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中国特色的金字塔家长制
谢盛友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儿子，最近为汉堡大学做心理调查给答案时，
看后令我惊讶。“你满意你的家庭生活吗？──非常满意。”“你对
你的学校和你自己的学习满意吗？──比较满意。”“你对你的前途
担忧吗？──有时有点担忧。”……
11岁的小孩会真的担忧自己的前途？闹来玩的吧！很难相信儿子会有
思危感，贪玩少一点就不错啦。这次年终成绩，数学被拉了下来，才
得“Gut”，我急得要命，赶紧找补课老师辅导，加小灶。可是那位
辅导老师说，你们这些家长在瞎忙，2分已经很好了，对小孩不能期
望太高，不然会事与愿违。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中国父母心。响鼓众人捶，这样“虐待”
小孩，不把他们弄成残废不罢休。
我随便翻开儿子的常识（地理）课本：德意志的土地很小，人口很
密，资源有限，德意志必须靠外向型出口贸易，才能养活德意志……
这样的内容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沉思。这与我小时候的中国地理课本
大相径庭：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勇敢、最
勤劳的民族……因此在我的脑袋里，中国的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
完。
我感悟出一个小道理：德国的教育导向，宏观上导人危机感，微观上
导人自由感。也就是说宏观上唤起民族意识，培养人们的集体精神、
合作观念，不然将是整体的被淘汰，民族的被淘汰。微观上导人自由
奋斗，各发己专长，各尽己所能。
回首我自己的成长历程，很可能与儿子的正相反。中国的教育导向，
宏观上导人陶醉感，微观上导人被迫感。也就是说，在宏观上让人们
相信，我们中华民族很伟大，中国很了不起，生长在这样伟大的国家
里应该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微观上则指导人们的奋斗方向，指点、
培养人们的专长，要求、甚至分配人们一定要尽其能。向导具体的个
人：你必须加倍努力，不然将被淘汰。
儿子的三姨带着他的表哥从上海来德国探亲。饭后我们几个大人在聊
天。儿子的表哥由于对新欧洲、新地方、新城市、新状况感到好奇，
偶尔插话问他妈妈。三姨觉得不耐烦后，给她儿子这么一句：“大人
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我听后惊疑，多么熟耳
的语言。我浪迹天涯10几年，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熟耳的话语了。
有一天，小孩都不在家，我跟儿子的三姨说：“你不能这样教育小
孩。有事，要跟小孩讲道理。对小孩你必须耐心让他明白是非，对就
是对，错就是错。是则继续，非则改正。而不是一股脑地判决，大人
的事小孩不要管。因为，小孩还不懂，会觉得大人总是对的。”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孩，恐怕会产生这样的逻辑：大人的话总是对
的，父母的话总是对，家长永远正确，乃至家长的命令不可违抗。我
明白了，中国文化有培养家长制的土壤，而且这块土壤越来越肥沃。
家长制就是一个金字塔。我们每一个小家长即金字塔中的一砖一土，
塔尖则为我们的最高家长。最高家长的指令若正确，整个金字塔仍然
保持稳定；最高家长的指令若错误，而金字塔基础没有表达不同意见
的机会，恐怕整个金字塔会崩垮。
还是我那句老话，人人生来平等。夫妻平等、父子平等，中国人平
等，中国人与外国人平等……我老顽童常跟儿子开玩笑：只有儿子必
须学习、做作业的时候，我们是父子关系，其它的时间全是朋友关
系。
每个人都做小孩、大人、老人，一路过来。当他儿时接受不平等待
遇，终于熬出头可以做大人时，当会采取“报复”行为，仿而效之。
中国酱缸文化的可悲在于，80岁的老人不服老，还以为60岁的儿辈仍
然是小孩。
2000年9月30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