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的走钢丝表演
译自:“The High-Wire Act of Barack Obama”By Shelby Steele
谢尔比·斯蒂尔 著 吴万伟 译 汉广 校
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研究员谢尔比·斯蒂尔接受《多伦多环球邮报》(Toronto Globe & Mail)专栏作家玛格丽特·温特(Margaret Wente)的采访,畅谈他的新书《被困住手脚的人:奥巴马为何让我们兴奋以及他为何不会赢?》。
玛格丽特·温特: 加拿大人喜爱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他甚至比希拉里·克林顿还受人欢迎。在候选人提名的选举活动中,白人民众将他团团围住,但你说这是因为感激。你的意思是什么?
谢尔比·斯蒂尔: 当一位有名望的黑人走过来,不揭历史伤疤,不让人感到种族主义的愧疚,白人就会感到兴奋。在白人看来,黑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挑战者,这类黑人认为除非白人能够证明自己不是种族主义者,否则他们就是种族主义者,这类人攻击白人对历史感到愧疚这一弱点,就像杰西·杰克逊(Jesse Jackson)和奥尔·夏普顿牧师(Al Sharpton)做的那样;另一类是协商者,这类黑人不会当着白人的面揭开种族主义的伤疤,如果白人不拿种族主义历史对付黑人的话。
著名主持人奥普拉(Oprah)是当今出色的协商者。白人知道他们观看奥普拉的节目时不必为种族主义历史感到愧疚。这种感激非常强烈,可以转变为热烈的爱,协商者对此非常清楚。白人与黑人之间的温情已经持续数年,像奥普拉和歌手比尔·考斯比(Bill Cosby)这样的黑人,已经成为标志性的人物。
温特: 我猜想奥巴马是个协商者。
斯蒂尔: 奥巴马是个天生的协商者。这是他巨大魅力的源泉。支持他能让人感觉到自己不是种族主义者。哪怕是在共和党人中,他的民调支持率甚至都高于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即使人们不会投他的票,但仍然忍不住喜欢并祝福他。
这当然与北美洲种族关系的整个历史有关,他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来自伊利诺依州的参议员,两年后竟然能不可思议地竞选美国总统。
温特: 你说白人看不清真正的奥巴马。那么,你对他的看法如何?
斯蒂尔: 就个人而言,他是个很好的人,非常好,不过没什么特色,不是很幽默。他很聪明,是非常有才华的政治人物,了解各个方面的立场,并能找到折衷方案。但他不怎么谈论自己信念一类的东西
他的第一本书是水平一流的自传,在总统参选人里,没有一个人能像他写得那么好。
温特: 到现在为止,听起来很好啊。那么,他的缺点在哪里呢?
斯蒂尔: 他既要做到讨好白人的时候不得罪黑人,又要做到讨好黑人的时候不得罪白人。但在那些黑人领袖看来,挑战才是他们生存的基础,他们不要协商,他们就是要在白人面前挑起种族主义。当他们质问奥巴马“你到底是不是黑人”时,他们其实是在问“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挑战者”。然而如果奥巴马成为挑战者,他必然会失去白人的支持。
他受困于这两股力量,一方要挑战,一方要协商,就像走钢丝表演一样危险。上帝啊,他怎么能做到既要挑战白人又要让他们舒服呢?这是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不仅在种族问题上,在其他问题上他都难以形成强硬鲜明的政策立场,他的信念因此无法确定。没有人真正了解奥巴马到底相信什么,连他自己都不了解。
他需要说:我就是我,我有自己的信念。但是一旦他确立了自己的信念,他就会失去白人对他的好感。这是所有黑人都会遭受的心理折磨。因为竞选总统的缘故,奥巴马成了一个明摆着的例子。
我的感觉是奥巴马还没有发出真正的声音。人们只是把一些东西强加于他,他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空虚得多。
温特: 你好像对他赢得胜利非常怀疑。那么,你觉得谁能赢?
斯蒂尔: 希拉里。她看起来不可战胜。她的支持率达到53%,在和奥巴马的辩论中她也赢得胜利。我不认为共和党一边有任何人拥有像她那样运转良好的竞选机器。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下届总统了。
温特: 共和党人中谁的可能性最大?
斯蒂尔: 鲁道夫·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他奋力打拼,而且知道自己相信什么。他有强烈的信念,并充满激情地表达出来。他将给希拉里带来严峻的挑战。
温特: 有没有既不是挑战者又不是协商者的黑人呢?
斯蒂尔:有,保守主义者克拉伦斯·托马斯(Clarence Thomas)就是。他根本不戴面具,既不是挑战者也不是协商者。他是他自己。他有强烈和深刻的信念。你要么接受,要么反对,但他是不可动摇的英雄般的人物,是美国最自由的黑人。
在自己的社区中特立独行的个人是要受到冷遇的,他们往往被称为自我憎恶者。黑人厌恶他,因为他不愿意扮演挑战者的角色,称他为汤姆叔叔。所以如果你是白人,你喜欢他,那就意味着你是种族主义者。布什总统就不愿意单独和他一起照相。这就是他这个人作为独行侠所付出的高昂代价。
温特: 在你的书《白人罪恶》(White Guilt)中,你认为困于受害者情结的种族身份政治比种族主义本身对黑人进步的阻力更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蒂尔: 二十世纪最惊人的事件之一是美国白人的道德发展。在免于惩罚的时候,种族主义曾在美国大行其道。如今,整个西方世界充分认识到种族主义的罪恶,白人生活在这个耻辱的标记下。因为没有了道德优势,白人已经失掉了太多的力量。他们害怕被人看作种族主义者。
与此同时,黑人被确定为受害族群。在种族问题上有不成文的法规,那就是任何与黑人有关的问题如高犯罪率、高私生子出生率、学业成绩差等,都不能确定为黑人的责任,因为让受害者为他们自己的问题负责是不公平的。“种族主义已经成为历史”,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尽管这样,作为黑人,也不能这样认为,否则黑人就会失去力量。白人的历史愧疚感是黑人力量的源泉。
温特: 为什么反而是白人更加强烈地支持平权政策呢?
斯蒂尔: 白人需要掩饰。他们会想,“如果我支持平权,就能说明我不是种族主义者。”我相信,这些政策存在的目的完全是为了使白人需要掩饰的心态制度化。当今如果没有多样性方案,在任何领域都无法开展工作。这些多样性方案能不能帮助少数群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使得制度更加完整,更具道德合法性。
没有任何白人能对黑人或者加拿大土著人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因为他们没有道德优势。如果说了,马上就会唤起历史上的耻辱罪名。看看像电视主持人唐·伊姆斯(Don Imus)这样犯了三字错误(Nappy-headed hos, hos是“妓女”的俚语,“nappy-headed”是用来形容黑人卷发的贬义词。)的人吧,没有救赎的可能,必须消失,这种罪名比恋童癖更让人憎恶,这样的人将遭到社会的遗弃。
唐·伊姆斯不是种族主义者。他不过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如果在工作场合发表种族主义言论,这个人就彻底完蛋了。在白人居多的场合,黑人现在经常讲的一个笑话是,“小心哦,我可以迅速联系到奥尔·夏普顿牧师。”
温特: 黑人拥有的权力对黑人的影响是什么呢?
斯蒂尔: 是毁灭性的。奴隶制之后,没有比这个更具毁灭性了。这种权力让黑人感觉到他们的未来要靠不断揭历史伤疤刺激白人,而不是靠他们自己富于想象力的创造力和辛勤工作。对于黑人族群来说,没有什么比要靠利用、刺激白人以获取他们的未来,更让他们觉得糟糕了。这种权力抽走了黑人文化的生命,让人感到悲哀和痛心。对这种权力的追求是黑人最糟糕的选择,是在亲吻死亡。70%的黑人儿童出生于非婚家庭。这种权力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温特:你找到摆脱这种自我挫败陷阱的出路了么?
斯蒂尔: 摆脱这个陷阱的唯一方法是自救成材,让黑人在智识方面变得有竞争力。如果不这样做,再过一百年,黑人将堕入社会底层。
黑人小孩功课不好、辍学,因为他们的父母根本不在乎。小的时候,父母不念故事给孩子听,从不用完整的句子跟孩子说话,不教他们语言。所以美国的黑人孩子比白人孩子晚两年上幼儿园。没有哪种学校教育能够弥补这些。
能够起作用的社会项目是那种对接受救济者提出要求的,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些社会项目都源自白人的愧疚感,白人认为自己没有道德优势,没有资格向黑人要求什么,当然也不能评价黑人。但是非婚生子女率达到70%的群体,肯定是有问题的。
这是一个迷失的群体。但是白人拒绝告诉黑人真相。对白人而言,这个制度运转良好,用平权政策洗刷历史上的污名,代价很小。但是对黑人来说,尤其是处于底层的黑人,这只能引向失败。
温特: 谈谈你自己吧。我听说种族隔离的最后十年,你是在芝加哥长大的。
斯蒂尔: 是的,当时种族主义仍然存在。我的父母在四十年代民权运动时期相识,我在民权运动中长大。开始的时候我在被隔离的黑人学校上学,那个学校很差。我的父母就动员大家抵制它。当时斗争很艰苦。六十年代,父母送我到白人中学读书。
我上大学的时候,黑人权力运动开始兴起,我成为其中的积极分子。但即使在我最充满激情的时候,我也对其保持着怀疑。那些谈论黑人权力的人根本就不上学,他们以此作为逃学的理由,沉浸在泛非洲主义的幻想之中。但常识是,不管如何看待白人,黑人仍然得在地球上竞争最激烈的社会中生存。放纵自己没有出路。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我读了研究生,结婚生子,要养家糊口。真实的世界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机会到处都有,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我肯努力并全身心投入。我越来越意识到正是所谓的黑人权力愚弄了我们,对黑人而言,发展才是最重要的。
温特: 你如何定义黑人保守主义?
斯蒂尔:任何认为黑人的第一问题不是种族主义的人,就是保守主义者。
温特:你曾经说过黑人保守主义者肯定会遭遇大量的丑化、误解和侮蔑。你是怎么对付这些的?
斯蒂尔: 有其他黑人保守主义者跟我在一起。第一个真正的黑人保守派托马斯·索维尔(Thomas Sowell)说,我们可以在电话亭见面。
我承认,这并不容易。如果你致力于反对什么,就必须做好遭遇冲击的准备,尤其是当你致力于反对的事会引来很大恐惧的时候。私下里,黑人总是对我说他们赞成我的想法,他们也很有头脑,真的想谈论和思考这些事情,只是不愿意在白人面前这么做。他们说,不能让白人觉得黑人是因为将失去权力才这样做。他们说的没错。
当今种族意识比以前更强烈,这让人觉得悲哀。“个人”在今天的美国黑人中是个贬义词。人们忘记了马丁·路德·金在谈论黑人时,也是把他们作为个人看待的。他说,“我们渴望自由,因为我们也是个体的人。”如果马丁·路德·金还活着,他肯定是个保守主义者。
本次采访发表在2007年10月20日的《多伦多环球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