?苗贲皇,你忘了他杀父之仇?还有你们,谁的国家没有跟楚国打过仗?谁的国家以后不会跟楚国打仗?你们不要忘了,此人虽然安排过后事,但只要他死,你们多多用心,他国中还是能大起波澜。其国既弱,你们不就强了么?他……”

  苗贲皇忽然暴怒道:“住口!我们早已商定,此行乃是共卫此鼎,之前和之后的事,便只归之前和之后。这便是所谓往日无仇,今日无恩。否则的话,我现在就要先跟你拼命!”

  韩无忌慢慢道:“若论往日,不光楚国,我们彼此之间谁没互相打过仗?若论以后,我们彼此之间,就更没人能保证哪两国能不打仗。但今天大家乃是约好要齐心协力,共赴生死,以卫先民英烈传承。若是今天趁人之危,那才是真正的大输特输。阵输了,很容易便再赢回。人输了,要赢回却太难了。我等实不敢输在今日,输在祖宗面前。你想让我们觉得他在羞辱我们、小看我们,可是真正羞辱我们小看我们的却是你。晋国要赢回战阵,自有千千万万的机会和手段,却决不能用这种手段。”

  君万寿见他们一个个都面对自己,还暗暗蓄势,对自己的疑心明显要大于对昭元的疑心。显然,现在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容自己杀昭元,更不要说鼓动他们去杀昭元了。他心头越来越怒,面色越来越冷,场中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人人都是暗暗在准备着什么。

  昭元忽然道:“我的确是有可能为莲……天极圣母之子,袁前辈高瞻远瞩,其疑心也是为大家好。况且我日后若只处理国政,那便不需多少武功。韩兄,麻烦你来废我武功。”

  韩无忌根本不答话,只是死死瞪着君万寿,额际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君万寿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该傻的时候不傻,该聪明的时候又不聪明,这可真是谁也没有办法。你们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们就也跟他一起去死罢!今天你们八……九个白痴死一串!这护鼎之功,美女之享,也就只好归我一人了!”他说话间全身骨节都轻微而响,身体也迅速涨大,说不出的诡异。突然,他那身黑衣猛烈炸开,现出一身青绿色的打扮。与此同时,他的脸色、手臂、甚至伤口也都惊人地青了起来,整个人几乎已象是一只大蝎子。

  令狐颉和苗贲皇互望一眼,同时窜身飞刺。君万寿冷笑道:“想不待我运功完毕就要偷袭?嘿嘿,已经太迟了!”他猛然一个侧身,已闪过二人之剑,同时一掌直直击出,正正和劈掌过来的赵德威相对。砰地一声大响后,赵德威身体暴退,虽立刻腾身复上,但却已是满脸苍白,一条右臂软软垂下,只能左臂击敌。

  君万寿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们跟姑娘们打得都卖力得很!”说话间,令狐颉和苗贲皇两支剑又已袭到;韩无忌和田振梁二人却各贴一掌在白知病身上。白知病突然大喝一声,双掌自反方位劈来,要跟君万寿硬拼。

  君万寿见他们配合居然甚是默契,嘿嘿一笑,并不跟白知病对掌,却先反身飞纵退开。令狐颉和苗贲皇剑随身至,如影随形,毫不放松。君万寿笑道:“急是没用的。”忽然身体猛然一个回旋,双掌竟已不知怎地同时夹住了两人之剑,用力一扳。

  只听一声脆响,苗贲皇之剑不能柔折,已是被生生折断。但就在这时,他却忽然飞起一脚踢上,那半截断剑已飞速朝君万寿眉心飞去。君万寿一惊,急忙就要闪身回避。但令狐颉却抓住了这一转瞬即逝的机会,猛然侧剑斜抽,便要削断他手。

  不料君万寿之手竟如棉花团一样,比令狐颉的软剑还软,完全随着剑身转动,根本无可着力。白知病大喝一声,又已袭到,身后更还多了一个赵德威。君万寿忽然哈哈大笑,不闪不避,另一掌击出,正正击在白知病掌上。白知病等四人顿时都是面色惨白,只觉体内似乎突然爬入了无数只蜘蛛蝎子,正在啮咬自己的经脉。

  苗贲皇大喝一声,忽然一掌击在令狐颉身上。令狐颉剑上威力突盛,那本来绵软平平的剑身唰的一颤,波地一下,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削断了君万寿半根手指。君万寿又惊又怒,急忙缩手,再也不敢直触其令狐颉之剑。同时,他身体更已陡然一转,已是侧到了苗贲皇身边,立刻便要下杀手。苗贲皇手中已是无剑,正要肉掌对敌,伊丝卡忽然抛起剑来,叫道:“接剑!”

  君万寿腾身一探,竟已抢先将那剑接在手中。但令狐颉之剑已到,剑上威芒大盛,直欲如削指一般再削他手臂。君万寿大惊,不得不放手以避,那剑终于还是被苗贲皇接住。韩无忌等人吃了极重一掌,都是面色白得吓人,已不再直接围攻君万寿,只是跟在令狐颉身后,时不时地助他功力发招。

  令狐颉既得众人助力,剑上寒芒伸缩,威势极盛。苗贲皇手中神剑太利,更是令人根本无法接近。君万寿竟然一时间无法取胜,心下不免焦躁:“不好,他们先前竟然也有所保留,我还是小看了他们。他娘的,我堂堂尸魔功传人,若是连他们都收拾不下,还怎么去跟心魔功、雪魔功鼎足而三?”

  他怒极之下,已下了不顾一切先杀他们的念头。此念一起,他面上青气大盛,竟然比伊丝卡的面具还要可怕百倍,每一挥掌之际,场中便似起了一阵惨惨阴风。忽然,他猛然一爪抓向地面。地上雪花骤然凌空,集成了一个半人大小的大雪球,直朝令狐颉等人砸去。韩无忌等大喝一声,齐的从他背后出来发掌,那雪球立刻消散漫天。

  但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半口气,却忽听昭元大叫一声“小心!”只见一个大得几乎跟一栋小房子差不多的雪球,突已滚至众人面前,而君万寿竟然已是不知去向。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正待剑掌并用,君万寿忽从雪球中一侧窜出,猛地将令狐颉拉入了雪球之中。

  众人惊呼声中,那雪球滚了半滚,令狐颉和君万寿已深入了雪球。苗贲皇怕神剑误伤,不敢再刺,正在焦急,忽然雪球一边微动,似乎有人要破出。苗贲皇急忙就要防时,自己这边突然又从雪球中伸出一手来,嘶地一声将自己也拉了进去。韩无忌大惊,君万寿却忽然自雪球中窜出半身,一掌击去。赵德威等猝不及防,只好联力相抗。只听轰地又是一声大响,韩无忌等四人都是脸色泛绿,口中鲜血喷涌,但却依然不倒,反而要向其反扑。

  但君万寿却不再跟他们拼命,桀桀怪笑中又已缩身而入雪球。韩无忌等互望一眼,忽然同时不顾一切地冲进前去,似是要拍实那雪球,让君万寿无法那么轻易地出来。君万寿忽然又从另一处探头出来,双手已将赵德威和韩无忌之头拉入雪球。但这二人便如早已有备一样,极疯狂地双手双脚在外推抵住,这一下竟未能完全被带入。

  就在这时,剩下二人忽然变拍为推,极快地要将那雪球推向最近一侧的极深雪谷。君万寿身在球内,感觉、反应和指挥神鹰都已不及,眼看就要落至万丈轻雪下,雪地上却忽然腾起了两条身影和彩带。白知病和田振梁同时惨叫一声,身体瞬间便滚倒于地,不住抽搐。那两条彩带,竟然也滞住了雪球。昭元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两条救了君万寿的人影竟然是雨仙和露仙,而且她们的武功明显比先前群雄与冰宫混战时要高。

  君万寿这时已知不对,急忙放开赵韩二人之头,催身窜出,想起刚才情景,险些惊出一身冷汗。要知连日风雪吹积之下,那侧雪谷下面已有百丈轻雪,而且还在迅速累积。如果这雪球真被推下,肯定会沉入底部。雪花太松之下,君万寿无论在下面怎样动怎样喊,都既爬不上来,也无法让上面之人确定他的确切位置。那样的话,君万寿势必与死命纠缠他的白知病等人一起窒息僵毙,因为别说那些有些痴呆的鹰奴,便是谁也没料到会反水的雨露二仙,也无可及时援手。

  君万寿定了定狂跳的心神,冷笑一声,一掌拍向那兀自滚动着的雪球。雪花飞散中,令狐颉和苗畚贲的身躯现了出来,都是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或是已昏死了过去。赵德威和韩无忌虽还能勉强而动,但脖颈已如冰坨,实在也是离冻僵差不了几线了。

  君万寿哈哈大笑中,飞身跃至雨仙露仙二人身边,笑道:“你们真是危难之时……”说到这里,忽然雨仙露仙同时惊叫一声,身体已不能动。

  这一下更是令所有人惊倒。雨仙怒道:“你……做什么?你……”后面却已说不出声,显然已被补点了哑穴。君万寿望着她们嘿嘿而笑,忽然一边一个,在她们脸上亲了两下,笑道:“小乖乖,老子不但要疼你们,还要疼别人的。”

  昭元忽然心头一动,厉声道:“君万寿,你没有被阉?”君万寿哈哈大笑道:“我怎么会被阉?倒是你自己,马上要成真被阉了!嘿嘿,你先前说的还真是不错,我苦苦隐忍了几十年,就是为了发扬冰宫的权势,享用冰宫的美女!哈哈,哈哈!”

  昭元呆呆望着君万寿那火烧后微露的隐隐须根,想起他先前在声音上的故意装作,想起萧日聪跟他的暧昧关系,想起他甚至连对敌孔任时都故意装弱的武功,心下更是对他升起了无穷的戒惧。君万寿狂笑道:“小子,你现在才知道你们愚蠢么?你们来拼这一场,根本就是在为我做嫁衣裳!嘿嘿,你们也还真是争气,没有枉我苦苦鼓动莲伽叶抢鼎!”

  他转过身去,对尚在挣命的韩无忌等人冷笑道:“你们现在知道你们是多么的愚蠢么?我好心想让你们分些功劳,你们却居然不肯领。你们既然说共赴生死,那我也就只好成全你们了。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准备活剥人皮?”

  众鹰奴都是赶快过去将六人抬到一起,便又望着众美女,怔怔等着他发令。君万寿看了看孔任和莲伽叶的躯体,又看了看自己双掌,哈哈笑道:“可惜,可惜,你们死了,没能看到蝎魔功也能有你们的威力。嘿嘿,我三十年前第一次被冰宫利用时,就发誓一定要享尽冰宫美女,日日苦练武功,又怎么会真如旁人传说的那样,沉迷于后宫美色?她们有什么好沉迷的?这次我苦苦自贱隐忍,被你们派去协领鹰奴,今日终于得冰宫千百美女,也算是不枉了。嘿嘿,莲伽叶,你倒是死的够早。从此之后,冰宫主人,可就是男的了!”他狂笑声中,忽然又转过身来对昭元冷笑道:“不过呢,小子,你还把我想的小了。我下了如此血本,这些所得虽然已多,但却还是不够。我不光是要冰宫的权势、冰宫的美女,我还要全天下的权势,全天上的美女!”

  昭元冷笑道:“想多要些美女,或许还容易些,想要全天下权势,只怕你是白费心机。”君万寿冷笑道:“有了你,这就不是白费心机。最起码,我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进也荣华,退也荣华。”昭元心头一动,忽然厉声道:“你也想把我做成人蛊?你可知道,以前想把我做成人蛊的人,他们一个个是怎么收场的?”

  君万寿哈哈笑道:“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够狠!对付你这等奸诈狡猾、滑溜万状的小杂种,别的什么都是白扯,只需一个字,那就是‘狠’!只要够狠,什么奸计都是白搭!只要够狠,便选上天宫,也还是得听我摆布!只要够狠,甚至能令对手都没有勇气去自杀!你给我听着,我……”昭元冷笑道:“你以为,我没有经历过什么狠?你以为,你能狠过他们多少?”君万寿狂笑道:“你没经历过的多了!你给我听着,我不但能狠别人,还能狠自己!”

  昭元倒吸一口冷气,想起杜宇曾说过自虐的人有的时候反而最可怕、最残忍,一时间竟然没能出言反讽。君万寿扫了一眼他脸上神情,冷笑道:“我的退路比谁都安全,我的手段自然也能比谁都更不需顾忌,我之所向必将真正的无可阻挡、无可限量!你已经奠定了那么多权威,先前又有骄奢淫逸的前科,简直就是绝好的人蛊材质,我会被你一句话就吓退?你想自杀?嘿嘿,在我手中,想都别想!”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二)

  
  昭元冷冷道:“你当然是有可能把我变成人蛊,只是我这个人出名的顽固,只怕比较难变。等你把我变成能用的人蛊之前,没准你已自己先老死……发狂而死了。”君万寿冷笑道:“你以为我练魔功已久,于是就必疯无疑?你以为那长春雪谷中,那么多被囚的高手们,是做什么用的?”昭元心头大震,几乎是本能地惊道:“你……拿他们试魔功?”

  君万寿哈哈大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么?这个主意我还在下界时就想到了的,莲伽叶动心之后,果然就令我协助,逼那些人演练她的魔功,以试验破解散功宿命的办法。可她哪里知道,那些人所真正试练的,其实是我的尸魔功?莫非你还以为,君百寿真是被抓进去的?嘿嘿,我有这么多人试验,何愁不能长久君临天下?就你身为大祭师,难道不知道,世上的一切都应该有解法?”昭元怒道:“你错了。世上有许多事,本来就是物极必反,其本身的宿命就是其真正的解法。我看你是白费心机。”

  君万寿微笑道:“是么?那我干脆告诉你一件好事,那就是我这个人确实比较没有耐心。我这一切一切的苦痛、耻辱和隐忍,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由最大的享乐、荣耀和恣意来补偿。因此,我也确实不会为你多耗……”

  昭元忽然冷笑道:“你居然还敢幻想荣耀?你能改变那些过去么?你能让时光倒流么?你必将遗臭万年!还有跟随你的这些人……你们听着,你们如果跟着他,不但会兔死狗烹,更还会遗臭万年!但你们若……”君万寿忽然狂笑道:“你这小兔崽子,还真以为我不能改变过去?你错得太愚蠢了!我根本无须让时光倒流,就能永远地改变过去!历史写的不仅仅是过去,它更还永远是为现在而写!改变了现在,改变了将来,就能改变过去!”

  昭元望着他那疯狂之下几近扭曲的脸,心头忽然弥漫起了无边的恐惧:“过去难道真的是可以改变的?过去难道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君万寿厉声道:“你给我听着,你不想跟我耗?我还不想跟你耗!如果你实在太让我费事,我就只好把你的皮活剥下来自己顶替,或是干脆让你写一份传位诏书碰碰运气。最多失败了,也就是大杀一阵泄愤,然后照样回来享用权势美人。便是我死了,无论是权势还是美人,也统统都得陪我于地下,依然归我享用。你说,这些我做不做得出来呢?”

  昭元见君万寿说话时,无论是皮肉、眼神、还是气度,都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模样,几乎立刻就觉得他的确能够很轻易地做出来。君万寿冷眼望着昭元的神色,哈哈笑道:“小子,现在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狠人了吧?总之,冒犯我君家的人,必须家破人亡!落在我君某手中的,绝不可能逃出生天!你以为你是大祭师出身,我就会拿你没办法?我能有以蜀钓楚这样的气魄,赌天下人所不敢赌,那能还有什么做不到?以我的能力,以我所能掌握的权势和美女,你居然还以为我会有什么做不到?你也太把我想得小了!”

  昭元扫眼少清玉女等人,见她们也已深深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似还在徒劳地想偷偷蓄力。昭元咬了咬牙,极力润着嗓子,忽然怒道:“不是我把你看得小了,而是你自己把你自己想得太高了!连天极圣母都根本懒得阉你,你以为你在大家眼中算什么东西?当这么多人都不把你当东西,只有你自己把自己当东西的时候,你以为你会是什么?只怕你现在吹嘘的这些多先知先觉的安排,其实都是一步步被推着撞上的吧?”

  君万寿面色一变,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头脑?真不亏被我捏成这样!莲伽叶没发现不阉我的危险,乃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你还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当初正是因为得你之助,我故意如丧家之犬来到冰宫,莲伽叶鼠目寸光,根本懒得阉我……”昭元冷笑道:“只怕还有琴儿的情面吧?”

  君万寿怒道:“住口!我早就在冰宫准备了内线,一切都早有安排,一切选的都正对时机,你以为我是盲目乱窜的?你以为当初你是胁迫萧日聪么?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他本来胸腹起伏,似乎也在调息,但昭元这句话却令他陡然暴怒起来。

  昭元冷笑道:“原来我果然戳到痛处了。可惜呀可惜,你终于还是要装作被阉了,而且还作女方……”君万寿怒极,但却突然一阵极其剧烈的呕吐,简直连腹中黄水都吐了出来,良久方才渐渐止歇。等他再次抬起头来,脸色居然也大有苍白之意,显然此一吐对他伤势影响极大。他眼中便如要喷出火来,简直象是要将昭元立毙当场。

  昭元恍若不觉,哈哈大笑道:“看来我真该早点去死,早点去告诉阴间兄弟们,原来阳间还有这么一回恶心事。”君万寿喘了几口气,慢慢道:“你错了。我不但对雨露双仙当男人,对他……也……也……”昭元嘿嘿冷笑道:“你对神鹰,是不是也当男人?”

  君万寿怒极,但却依然极力忍住了那几乎要把心都吐出来的恶心感,冷冷道:“果然不愧是大祭师出身,看来我还真是有些看扁你了。”昭元见他居然不上当,立刻道:“雨仙露仙是何等人物,你在她们面前,顶多算得男奴,哪还能配称男人?你敢不敢解她们之穴对质?”

  君万寿冷冷望着他,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以为只有你们年轻人有魅力?你知道不知道,男人越老越有魅力?”昭元心头忽然一动,一个惊人的念头一闪即逝,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刹那间,他脑海已被那念头搅得心神大乱,但口中却急忙掩饰道:“我呸!”

  君万寿喘了几口气,望了望雨露双仙,冷冷笑道:“你起码应该知道,我跟斗家也能算上姻亲吧?”昭元怒道:“呸!雨露双仙绝不会被你迷住。你敢不敢和她们对质?”君万寿冷笑道:“你起码也还知道,斗家有一种极厉害的春药吧?”

  昭元面色大变,道:“她们是这样着你道的?”君万寿哈哈大笑:“你现在才相信么?”昭元怒道:“她们不过身合于你,心却根本不是!”君万寿冷冷道:“你孤陋寡闻,不知病塌上的我,是最能震撼女子芳心的。当初我重伤来到冰宫,她们两个虽然专门布施冰宫雨露,却从来不来施于我,这难道不是因为对我极为提防、怕爱上我?我看出了她们心思,才特意在你去卧眉山路上假装袭击你,然后被她们发现擒拿。这个单独相处的好机会,如何能错过?我那迷药之下,你还没来得及跟花神纠缠,我便已经跟她们颠鸾倒凤了!”

  昭元想起当时情景,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难道我那时之所以没被偷袭着,并不是我自己的原因?”君万寿见他脸上神色变化,嘿嘿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你惊人的蠢么?要不是我天赋异禀,令她们拜伏,她们怎么可能为我遮掩?她们怎么可能主动要求为我行刑,从而骗过那个嫉妒我的孔任?她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救我?我又怎么可能让杜宇夫妻二人自己斗个你死我活?”说着忽然挥了挥手,不知是何用意。

  昭元一听到他提起杜宇,顿时心头剧震,颤声道:“你……你……”君万寿哈哈笑道:“不错!她以为她那一梦只是个梦么?那一梦就是我!我苦苦学的令云雨为幻的本事,难道是吃素的?”昭元脑中几乎要爆炸,嘶声吼道:“不,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可能以幻为云雨,绝不可能以云雨为幻!孕期短更是有可能的!”

  君万寿望着昭元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杜宇,你对我还真是不薄,居然能让我报两遍仇!”他声音已是越来越大,似乎是内力终于已恢复了大半。良久,他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嘿嘿笑道:“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居然转世得连这情感心情都一模一样。既然如此,那我还客气什么呢?”

  昭元竭力抑制住心头情感,怒声道:“你和杜宇有仇?有什么仇?”君万寿看了看一头象是背负着二人、就要降落在自己身边的黑鹰,微微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病榻上的我,跟某个人一样,都对隔辈姑娘特别有魅力么?”昭元一怔,不知他是在讽刺自己,还是真有深意。忽然,昭元中灵光一闪,几乎是喊将出来:“你是老血魔的儿子?”

  这话一出,全场凡是还能有一线神智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君万寿哈哈大笑,忽然一把撕开那被黑布蒙着的两人,厉声道:“不错,我就是君亿寿的嫡子,老血魔的传人!那个杜宇,就是当年没当场死掉的宇木风!”

  君万寿声音突然由狂笑变为厉吼,便如平空起了一声炸雷,所有人都是一惊。昭元望着他那凄厉可怖的神色,莫名其妙地便有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觉得他真的极可能是。再一看那露出的两人,果然就是被点了穴的失心婆婆和吴本木。二人虽在昏迷中,但却明显地能看出来,与先前相比二人都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简直就象两具僵尸。失心婆婆右手食指和中指更不知怎的已各只剩一个骨节,更显狰狞可怖。

  君万寿忽然发出几缕指风,点开了他二人穴道。吴本木立刻疯狂地手舞足蹈,口中不断地叫着“女儿”“爸爸”“妈妈”之类的话。失心婆婆也慢慢醒了过来,却竟然没有疯狂的举动。她呆呆望了望周围,对君万寿道:“万寿,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象是睡过了几百个日夜一样?”

  君万寿冷冷笑道:“这里是报仇的地方。”失心婆婆全身一震,颤声道:“报仇?报什么仇?”昭元目眦欲裂,厉声道:“君万寿,你连她都不放过?她一家都已经这样了……”君万寿怒吼道:“当初杜宇可曾放过我爹?我君家的人,生来就是君临天下的!凡是敢冒犯我君家一丝一毫的人,一律都得受普天之下最可怕的报复!”

  昭元望着失心婆婆那憔悴得几乎就象是鬼现人间的模样,心头如同千万把尖刀在疯狂刺割,疯狂吼道:“君万兽,你不是人,你是禽兽!你里里外外都是彻头彻尾的禽兽!”

  君万寿狂笑道:“不错,不错!普天之人都是人面兽心,只有我是内外一致,光明磊落!只有我报复起来光明磊落,无所顾忌,只有我能杀死人间那些伪善的爱!人间最亲的爱是什么?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他们三个胆敢围攻我爹几于至死,那么我君家就要让他们好好尝尝父子、兄弟、夫妻反目成仇的滋味!”

  失心婆婆似乎越来越糊涂了,可是却又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整个身体越来越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已经灰白得可怕。昭元望着她的脸色,听着君万寿那疯狂之笑,想起魏颉、燕家兄弟和杜宇一家的悲惨经历,那颗心简直就象是要被活活碾成粉末。可他竟然死死压抑住了那火山般的愤怒,反而颤声求道:“君万兽,你就算是禽兽,也还有夫妻之情。无论如何,失心婆婆总算跟你也是夫妻一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求你放过她,求你……”

  君万寿厉声道:“住口!她对我有什么恩?当初她被杜宇打入冷宫后,不到半年就由花样美人变成了鸡皮鹤发,我是忍着最大的恶心,才跟她生下君百寿的!要不是后来还要时时撕其指甲,驱使琴儿,我早将她扔到粪坑去了!”

  失心婆婆苍苍白发在狂风中乱舞,颤声道:“那些来咬我手指的硕鼠……那来救我的神仙……”君万寿狞笑道:“不错,是我,全都是我!疯婆子,不但君百寿如此,你的这个儿子……”昭元厉声道:“失心婆婆,别信他的,他在骗你!他处心积虑想报复杜宇,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我是医道国手,我说孕期短是可能的,你就是在这可能里!”

  失心婆婆就象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全身如筛糠一般抖着,颤声道:“木儿他……他……”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君万寿哈哈大笑,厉声道:“什么狗屁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是我,就是我这种人干的事没被发现,于是就被人认了的可能!我苦苦学来的本事,怎么会是吃素的?”昭元嘶声喊道:“失心婆婆,别听他的!他在骗你,他只是要你受最大痛苦而后再死!你千万不要上当!”

  君万寿的狂笑中,夹杂着昭元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无比地令人心碎。君万寿的狂笑就象是一个装了千万根针的针板,刺得失心婆婆身上的每一块血肉都抽搐起来。她呆呆望着儿子那依然疯狂的身影,全身的颤抖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支持不住。忽然,一口鲜血……和着些微的不知什么血肉,从她口中喷涌而出。终于,她彻底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昭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几乎都恨不得立刻死去。君万寿望着他们一个个彻底崩溃的神情,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又挥了挥手,同时道:“兄弟们,把莲伽叶的尸体抬过来,洗剥干净!”见众鹰奴积威之下似乎还有些不敢,怒道:“快去!她活着都还没吃你们,死了你们还这么怕做什么?”

  昭元一听他说道:“洗剥”二字,顿时一个不祥的念头起了来,惊道:“君万兽,你……”君万寿哈哈大笑,道:“我蝎魔功又名尸魔功,当然要有上好的尸体来辅助练功了!嘿嘿,只不过这化尸为蝎的方法经我改进,现在已是大大青处于蓝了。莲伽叶乃是天仙化人,武功盖世,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尸体。她活着时我动不了她,她死了我怎能再错过?嘿嘿,雨露双仙虽也是天仙美人,可惜对我却已失去了新鲜感。不知她们死了之后,是不是会不同?”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三)

  
  昭元全身的每一寸灵魂都恨不能立刻完全消散,只盼从此能完全失去感觉,再也感受不到眼前的丑恶。他死死瞪着君万寿,一字一顿地道:“君万兽,你简直连禽兽都不配当!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用我的一切来诅咒你!你……”

  君万寿转过头来,望了望他那血红的眼睛,忽然冷笑道:“你很见不得我从死人开始是么?那好!我就从活人开始,就从你老婆开始,从风花雪月开始!便你丈母娘弄玉,也得乖乖成我老婆!你就好好看着吧!”伊丝卡一听,顿时泪如泉涌,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她咬了咬牙,拼命想要朝一柄散落地上的剑摸去爬去,可却既够不着,也爬不动。

  君万寿哈哈大笑:“小妞,你以为死了就能逃脱我手心么?”昭元这时几已完全失去理智,只是疯狂地嘶声诅咒:“君万兽,我诅咒你生必被禽兽所噬,死必为厉鬼所食!我们死后化为厉魄,必永生永世裂你之魂!我诅咒你……”说到这里,忽然喉头剧烈震颤,口中涌出的不再是疯狂的诅咒,而是翻滚着气泡和半凝固血块的血花。

  君万寿狂笑道:“好,好!令大祭师气炸了肺,把大祭师逼得求助于诅咒,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嘿嘿,老天待我还真是不薄!”狂笑间已朝昭元等走了过来,似要弯下腰慢慢欣赏。这时极远处似乎传来了些鹰鸣嘈杂。君万寿抬了抬头,见天际一群鹰正在慢慢飞来。他细看了一看,见正是自己打发下去接人的群鹰,正在按照入觑仙宫的规范,先行在云雾间绕飞。君万寿略估了估人数,嘿嘿一笑:“不错啊,居然有这么多人有胆子来。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晚点再来?”

  君万寿略一犹豫,忽然扫了扫昭元,眼中杀意陡盛,一把揪起昭元胸领,将他提得直直和自己面对。昭元被揪得整个身体离开地面,胸口鲜血又是狂涌,只是狠狠瞪着君万寿,口舌拼命而动,便如要生食他之肉。伊丝卡泪如泉涌,苦苦想要抱住昭元的身体,让他好受一些。

  君万寿哈哈大笑,另一手一把掀掉了伊丝卡的面具。他眼中顿时色光大现,赞道:“怪不得这小子迷得这么深,还真是名不虚传。他娘的,我可还真是艳福不浅。对了,还有冰灵那个小丫头,最好还有天宫的那一群丫头……嘿嘿,小子,本来想慢慢剥你们皮的,但既然有这么大群傻瓜急着上来,为免夜长梦多,你们是不是该早些死呢?也好让这些小妞早点死心归我。”昭元忽然一口血痰喷出,君万寿得意之下一个不防,又是相距极近,竟被迷了半只眼睛。

  君万寿怒极之下,竟然并不抹眼,只一把略略拍开伊丝卡穴道,冷冷道:“美人,你乖乖把我面上眼上的东西舔干净,他便能有个痛快。不然的话,我当着你的面将他一点一点活撕成碎片,熬成尸油。”他制穴极为狠辣诡异,伊丝卡舌头能动,上下颌却极是无力,不要说嚼舌自尽的可能已根本没有,便连说话都都已出不出来了。此时,她受此侮辱逼迫之下,早已是玉容惨变,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昭元怒火如狂,喉头一动,又是一口血痰吐向君万寿。

  君万寿根本不避,只是冷冷笑道:“再吐啊,再吐啊!我一点也不避!我最喜美人来多舔几舔,尤其是她当着你的面来舔。美人,还不快来?”说着转过头去,温柔朝着伊丝卡,似乎是极有把握她一定会屈服于自己的淫威。与此同时,他右边手上却已慢慢紧将起来,五根手指已慢慢地,但却又是硬生生地抠入了昭元的肉中。

  昭元全身都似要被他活活撕裂,极度的疼痛之下,似乎什么都麻木了。他眼前昏黑之意越来越浓,脑子也越来越模糊,连想奋力提醒伊丝卡、提醒她君万寿根本就不会遵守诺言,也都没了气力。君万寿嘿嘿笑声中,伊丝卡望着昭元的惨状,珠泪滚滚而落,全身阵阵抽搐。终于,她全身心都彻底地麻木了,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慢慢送上香舌。

  她那刻骨销魂的兰芳温柔慢慢度了过来,君万寿全身竟也起了颤抖,几乎都恨不得立刻行淫。正在这时,那渐渐飞近了些的鹰群中,一个不大的黑影横空闪电般突然闪至,只听君万寿极凄厉地惨叫一声,一只眼睛竟已被啄出。他双手立刻抛开伊丝卡和昭元,本能地往那阴影方向虚空一抓,便要过来揉这一眼。那阴影被他抓得羽毛乱飞,但却居然并没有死去,反而趁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啪地一下竟又啄瞎了他另一只眼。

  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君万寿已是疼得在地上疯狂乱滚。那黑影腾身飞退而开,盘旋半空,不住凄厉而鸣。昭元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奋起全身气力喊道:“鹃儿,是你?”那黑影听到他喊声,凄声鸣了几鸣,盘旋过来停在了他肩上,果然就是望帝逝后分别了多年的鹃儿。只见它钢喘铁羽,爪利如钩,虽然还是当初的大小,但振羽扬爪之间,却是有一股极度的凶猛、执着和疯狂。它声声悲鸣之际,口中滴滴流下鲜血,不知是那仇人的鲜血,还是它自己受伤后,内腑渗出的鲜血。

  君万寿疯狂翻滚中,眼前一片黑,脑中一片白,声声惨叫之际凄厉无限,便如凄鬼夜嚎一样,听者无不惊竦。待他觉出这似是那阴魂不散的鹃儿的声音,刹那间更觉就真是望帝前来追命噬魂,昭元的诅咒已经应验。他痛极惧极之下,双手竟然已经不再捂那眼睛,只是疯狂地朝空中乱抓乱舞,似乎要推举着什么极可怕的鬼魂。鹃儿忽然又悲鸣一声,正要再去啄他,却被昭元拼尽全力死死按住了它双爪,无论它怎么挣扎也绝不放手。

  鹃儿似乎明白他的担心,平静了下来,但却还是声声悲鸣,全身不住发威作势。君万寿每闻一声它的悲名,浑身便如同抽搐一般,更加剧烈地翻滚推拒。昭元望着鹃儿和君万寿间的情形,知他们结怨一定极深,说不定开始君万寿捕捉鹃儿时,就曾经特地虐待过它。后来,君万寿又当着鹃儿的面,和孔任一起杀死了对鹃儿好、救鹃儿出苦海的杜宇,遂导致结下了生死大仇。

  昭元叹息着,眼见鹃儿身上好几处地方都被撕扯得露出了肉色,心知它在这些分别的年份里,很可能曾经多次试图啄瞎君万寿的眼睛,只是都未能成功,反而还受了伤。后来君万寿避居冰宫,群鹰环伺,鹃儿本来是根本无法靠近的。但这一场雪山之会连鹰奴都参与了,导致群鹰大乱,鹃儿遂终于熬到了机会。

  当时,君万寿可能是在偷袭孔任后,就特地派鹰下去接人上来,以见证自己亲自与血魔搏斗、最终护鼎的大功。估计他是以为那些豪士中,只会有一小批冒险如此上来,另外一批则坚持自己来,以免全都落入圈套,是以才会惊奇有那么多人愿意乘鹰来。鹃儿一定是混在那群鹰乱阵之后,以乱鹰掩护自己身形,更趁君万寿逼迫伊丝卡就范的骄狂之刻,突然冲前袭击,这才终于成功。

  君万寿在地上疯狂翻滚着,忽然一跃而起,疯狂向众人和鼎摸扑过去,嘶声吼道:“我君家生来就是君临天下的,你们都是我的,全天下都是我的奴隶!我便是死,你们和鼎也得归我!”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厉喝:“杀了他,杀了他!”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君万寿已被打得浑身鲜血狂喷,就如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这一袭打得迸裂了似的。众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偷袭者,竟然就是刚刚还疯傻无及的吴本木!

  吴本木疯狂拍手,嘶声笑道:“妈妈,我杀人了,我终于杀了他了!我终于杀了父亲了!”昭元看了看那奄奄一息、在地上拼命扭曲的君万寿,咬了咬牙,便想要自己爬过去捡起那伊丝卡的神剑,结果他之性命。伊丝卡道:“我去。”昭元道:“小心,他……”

  正说话间,忽然一条白影抢先跃将过去,却正是那在一边喘息了许久的少清玉女。她振剑一抖,那奄奄一息的君万寿震天价一声惨叫,已身首分离,再无声息。众人望着那兀自疯狂的吴本木,望着那苦苦挣扎却起不来的失心婆婆,心头都是感慨万千:“这疯人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救了大家之命。”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吴本木竟已是泪流满面。忽然,他飞步冲到那苦苦挣扎着的失心婆婆面前,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嘶声哭道:“妈妈,我终于杀了我父亲,两个父亲都因我而死,你很满意,是不是?你很高兴,是不是?你很开心,是不是?”

  昭元心头陡然大震:“他恢复了?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真疯?”失心婆婆望着儿子那疯狂扭曲的神情,想起他数十年来被自己强行扭曲的心灵,心头痛逾刀割。吴本木疯狂吼道:“妈妈,你一生都在恨我,恨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恨我给所有人带来了灾祸,是不是?现在我还更象是你那又爱又恨的杜宇之子,你自然就更恨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失心婆婆颤声道:“孩子,你没有真疯?”吴本木嘶声道:“不,不!我早已经疯了,我早已经疯了!你不就是要把人逼疯么?你不就是要把我逼疯么?你已经整疯了龙儿,我再不疯,你会饶过珠儿么?”失心婆婆血泪交流,喃喃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们……”

  吴本木忽然一把抓起地面一柄长剑,疯狂道:“你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孕育了我,养育了我,这不是永远无法报的深恩么?我是你的儿子,我只能去尽我所能报你之恩,我只能苦苦去满足你逼我杀死自己父亲的心愿!这么多年来,我活着是为什么?我活着就是让你能看着一个被你整疯了的人,我活着就是满足你那要把全世界都整疯的心!可是今天,我终于满足了你的心愿了,我终于报答了你的养育之恩了!那孕育之恩,我现在也终于可以还给你了!”说着忽然一剑剑剜向自己身上的眼、耳、口、鼻,乃至身上的每一处血肉,嘶声道:“这是你给的,我今天还给你!你开心不开心?永生永世,我都再不愿沾上你的一切!”

  所有人无可阻止中,吴本木瞬间便已几如一个骷髅。雪台之上,红的是血和肉,白的是雪和骨,似乎预示着整个世界的可怕,整个世界的癫狂。

  失心婆婆抱着儿子的尸骨,就象是完全傻了一样,喃喃道:“所有的人都以为你疯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是你没有疯,我没有疯,疯的根本就是这整个世界!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我还留着做什么?”说着忽然嘶声狂笑,那柄剜过儿子血肉和灵魂的剑,已经刺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场中完全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既如同疯了,又如同傻了。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的疯狂,那么的与以前的一切不相符合,已经让他们根本无可适从。难道这就是世界的真义?难道这就是世界的本源?难道真的只有死去,才能真正从这个世界的魔掌解脱?

  良久,众人才在鹃儿的悲鸣中清醒了过来。伊丝卡咬了咬牙,努力爬过去,想要将失心婆婆和吴本木的躯体用冰雪覆盖。少清玉女伸手于后,努力去揉雨露双仙的穴道,但却只能令她们勉强行动。她冷冷对那些鹰奴道:“你们可还要造反?”

  那些鹰奴见发令之人被杀,色心大降,往日积威重新上来,几乎就又要拜伏在地;但却忽有一名清醒的鹰奴高喊道:“大家别怕,她们现在最是虚弱!”不料话没说完,少清玉女一剑掷出,那人贯胸而过,扑地仰天倒地。余人顿时都是面色惨白,个个都是伏地不起。

  少清玉女再也忍不住,急忙转过身去,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幸好被露仙扶住,更被她挡住了身形。雨仙接着道:“你们本都是在红尘被判死罪的人,圣母救你们起来,你们便该终生为奴,忠心不二。你们居然敢存心造反?”众鹰奴根本不敢抬头,连那些本来还在指挥天上群鹰打斗什么的鹰奴,也都乖乖跪了下来。

  忽然一阵惊叫声间,一头紫鹰突然窜下,竟然抓起了那名连倒地都还死死抱着莲伽叶婴儿的少女。紫儿腾身一甩,已将那少女和婴儿甩向空中,接着飞身接其于背,冲天而去。雨仙大惊:“是……瑶姑娘?瑶姑娘你要做什么?”

  昭元一见这头紫鹰,立刻便知夏瑶琴应在旁边。此念一起,昭元竟真如相信她能掌控命运一样,整个人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急忙叫道:“别怕!阿瑶……瑶姑娘肯定有深意,不会伤害婴儿的。”少清玉女和露仙微一迟疑,也都点了点头。雨仙一转身,忽觉身后不远处上空已是群鹰乱鸣,间或还杂有人的叫声。再一看时,只见那几十头鹰,有的背上有人,有的却是空空,而且大都似是因为没了指挥,正自乱飞乱鸣。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四)

  
  少清玉女怒对那些鹰奴道:“你们还不各司其职?”露仙见那些人似乎都是前来的豪士,忽然尖叫道:“把他们全都摔死!”昭元大惊,厉声道:“不可!如果这样,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和解了!”露仙根本不听,又厉声道:“摔死他们!摔死他们!”昭元怒道:“许多鹰背上并无人,肯定还有更多人不乘鹰来。那些人不乘鹰,你们又怎么摔得他们死?”

  露仙一怔,顿时珠泪滚滚。雨仙叹了口气,道:“命它们降在下面。我们先将主人遗体和风花雪月等最重要的救走,其余的大家先尽量撑一撑。妹妹,别太怕,瑶姑娘会帮我们忙的。”鹰声人声嘈杂中,群鹰已是摇摇晃晃,慢慢降在了下面的场中。那些豪士根本不管少清玉女等的警告和推石球的威胁,呐喊声中一拥而上,已是冲到了雪台之上。他们一见雪台情形,都是吃惊不已。再一看之下,见虽有一鼎正立在当场,旁边却又有一大堆碎块,心下更是大奇。诸般疑念丛生之下,嘈杂喊杀声已小了许多,议论怀疑声却越来越是明显。

  白知病等已慢慢又能动动手脚了。他们本都正在努力,想让令狐颉和苗贲皇二人恢复清醒,现在见众人上来,都是心头莫名其妙地微惊,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雨仙等和一众少女似乎预感到不祥,慢慢挣扎着收拾好天极圣母和孔任的躯体,聚集在了一起。

  一名新上来的武人忽然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互望一眼,田振梁慢慢将经过大略说了几句。众人都觉此事过于离奇,但眼前的确如此,却又是不得不信。一时间满场中都是沉默,人人都似在寻思着什么,许多人还走到那鼎边去细细摸看。过了一气,一人终于问道:“她毁去的那鼎,和这一新降下来的鼎,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这一问题实是所有的人都在想在疑的问题,可是满场中,却又根本无一人能够真正回答。一时间,气氛又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

  昭元叹了口气,努力润了润喉咙,道:“我觉得,这新降下来的鼎才是真的鼎。”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望着他。

  一人忽道:“在下自认是古董名家,见多识广,却实在看不出分别,更加无法断定。敢问尊驾是如何断定的?”昭元咬了咬牙,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曾经认识一些盗墓的人,多见先夏古物,有一种本能的感觉。”他这话说了出来,全场中又是一阵沉默。又一人忽然道:“你真的有这种感觉?你真能感觉出来?”

  昭元转头一望,见那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了狐疑之色。昭元深深叹了口气,咬牙道:“我是真的有这种感觉。”那人久久望着他,慢慢退了几步,竟然也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一阵沉默后,韩无忌忽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也觉得这个鼎是真鼎。”赵德威慢慢道:“我也是。”白知病和田振梁也都道:“我们也这样觉得。”

  人们互相而望,都似乎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答案,可却又根本没有人能够找到答案。人人心头都似乎在问自己:这究竟是不是真鼎?他们究竟是不是在说真心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应该不应该去相信?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良久,昭元忽道:“虽然这个鼎是真鼎,但毕竟我们都曾为那个被毁去的鼎而拼生死,洒热血,祭忠魂。它虽然是假的,但也是我们的真鼎,是我们这一群人的热血凝成的鼎。为了教化天下人,为了天下人着想,我们还是应该把它和这真鼎一起,带回去九鼎地方好好纪念。大家说该不该?”他说完,观察那些人的神色,果见他们脸色上大都是略略宽慰了些。

  一阵沉默中,那些人中老成些的,已是先过来为昭元等人疗伤。令狐颉和苗贲皇二人的昏迷甚是奇特,全身都已几如冰砣,但却又能感到些极微弱的心跳。他们虽似有些慢慢自行好转的迹象,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救不醒。

  昭元勉强看了一看,道:“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死的。若要他们早些醒,那便多出来的人先来帮我。我真气阳性强烈,或许可以帮他们快些反转。”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便大都聚集过来。他们虽大都极是惊奇于伊丝卡的美丽和奇特,但毕竟是现在要疗伤的时刻,居然也一个个都能强行忍住,没有询问半句就帮忙输入真气。伊丝卡怕他们分神,只好又带上面具,慢慢运功。

  这个时候,已有人慢慢将那具长期藏在鼎下,以求最后一击的尸体拉了过来,放在众人中间。那尸体全身上下的肌肉皮肤上都是被鼎底花纹深深印上的清晰印迹,很难确切认出来。其身体更是极扁极平,简直都让人难以相信一个人的骨架竟能被压成这幅样子。而且他身上衣服的颜色,竟然还似能慢慢跟着接触物的颜色而微微变色。

  过了一会,昭元面色终于红润了起来,众人这才退开。昭元睁开眼睛,正要去细察旁边的令狐颉二人之伤势,忽见眼前的那一人的尸体正在众人中间。他想起这位勇士冰天雪地中苦苦隐藏在这鼎下,不惜一切重创天极圣母,最终身死的壮烈坚忍,不由得感慨万千。

  忽然,昭元脑中一闪,一把将那人躯体拉至身边。昭元掀开那人几乎僵硬的眼皮,仔细看了几看,顿时面色大变,一把将其扶正,运指如飞,一连揉捏了其身上二十余处大穴,接着便闭目抵掌于他身后。众人又惊又喜,齐道:“他没死?”

  昭元勉强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便又运功,众人要相助,却被他摇了摇头止住。不出一会,昭元已是头上白气蒸腾,那人本已硬得几乎跟骨头一样僵白的肌肤,也有了慢慢软化的迹象。众人正要助力,昭元已自跃身而起,道:“你们一个个来,不要一起用力。运功要极轻柔,最好顺着我在他身中造成的那一丝柔劲之本势,千万不可突然加强。”

  众人见他居然能将人人都以为死的人救活,都对他的话多信了不少,自然依言一个个上去施为。昭元看了看伊丝卡,一面伸手过去助她一臂之力,一面道:“幸亏此人有龟息之类的大法,能够在昏迷时本能地保全根本心脉,不然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唉,只可惜天极圣母的掌力实在太过厉害,他的苦苦修炼的真气只怕……只怕要好几十年才能恢复了。”

  众人皆是武人,人人皆知武功的来之不易。对于武人来说,许多人是当真认为,被废武功比被杀还要痛苦万倍的。现在昭元之言,显然是暗示此人事实上已被废了武功,都是心头替其伤感。昭元勉强一笑,道:“当然,我这只是按照常理推测。他如此之忍力,实在远在我们之上,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日后他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众人看着那人慢慢恢复的面色,想起他的坚忍,都是感叹不已。要知这鼎底被外缘围住的空间,其实只有小半尺深,本来是根本藏不住人的。而且鼎毕竟为金属物,如此风雪之天,更会对紧贴之人造成可怕的冷感,如果长期贴上,极可能真正将人冻死。可是这人不但偏偏能将身体展压成如此扁平,而且还能全靠啮合那鼎底的浅细花纹来承身体重量。而且更重要的是,其在坚持如此常的时间之后,竟还能保持那一击的威力。这若非本身的坚毅,再加上特别的苦苦磨练,实可说是连孔任、昭元都不可能做到。

  那人的面色渐渐恢复,冰喳渐渐隐去,已经有了些面相可认了。田振梁久久望着那人,忽然慢慢道:“他应该是赤霞观门人,而且极可能就是……”昭元脑中灵光一闪:“燕云鹏?燕云龙?”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怔,但却又都觉此话甚是有道理。燕地的赤霞观门人虽一向不多,但其独创的特殊忍术却早已是天下闻名。此人能够如此坚忍一击,众人第一印象里,确实应是那里的高徒才最有可能。

  忽一人摇头道:“我看也未必。据说燕云鹏和他孪生兄弟燕云龙,向来都形影不离的,现在怎么可能就只他一人在此?是不是你猜错了?”田振梁叹道:“如此说来,那就更可能是他了。”说着便把昨天晚上的情形说了几句。众人都是叹息不已。

  忽然,那不知是燕云鹏还是燕云龙的人厉声道:“跟你同归于尽!跟你同归于尽!”声音似乎还带着颤抖感,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再看他时,虽还是合着眼,但居然流下了两行清泪。昭元上前又推拿了一阵,那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呆呆望了望众人,又望了望那鼎,痴痴道:“她死了没有?她死了没有?”昭元叹道:“她死了。你那一击造成了致命伤,不一会她便散功而死。”

  那人呆呆望着远方,却似乎没有一点喜色,眼泪却一颗颗滚了下来,喃喃道:“弟弟,你听见了没有?你终于没有白死,你终于没有白死!被发现时,我刚说你机敏,我引开她们你便可去偷袭;可你却说我忍术比你好,说着你就自己抢先跳出去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急?你真的这么急要回报大哥么?你是好样的,大哥我总算没有让你死不瞑目!”忽然身体一歪,竟然又晕了过去。

  众人吃了一惊,但旋即知燕云鹏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但昭元却知,他不但身心俱受了极重之伤,心头更还对弟弟之死和琴儿的关联痛苦极深。昭元想起燕云鹏现在已几无武功,若是醒来知觉,只怕会更激动而不可收拾,于是也就任他暂时多昏迷一会。

  众人想起他兄弟俩的坚忍和牺牲,都是心头热血涌动。一人忽然转过身来,对那些正在努力疗伤、想要爬上鹰背的雨仙等人厉声道:“这些妖宫余孽,现在不杀,更待何时?”许多人正自心头愤懑,一听此言,顿时大吼一声,便要应声上前。

  昭元急道:“不要杀她们!她们也是被掳掠过来的,她们也是受害者!”那人怒道:“莲姜自己还不是被掳掠过来的?”昭元叫道:“可是毁鼎的就是莲伽叶一个人,她们都……都是反对毁鼎的!”这话一出,那些人都是一怔,齐道:“她们反对毁鼎?”

  昭元道:“不错。”一人见他脸上神色,忽然冷笑道:“你先前说真鼎假鼎,我们姑且信你。但闻说你跟冰宫少宫主有暧昧关系,你这话只怕不尽不实。”白知病忽然道:“我证明,她们是拖延过毁鼎的。”田振梁也道:“不错。她们在天极圣母驾下,不敢直接违抗,但我能感觉出来,她们其实也不想毁这鼎的。”说着将那些情形说了一遍。

  那些人都是面面相觑。又一人道:“是她们故意这样做的,还是只是为了莲伽叶着想,让她养好身体再毁鼎?你们两个敢以你们父母生死来发誓,说你们真确信她们是故意不想毁鼎么?”白知病和田振梁对望一眼,怒道:“这等含糊之事,又怎么可能完全一定?但我们确实是有这个感觉。”那人冷笑道:“不敢发誓,那就是心虚了。今日元凶虽然授首,但这些余孽若不杀灭,必然又会成日后之患。这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怜香惜玉不得。”

  许多人望将过去,见雨仙她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极是仇恨和鄙视,更加觉得此大是大非的话甚为有理。昭元大急,道:“莲伽叶死后,她们是以冰灵为首。她性情单纯善良,不会为恶的!”白知病等人也是不住地出口相劝,可众人却不但不听,反而更是反感。众人越来越坚信这几个人是纯粹为了私心、或者只是妇人之仁,许多人已开始向前慢慢挪去,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昭元大急,忽然对空高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现身?”众人一怔,见他对空大叫,几乎以为他是在发神经。昭元不见动静,心陡然凉了半截,咬了咬牙,更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不能再等了!你为什么还不现身?”

  漫天飞雪中,忽然一丝紫影从天而降。紫儿身上似乎有两条白影,似是两位少女,同时还有哭泣般的声音。昭元大喜过望,叫道:“你们终于来了!”紫儿迅速飞身降至雨仙等人上空,忽然一侧身。一位绝美少女从空中冉冉降落,正是眼泪涟莲的冰灵。

  雨仙露仙等都是大喜过望,齐齐深施一礼,叫道:“少宫主,你终于回来了!”那边众人都吃了一大惊:“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传说中的冰宫少宫主?”冰灵根本不理会他们,一下就扑在了天极圣母的躯体之侧,眼泪哗哗直掉。她小手苦苦摇着天极圣母,脸儿贴着天极圣母那已完全其冷如冰的脸颊,哭道:“师父,你真的死了么?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一下来就跟天极圣母如此亲近,更加直直说希望她不要死,可满场中所有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出言呵斥她是“冰宫余孽”。人人都为她的单纯和发自内心的真诚秀美所慑,觉得自己哪怕会仇恨所有哭天极圣母的人,也绝对不会舍得去训斥她责怪她。甚至有人都觉得,连天极圣母也都不那么可恨了,因为她毕竟能得到这位小姑娘的喜欢和追念。

  冰灵哭道:“姐姐们说您已经去世了,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您为什么不让我们靠近雪山?是不是灵儿惹您生气了?可是灵儿现在回来了啊。您不要不喜欢灵儿,您活过来,再疼灵儿爱灵儿,好不好?”众人虽不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所有人心头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说的一定是真的,她的委屈是真的,她的美好、单纯和善良,更都是最真最真的。

  满场中都是一片寂静,因为人人都已忘记了别的一切,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只倾听着她的哭声和心声。良久,冰灵才慢慢抬起头来,似乎看见了几乎已象个雪人的昭元。她一下子跑了过来,扑到昭元身上哭道:“哥哥,你让师父活过来好不好?你救救她好不好?”昭元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喃喃道:“她已经走了,她已经完成了她的心愿,安心地走了。她再活着,也只能是继续受伤害和伤害别人。灵儿乖,我们再坚强一点,好么?”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五)

  
  冰灵哭道:“可我真的好想好想师父啊,她为什么不想我,要离开我?”伊丝卡轻轻搂过她,柔声道:“好妹妹,师父已飞升了,她很幸福,她在那边祝福你,希望你快乐。你这样伤心,师父知道了,会又不开心的。”冰灵抬头呆呆望着她的面具,痴痴道:“伊丝卡姐姐,我也好想好想你,就跟想师父一样。你说,你现在原谅我了,回来看我了,师父也会回来看我么?”

  伊丝卡鼻中微酸,轻轻取下面具,道:“傻孩子,姐姐从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又怎么能说原谅你呢?师父也是一样的,她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好好地做个快乐的乖孩子,师父就会常常在梦里来看你了。不然,她才会真生气的。”可是冰灵的哭泣却不但不停,反而更加伤心了。她摇摇头,呆呆道:“我已经长大了。伊丝卡姐姐,你不要再骗我,好不好?师父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来看我了?”

  伊丝卡叹了口气,紧紧贴住她小脸,柔声道:“灵妹妹长大了,就应该坚强一点,让师父开心,对不对?别哭,别哭,好不好?别哭,乖……”不料她不但没有劝得冰灵停止哭泣,反而自己也几乎忍不住想哭了。她其实很能理解冰灵,因为天极圣母对冰灵宠爱无比,而且天极圣母和冰灵相处的时间,很可能比冰灵跟自己母亲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因此,冰灵对莲伽叶,很可能已有了母亲般的依赖感。如今突然之间失去了这位母亲般的师父,不论别人怎么哄她安慰她,她又怎么能不伤心?

  雨仙慢慢走过来,双手奉上那玉净瓶,颤声道:“少宫主,这是镇宫之宝。从今天起,你就是冰宫宫主了。”冰灵哭道:“师父不要我了,我已经不是冰宫的人了。我不要这些,我只想要师父原谅我,再来看我。”

  露仙柔声道:“师父根本就没有生你的气,她老人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她早就原谅你了,她留下玉净瓶,正是为了天天能想念你。你不在的时候,她天天对你的思念就在里面,融在雪魄冰华之中。你戴上它,就是永远跟师父在一起。”

  冰灵慢慢接过那玉净瓶,挂在自己的那条奇光闪耀的天链之端,轻轻抚摸着它,就象摸到了天极圣母那曾经拉着自己的手。雨仙和露仙忽然退后几步,众少女同时拜倒在地,齐声祝道:“故主飞升,新主降临。天地为贺,鬼神同尊。仙凡蒙幸,泽被众生。”

  冰灵闪身就要避开,喃喃道:“我不想当宫主,我只想要师父……”说着眼泪又是珍珠般滚落下来。昭元看了看周围众人那几近痴迷的怜惜神色,叹了口气,轻轻拦住她,道:“为了救她们性命,你还是当吧。”雨仙等向她连行三礼,方才起身。

  昭元转过身来,朝众人扫了几眼,慢慢道:“我这个妹妹是她们的新宫主。以后,她们再也不会为害人间了,再找小姑娘也不会强掳了。”那些人却似乎完全没听见他的话一样,都只是呆呆望着依然泪意盈盈的冰灵。伊丝卡在冰灵耳边道:“灵妹妹,你说一遍,好不好?”

  冰灵木然道:“我……保证她们以后再也不会为祸人间了……好不好?”那些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都道:“好,好。”人人心头都想:“冰宫为恶,罪在宫主。这个小姑娘当了头,那么她们自然一定都会行善的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许许多多的理智怀疑,以及许多本来该做、也很容易做到的防范,竟似都已完全变得出奇的可笑。满场之中,竟无一人提出任何质疑,质问冰灵是不是做得到,更加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去嘲笑她的幼稚。人人心头都是一个念头:她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有什么可再要求的?既然自己——这些她的敌人——都无法拒绝她,那么她的属下又怎么可能不服从她?

  昭元望着众人的神色,心下叹息:“灵妹妹的确是人见人爱,人见人疼,人见人怜,更加人见人信。这些江湖豪士,人人经历过江湖险恶,谁没多长几个心眼?可是这么多人里面,竟还是谁也不愿意去怀疑她。这能救她们性命的,还真是只有她一个人。”

  昭元慢慢道:“天色也快要晚了。大家派几个人把鼎押运回去罢。不论毁灭的,还是现在的,都运回去。雨仙子,还请你指派神鹰帮忙。”雨仙应了一声,却并不行动,只是看着冰灵。冰灵轻轻道:“我哥哥的话,我一直都最喜欢听的。”雨仙挥了挥手,几名鹰奴指派神鹰,将那鼎以及碎块等等又重新绑扎好,并让两名豪士坐在鼎中押运。不多时候,几十头神鹰腾升而起,载着众武林豪士,在傍晚的天色下直朝洛阳飞去。

  冰灵呆呆望着天极圣母的躯体,忽然又自扑到她身上,不住地轻轻抚摸和紧贴她面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昭元等都知道若不让她好好哭一场,只怕以后她永远都将在这个阴影中生活,也只能任她哭泣。一时间,众人都只是在她身边,时不时小心柔声抚慰。

  忽然天上又是一丝紫影,一片隐隐的惊呼中,紫儿飞旋而下,一位白衣少女已是飞身飘落。昭元几乎都险些喊出来“阿瑶”两个字了,却终于忍住,因为那少女却依然不是夏瑶琴,而是琴儿。只见琴儿神色惶急,还没落下来就颤声道:“我奶奶……我奶奶……还在么?”

  昭元深深叹了口气,不敢答话。琴儿望着他的眼神,望着众人的神色,眼泪已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后面追上来的范姜和仪姜见琴儿已明白了一切,也就只能轻轻叹息,缩身立在一旁。伊丝卡轻轻道:“琴姑娘,太夫人在……在那里。”琴儿再也忍受不住,扑在冰雪覆盖的小坟上面失声痛哭。众人想起失心婆婆一生遭遇之惨,都是热泪盈眶。

  范姜和仪姜在旁边轻轻解劝,不断劝她说,现在大家都痛苦万分,更还有灵妹妹需要安慰,大家很需要共同坚强。良久,琴儿才略略平静了些,走过去想要安慰一下冰灵。可是她还没说出一个字,自己便已先忍不住泪如雨下,二人情不自禁抱头痛哭。

  过了好一会,琴儿才终于好了些,已经能够勉强出言安慰冰灵了。但冰灵终还是太小,却是怎么也难以恢复,只是抚着师父遗体诉说。琴儿轻轻叹了口气,极力忍住泪水,转过身来向雨仙和露仙、少清玉女等人微微一礼,哽咽道:“各位姑娘,我冒昧来此,是为了瑶姑娘所托,不是有意不尊圣母。”

  雨仙等都还了一礼,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做什么?今天要不是你们三位姑娘的帮忙,冰宫只怕都已经不存在了。”琴儿忍住泪水,道:“圣母飞升,我等也都甚是难过。瑶姑娘当时听报圣母散功,就觉情形不妙,已亲自去请西王母去了。”

  露仙一喜,但立刻又是愁容满面,道:“西王母她老人家若能来主持大局,那实是再好不过了。可圣母和西王母似乎有一点不和,只怕这一趟未必请得动。”少清玉女道:“这个倒不会的。那点不和不过是……是……小事,这等大事上,西王母怎么会推辞?”

  琴儿定了定神,勉强道:“是啊。说起来冰宫瑶宫毕竟同属一脉,乃是同气连枝,西王母不会那些心胸狭窄的。再说了,我们三个偷偷来,西王母肯定也还是知道的,还不是默许了?天极圣母和西王母都那么疼瑶姑娘,她去请一定能请动的。况且……”她说到这里,忽然朝昭元看了一眼,道:“况且瑶姑娘是西王母亲封的命运之神,这最宝贝的女儿,又怎么能让她有什么事办不到?”

  昭元被她这一眼看得甚是尴尬,只好低下头装作压根就没看见,心头只是急忙故意去想:“莲伽叶为什么不喜欢西王母,却又这么喜欢夏瑶琴?……嗯,说不定她自己儿子死了,嫉妒西王母有这么个好女儿。她这么疼冰灵,是不是也想把她当女儿?”

  琴儿见昭元低头,忽然极快地偷偷看了看令狐颉和苗贲皇和燕云鹏,又扫了一眼君万寿的躯体,眼泪又掉了下来。但她终于定了定神,勉强回转身来,向昭元和伊丝卡示意,似是要他们到一边去,有话要说。昭元心下微疑,跟她过去。

  琴儿咬着唇道:“我想请你们几个走一趟,去把这个婴儿送走。越早送出去让人抚养越好,越让人不察觉越好。”说着低声道:“正式的会期还没到,还会有好多人上来的,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圣母有个孩子。”昭元一想也是,道:“这个婴儿的亲人,只怕也就是齐国国君一族了。我可以找田振梁帮忙,请他带路。”

  琴儿取过一个香囊递给他,道:“你身上已经被少主做了标记,我们随时能找到你,你不用担心。剩下的事,我都可以料理。另外,这里面的玉瓶是天宫秘传的神药。你自己想见我们时,就在夜深人静时找个山清气爽的地方,揭开瓶盖,天极处巡世神鹰就能知觉。不过太久,就会有姐妹来见你。当然了,不一定是瑶姑娘本人。”

  琴儿虽是说者无心,昭元却听者有意。他甚是尴尬,眼珠一转,忽然道:“你都能料理?这令狐颉和苗贲皇……”琴儿脸上微红,咬着唇道:“我知道怎样做的,你不用担心。他们的伤,我也能帮他们治。还有,西王母可能马上就要来了。现在有人归天,不是好气氛,你这个样子,还不快走,不会急着这次就想拜丈母娘吧?”

  昭元见她依然消沉,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的别的话,只得勉强道:“好,我走,我走,不当招人嫌的多余之人。”口中说着,脚下却还是挪不开步。琴儿忽然掉下泪来,道:“你不要想逗我笑,我真的很难过。我知道你疼我,但我……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昭元见自己总想转移她注意力,可却总是弄巧成拙,心头大悔,忙道:“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你要好好保重,我现在就走。”说着朝冰灵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琴儿见他似乎想要去道别,却又有些犹豫,便道:“你别去道别了。她现在正伤心失去了亲人,你们两位又都和她极亲,难道还要再让她来一番生离死别么?将来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多着呢,何必在这一时留恋,反而误了大事。”昭元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琴儿努力眨了眨眼睛,极力抑住那不知何时又悄悄溢出的泪水,续道:“你不但要快点走,最好还要走得悄无声息才好。”

  昭元一怔,既而明白过来,轻声道:“那个婴儿?”琴儿点了点头,道:“圣母的心愿,你也很明白。就麻烦你去将他托付一个好人家,让他好好长大,脱离武林恩怨。这事让越少人知道这层渊源越好。”

  昭元沉吟道:“而且,不但要防普通世人,还要防这些冰宫女子。”琴儿轻轻叹道:“你们几个心胸还算开阔些,不会去做这等报复人子女之事。但普通武人、普通百姓可就难说得很了。这也是我将婴儿先带上来之原因。这婴儿的一生,最好不要让冰宫之人知道他在哪里,也不要让他自己知道他是何真正身世。否则的话她们联络起来,行为反常,若被人察觉,便会招致不测。俗话也说,养父养母大如天,生父生母靠边站。他以后真正的父母和家世,就是哺育他的父母一族了。只要他能平安一世,便是圣母和孔任的心愿。”

  昭元听着琴儿的话,心头忽然一阵伤感:“不错,养我之人,便是我真正的父母。虽然我现在也觉在三个可能中,爹爹是我生身父亲的可能其实可说是最小,可他毕竟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又何必去多想什么?无论他先前对我如何,毕竟是他养大了我,而且在后来,他还那么疼我爱我,一心想要补偿我。无论他们做了多少美恶之事,我只自己尽量向善,便是对待他们的唯一正途。”他想起孔任和莲伽叶死时的凄惨,想起他一家的悲苦,其实也可说是自己爹爹给害的,心头更是难过,轻轻叹道:“这个孩子有如此惊人的父母,极有可能也有过人之智。我一定要为他找一位真正爱他疼他的好人家,让他将来能够大放异彩,让他父母之灵安心。”

  琴儿点了点头,道:“你快走吧,不然等她们醒悟过来婴儿还在我们手上,感情一激动,那就又有麻烦了。这事我会跟她们解释的。估计她们还是能明白事理,最后也还是会接受的。”昭元忽道:“你最好不要跟他们说是我送去的,不如就说是……田振梁。他说起来是齐国人,也可算是与圣母有点渊源。”琴儿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明白女孩子在想什么。她们虽然看起来对你甚是敌对,其实真正最愿信任最愿依赖的还是你。这些你都不用管,我会打点的。”

  昭元叹了口气,悄悄拉上田振梁,如此这般一说。田振梁果然答允,还说自己马上就能行动。琴儿一招手,一头瑶宫神鹰悄无声息飞了下来。昭元、伊丝卡和田振梁正要跃上,鹃儿忽然悲鸣一声,腾地飞到了空中,盘旋了几下,便如离弦之箭一样,就要直朝山下飞去。昭元一惊,喊道:“鹃儿?鹃儿?”鹃儿似乎听见了他的喊声,但只回头盘旋了一下,啼血哀鸣声中,却依然朝山下飞去。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六)

  
  琴儿幽幽道:“它本属山林,乃是强被捉入尘世,才与杜先生同仇敌忾的。如今它报了此恨,也是该走了。”昭元叹了口气,和田振梁跃上鹰背,腾身而去。不多时,便见华姜将他们迎至一处所在,将那婴儿和一瓶琼浆交给他们三人。昭元见她们似是已被琴儿吩咐过,再加上时间紧迫,也就不再多说。当下三人抱好婴儿,任那神鹰朝齐国国都临淄的方向飞去。

  那鹰飞行极速,天色全黑还不久,它便开始自云层上盘旋下降,显然是已经到了地方。昭元等没想到此次飞行这么快,竟还没完全想好该怎么样去找。三人下降时,昭元眼望下面万家灯火,规模甚大,知必是齐都临淄,心下感慨:天下诸国数齐最富,其都城之繁盛果然是名不虚传。田振梁伤势虽未痊愈,但毕竟还算是三人中精神最佳的。他想起自己离家时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现在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再见家乡,心下甚是感慨,道:“这位孔公子的姥姥是齐国的公主,与当今齐君说起来也有些亲处。”

  昭元慢慢道:“你觉得他们会收养么?”田振梁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要说有亲的话,也就只有……只有这一层亲了。不如去试试?”昭元知他也不愿送其入洛阳孔家,便道:“说的也是。不过我猜齐之公族当也是名册俱全,只怕他来历不明,不被承认。”田振梁想了想,道:“我们也不要他挤入什么正式公族,只不过要他们看顾抚养,或许不会很难罢?先世桓公好色,而他论起血缘来,也确实是有桓公血脉。不如就说他是桓公私游时私生子的后代。”

  昭元沉吟道:“齐为大国,齐鲁一代又向以礼仪著称。他若能得公族看顾,必能进太学受最好的教养,也最不容易和武林有联系。此事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试一试吧。”田振梁点了点头,道:“反正试上一试。若是你们两位身体无碍,我们今晚便探专管公族人册的那位大夫之家。”昭元想了想,道:“好。伊丝卡,你在这里看孩子,好不好?”

  伊丝卡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昭元知她对自己极是依恋,叹了口气,道:“那么还是一起去罢。希望孩子不要哭。”伊丝卡纤指逗弄着那婴儿熟睡中的小脸,笑道:“说真的,这孩子真乖。他一路上居然真的没怎么哭,比你乖得多了。”

  昭元一笑,三人便夜行往探。昭元虑伊丝卡面具太过狰狞怪异,很容易让人生出推拒之心,但若除去面具她又实在太美,又容易引人非真心接受。于是,昭元便特地先去一家面具店里,留了点银钱,偷拿了一个普通面具给她戴上。同时,那奇特金发也束好藏起。

  此掌管名册的公族大夫,其职位其实乃是很闲之差,好处是极为轻闲,坏处则是没甚油水可捞。因此,其宅第甚小甚偏,也没什么守卫。三人不费什么力,便潜入了那公族大夫之寝处。待制住他后,昭元便说明这婴儿乃是桓公私生公孙,不信可以比对容貌。

  那大夫甚是镇定,一点也不害怕,一连反问了几句隐密。三人有些招架不住,不免吱呜起来。那大夫笑道:“三位莫怪,容老夫说几句相劝的话。老夫知此子身世定有惊天动地之处,绝非你们说的这般简单。当然,老夫也知三位并非要加害老夫,更知你们也不是要他来篡抢什么大位,只是想让他将来平平安安。但说实在话,你们若真想这样的话,那么将他硬塞进公族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昭元等见他直指自己等想要隐藏的事,都是默然不语。那大夫道:“家族越高贵,的确是教养条件要好些,可把守也会越严,追根究底也会越细。齐国公族,就更是如此。你们几个年轻人这么想侥幸,那是不行的。而且,连我都猜出了他是非常人,很可能有别人也能猜出,这对他可就不妙了。而公族为了免祸,更加会极力与他撇清关系,甚至杀人灭口。说起来,我们这些人打架不行,但几十年的经验阅历和眼光,还是你们比不了的。我劝你们,若真正要找,还是尽量找一个大臣之家,甚至最好不要在齐国找,反正当今各国人流极多。对了,更加不要让我知道。我实在不想为此事而蒙受麻烦。”

  昭元等见他说的甚是明白,知道再多说无益,也就只好告辞。那大夫指点了些做父母收养孩子时的人情世故,便直言送客。昭元等钻将出来,都觉有些沮丧。田振梁笑道:“其实也无妨,反正我们也没抱多少希望。慢慢找吧,总能找一个好人家的。”

  昭元勉强一笑,道:“说的也是,不就是多洗几天尿布吗?权当我们自己练习了。”伊丝卡忽然笑道:“他好可爱呀,不如我们自己将他带回去自己抚养,你们说怎么样?反正是你洗尿布。”田振梁忽然正色道:“你不能抚养他。”伊丝卡道:“为什么?”

  田振梁慢慢道:“不光是你们不能抚养他,我,以及我们那些同去的好汉们,还有冰宫、瑶宫的任何人,凡是跟此雪山鼎会渊源过大的人,都不能抚养他。”伊丝卡一怔,既然明白了其中道理:“这些人很容易成为怀疑和关注的对象,若是身边忽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婴儿,那还不更加引人怀疑?而且由昭元抚养最糟,冰宫的人肯定第一个就知道。她们那么多人,又怎么能长期忍得住不露馅?”昭元皱眉道:“这些以后再说吧。今天我们多去访访稳婆和郎中,多打探些消息。”田振梁一拍大腿,笑道:“对,正该如此。不然就盲目了。”

  三人抱着孩子在街上走,特地去问来问去,多是问有没有人家生育困难想要孩子的,而且并不太隐蔽。但问了一整天又加一天暗访,却还是没选中中意的人家:不是家境不大好,就是疑心那家人为富不仁,或者又觉那家教养不太好。这样一连两日,还是什么都没有。但到得第三日晚间,等他们回到客房时,却赫然发觉有人竟已等在客房内。

  昭元等还没说话,那人便道:“三位是不是要卖小孩?”昭元慢慢道:“不是卖,而是送。”那人道:“那好极了。”说着便要来揭开婴儿被褥,以看情形。伊丝卡面色大变,闪身便退。昭元慢慢揭开给他看了一眼,道:“他出生还不过五天。”

  那人笑道:“好极好极,没想到终于找到了。你们把他送给我吧,我家主人会好好养他的。”说着便要来抱过去。昭元横身一拦,道:“不知贵家主何姓?何名?居于何处?”那人面色微变,却依然笑道:“三位若是送养之意够诚,又何必问此之语?莫非是想等养大后再领回去,白捡个便宜么?放心,我家主母会很疼他的。”

  昭元目光闪动,道:“尊架真的不肯见告么?”那人拂然不悦道:“若是你们不肯,那便算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田振梁正要说话,昭元却止住了他,反而让开道路让其离开。那人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过身来,道:“你们真的不肯送么?”

  昭元道:“此子乃是天下灵秀,若非其父母双亡,我家中……不和,不想让他受坏影响,那是断然不肯送人的。若是能培育好,他定能为父母家光耀千古。但若不能培养好,那可就太可惜了。尊驾应该能看出,我们不是那种想占便宜之人。但我们实在不得不慎重。”

  那人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并不说话,转身就走。昭元等也并不挽留。但当其一远开,昭元却立刻如灵猫一般紧随其后,迅速跟到他下榻处,猛然将他制成半昏状态,施以惑心迷魂之术。那人虽然平时沉稳,毕竟从没经过这等迷心对抗之训练,是以昭元虽然功力还不甚济,对付他却已是足够了。全力施为之下,不多时二人都已累得满头大汗。

  昭元慢慢明白了其中大致原因,见再问不出什么,也就放过了他。于是,昭元便施以缓手,令其醒过来时,只会觉得做了一场恶梦。昭元一回来,极力催促二人赶快动身前往鲁国。三人潜入马厩中,扔下两颗珍珠,偷了九匹好马,一路上狂奔而行。昭元向田振梁说了,所往之地,乃鲁之有名上将叔梁纥家所在的邹邑。田振梁路径精熟,自然无迷路之忧。如此一来,才第二天傍晚,三人便已到了那里。

  昭元一至就细细打听,知道了些叔梁纥家的情况。原来叔梁纥祖上亦有姓孔,而且若远究好几百年,居然也能算是商朝贵胄。那叔梁纥乃鲁国有名的三大上将之一,当年曾在偪阳大战中一人托千斤之鼎,威震邻国。现在其虽已年老,声名不坠。其一共生了好几个女儿,却还只有一个跛足儿子,是以又娶了一名颜氏少女。但叔梁纥毕竟年老,多年无子,于是颜夫人和叔梁纥共同祈祷于尼山之谷,其后果然有孕。本月这几日,便是颜夫人预产之期。

  田振梁笑道:“她不是已经怀孕了么?莫非是她怕生的依旧是个女儿?”昭元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据说其家名声不错,颜夫人贤淑达礼,若能托之于她,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伊丝卡皱眉道:“那那个女孩子可怎么办?你们就要让她被扔掉?”昭元慌忙道:“男孩子可以扔掉,女孩子怎么能扔掉么?她到时候,肯定可以称是双胞龙凤胎嘛!”

  伊丝卡噗哧一笑,道:“算你乖觉。你亲自去办,给我看清楚,好好办。要是女孩子被扔掉了,我就把你扔掉。”昭元见田振梁在旁嘲笑,甚觉尴尬,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岔开道:“此事我自然是要去办个结结实实,光光彩彩。”田振梁迟疑道:“要结结实实都难,还怎么光光彩彩?”昭元笑道:“这事我最拿手了。只要给他们托几个梦,还不一切好说?”

  三人哈哈大笑,便要各自回房安歇。不料就在这时,忽然灯光骤灭,一个声音冷冷道:“把孩子交给我吧。”紧接着一个黑影已是直扑伊丝卡手中的婴儿。三人都是大惊,急忙指掌并用,全力封架。昭元忽然惊道:“振梁小心!”话音未落,田振梁已是闷哼一声,一头栽向地面,显是遭了暗算。那偷袭来的黑影,竟只是一个人形之标。

  昭元大怒,双掌一错,微微火花中,已直袭那蒙面之人。那人正要抓向田振梁,被昭元这么一阻,顿时不得不回防。昭元冷笑一声,突然一掌虚空一抓,那人黑巾一抖,竟然象是有些相识。那人趁他一怔,立刻又回手要抓向田振梁。昭元横身在前拦住,冷冷道:“长春仙子,你还是明着跟他面对面解决吧。”说着就要解开田振梁穴道。

  那黑影急忙飞扑上来要阻止,但却已不及,竟然哭了出来。忽然一只纤手拦向了昭元,阻止了他解开田振梁之穴,竟是伊丝卡。昭元奇道:“伊丝卡,你怎么了?”伊丝卡嗔道:“你真笨!看不出人家喜欢田振梁么?”昭元皱了皱眉,却不退身,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但这毕竟性命攸关的事。要是她万一是真想杀的话,那可……”

  伊丝卡哼道:“你见过哭着抓人的么?什么性命攸关?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那个夏瑶琴那么凶呢?”昭元一想也是,只好尴尬道:“是,是,肯定没我老婆这么凶。”不料长春仙子才见他有软意,立刻便止住了哭声,一把抓起田振梁就跑。昭元心头惊疑,急道:“这……”伊丝卡嗔道:“真笨!人家还没出气,当然要先出气了,不会要他命的。”

  昭元无奈,只好讪讪道:“是,是。”伊丝卡鄙夷道:“都吃了这么多亏了,还不知道长记性。”昭元垂头丧气道:“唉,不明白,还是不明白啊。”伊丝卡见他颓废之极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戳了他一指,道:“你呀,就继续糊涂吧!”

  这日的后半段,昭元已先潜入其宅中仔细观察。他见叔梁纥老态甚重,心下暗想:“如此老了,居然还能生子……女,不愧当年曾为万夫不挡之上将。”他看了几看,觉其为人甚是不错,待下人也甚和蔼,心下甚是满意。接下来要去看那深居简出的颜夫人,却是费了牛劲。他和伊丝卡好不容易,才钻入了颜夫人闺房床底,准备偷偷听她和丫环们的对话,偷看她待人举止,推测她的为人和脾气。等了许久,才终于见那颜夫人转过身来,似乎还叹了口气。昭元忽然心下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却又一时间说不清。

  过了一会,一名侍女进来,关好门窗悄悄道:“来福还没回来。”颜夫人叹道:“他还没找到?这时间都快要到了啊。”那侍女安慰道:“小姐不用担心,他办事可靠,知道轻重缓急的。反正夫人也不是非要生产禁不住,便再多等些天罢。”她不称夫人而称小姐,显然是颜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侍女。昭元听这侍女之言,心头忽然一动,暗想:“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颜夫人点了点头,轻轻抚了抚那已甚大、就象是马上要生产的肚子,叹道:“当时我怀孕流产,见夫君望子心切,根本就不敢跟他说。夫君已经这么老了,这个孩子实在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他都已经说了,他已看开了,不管这一胎是儿子是女儿,他都开心都欣慰。可他若是知道这件事,那怎么能挺得住?现在已是苦苦装了好几个月,不看大夫,不多见夫君,实是度日如年。我只盼有一天能够熬过,可却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想我一生积德行善,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却为什么偏偏要受这等折磨?”说着眼泪都滚了下来。昭元吃了一惊:“怪不得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她这个肚子根本就是假装的。”

  那小婢道:“小姐别担心,多等些时日也是无妨。古时不是有传说,说怀孕超过十个月的常常是圣胎么?老爷他会高兴还来不及的。”颜夫人面容惨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他其实心头恐怕也早有些疑心了,只是还存有一线希望,不愿意亲手来打破。若是我再拖延……拖延,我……真的好怕。”那小婢默然无语,悄悄退出。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七)

  
  良久良久,外面一声叩门:“夫人,请用晚膳。”颜夫人应了一声,几个丫环提着食盒进来摆好,但只有那一名心腹小婢留下来服侍。颜夫人怔怔地望着满桌佳肴,竟然忽地掉下泪来,几乎连坐都坐不稳。那侍女大吃一惊,连忙扶住她连声安慰。过了好一会,才又有人进来将食盒取了出去。屋内只剩二人相对,沉默无言。

  昭元见她们居然久久不转身,自己想走或是行动还真是不大方便,不免心下微急。他心念一转,忽然运起装音功夫,模仿秋虫夜鸣。那小婢一惊,奇道:“都隆冬了,怎么还有秋虫之声?”颜夫人轻轻叹息道:“我倒真盼望现在还是秋天,不要逼我逼得这么紧。也罢,夜深了,你出去罢。”

  那小裨道:“小姐,你要保重。”便慢慢退了出去。颜夫人点了点头,呆呆坐了一会,慢慢回转身来,就要上床安寝。昭元怕她脱衣尴尬,急忙一下跃出制住她麻穴哑穴,轻轻道:“颜夫人别怕,我是来帮你的。”颜夫人两眼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恐惧,显是完全不相信。昭元拉出伊丝卡,指着那婴儿道:“颜夫人,你看,你要的儿子就在这里。”

  颜夫人一见之下,又惊又喜,却又立刻愁容满面,惊惧之色甚是明显。显然,她还是不大相信昭元二人是真想把这孩子送给自己。

  昭元微笑道:“颜夫人,我们对你和尊夫的处境甚是同情,也甚是信任。再加上这个孩子确实需要托付于人,所以才冒昧前来。夫人请别见怪。”说着将伊丝卡的面具取下,道:“这是我的妻子。颜夫人眼光卓觉,应该能看出来我们不是坏人。”

  颜夫人见伊丝卡明眸流盼间总似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奇异光彩,美丽得简直都让人不敢相信,极为惊奇之下,那怀疑和恐惧也不知不觉消了大半。昭元微微一笑,点开了她的哑穴。颜夫人呆呆望着他们,道:“你们……真是神仙?”昭元道:“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先摸一摸这孩子,再掐一掐你自己,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真。”

  颜夫人果然依言而动,心下又喜又疑,道:“你们……你们真的要将他送给我?”昭元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是贪你财么?是想害你夫君么?我们如此,只是为了这孩子好,希望他能得到你们真心真意的爱护教养。”颜夫人见他气宇轩昂,而且说话间似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说服力,不知不觉就觉他的话很是正确。她心头感激万分,忽然就要跪下磕头。

  昭元摇头拦住道:“颜夫人,千万不要如此。你能如此得子,一来是你们夫妻积德行善,却未有报,有伤天理,二来,也是帮了这个孩子乃至我们一个大忙。这个孩子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能光耀你们夫妻之族,为万世景仰。”

  昭元虽言之凿凿,其实先前该家究竟如何,他也只是大略闻了点名而已,并未亲见。他之所以如此强调“积德行善”,一来是对鼓励她善心,让她不自觉地就会更爱这个孩子,二来也是鼓励她日后更加交好邻里。至于其家究竟如何,还有几天可以观察确认,反正自己是随时可以反悔的。颜夫人双目蕴泪,哽咽道:“谢谢你们。”

  昭元道:“你准备怎样做?是在这里生产,还是怎么样?”颜夫人叹道:“我一直在急着找孩子,根本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什么。”昭元慢慢道:“依照夫人刚才所语,只怕尊夫乃至尊府上下都已有些存疑。夫人分娩之事,最好还是应该避人耳目,不要在府中进行。”颜夫人急道:“可他们本来就有怀疑,故意避开他们,岂非更令人怀疑?”

  昭元深深吸了口气,道:“明天你就会知道,他们不但不会怀疑,而且还会对你尊崇万分,事事方便。你明天可以对他们说,你梦见昊天上帝赐你圣胎麟儿,但必须在南山空桑之处而产。在天地间生产,神灵自会保佑于你。你若是不相信,明天可以先听听你的夫君、你的下人们有什么异梦,然后再说你自己的。记住,你要说你需在野外待七天七夜,令圣胎习惯烟火之气,才可回家。”颜夫人惊道:“你能托梦?现在……是不是梦?”

  昭元微微一笑,自那婴儿身上撕下一小块布,又取出一颗龙纹夜明珠,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道:“你有德善,是以当赏。此儿当耀你门庭,望你珍惜。”说着,忽然伸手一拂,颜夫人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等她醒来时,眼前已无人影,但那块布和夜明珠却明明白白放在自己面前,半点也不虚幻。她又惊又喜又疑,几乎都不知该怎么做好了。

  这一夜昭元咬紧牙关,潜入叔梁纥房中作法托梦。本来叔梁纥乃是有名的勇士,经验也多,不是那么能托梦的。但他毕竟现在已老,疾病缠身,精神其实颇有恍惚。再加上他日夜盼子,心理其实有了底子,托起梦来居然比给他几个他心腹的下人还要容易。但饶是如此,托梦毕竟是一件极不容易掌握的事,即使是给极普通的人托梦也是如此。等昭元弄了八个人后,自己都累得快要做梦了,只好回到客栈好好休息,准备来日再观气象,以定后着。

  次日,果然到处轰传孔府中家主、夫人,还有好几个下人都被托了梦,说是家有圣子,应待产于南山空桑之穴。那空桑其实是“空丧”之意,即那里可能本来是一处古墓。其空了之后,只有石门而无水,自然便于做手脚。果然当日孔府中便忙里忙外,送夫人携卧具前往空桑。昭元等早有准备,暗中先藏于其中,将婴儿交给她。颜夫人自是感激得无可言语。

  昭元等嘱咐了一番,并提醒她,这七天的时间,可以勉强解释为什么这婴儿不象刚刚出生的婴儿。同时,还说了些关照之话,强调自己等日后,会暗中来看他情形、保护他之类的话。然后,二人才小心潜出空桑,在附近保护。二人老老实实等了七天,一面养伤,一面观察动静,打听消息。到第七日,颜夫人携子归府,合家欢腾,连叔梁纥病都好了几分。众人大喜之下,都连说这果然是圣胎。孔家欢喜之下,遂大派喜钱,宣称施粥赈贫一月。

  这七日间,昭元二人那些外在的浅层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先前在来鲁路上时,他便已和田振梁相约,这小孩的所在不瞒上雪山的这几个人,但需要对别人保密。这小孩十八岁前,知道他的九个人都应该每一两年来偷偷看一看他。但除非其有致命危险,便应尽量不出手。因此,这事其实已可说完全完成了。昭元还不大放心,又潜去孔府看了一眼,见其府实在对其宠爱无比,全无怀疑之象,这才暗笑自己胆小,完完全全放下心来。他心头既大定,便拉着伊丝卡到东山上,放起了那瓶奇香,准备回家。

  那玉瓶口才一揭开,立刻一股极淡极淡的甜香透出,似清泉,似花蜜,似琼浆,似玉液,令人心旷神怡。昭元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大口,笑道:“这么淡的香味,难道还真能被神鹰闻道?”伊丝卡伸指羞他道:“是不是嫌弃人家给你的香味不够多,让你若即若离的,心痒难耐啊?”昭元望着她嘻嘻而笑,忽然一把抢下她面具,顺手就想将她搂入怀中。不料伊丝卡早有防备,一下便闪身避开。昭元尴尬道:“其实呢,只要老婆肯让我讨好,我是巴不得这些香味越淡越好。被人整天狂欺负,你当很好受么?”

  伊丝卡啐道:“你就是从来都不说好话。你要是再敢胡闹……”昭元笑道:“你就要辟我邪根,是不是?”伊丝卡秀脸微红,羞道:“你越来越无耻了。”昭元一笑,忽然直指天际,惊道:“她们这么快就来了?”伊丝卡不自觉地要转过身去顺着昭元指的方向去看,却忽觉他恶狠狠地已扑了上来,紧紧搂住了自己纤腰。

  伊丝卡知自己上了他的大当,顿时玉脸通红,娇躯羞软,伸手狠狠掐他道:“你……总是这样不长进,真是坏死了!”昭元握住她的小手,深情地拉着它们来抚摸自己的脸,痴痴望着伊丝卡那秀美绝伦的风采,喃喃道:“你总是这样吊我,我好难受好难受啊。说起来,今天大事终于已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伊丝卡见昭元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虽然明知他十成中最少九成是装作,但纤腰手腿都已被他紧紧搂住紧贴,浑身已是无可挣扎。因此,她也只好闭上美目,装作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但两边玉脸上却早已霞飞阵阵,可爱之极。昭元本来还大半是装作,其实一大半是想羞她,可看着她这般娇美的模样,心头一阵神魂颠倒,情不自禁地便将她搂得更紧,险些都把持不住。

  绝代美神脸儿更红,那长长的睫毛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在企求昭元的怜惜。昭元轻轻凑上伊人那被羞涩压得抬不起来的臻首,一点点地吻上了她的樱唇。那多日无法亲近、如熬千秋万世的痛苦,骤然间便被销魂蚀骨般的甜蜜所取代,几乎都让昭元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已从雪山鼎会上活着下来了。那颤抖着的柔软秀美,是多么的令人向往令人迷醉啊,自己为什么不能长在她的樱唇上面?她的樱唇,更为什么不能长在自己身上?

  昭元轻轻吻着伊人,似乎为那温柔所阻,又似乎为那温柔所迷惑,所留恋。他的吻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可是那心灵的侵袭却步步紧逼,一点也不放松。伊丝卡的娇厣更加红了,芳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她轻轻挣了挣,终于脱开了昭元那可恶的嘴巴和那可怕的舌头。可是她的玉颈却被迫暴露在他面前,被昭元顺势就吻了下去,而且竟是一样的迷醉,一样的令人难堪,令人羞急。

  伊丝卡芳心鹿撞,羞急之下,几乎都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要被掩盖和躲藏的全都是美丽,甚至连用来掩盖和躲藏美丽的,也依然是美丽?可她却又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美好,因为自己的美丽已经完全征服了爱郎。自己的任何一丝美好,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高贵和圣洁,令他感铭于心,使得他不敢去错过,也根本无法去错过。

  昭元的手轻轻移动到了伊人的纤腿上,可是少女的羞涩和颤抖,却让他的手一下滑落了开来。是啊,那是一处本来就不该去接触的美丽,因为每一下的接触,都是无可置疑的玷污。可是昭元的手却一点也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就势滑落在她那藏在纱绫深处的纤巧玉足上。伊丝卡脸上大红,轻轻咬了咬昭元的耳垂,悄悄道:“你又不乖了。不许你胡闹。”

  昭元尴尬一笑,讪讪收回手来,却不知怎地忽又轻轻握了一下她的玉足一下。伊丝卡大羞,狠狠咬了昭元耳朵一下,但觉他却依然轻狂。伊丝卡心头气急,正待狠狠再咬,忽然被昭元猛地一耸身,樱唇竟然已经被他直直吻了上来。

  伊丝卡立刻醒悟过来,又羞又惧之下,急忙要紧紧咬紧贝齿,不料恍惚之下,已有些晚了,竟觉似是咬着了昭元之舌的最前面一点。伊丝卡心下一阵慌乱,但狠了狠心,依然狠狠咬将下去。昭元舌尖微微一痛,急忙一缩,但待他醒悟过来,要再勇往直前时,却已是根本来之不及。玉人那神秘之门已经再次紧闭,一时半会,只怕是再也撬不开了。

  昭元懊恼无及,正自垂头丧气,却觉出伊人浑身颤抖得似乎比先前更加厉害了,好象是在害怕什么一样。昭元微一奇怪,便想起伊人现在不能说话,更加不能咬自己,正是自己大肆轻薄她玉腿玉足的最好时机。昭元立刻便又高兴起来,除了嘴巴还在不停的作势要侵入之外,双手更大大地放肆了起来,已大肆抚摸起伊丝卡的玉腿粉弯起来。

  伊丝卡被他羞得拼命要折紧那玉腿,想把他的手挤出去。可是那种来自玉人的主动紧夹的感觉,却更让那只可恶的手销魂和享受。伊丝卡急得眼泪都要哭出来了,可是那股来自腿弯、传遍全身的羞软感觉,简直连她哭的力气都已融化掉了,所唯一剩下的,只能是企求昭元良心忽然发现。

  她忽然觉得昭元竟然主动撤出了手,但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发觉他的手已经公然移到了自己的玉足上。那种被他细细揉捏的羞人感觉,更是令人羞恨无及。是啊,自己实在是太美太美了,自己也实在是太欠太欠……不,昭元实在是太欠太欠自己、需要报自己了。可现在都已经这样,那么将来在新婚之夜,他将是多么的可恶,自己又将是多么的无助?

  这位绝代美神完全不敢再想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盼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不去被迫面对他的可恶和轻薄。昭元只觉怀中玉人的美简直都让自己透不过气来,明明是自己在紧紧拥抱着她,轻薄着她,可却更象是她完全俘虏了自己、征服了自己、窒息了自己、改变了自己。昭元一点也不怕这种征服,他甚至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如燕云龙那样,将身体变得惊人地贴合一切?为什么自己不能贴紧伊人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美好所在,更加虔诚地奉献自己,让伊人更加完全地征服自己?

  昭元的奉献欲望越来越强,理智越来越是薄弱,情不自禁地在向伊丝卡慢慢挤压了过去,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这奉献一切的想法变为真实。怀中人儿在慌乱和晕眩中,本能地娇怯羞缩着。无助之中,迷乱之中,那软入骨髓、美逾仙灵的玉体,已被昭元一点点地逼得倾斜了下去,几乎就要平躺上那月光下明亮如境的冰岩。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八)

  
  伊丝卡突然间觉察到了危险,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昭元身体一颤,眼前金星乱冒,只见玉人已是双手掩面,只敢从指缝中偷偷看自己。显然,玉人似是在后悔那一下打得太重太重,那股难以言传的娇怯羞缩美态,更是让人销魂落魄无法自制。昭元全身血液都如同要爆炸一样,正要狠狠再扑上去,却忽然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惊之下,耳边却似又忽然响起了伊丝卡的企求:“我是你的妻子,你要爱惜我。”

  这句话实在如同有着无法理解的魔力一样,立刻将昭元又拉回了理智的囚笼之中。他急忙一跃而起,重新扶住了那个玉瓶,还生怕自己再难控制,又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二人一时间都是默默低头,偷偷地想看对方却又不敢看对方,心际羞甜无限。

  过了一会,昭元才终于轻轻道:“她们……她们怎么还不来?”便如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伊丝卡一听他说话,脸儿就情不自禁地一红,急忙答道:“是啊,她们怎么还没来?”二人相视一笑,却又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伊丝卡才轻轻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你的。你爱我,我……其实很开心的。可是你……你……”

  昭元轻轻笑道:“先苦后甜,果不其然。是我做错了,当然是该打。”伊丝卡红云乱飞,轻轻道:“其实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你想怎样都可以的。可是你的伤还没全好,你要爱惜你自己的长远。”昭元忽然心头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他虽是急忙想要装成没事一样,却还是被伊丝卡看在了眼中。伊丝卡奇道:“你怎么了?”

  昭元勉强一笑,道:“没……没什么的。”伊丝卡呆呆看着他,忽然泪光盈然,慢慢道:“是的,我不该问的,你不用告诉我的。”昭元心头大悔,急道:“不,不是这样的……”伊丝卡凄然道:“你我已是夫妻同心,你为什么还要瞒我?”

  昭元呆呆望着她那凄凉神情,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脱口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被一个人下了毒,告诉我半年内去找她拿解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拿到的。”伊丝卡看他神情,知他所言非虚,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两次在就要侵犯自己的时候,都能及时停下来。她想到这里,心头一痛,眼泪竟已是滚滚而落。

  昭元见她珠泪盈盈,慌得手足无措,急忙搂住她道:“别担心,别担心,没事的。我们很快去一趟,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了。”伊丝卡听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想到连他都真能中毒,那下毒之人肯定是费了无穷心思。既然如此,那人必然会要挟他无法答应的事,又怎么会轻易给解药?她想着想着,心头越来越痛,呆呆望着远方,喃喃道:“你这样瞒我,难道还真的以为,我可以去再嫁别人么?你真的这么残忍,要逼我一个人留在世间受苦?”

  昭元叹了口气,无言以对,只能将伊人娇躯搂得更紧。他脸儿贴着脸儿,轻轻抚慰道:“我怕你早知道了,就会少许多的快乐日子。”伊丝卡幽幽道:“你错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的,真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跟你在一起,我又担心什么?你又瞒我做什么?”

  她软软而言,虽然其情绵绵软软,可是却又似乎透着无比的坚定和执着,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昭元听在耳中,心下实不知是该为自己大喜,还是该为她大悲。他轻轻搂住伊丝卡,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么?”伊丝卡轻轻点了点头,二人紧紧相拥相依,不发一语,心头都是悲喜难名。

  良久良久,昭元慢慢道:“其实,这个毒……”伊丝卡忽然一下掩住他嘴,道:“我不想听这些。我的命很苦,你就再也不要说这什么毒啊死的,你让我欢喜,好不好?我想看你快乐起来,你洒脱一些,笑一笑给我看,好不好?”

  昭元努力一笑,却悄悄含入了她的一根纤指。那温腻的感觉若即若离,暗香微沁,竟然真的将昭元从担心和痛苦中引了出来。伊丝卡玉面羞红,却并没有收回玉手,只是闭上美目,任昭元享受温柔滋味,甚至他的手何时又悄悄揽住了自己纤腰,也完全不知道。月白风清,松涛声声,许久许久,他们却依然是如此的姿势,因为月光星光,早已经将他们共同化成了一座雕像。

  忽然,昭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下放开了伊丝卡。伊丝卡一惊,一看之下,却见不知何时起,旁边已站着一个极美极灵、极秀极柔、仙子般的白衣少女,而且还正调皮地歪着臻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二人。伊丝卡顿时玉脸大红,羞得几乎都要藏到昭元背后去。

  昭元简直羞惭欲死:“他奶奶的,怎么我只要一跟伊丝卡亲呢,旁边就铁定会有人偷窥?!……唉,我也是太不争气了,一跟她亲热,就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他不敢接那少女取笑般的眼神,故作镇定地道:“姑娘……姑娘是瑶姑娘派来的?”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放心,不是瑶姑娘派来监视你的。你这家伙自己把我拉下来,自己却又太过好色,不知道迎接,自己说该死不该死?还有啊,你这死泥鳅可也真是的,这位姐姐这么美,你怎么能这么亵渎呢?”

  昭元尴尬道:“实在是对不起姑娘,在下谢过了。”那少女眼珠一转,笑道:“光对不起就行了?你要是诚心认错,就该叫我叫姊姊。”昭元更是尴尬,道:“这……未免也太肉麻了吧?”那少女哼道:“装什么装啊?你都叫过好多声姊姊了,要敢不叫,我现在就回去跟姐妹们告状,那时候你只怕就得叫姑奶奶了。”昭元无奈,只得道:“姐姐。”

  那少女登时眉花眼笑,似乎占了极大便宜一般。她秀美的大眼睛连闪几闪,嘻嘻笑道:“真乖。再叫一声好不好?”昭元脸上一红,正待说话,那少女却把面色一整,道:“是不是不肯呀?明明要你叫的是姊姊,你非要叫姐姐做什么?你这家伙总是不老实,要你叫姐姐你就叫姊姊,要你叫姊姊你就叫姐姐,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今天非把你脸皮撕下来不可!快点老老实实叫姊姊!不然非跟你没完。”

  昭元早已被她们那一群给彻底吓怕了,虽然这名少女以前并未见过,但积威之下,却也知道是决然不能得罪的。只可惜他到底还是面子难下,吱吱呜呜半天,居然怎么也叫不出来。那少女似乎很喜欢看他被憋的样子,一点也不急,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伊丝卡这时,已从羞涩中勉强恢复过来。她眼见这少女如此美丽娇纵,对昭元更是全无客气之意,知道八成又是昭元跟夏瑶琴、宫云兮纠缠时一并惹下来的麻烦,不免心头又气又恼。她本待不理,但见昭元被逼之下却又实在太过可怜,不免也消了几分气,便解围道:“小妹妹,别生气。我教你一个办法,包他不会扯皮,乖乖就叫你想要他叫的。”那少女果然大感兴趣,道:“真的?什么办法?”

  伊丝卡微笑道:“你让他叫你老婆,他肯定不会想去耍赖,叫成妻子什么的。”那少女小脸顿时红得如宝石一般,但知此事只有越辩越窘,只好干脆装作没听见,恶狠狠朝昭元凶道:“快点叫姊姊!”伊丝卡笑道:“好妹妹,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值钱了。只要你以后单独跟他一起的时候凶一点,别说逼他叫姊姊,便是要逼他伺候沐足,他都只能老老实实不敢违背。不过现在嘛,还是得带他乘鹰,免得到时候他没了小命,那就想叫也叫不成了。”

  那少女玉脸上更是红云飞舞,想要说几句故作镇定的话,却又偏偏说不出来,只好恶狠狠对昭元道:“今天算饶过了你,以后你可没这么好运气了。”说着玉手一挥,旁边已是悄无声息地降下一头巨鹰。昭元甚是尴尬,正待说几句场面话,那少女忽又皱眉道:“对了,你召我下来到底什么事?你刚才不还是活蹦乱跳想占人家便宜么,怎么就小命会没有了?”

  伊丝卡羞道:“其实他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中了毒。”那少女奇道:“是不是卧眉山中被那位姑娘下的毒?可他不是现在还好好的么?”伊丝卡一怔,奇道:“好哇,我说你这号称不怕毒的人,怎么也会中毒呢,原来是中了人家姑娘设的圈套。喂,那毒是不是很甜,你自己抢着去吃的呀?”那少女格格娇笑,道:“对呀,吃的时候,叫了人家姐姐没有啊?”

  昭元大为窘迫,急道:“你们这是什么话?她给的只是镇痛药,说最多管半年的。”那少女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自有些担心起来,眼珠一转,笑道:“好吧,我带你们去,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要是你撒谎的话,那可跟你没完。”说着,便一个翻身,当先骑了上去。昭元和伊丝卡都跟着上去,昭元习惯性地就要搂住伊丝卡,却被伊丝卡给冷不防地推了一下,几乎掉将下去。那少女看在眼中,自然是嘻嘻娇笑不已。昭元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不好惹的小姑娘在旁边,也就只好收起色心,老老实实坐在最后。

  那少女格格娇笑中,巨鹰腾身而起,直朝卧眉山方向飞去。伊丝卡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得意地道:“我叫霜嬴,你叫我霜儿就好了。嘻嘻,所以呢,他要叫姐姐,就要叫两次才能成‘双’。”昭元吓了一跳,忙道:“那地方很难找的,不知方位对不对?”

  霜儿似乎很明白他所指的该处方位,根本不待指引,便已方向甚准。待到天色快明的时候,巨鹰飞落云层,下面果然便是那卧眉山地界。昭元眼见那些熟悉的景象,想起那几个月前的死里逃生和即将面对的两难,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霜儿不知何时起,居然已跟伊丝卡亲密得咬起了耳朵,这时听昭元一声叹息,忽回过头来笑道:“别怕,我们可以只远远地看,你自己去先把人家骗倒再说。”

  昭元却幽幽叹了口气,慢慢道:“她早就知道了,还有什么骗不骗的?我这一趟,只怕又是难了。”伊丝卡听他语气,知这只怕不是容易之事,转过身来轻轻握住他手,凄然道:“不管怎么样,求你不要骗我。我别的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你骗我。”

  霜儿听他们语气居然真的甚是悲凄,心下也不知怎么地着急起来。当下她不再开玩笑,指挥巨鹰小心翼翼地降落下去,放下昭元。昭元行了几步,眼望着那渐渐清晰的村寨,心下实是感慨万千,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心头一动:“这寨中怎么好象有些不对?”

  昭元心头一动,更加戒备,小心翼翼地潜入天昭公主本来居住的正殿中察看。不料那正殿里面似乎甚是凋敝,就象是已经有好多天没有住人了。昭元心头大惊,一股不祥的预感上来,一个声音几乎都喊将出来。他咬牙忍住,拼命安慰自己天昭没有出事,飞速奔到当年杜宇和自己、琴儿曾经居住的地方看了看,却见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昭元心头越来越急,身形奔转如飞,连跑神宫、配殿等许多可能的地方,甚至都特意跑到了望帝的陵墓边,却依然是什么都没有。他只觉眼前阵阵昏黑,再也忍不住,一下窜入一户人家中,大声喝道:“天昭公主哪里去了?她究竟哪里去了?”

  他声音甚大,那户人家急忙起来,见是大祭师,慌忙就要拜倒在地。昭元一把揪起,厉声又问。那人结结巴巴道:“主上她……已经远去扶桑了。”昭元大吃一惊,道:“她死了?她……怎么可能死?”要知卧眉山所尊之神和上古中原的太阳神一样,也是东皇太一,而传说中,东皇太一所居为扶桑树所在。因此,这说去扶桑,往往就是死的委婉说法。

  那人摇头叹息道:“不是的。主上,还有长老他们,说族中屡遭患难,已经失去了方向,于是他们就真的飘洋过海,要寻找传说中的神灵之地,去请求神灵指示。我们苦劝,可他们不听啊……”昭元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下微微放心,但一想起解药,却又更急,道:“那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这话一出口,立刻觉得问得甚是愚蠢。

  果然,那人摇头道:“大祭师您走后不久,他们就出发了。我们只知道他们带了一批族众往东出海,却并不知那传说中的扶桑究竟在哪里。算起来,他们已经走了两三个月了。”

  昭元呆呆站着,脑中便如轰轰雷鸣,心头只是一个念头:“难道她真的要置我于死地?难道她那些象是故意放我走的举动,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他想来想去,身体已是阵阵发颤,几乎晕倒。本来,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让伊丝卡见见天昭,告诉天昭,其实谁也没能引动自己做出出兵乱政之事。可是现在,连她的踪影都找不见,还谈什么希望?

  这时候,旁边一些家室的人也都被惊醒过来,看见昭元,都是又惊又喜,拜伏一片。昭元慢慢镇定下来,环望了众人一眼,道:“长老们,灵官们,怎么一个都没来?”有人答道:“长老们和灵官们都跟主上走了。他们说,若是十年还找不到,就会回来的。”昭元微微苦笑,暗想:“若真有回来之念,又怎么会一走而光?”他想了想,道:“那也好。对了,你们中有谁知道心蛊的事吗?”

  那些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明白他问这做什么。一人忽道:“凡是懂蛊懂得多些的人都走了,我们……只怕不比大祭师懂得多。”昭元环望了几眼,知他们所说非虚,心头实已是冷寂如死:“若真要置我于死地,又怎么会料不到这个?我怎么这么笨?”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八回 从此宝器隐平常(九)

  
  昭元慢慢叹了口气,道:“此地易守难攻,你们好好生活罢,依然可成一大部。我还有要事,不能久留。你们好自为之。”说着,也不管他们挽留之话,飞身冲出,便直朝来时的路上狂奔而去。不多时,他已找到了等待着的伊丝卡和霜儿。二人本来还在互相说笑互相安慰,这时见他面色异常,心头都是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昭元深深吸了口气,心情似乎出奇地平静,慢慢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霜儿已是花容失色。伊丝卡泪意朦胧,却柔声道:“天下既有毒,必有药能解,凭什么就只有她会配?再说不还有些时间吗?我们慢慢找就是。就算没有解药,也……也没关系的。”说着也已热泪盈眶。

  昭元叹了口气,却并不说话。霜儿忽然道:“对,还有些时间呢,我们还可以去找他们的。”昭元一怔,忽然眼前一亮,一拍脑袋,笑道:“对呀,我们有神鹰,可以去找他们的呀!……你真聪明!”霜儿见他手微微一伸却又缩回,疑他激动之下想来抱自己,玉脸微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轻轻道:“我们的神鹰天下无双,他们那么大一群人,只要还在海上,很容易找到的。即使已分散在了陆上,多费些功夫,也还是不难。”

  伊丝卡也是破啼为笑,却忽然问道:“找到了她,你能一定要到解药么?”昭元立刻象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道:“这……难说。她个性坚强固执,加上又有很多长老在她身边,我也实在不好逼迫她。”三人一时间都是沉默不语。良久,霜儿忽然道:“不管怎么样,先去找他们罢,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就算不行,还可以……可以偷嘛。”

  昭元苦笑一声,道:“说的也是。”三人腾身上鹰复飞,但这一趟却是比来时要沉重得多,因为不但前途希望依然渺茫,甚至都还根本不知道朝哪里飞。霜儿放起天极信号,召集众姐妹齐找,但一时间也未见什么回应。过了许久许久,下面已是沧海一片,天边也已开始乌云聚起片片。霜儿忽道:“好象是琴姑娘来了?”昭元等极目望去,果见极远处似有一位少女飞鹰而来。

  待到近前,果然是琴儿。只听她急道:“昭元,你快跟我去劝天昭妹妹!”此言一出,昭元等三人都是大喜过望,立刻飞鹰赶上。昭元大声道:“你怎么发现她的?”琴儿道:“我自蓬莱回来的路上看见的,就在不远处,只是很难辨认而已。我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她要率领族人去寻找传说中的扶桑树。她坚决不肯回来,你来了正好,快去劝劝她。”

  昭元一颗心直往下沉,喃喃道:“你都劝不动她?那我……只怕更加劝不动她了。”琴儿道:“向她多认错,多哄哄她,也就是了。你不记得当初你面对少主时,本来也是难以认错的么?”昭元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道:“这……只怕是不同的。”琴儿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猜透他心意,忽然霜儿指道:“琴姑娘快看,他们是不是在那里?”

  琴儿看了看那下方略略清晰了些的一袭船队,点头道:“正是。昭元,你快去。她虽然脾气怪些,但不管怎么样,也还是有机会的。”昭元勉强点了点头,琴儿忽道:“你们两位跳下来跟我一起,让他一个人去盘旋。”伊丝卡和那少女会意,跃身换鹰,昭元座鹰立刻朝那当先一船飞将过去。待到近前,只见一名少女正在众人的拥簇下朝他望过来,正是天昭。

  昭元大声道:“天昭,你为什么要这样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天昭听到他的呼喊,却似乎全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回道:“我什么走不得?我为什么做不得?”昭元喊道:“扶桑树只是传说,你也是知道的,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天昭忽然嘶声道:“你自己最清楚原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昭元垂头道:“我是对不起你,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她们……也没能逼我做什么,我也一样为你死过。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天我的事都了了,我特地来用我最大的决心来赎罪,盼你回心转意。我们已有合体会之缘,我也是真心想娶你做妻子的,你原谅我先前的愚蠢好么?你知道的,我不能以私废公,但你比我重要,我甚至可以去为你而死。”天昭呆呆望着他,忽然间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昭身边的众长老都是面色大变,齐声道:“主公,我们全部族的号召都在您的身上,您不能忘了引领全族的重任!如果跟他回去,以后我们永远都只能寄人篱下的!你忘了我们是多么想要自强自立么?”天昭似乎完全没有听他们的话,只是久久凝望着那天际慢慢卷涌过来的凄迷烟云。忽然,她冷笑一声,喃喃道:“她们?她们?她们是不是都已经被你娶进家门了?她们是不是没一个比我差?我拦不住她们进门,是么?嘿嘿,你的事业比我重要,你的她们又比我重要,那你又何必记起我?”

  昭元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你听我说,我……”天昭冷冷道:“你不必说了。你以为只有你有事业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怎么骗我么?你以为我跟你生活,就是你的恩赐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我生子的工具而已,你凭什么来恩赐我?你凭什么来给我指引方向?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已经决定了!我就是要自己带他前往远方,我要寻找传说中的扶桑之土,我要生下他,养大他,让他立下神武功业,让你看看,我未必就不如你!”

  天昭美目蕴泪,单薄的身体在波涛颠簸和海风吹拂中备显娇弱,可是那定定望着昭元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坚韧。昭元怔怔地望着她,只觉那想再劝她的希望,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变小。他慢慢看了看天昭周围,看了看那些对自己几已是形同陌路的长老们,心头实是说不出的悲凉。青光灵官忽然大声道:“主公胸有大志,身负全族前途之重任,绝不可能跟大祭师回去做普通的夫人。大祭师请回!”

  昭元呆呆望着她的眼神,呆呆望着所有人的眼神,心头忽然一阵难过:“我怎么这么笨?不错,她肩负全族重任,注定就不可能真正做妻子的。”他痴痴望着天昭,天昭也在痴痴望着他,两个人的心里却都如冰火煎熬般痛苦。昭元咬了咬牙,慢慢对天昭道:“你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挽回。可是,我们兄妹一场,终是有缘。你下我心蛊,还望你施解。如若不能施解,还望你时时在我身边,给我些镇痛丸。”

  天昭冷冷望着他,泪水一颗颗地滚落,嘶声笑道:“你怕死是不是?你怕死了是不是?我不解,我不解,我偏偏就是不给你解!你来逼我啊,你来杀我啊!我害得你去死,我害得你无法消受她们,你为什么不来迫我杀我?我死也不给你解,我就是要看着你死去!你不信就来啊!你来啊,来啊!”她情绪不知怎地,竟是几近疯狂,这几句话更似是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说话之间,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几乎就要晕倒。

  昭元呆呆望着她,她也狠狠望着昭元,两个人的脸色一样的苍白,两个人心灵一样的刺痛,两个人的灵魂一样的悲酸。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和嘻笑打闹,后来的深深误解和深情化解,乃至更后来的鱼水之欢和黯然离别,都似乎在一瞬间展现在了二人面前。这所有的一切,就象一个钉满了刚钉的狼牙之棒,正随着海涛的起伏和颠簸,一下下滚刺着二人的心灵。

  昭元的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麻。他忽然指着立在她身边的袁有德,慢慢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也只需要有一个答案,不论是什么,我都没有怨言。你当初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杀我?你让他把丝巾给我看,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天昭狠狠望着他,冷冷笑道:“你想安心是不是?我就是不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永远糊涂去吧!”

  昭元眼望着她那纤纤柔弱,但却又极力要在自己面前显示刚强的身躯,鼻中莫名其妙的一酸,想要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天昭冷冷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忽然极快地转过身去掩面奔入舱室,嘶声道:“送客!”

  袁有德一挥手,立刻好几排心腹弓箭手整整齐齐排好,齐地躬身道:“大祭师请回。”他们虽并不张弓相向,但意思已极是明白。袁有德朗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有聚有散,方是人生。暴风雨就要来了,大祭师请回!”

  昭元呆呆望着他们,终于拱手道:“各位保重。”说着便如拨马一样一拨鹰身,就要离开。幸好那鹰甚是乖觉,居然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即腾飞上天。沧海之上,已是黑云蜂起,似乎就要将整座天完全吞于黑暗。

  琴儿见他回来时神情凄然,道:“她……还是不肯回来?”昭元点了点头,痴痴望着伊丝卡,道:“对不起,我既然劝不回来她,也没有办法去强逼她。我没有办法让你好好活下去,我……”后面的话却已哽咽难辨。

  伊丝卡久久望着他,忽道:“你觉得你的毒真的没有解吗?”昭元一怔,道:“什么?”琴儿正色道:“你觉得你的心蛊真的没有解吗?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解呢?”昭元望着她们,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直直看着自己,似乎自己身上有什么极奇怪的事一样,心下更是奇怪。

  霜儿道:“刚才你下去时,我们曾经跟琴姑娘说起过你的心蛊的事。琴姑娘很惊奇,她说她觉得你的心蛊早就解了的,除非是又被人下过一遍。”琴儿慢慢道:“你说你只是被她给了镇痛之丸,可抵半年。可是据我所知,这心蛊镇痛丸的效果最多及得十来天,而且后面再服时效果还会再减。可是你现在……完全没有什么症状啊。”

  昭元脑中就如被大锤猛锤一般,惊道:“你说的当真?难道我中的毒早就被解了?还是我根本就没有中蛊?”琴儿正色道:“你确实中了心蛊,那次你发作时我能看得出来。但你的心蛊被解了,却也是事实。看来,你也是那个胎儿的父亲了?”

  伊丝卡吃了一惊,道:“他都有孩子了?”昭元满脸涨得通红,正待辨解,琴儿已道:“别急,他色心虽大,色胆却毕竟还小,不然也不会放着你完全不敢动了。我估计他多半是身不由己,才敢如此妄为的。”伊丝卡哼了一声,道:“他倒是隐藏得好深啊。”

  琴儿犹豫了一下,脸上升起微微的红晕,慢慢道:“这个也怪不得他。这个心蛊据说很是邪异,本来就是恋人之间用的,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药可以解。好象要……要……长期合体,靠彼此的爱液融会浸润,再辅以特制药物,才能两相解毒。天昭估计也是太爱他也太伤心了,所以故意吓唬他,不肯让他轻易安心。”

  昭元心头浮起了许许多多先前的情形,越来越觉琴儿说的,的确可能是天昭那些举动的最佳解释。他心下不禁更是凄凉:既然镇痛丸多服效减,天昭肯定在自己重回卧眉山之前,也痛过好几次的,她对自己情深意重,实是令人感动。可造化弄人,她却终于还是只能流落远方,这却是情何以堪?

  霜儿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嘻嘻笑道:“喂,死泥鳅,是不是现在又感动起来,很想人家了?现在下面正在下暴雨,你现在冒雨下去,最显真诚。没准呀,你还真能咸鱼翻身,哄你的天昭妹妹回来。”琴儿急道:“小丫头别多嘴。”

  昭元深深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们别笑我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是根本娶不到她的。她跟我一样,都有大业在身,身不由己,无法摆脱,而且她和我也都难以妥协。”那少女见他如此沉重,想想确实也是,也就端正小脸,不再笑他。琴儿慢慢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也是看走眼了,我本以为……唉,她也真是命苦。既然如此,你再去也只能是再增烦恼。还是一了百了的好,彼此也好快些淡忘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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