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里的花花草草有多美,在朱自清的散文中早有描述。我想朱老先生所在的清华园一定比我住的时期更美。
记得那时流经校园的小河还没有加水泥河堤,是一条真正的自然的河。河堤是斜斜的土堤。堤两岸垂柳依依。在河的南岸,工字厅的北面,有一座小山包,山上有几棵杏树。每年初春,最早给人们报春信儿的,是河南岸小山包向阳坡上的杏花与河北岸的垂柳。我想那杏花一定是开在朱自清在散文《看花》中提到的老杏树上的,粉嘟嘟的花朵挂满老干的枝头,在周围光秃秃的树木中象一位独立俏佳人,笑盈盈地在寒意未尽的春风中摇曳。那些河北岸的垂柳,当其他地方的的柳树枝条还是黄黄瘦瘦的时候,它们却萌出肥肥的芽胞,枝条透出青中带绿,绿中泛鹅黄的柳色。远远看去,一层黄绿色若有若无的雾笼罩枝头,我想这大概就是古诗词里形容的所谓烟柳吧。这杏花,这柳色,让我想起了“向阳花木早逢春”的诗句。山之南水之北谓之阳,这老杏垂柳生长在向阳处,自然是先得春风的抚爱了。
杏花领来百花争艳。紧随杏花的是黄灿灿的连翘,然后是白丁香,紫丁香。丁香花儿虽不艳丽,但香气袭人。我常偷偷折几枝带回宿舍插到玻璃瓶中,于是,简陋的宿舍便会满室生香。我多伦多的房子的前院,也有一颗紫丁香,是前一个房主留下来的,每年春天,花香满院,闻到花香,便想起了美丽的清华园。
仲春时节便是海棠花儿盛开的时候。朱自清先生在《看花》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海棠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艳极了,却没有一丝的荡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气隐隐逼人。”我在工字厅的院子里领路过海棠的仙姿。那真是艳压群芳。长长的花茎托起一朵朵白中带红,红中透粉的花朵,五六朵一簇,袅袅婷婷,娇艳欲滴。薄薄的花瓣儿柔柔弱弱的,在春风中娇喘息息,格外惹人爱怜。难怪李清照在一夜春雨过后只惦记着海棠花:“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自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海棠花。多伦多有一种红果树,不是灌木(工字厅院中的是灌木),是乔木,花儿有几分与海棠相似,也是仲春时节开花,花儿也是四五朵一簇,花茎长长的,花色有偏红的也有偏粉的。但缺少的是那份让人怜惜的娇嫩的美。工字厅的海棠,你们是否娇美依旧?
海棠谢了春红,玫瑰就开始吐芳。记得东主楼前后有十几簇多年的玫瑰丛(不是月季),每年四月末五月初开花,花朵不大,是那种偏紫带粉的玫瑰。特别香。大概提炼玫瑰油用的就是这种玫瑰。每当花开时节,我就会在玫瑰丛中流连,久久不愿离去。
阳历五月,也就是白居易先生诗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中的阴历四月,清华园里却不是芳菲尽。那时在主楼前面有一个花池(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花池里种植了一些草本花卉,有鸡冠花,串儿红什么的。最美丽的是百合(英文名叫Lily),有黄色的,也有橙色的,在五月盛开。我与同学孟苏琴都是爱花的人,在百合盛开的时候常常倘佯于花池前。记得有一次,小孟偷偷摘了一朵百合,却让学校的园艺工逮了个正着。小孟反应极快,立马立正,给那位老园艺工人边敬礼边说“向毛主席保证,再也不敢了”。那个老伯伯被小孟逗笑了,放了她一马。
六月,是荷花仙子凌波的季节,我循着朱自清先生赏花的旧迹,无数次忘情于先生笔下的荷花:“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婷婷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象闪电般,瞬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身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引自朱自清《荷塘月色》。我想,朱先生把荷花写绝了,我也就不必现丑了)。
七、八、九三个月,在宿舍楼前后,到处可见开着白花,粉花、紫花的木槿。木槿有两种,一种是小乔木,一种是灌木。清华园里的木槿大多是灌木。但树丛很大,很有些年代了。花繁叶茂,装点着美丽的校园,令人难忘。去年我见到一家花店里卖这种木槿,又惊又喜,想起了在四号楼居住时望着窗外的木槿花发呆的情景,立马买了两株,一株开粉花,一株开紫花。买来后载在后花园里,从餐厅的落地窗中可以望见她们的倩影,虽然树丛很小,那美丽的花朵却能唤起我对母校的记忆。
金秋十月,通往西校门的大道两旁的银杏树的叶子一片灿黄,秋风吹过,片片落叶象金色的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每年我都要捡几片夹在书中。读书时拿出它们来观赏,一片片树叶象极了一把把的小折扇,摇着这扇子摇来了冬天。
大雪过后,最美的是松。主楼前的雪松与我学生时期的面容一起留在我的像册里。而今我已青春不再,但我相信那雪松一定更挺拔俊美。
最难忘图书馆墙壁上的常春藤。她使得图书馆这座欧派建筑更欧派。每年春夏两季,繁茂碧绿的叶片爬满整整一面墙壁。坐在阅览室宽大的书桌旁,被常春藤的叶片过滤过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斑斑驳驳地洒在书桌上,就会产生一种感动和一种幻觉,仿佛置身于徐志摩笔下的剑桥。秋天,常春藤的叶片红得炫目。当秋风无情地扫落她们时,又会想起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叶子》。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生活在欧洲移民建立的西方大都市,也去过许多图书馆,但再也找不到在清华图书馆的那种感觉。我想,可能是由于没有常春藤罢。
我美丽的母校清华园,我愿你永远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