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凤菊
小春想去小梁庄看自己多年的好友凤菊去,她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就骑了自行车去了。
凤菊两年前嫁给了小梁庄的梁大龙,凤菊早五年前和小春一起出去给人家当小保姆,干了半年就回家了。她家的日子还过的去,但她不喜欢上学,就在村里磨蹭了两年,然后就结婚了。结婚不到年龄,又改大了两岁。如今生了个女儿,整天要下地干活,模样身材皮色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让小春几乎认不出来了。
小春进门的时候,凤菊正在灶间烧火做饭,小女儿一岁多了,用棉被围在炕上,正试图翻出来,幸亏小春一把拦住,才没有摔到地上。
凤菊嚷嚷着:“一天也不知道摔多少回,她那个死了娘的爹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不着家。小春妹子,你都不知道我过的啥日子,唉,不能提!”
原来这个庄上有个赌窝,四邻八乡的赌徒都来这里摸庄。
“先前他只给人家端茶送水,偶尔玩上几把,赢的时候多点,就上瘾了,我的娘啊,这人要是干啥上瘾,那就完了,地里的活也不干了,更不出去打工了,一天到晚就跟着了魔一样,我说啊,人活起来像鬼,就是他那样的,白天睡觉,一到天黑就摸过去了。那和鬼不一样的?鬼就是夜里才出门。”
小春看人并不在家里,凤菊道:“死他爹家去了,他早晨回来敲门,我不给他开,他肯定上他爹家睡觉去了。”
小春买了点水果和油果子,放到桌上,小女儿眼睛看着,嘴里咿呀便想要吃。凤菊连连谢着,用衣袖擦了一个苹果,让那女孩儿抱着啃去。
饭烧熟了,凤菊让小春一起喝白粥,还有过年的一些剩饺子,一起端上桌来:“中午咱再做新的,家里还有些蘑菇。”小春也没客气,吃了碗白粥。
自然说起过去的事情,还有现在的情况。小春寥寥数语说完了,凤菊就说起过去的好朋友,如今的状况,一个个数过去,说起来都比自己强。
“我是前世做了孽,找了这么个人!”凤菊眼含了泪:“小春,我现在想着,咱女的,可别早早地就嫁人家,自己过两年消停日子多好,你都不知道,这女人嫁个男人,跟重新投一次胎一样,那日子和当闺女的时候不能比。你看我原先在家里的时候,俺爹娘心疼着,地里的活也干,可都没出过大力。现在好了,这两年,我就在地里过的,怀孕8个月还下地呢,生了孩子,刚出月子就又在地里摘棉花,没累死我!你不摘,那花烂到地里,一年的嚼用都没了。他娘死了,连个看孩子的都没有,送到俺娘家,俺嫂子就给俺脸子看,俺娘家侄儿才三岁,俺娘看不过来,你说这日子----”
小春默默地听凤菊叨叨着,她发觉女人成了家,特别是有了孩子,整个人像换了内囊,连性格都变了,就像凤菊说的,又重投胎做人一样。
凤菊说了一上午自己家的事情,到中午的时候才想起问小春的对象找到了没有,又算小春的年龄:“该找了,再不找就晚了。”小春笑着骂她:“你那嘴是狗嘴,刚说了咱女的别那么早找人家,现在又劝我。”凤菊道:“真的,有合适的,还是得找,耽搁了就嫁不出去了。”小春想起这两天那个欢快的男孩子,悠悠叹口气说:“我是不会结婚的,这辈子都不想。”凤菊却道:“胡说,这话--------”大约有五、六十句话一气儿劝完,小春只低了眉眼,想着自己的心事。
中午小春和凤菊抱着孩子到街上去,小春又给凤菊买了二斤猪肉。
十六、大虫
要说文化程度当年差了下去,现在也补不回来,还是一样的差,小春想起周宁大姑那晚的话,她还是不愿意两家成的。小春觉得好笑,今天躲出来,但愿他们明白自己的心。
昨晚大姑走后小春和娘说清了,但娘心里还抱着热罐子,觉得只要这个男孩子坚持住,也没啥大不了的,在这乡里,还是听到过有男女青年为爱情反对自己父母的故事,现在社会,也不是像过去那么不开明。但小春大声叫娘不要妄想了,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可能,娘就闭了嘴,把气生到爹那边。小春又为爹说话,娘才叹了一夜的气,早起让小春出门去了。
二斤五花猪肉,凤菊切了一斤,和新鲜的蘑菇煮了菜,香味弥漫开来。凤菊把馍掰碎了沾着蘑菇肉汤喂小闺女,小小的孩子竟吃了一个馍下去。
“俺也是半年没吃过猪肉了,本来日子就紧巴,她那个王八爹还要赌,你说还咋能过好了日子?他爱了那个,怕一辈子也过不好了。”凤菊埋怨着。
这三年前盖起的红砖小院,三间簇新的水泥砖房子,似乎每个角落都填满了女主人心内的幽怨。偶尔之间凤菊也会想起先前的事情大笑起来,用满是皴锈的手掌擦着眼角的泪水,那不省事的小女儿也会用她小脏手拍起巴掌来。
乡间的土地总是这般干燥,有点风就可以吹出一大堆土来。小春帮凤菊扫地,竟然在屋里扫出半簸箕灰土。仿佛这土地可尽由人剥去层层的外壳,那天能把胸膛裸露出来,恐怕已经满是伤心的痕迹,多少年也不可退去的。
傍晚小春要告辞离开时,凤菊的丈夫梁大龙回家来了。小春见过他,当年凤菊和他好,她家人都不愿意,凤菊却认定他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只因大龙的眉眼有点像她喜欢的一个电视明星。他们结婚那年小春从外面回家来,还给了他们50元的礼金,这在那时的乡村已经是最大的数目字。可这才有两年,这大龙就好像变成了个大虫,一脸菜色,双眼通红,脊背也有些罗锅了。
他并不知道有客人在家,一进门就开始骂:“你死挺了,昨儿夜里怎么不给我开门?害我差点冻死在外面!”说着朝灶间去,说:“你娘的,闻着像有啥好吃的。”
凤菊正在灶间给猪煮食儿,听见他骂,就抽出一节正准备送进炉子里柴火,朝他劈脸就扔过去。一边骂道:“咋不冻死你个驴*的?你死了,这个家就好过了。”男人闪身躲过了,冲过去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却听炕那边有人说:“嗬,这么威风,你有那点男人戾气,都发到女人身上了,呸,真不要脸!”回头一看,几乎看不清是谁这么俊,声音又不熟悉,待回身近前一些,看清模样又忘记是谁了,便愣在那里。
凤菊道:“小春,你别管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也过够了,有一天就活一天,不然就让他揍死我好了。”
那人想起这是媳妇做闺女时的好朋友,如今还在城市里打工的小春,一时间便有过去美好的镜头在眼前一幕幕移动了,便觉得理亏,从兜里掏出瘪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叼到嘴边,摸到一个绿塑料打火机,点着烟,深吸一口,便有劣质烟臭漫延在屋内。那人便顺着墙边蹲下去了。
小春极为愤恨,可是又能说什么呢?她是个不擅言辞的人,这些年又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和折磨,她已经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可是现在,她的怒气已经不能控制住了,她站起身,指着这个猥琐男人,用自己可能的最狠毒的语言骂了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