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口纪事 之大家谁都不干净

衙门口纪事 之大家谁都不干净

小二被分配在外事局办公室工作。

办公室是做什么的呢？那位客官说了，这还不明白？办公室，自然是办公的地方喽。有分教，办公室上联系领导们，下联系业务处。办公室的主任，给领导当好大管家，然后指挥手下的碎摧们，也就是小二小三们，分人负责文件起草、文件收发、通知或安排开会、信息管理、期刊简报、等等等等，反正这么说吧，办公室是一个垃圾箱，凡是业务部门不想干的，不能干的，没时间干的，有正当理由不干的活儿，都用簸箕一搓，倒进办公室这个垃圾箱去。那正部级单位还有那办公厅呢？那是大垃圾箱。中办、国办？豪华垃圾箱！

小二做的是有外事特色的办公室工作。小二所在的办公室共有三个人。办公室主任是周见，小二报到时有一面之缘。副主任空缺，然后是女妖隆媚，她很少干活，总觉着自己释放魅力就是对政法事业最大的贡献。小二是兵，新兵，碎摧。周主任找到小二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话，他说了半天，小二给总结出两条，一是外事无小事，要小心谨慎。二是年轻同志，应当在工作中勇挑重担。谈话一共进行了半个小时，用五分钟念完上述两点，周主任还说了二十五分钟的废话。通过谈话，小二对周主任有了两个认识，一个是说话不着调，一个是比较好色，见到女同志眼睛就成了数码儿的啦。

小二每天的具体工作如下：早上七点半到单位，先吃早饭。然后开始处理前一天剩下的文件。大约九点左右，小二去传达室领取外事局各部门以及局长副局长的报纸，厚厚的一摞（还记得政治部的水桶么？小二看到她也去拿报纸。切！也是一碎催！）。

回来后认真地分成一堆一堆的，小二嘴里自己念叨，局长的有人民日报法制日报青年报中国日报，副局长有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大约九点半左右，去机要室拿外事局的文件。回来要分成一堆一堆的，夹在不同颜色的夹子里，这个是批办文件，那个是传阅文件，等等等等，然后，连同报纸、文件一起给局长、副局长、各部门送过去。

把这些例行工作做完，小二要处理自己负责的临时外事，就是如果有一只什么国外的什么官儿呀教授的，要来衙门里聊聊天，小二就要先写请示报告，就是一只国外官员拟于某月某日来咱衙门，根据工作安排，请某位副衙门长接见一下。妥否，请批示。然后，上报主任、副局长、局长、副衙门长，一个个圈划下来，最后，这勾套圈儿的文件又被小二从机要室取回来，好了，所有的领导都同意了，小二你就负责办吧。于是，接待那天，小二要去布置会议室，摆上花儿，饮料，然后回来换上西服领带，陪同领导会见。如果驻华使馆没有派翻译的话，小二还客串翻译。会见结束后，小二要收拾会议室，倒烟灰缸，把喝剩下的水杯收起来。（趁着没人，自己找没开过的可乐打开喝两口，半天没敢喝水了。）……然后局长副局长们说你到我房间来一下，把上午批示传阅完的文件交给小二，小二要在文件本上登记（包括文件名称、文号、领导都批示了什么），不能丢了，然后送还机要室，让她们（机要室都是老娘们儿）核对之后，在文件本上签收。

上述是例行文件工作、临时外事工作，小二还有一个工作，是办理、掌管全衙门的各种人等的公务护照。这些护照小二编了号码，锁在保险柜里。够了够了，那位说了，这么罗嗦的事情，难为你还恬着脸写出来！客官，衙门口工作就是这样的，人也是各种各样，有干活的有不干活的有老实的有滑头的有穷的有富的有缺车缺房缺女人缺德的，要是咱们写着看着都觉着烦，那小二干着不是就更烦了？理解万岁吧。

小二上班后经历的第一件大事，是周见主任被抓了！（或者说犯事儿了，折进去了！这些词汇都是后来小二慢慢见多了，学会了。）小二跟周见主任没有交情，主任也没拿小二当个明白人，也许大家都觉着，一个新来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小二才能经历这档子事儿。咱们慢慢说，有意思。

某日，小二正工作，突然局长施施然走进来，装作没事似的问小二，最近工作怎么样啊，忙不忙啊等等，然后说：“最近咱们要加强因公出国护照的管理，清理过期护照，小二，咱衙门所有的护照都是由你管着呢，是吧？”小二赶紧起身打开锁着的保险柜，说：“是您哪。所有的护照都在这里，登记本也在这里，护照数和登记本上记录的相符。”局长眯着眼儿，“拿登记本来我看看，”一边看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稍顷，局长说，“从今天起，所有因公出国的任务批件都要经过我过目，所有的护照借出都要经过我批准，记住了吗？”“记住了。”

小二是聪明人，事后就明白，为了抓周主任，先看看他的护照在不在，护照在，看出两个信息，一则是还未打草惊蛇，二则是控制住护照，免得他突然外逃。衙门口办事秘笈基本功篇，小二学了一招。

次日，小二去给局长送文件，敲门，不应。推门，反锁，可里面分明的有动静。小二当时还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也没有多想。正待要走，门突然开了，局长出来，看见小二，伸手接过文件夹，然后一脸严肃地低声命令：“小二，我们几个人正在研究重要工作，你就在我门口站着，来人一律挡驾，不管是谁也不许打扰我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儿，可是小二还是象门神似的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站着。小二有点儿发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班呢？屋子里在谈事情，唧唧喳喳的，听不清，还锁着门。直觉告诉小二，如果不言语一声就下班回家，他会死得很惨。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嚎叫，真的是嚎叫！小二听得是汗毛直竖，他确信只有在最悲愤且最绝望的时候，人会发出象野兽一样的嚎叫（后来小二看看，好多人还不如野兽呢）！“你们凭什么这样整我？！！我告诉你们，大家谁都不干净！！！！”小二吓坏了，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看看自己浑身上下，琢磨着是不是该洗澡了？……屋子里又是一阵唧唧喳喳，从音频上感觉象是温言软语地安慰。

很长时间，最难熬的就是时间！不知道过了好久，屋子里又是一声嚎，比刚才还悲愤，还绝望，还……“你们不能啊！！……我不能啊……她怀了我的孩子啊！！！……”小二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俩腿发僵。楼下传来脚步声，上来两个警察，敲门，门开了，局长、副局长、还有两个小二不认识的人，把周见主任给搀出来，警察给周主任带上一副手铐，咔咔两声脆响，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然后，用一件夹克把他的手挡住，把周主任给带走了。良久，局长副局长好像都松了口气，转头对小二说：“下班了，你回家吧。”小二赶紧用手拎着胯骨往楼下挪，感觉俩腿有点儿不听使唤……

三天后，局里开会传达周见主任的问题。唉，是一个老套路的问题，写成电视剧人家导演都不爱拍，没有戏剧冲突。周见主任的夫人人老珠黄了，且不生养。周主任就在外边，具体说是一个大饭店里，“偶然”邂逅了一个妙龄的姑娘，体貌娇好性格温良，两个人自然一见如故又钟情，没多久就弄出了人命――那姑娘怀孕了。周夫人自然不能罢休，一纸举报信把周主任给告到衙门的纪检部门，说周主任利用给领导办理出国的机会，办理国际机票吃回扣，受贿！说周主任利用给领导配发手机的机会，自己盗用领导的号码（您要知道，那时候一个砖头大的手机要几万块钱呢，而小二们的月薪才六百），盗窃！衙门本着以事实为依据的原则一查，呓，还是确有其事啊，接着就用法律当绳儿，把周主任给抓起来了。

小二经历了这个事情，但从不和别的同事去议论，非是小二笨嘴拙舌，实在是小二觉着他在衙门口里信不过任何人了，他被吓着了。局长暗中观察了几天，觉着小二还是一老实孩子，感觉不错，就是不知道机灵不机灵。

一天，局长叫小二到办公室，拿出一张发票，对小二说：“这是我前几天的一张发票，我自己经手的不能签字啊，你拿去写个经手人，然后我签字报销。”

诸君，明白了么？局长请客吃饭自己掏了钱，要了一张发票，公事私事人家不说，但局长自己不能写因什么事情请客然后自己签字批准报销，得找个办事的人顶替。小二回到办公桌前，看着发票琢磨，“数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千多块钱，人家明摆着是做个套儿挖个坑考验考验咱，咱老实，但不傻，都是老中医，别给我整这个偏方儿！”小二提笔就在发票背面写：山东某出访团组来京集中，外事局接待公务餐费。经手人：小二。时间：某月某日。写完，小二叹口气。

下边的事情很好办，局长签字，去财务处报销。然后把钱装进一个信封里，（注意，一定要装信封里，要不，拿着一大把钱进出局长办公室，嘬死么！）给局长送去。局长对小二很满意。

小二回到宿舍，同屋的哥们儿对小二说：“走啊，去机关浴池洗澡去？”小二躺在床上浑身不自在，说话瓮声瓮气：“你自己去吧。我累了。老那么干净干吗？！我就不信，我就脏着会死？！”

同屋的哥们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二小二，你说话可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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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二，北京话讲就是傻、笨、没脑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