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人生的这段旅途,我愿为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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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雪来得特早,十月下旬第一场雪就没过膝盖。为了一份 比移民纸来得快 的工作,我只好一人先到蒙市上岗。先生在美国,女儿在中国, 一家三国等着即将到手的技术移民签证团圆。

        和我分租一套公寓的是个俄罗斯难民小伙子,白天黑夜地打工挣钱,结巴着英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每顿饭他都少不了一盘黄油直冒的烤鸡腿, 公寓里混杂着浓重的油烟和体臭。 我随时房门紧扣, 为防味也为防人, 沦为这十平米方寸中十足的囚犯。 为了找个好点的安身之地我只有换房,既不会说法语也弄不清方向,靠看广告打电话自然是行不通,我只好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挨门逐户去问。

        来到一栋公寓楼外,按了半天那个贴着管理员名字的门铃也没人答理。刚想走,背后响起一声“我能帮你吗 ? ” 多末亲切而富有希望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白发老人,个头不高, 一脸慈祥,双眼炯炯有神。 我喜出望外地脱口而出:“你是管理员吧?我想租间房子。” “我不是,可你想租什么样的房 ? ” 我如此这般的说完了,他笑着问: “那你觉得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男人分租安全吗 ? ” 话外有音,我疑惑不定的问:“谁呀 ? ” “我呀, 我住一室一厅,可以让你住带锁的卧室, 我住在厅里,直到你找到满意的地方,怎么样 ? ” 面对这样热情的提供我很感激, 而对我的方便来说这又有多大的区别 ? 我只好直说我想找女性室友。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他的电话号码和名字 —Habiber ,递给我说无论什么时候需要帮助都可以找他。

        不久, 移民纸到手, 一家人团聚,新移民的生活起步了。先生想找人练口语,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老人,居然还翻出了那张纸片,拨通了那个号码, 找到了那个慈祥的声音。他非但记得我,还特高兴我给他打电话,后来才告诉我说我去找房时一脸的沉重, 他很担心。听口气好像是为我还活着而高兴。于是, 我们有了第一个加拿大人朋友。

       百事待兴的新生活以家的建设入手,新家具之昂贵让人望而止步, 隆冬时节又没有人在车库卖旧货。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帮忙的是 Habiber 。他带我们去了“救世军” 旧货店, 那么大的一层楼全是便宜二手家具,没有淘旧货经验的我们一时眼花撩乱,还真有点无从下手。 Habiber 忙着介绍行情: 柜子在哪里 , 桌子在哪堆,什么样的成色和价格比可以接受。 再忙着帮挑选,看中的东西他赶紧找店员来贴上“已卖”的标签怕别人拿走。等我们把 想要的家俱挑齐了他又带我们去交钱并兼任翻译。为了帮我们省钱, 他一句“我们自己拉吧,我知道怎么办 ! ”带领着我们从 楼上忙到了楼下,从楼里忙到了楼外, 出货,倒车,装车, 出发回家全线指挥, 忙得不亦乐乎,深雪里七旬老人那跌跌撞撞的身影让人看着于心很不忍。就这样,我们的异国新家带着 Habiber 浓郁的亲情,很快就象模象样地诞生了 !

        先生明子每天下课都去 Habiber 家练口语,他们两人一起逛街, 商量着办彼此的事。 Habiber 爱买东西给明吃, 把明当儿子一样领着,明也常请他来家里吃饭, 享受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Habiber 觉得我们饭桌上没有奶酪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他喜欢中餐,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还请我们去中国城他最爱的京都酒家吃龙虾,阿拉伯,希蜡等国的食品也是他带我们去扫的盲,有时一起出去吃,有时买到家里来,生活增加了不少乐趣。他特别喜欢巩利演的电影,凡能租到的都看了个遍,结论是:“这女孩耐看 ! ”

        Habiber 像生活指南, 他指导我们:“有钱别放在银行, 亏!退休金到你们那代人也基本靠不住了,买块地放着才会增值。” 他曾买过两片地,退休后卖掉赚了一笔钱, 感觉挺好。 Habiber 是魁独分子,公投分裂时说“ yes ”的一族,他不满加拿大人要向英王室进贡,“凭什么 ? 加拿大人的钱应当自己花 ! ”出生在埃及基督教家庭的他从来不去朝拜耶稣, 很年青就来到加拿大受教育,推休前是工程师。 除了加拿大还在法国工作过三年, 几十年后政府还为他这三年两国上税的事找麻烦,停了他的养老金,后来证明是政府的错,钱补了,可他陪上的时间,精力和烦恼没人赔偿,提起这事他还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妻子和女儿在美国,儿子在滑铁廬, 亲戚在埃及,他只好两岸三地轮转着过日子, 原则是每年必须有半年住在加拿大,保住养老金。

        用几十年的业余时间, Habiber 发明了一种简单易学的“世界语”:在一个方框的基础上加减不同的笔划构成不同的字, 再加上一定的规则表达出各种意思。 这种方框文字比现代流通语言简单得多,且占计算机内存很少, 这可是当今发明新语言的重要先决条件。 他四处拜访语言和计算机权威, 拿到不少认可文件, 投资开发或买断专利的人也有, 只等他凑齐所有必须的材料。

        他只身在蒙市过严冬则是为了与蒙大一个教授的面谈,这似乎是举足轻重的一搏,从预约到晋见居然历时达数月之久,跟见皇帝似的,这人物,至少是架子够伟大的,让一个无名无势的业余发明者仰望其鼻息。 由此可知, Habiber 开发自己产品的路走得有多艰辛。然而,他总是满怀希望地,耐心地,楔而不舍地朝着自己的理想一点点地迈进。 终于,等来了那神圣的一天, Habiber 西装革履而去, 春风满面而归,教授很感兴趣他的方框字,感兴趣到要想买下专利,我们真为他高兴! 但必竟只是口头的承诺,他实际得到的还是只有等待。

        Habiber 要走了,他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 我们真希望他能留下, 看着他如此高令还四处飘泊心里真不是滋味。可惜他不能,虽然他知道蒙市已经有了我们这家亲人。 我们默默地为他收拾行囊,用中国带来的大箱子, 仔细装进了我们真诚的祝福,去伴随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飘扬过海。

        到埃及后,他打电话来邀请我们过去, 说由他来安排我们的埃及之旅将会又省钱又舒适又玩得透彻。可在那一穷二白的年月这对我们来说只能是一个梦想。 几个月后他回到了多伦多, 为与多伦多大学的语言教授面谈。随后去滑铁廬看儿子,然后又 … 只是再没有回过蒙市。 那时明子还没有工作,这成了他最大的挂念, 各种就业的信息和着他的关爱之情通过电话线从各地不断输送给明,可他就一直飘泊不定,没有固定的住所, 我们很难找到他。 后来我们也搬了两回家, 就再也收不到他的信息了。

        十一年了,我们一家在加拿大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事,见识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而当我要想写一个加拿大人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只有你, Habiber ,亲近如父的老人,你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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