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那可是最好玩的事了。每到农历初一和十五,县城里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尘土飞扬,马路两边都是卖农产品的。有趣的是,那儿的许多东西都按个儿卖,不按斤两卖。鸡蛋七分钱一个,小个儿的可以还价。新鲜大枣一分钱五个,我记得有一种糖,不是很甜却很香,焦焦的脆脆的,三分钱一块,一块能吃好半天呢。从小没少吃巧可力的我,那时候想吃这种糖都得等到赶集的日子。还有就是糖水,其实就是把一粒水果糖(没有任何水果成份!)放在玻璃杯里,用开水冲化了,淡黄色,二分钱一杯。再有一种用泥巴做成的小鸟样子的小哨,一吹“啾啾”响,三分钱一个。对了,我还看到过叫花子偷东西,那叫花子老头儿手里拿根棍子,棍子的一头有一个带倒钩的铁钉,在一个卖沙果的地摊前,老头儿趁着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当口儿,用那棍子迅速往果子上一戳,果子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他的破篮子。那动作之神速,跟他走路蹒跚的样子绝对联系不起来。小餐馆里要饭的人更绝,他们不开口,就往你旁边一站,把手伸到胳肢窝里挠几下,捉出个虱子,双肘往饭桌上一撑,就在你碗边上“嘎蹦”一声把虱子掐死,你说,这饭你还吃得下不?那些要饭的个个白白胖胖,红光满面,很让人反感。
息县的花炮特别好,都是我在北京从没玩过的。有钻天猴,有天女散花,有在地上跳的,转的,蹿的,有往天上钻的,花样特别多,有一种带降落伞的,放完花炮还能得到一个小降落伞,我最喜欢了。
想来那时候的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比现在的孩子幸福多了,没有任何学习上的压力,在记忆中,没有考试测验,作业也很少。每天下了学就是疯玩。绝对无组织无纪律.。只有一次,我们被集合到了一起,由一个干校的大学生教我们唱歌,他拉着手风琴,一下午教了我们好几首,有《大刀进行曲》,《毕业歌》等,我们那些天就挥着棍子互相比划着砍来砍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真是开心。在当时那个特殊的时期,特殊的环境里,一切艰难与困苦,忧愁与烦恼,都让我们的父母承担了,属于我们的只有快乐。
还有一件印象较深的事:南面那个小楼的西头,是干校的医务室,干校干部和家属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在那里解决问题。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地的老乡也找上门来看病,因为不收钱,再加上医务室有个姓张的大夫,针灸扎的特别棒,慕名而来的当地人越来越多,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北京来的大夫看病不要钱”的消息在周围十里八乡传开了。以至于每天早上医务室还没上班,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有不少老乡是赶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夜路,天不亮就等在门口的。因为医务室和干校幼儿园在同一个小楼里,我们每天放了学就跑到那个院子里玩,放假的时候更是如此。我看到那些等着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由家人搀扶着的老人,有怀里抱着的孩子,更多的病人是用门板抬来的,躺在被子底下“唉唉”地呻吟着。 病人多了,医务室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有个比我们大几岁的女孩,好像就是前一篇里提到的,去北京接我们的那个叔叔的女儿,也就十五六岁吧,立即被医务室收为了编外“大夫”,红药水呀紫药水的就成她的活儿了。张大夫看她灵巧,还教她针灸,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上阵,动手给病人扎针。从小就喜欢给布娃娃打针喂药的我看着,那叫一个眼谗!于是我有事没事就找借口进医务室,去看他们给人治病。后来我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份“工作”:发号。我把白纸裁成方块,写上数字,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发给等候看病的老乡。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拿到小纸片儿,就像拿到了救命符一样,那场景,每次回想起来,心灵深处都会有一种震撼。后来我们搬到固始以后,也是常有老乡找上门来求医,在固始,我就住在干校医务室对面。有个妇女背了个十几岁的男孩找到医务室,男孩腿上烂了个大窟窿,烂得露出了骨头,已经不能走路了,医务室的几个阿姨天天给那男孩打针换药,后来就把这孩子的腿治好了。还有一个老太太,眼睛睁不开,用一根细麻绳勒住上眼皮绕着脑袋绑一圈,硬把眼皮子向上吊着撑开,也找到我们干校医务室。我一直在想,我后来走上学医这条道儿,是不是跟那时候有关系。
在息县,还发生过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大事:有一次我到淮河边去玩,有一片河滩水很浅,都快走到河中心了水还不到膝盖,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我玩疯了,趟着水使劲往前跑,突然,一脚踩空了,河水一下子没过了我的头,脚下没了底,紧接着就觉得身体在水里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呢,一股水流的力量又把我推出了水面,我刚换了口气,就又被“抽”回到水里,我明白我落水了。至今,我都佩服自己当时的沉着,我告诉自己千万别用鼻子吸气,我知道应该使劲踩水,我咕咚咕咚喝了很多水,当我再也憋不住气的时候,又一股水流把我再次推出水面,我大喊:“救命啊!”“来人啊!”之后又沉了下去,我使劲踩水,可头怎么也出不了水面,我想这回我要死了,我害怕了,我才只有十岁啊!就在这时候,水流再次把我顶出水面,我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大木头桩子,就死命向木头桩子“游”去,所谓“游”,那完全是出于求生本能的“狗刨”式,我命大,一个浪把我推到了木桩子前,我紧紧抱住了那个木桩子!我没死!
我抱住的是一根桥桩,一座正在建设中尚未完工的新桥,桥上挂着大标语牌子:“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建桥的工人们从桥上向我跑来,一个叔叔俯下身子,抓住我的手,像拎小鸡子似的把我从桥底下拎了上来,我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站在一圈人中间。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记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钡胶芏嗄暌院螅?孟裎叶忌细咧辛耍?鸥嫠吡宋衣瑁?Φ奈衣韬笈铝撕枚嗵臁H怂荡竽巡凰溃?赜泻蟾!S忻挥泻蟾N一共恢?溃??竽巡凰朗钦娴摹:罄次宜愎???舷壬?滴颐?卸嗨??黄?粞螅?胨??兑恍??/font>
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我们干校转移到了固始县。我们还是住在一个县中学里。这回我们不住集体大宿舍了,那个学校有个杂物房,干校的人把那房子隔成了三间,我和妈分到了一间,很小很小。我们的房子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见那里的妇女洗衣服都用棒槌打,发出有节奏的“叭叭”声,挺好玩的。有一次妈不在家,我想给妈一个惊喜,便找了两件我妈的脏衣服拿到河边去洗。可我没有棒槌,于是找了块大石头,心想用什么砸不是砸,道理都是一样的嘛。衣服洗完了,在水里漂干净,拧干,晾起来一看,我傻了,衣服上大大小小都是窟窿。
在那小屋没住多久我们又搬家了,搬到了医务室对面,跟小玉家是邻居。我们也不用天天吃食堂了,可以自己做饭。没炉子,更不要提什么厨房,就在房前空地上,用三块砖头,左联右联加横批,上面放个锅,下面烧麻杆儿。老乡见我们起伙了,就常来卖麻杆,还拿着家里种的菜来卖,记得我们老吃丝瓜,也许是我那时候不喜欢丝瓜那个味儿吧,所以记得清楚。有时老乡还来卖河虾,活鱼,甲鱼什么的。有一次妈花了四毛钱买了只甲鱼,放在脸盆里养着,我们几个小孩蹲在地上围着玩,忽然那甲鱼,就是那王八,下了一个蛋,没过一分钟后又下了一个,一连下了三四个,我们几个兴奋极了,拿着蛋,终于大声的,理直气壮的说着那个平日不敢随便说的词:“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可算过足了嘴瘾。
那时候我们根本没有玩具,也没有任何课外读物,除了听喇叭里天天播放的革命歌曲和样板戏外就没别的了。有一次不知谁拿了本小人书,没头没尾,但却是彩色的,我们围着看,一遍又一遍,最后人人都能把整本书背下来:“天上黑呼呼,老狼离了窝,地上打个滚,老狼变外婆。。。。。”想想看也真够可怜的,这种现在两三岁孩子的歌谣读物,我们几个九岁十岁的孩子却读得津津有味。
干校又要迁移了,要迁到离县城很远的地方,妈做出了一个决定:送我回老家。我离开了干校,离开了只生活了一年多的河南。一年,现在好像一眨眼就是一年,可对我来说,那一年却很久很久,我经历了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它给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忆.............。
好像该写的都写完了,却又想起一些零七八碎 ,算了,结束吧。
附:知道吗?我们在固始住的中学校舍,以前是最早的县医院,那个我住过的放杂物的小房子,曾经是太平间。这事儿是我到大连以后才知道的,告诉我的人说,当时住房紧,没办法,只好对我们隐瞒了事实真相。难怪呢,那房子后面有好几个蛇窝,我见过好粗好粗的蛇,紫底黑花纹,盘在房后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