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嘉兴读小学(小学篇之三)

想起什么就写下来吧,不需讲究什么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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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嘉兴读小学
        一九七0年底,妈把我从河南干校送到嘉兴外婆家,那是我快满十一岁的时候。我们先从固始坐车到武汉,在武汉的一个拥挤不堪的澡堂旅馆住了两夜(好像是两夜)。印象中除了去东湖玩了一下,其他时间就是在排队买船票。妈认为小孩子要多些见识,多些经历,所以决定带我坐一次大轮船。但没料到的是,我们乘坐的东方红3号江轮,在快到南通的时候发生了大爆炸,我又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等哪天再来讲讲那个故事吧。

      在北方长大的我,管妈妈的妈妈叫外婆不习惯,叫姥姥老家人也不习惯,所以干脆跟着舅舅的孩子叫奶奶。奶奶家当时还有二舅妈和一个小表姐。二舅是反动学术权威,关起来改造了,不住在家里。大表哥和大表姐都插队落户去了。小舅也在乡下教书,但可以经常回家。

      我第一天在那里上学是小舅带我去的。学校叫汽钢厂五七小学。嘿,刚离开“五七干校”又进了“五七小学”,瞧咱这“五七”道路走的,真够坚定不移的啊!我被安排在三连一排,就是三年级一班。记得在教室门口,小舅跟老师说我听不懂嘉兴话,请老师适当照顾照顾,请她上课尽量用普通话,老师答应了。周末小舅回来,问我在学校学了什么,我说:“我们在学压分。”小舅不明白,让我把作业本拿出来,我指着我做的“压分”作业给小舅看,小舅笑翻了:“这叫‘约分’,你老师的普通话也太烂了。”我反驳道:“就应该是压分,你看,把4/8压缩成1/2,把4/16压缩成1/4。”我真没觉得老师哪里不对。

       那儿的红小兵标志跟北京的不一样,北京的是菱形的,红底黄字,戴在左臂上。嘉兴的是长方形的,就像名片那么大,也是红底黄字,用别针别在左胸前。河南的是什么样儿的我忘了。我在三连一排上了没几天学,学校就放了寒假。我拿到了一张成绩单,这是我自打上小学后拿到的第一张成绩单,我把它保留至今。那时候好像没有考试,成绩分为好、较好、一般、较差和差。即使有分数也不是考的,是老师把你上课表现和平日完成作业情况都算上,瞎给的。课程除了语文、数学,还有常识、劳动、军体和革命文艺(图画和唱歌),第二个学期又加了毛泽东思想课。我上课爱搞小动作,爱说话,只跟几个会说普通话同学在一起玩,所以成绩从来没太好过,还背上个不团结同学的罪名。

         记得有那么一阵子,举国上下都在大唱两首革命歌曲,一首是《国际歌》,一首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音乐课上先学,然后就是天天唱,上课前唱,放学前也唱。还搞歌咏比赛,班与班比,年级与年级比,学校与学校比。最好笑的是,学校出去搞课外活动,排队走路的时候班长一起头儿“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预备------唱!”本来走得挺快的,一踩上《国际歌》的4/4拍,队伍的行进速度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可后面的班级唱的是“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这样一来,前面班的队尾和后面班的队头就堆起来了,乱轰轰的特有意思。

     除了这两首歌,就是唱样板戏了。每节课一打预备铃班长就起头儿,可能是嫌“我家的表叔”太短,唱起来没劲,班长净找那长的唱:“一封-------预备唱!”“一封请帖藏毒箭,风云突变,必有内奸。笑看他刀斧丛中摆酒宴,我胸怀着革命正气,从容对敌,岿然如山.............。”老师知道我们得唱上一阵子,也不急,或者进了教室又想起了什么又出去了,我们唱完不见老师来,班长再起一个:“八一三-------预备唱!”“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江南国土遭沦亡,尸骨成山鲜血淌,满目焦土遍地火光.............。”等两段样板戏唱完了,小半堂课也过去了。我记得我们还常唱“听奶奶讲革命”,“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要学那太山顶上一青松”,“穿林海,跨雪原”等好多,但唱词现在已经记不全了。记得放什么假的时候,小舅带我到他和表哥表姐下乡的地方去玩,我记得叫塘汇公社徐王大队。他们正好在公社演《红灯记》,小舅演李玉和,表哥演磨刀人。轮到表哥上场时,他扛起个长条板凳,喊着“磨剪子来------镪-----菜----刀------!”就走上台去了。人家都在台下看戏,而我在后台看,觉得跟人特不一样,感觉特好。

        有一天,全校师生被集合起来,一排一排坐在教室前的空地上,革委会主任(也就是校长)神情严肃地向我们宣读了中央重要文件:林彪在温都尔汗摔死了!那个我们天天祝愿他身体健康的林副主席,一下子成了叛党叛国的反革命。紧接着老师就让我们把林彪的画像上交,课本里剪不下来的就打上叉叉。反正我们是彻底被搞糊涂了。不过孩子就是孩子,糊涂归糊涂,可谁也不会去多想,该怎么玩还怎么玩。那阵子一会儿兴踢毽子,一会兴拍皮球。就像现在的孩子一会儿兴玩溜溜球,一会儿兴玩变形金刚一样。我们的毽子都是自己做的,找个铜钱用布缝上,鸡毛就从大公鸡的尾巴上拔,又好踢又好看。长大成人之后我还买过几次毽子,今年夏天就从北京买了一个回美国呢,可没有一个能赶上我自己做的好踢。皮球也能自己做,你信不信?当时皮球有两毛一个的和一毛五一个的,两毛一个的有彩色花纹,但不如一毛五的好拍。有的同学买不起就自己做,用纸揉成团当芯,用皮筋一圈一圈往上缠,缠紧缠匀缠圆,照样能拍,还能拍出花样来呢。想想现在的孩子,除了会做算术语文还会做什么?

         有那么一天,老师发给每人一张油纸、一张草纸和一根纸绳,让我们回家后拉一点大便在油纸里,第二天交到学校,说是县“血防站”要来普查血吸虫病。第二天早上上学时,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个黄草纸包,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们喊着:“点心来啦!点心来啦!”把纸包在别人面前晃来晃去,害得女孩子们鬼叫着乱跑,真是讨厌。几天之后,学校的小黑板上还真公布了一些得了血吸虫病的学生名单,我们班一个男孩的名字就在上面。后来他们都得到了免费治疗。

     忘了是什么时候,学校来了个姓袁的老师,是东北人。听说是长春的一个部队转移到了嘉兴附近,袁老师是随军家属。袁老师一开口,我觉得亲切极了,除了收音机,好久没听真人讲那么好的普通话了,我觉得全校同学当中只有我一人能和她媲美。但实际上,我那时已经说得一口标准的嘉兴话了。袁老师教我们班语文,有一篇课文叫《决不能怜悯蛇一样的恶人》,其实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那时候什么都要跟阶级斗争挂上钩,什么都要与政治相结合。有一回奶奶心血来潮说要考考我,要给我听写,听写我最不怕了,来吧,我胸有成竹。可她不考我课文里的字,说:“你写,‘奶奶有副滑稽的眼镜。’”一句话里我画了三个圈。又考了几句,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反正每句里面都画了圈。我觉的特丢人,特没面子,眼圈都红了。为了帮我挽回面子,小舅又考了我几句,好像是“红小兵永远跟着共产党”之类,还是小舅会给我台阶下。

      我们学校有不少残废孩子(那时还没有“残疾”这个词),有瘸腿的,有株儒,有长得怪怪的,就是人们说的怪胎。比如有一个女孩,肚子特别大,腿特别细;还有一个叫端端(断断)的女孩,只有一条胳膊。一开始我挺奇怪的,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附近福利院的孤儿。有一次我跟着同学跑到福利院去玩,那里除了小孩也有不少孤寡老人,还有很多盲人和智障人士。小时候没那么多词儿,就知道一下子看见了那么多的瞎子和大傻子小傻子。我们还跑到婴儿室,里面有一排一排的小床,每个床里都有一个婴儿,乖乖的很安静,有几个是豁嘴,就是唇裂,但笑起来还是那么可爱。靠近门口的台子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襁褓,里面一个很漂亮的婴孩,是刚被人捡到送来的,等着阿姨给洗澡换衣服。院子里一些老人和大一点的孩子在剥蚕豆皮,剥一斤可以挣二分钱。别看断断就有一只手,剥起来可快呢,她用牙把泡好的蚕豆皮咬开,再用手一挤,蚕豆仁就出来了。她口袋里就有好几毛零花钱,真让我羡慕死了,我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很多年后,我回老家时问起过断断,听说被一个驼背乡下人娶回家了。

      在嘉兴汽钢厂五七小学读了一年多一点点,我就去了东北大连。后来学校改名成了嘉兴县新兴小学,那是我在嘉兴的小朋友后来写信告诉我的。几天前上网去找寻这个学校,却没有找到..............

    

 我的第一张成绩单:(即一张对折的传单纸,这是第一和第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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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张成绩单(里面):

 

这是我的第二个成绩单:(里面)

     在外婆家的房后.手里拿着心爱的鸡毛毽.

 

 

嘉兴小孩 发表评论于
好的到时候定来看你的大作。对了,那你是在体育场边上那个了,我记得很大的,我们分部的小孩每次去都像是参观人民大会堂一样的。
loonlinda 发表评论于
你好,嘉兴小孩。
看到你的留言很高兴。我上次回嘉兴是几年前了,准备明年回去看看。娘娘、舅舅以及表兄弟姐妹们都在那里。等我的《天井里的童年》写完再来请你去做客。
那年我住在中山路。
新兴小学可能只在工宣队管理的时候改过名字吧?我在本部。后来又改回去了。听说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年本部大门口正对面是个劳教收容所。
嘉兴小孩 发表评论于
我也来凑个热闹,我是69年从南京到嘉兴读的三年级,记得那时已经叫新兴小学了,只是有多个分部,槐树头,梅湾街,南湖滩,我在槐树头,我三个月就学会了嘉兴话,当然我是在嘉兴一直读完了高中的。我现在每年都回嘉兴,那些地方已经都没有了。
loonlinda 发表评论于
回复lili20的评论:
你从东北到嘉兴,我是从嘉兴到东北.哈哈,有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嘉兴呀?
lili20 发表评论于
我从东北到嘉兴,教师说“负数”,我听成“尾数”.和你有同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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