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离开了部队大院,勤开始过上了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告别了大院里一帮子和她朝夕相处的小朋友们, 她转入了城里的一所小学, 和她以前的学校比, 这所学校可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学校, 只有两座教学楼和一个篮球场。
勤以往读的都是由部队办的幼儿园和小学,部队里都是北方人多,从小,勤学的就是普通话,可是,城里的小学不论老师和同学都是说粤语,勤第一天上课,完全听不懂老师和同学们的话,下课时,没有同学和她玩,她委屈地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地掉眼泪,很想念过去的学校,那个大大的操场就已经比这所小学的整个面积还大;校外的田野,空气总是那么清新,她最喜欢下课后到田里转悠,有时候,还可以扒拉到别人没有挖走的红薯,拿回家煮红薯糖水,别提有多甜了。城里的学校出了门就是马路,车来车往的,看见的不是人就是车,一点都不好玩,她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就像丢了魂儿一样。
不过,一个月后,勤就开始适应了新的环境,也开始学说粤语了,很快,她就有了新朋友。
邻居的小红,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人同在一个班里,每天上学放学都在一起,小红告诉了勤很多关于这栋大楼的故事。
这栋大楼是市委宿舍,里面住的都是现任或者是曾经在市委工作的干部和他们的家属,小红的爸爸过去也在市委工作,后来调到造纸厂当厂长,她家的楼上, 是一个曾经在市委组织部工作的干部,提起这家人,小红有几分神秘地说:“我以前常到楼上去玩,但是,后来我爸爸不让我再到楼上去了,楼上的人也不和我们来往了,我记得三年前,我从幼儿园回来,看到大人们都很紧张地往楼上跑,我妈妈赶紧把我拉回家,不让我再出来,第二天我才知道,楼上的叔叔跳楼子自杀了,他从四楼的天台上跳下来,先是落在挡土墙的斜坡上,当时还没有死,后来又翻身掉到一楼的地上,也没有死,邻居们发现之后,送他去医院,路上,他才断了气。斜坡上和一楼的地上都是他的血,可吓人了。”
“他为啥要跳楼?”勤好奇得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跳楼的前,被拉去斗了整整一个星期,放回来后,就跳楼了。”
“你们家的楼上住着一个疯子,你进出门可要小心!”小红又有一些神秘地说。
“我们家楼上?哪一个?”勤吓了一跳。
“你家楼上的阿姨,前几年疯了,从此再也不出门,每天都在家里的阳台上哭, 后来又不见了,又一次我在楼下玩,看见她站在阳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觉得她好像要把我吃掉,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来还是他的女儿把他拉回家,我才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我经常听到楼上有人哭,有时候我们家里水管供水上不来,没有水,就听到楼上有人用菜刀敲打水管,还真邪气,有几次她敲打完水管之后,还真的来水了。前几天下雨,我还看见她把她的孙子提到阳台外面,让她的孙子淋雨,小孩子吓得哇哇直哭。她为什么会疯了?”
“到底为啥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她的老公前几年被批斗的时候,死在批斗场上了,之后她就疯了。”
“天啊,这个楼里怎么尽是这样子的怪事情。”
“就是啊,反正我们是小孩子,也搞不懂。”
还有更多的事情,勤没有办法弄明白,她的小脑袋也没有空间去让她深究,孩子还是孩子,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回来后,放下饭碗就往外跑,和同院子里得一群孩子到处疯, 她觉得可开心啦。70年代初,电视可是个稀罕物,这个大楼里,没有一家有电视,电影院也没有什么新电影,来来去去的就是几个样板戏,于是,大楼里的孩子们经常聚在一起捉摸出花样, 大家一起乐。
比勤年级大一些的阿娟有一天把勤和十几个孩子找到一起:“我们今天晚上我们玩一个游戏。谁能帮我找一个旧钱包?”
“我爸爸有个旧钱包。”勤举起小手急忙回答,她迫不及待地要知道这个新游戏怎么个玩法。说完,她转身就跑回家,把爸爸的旧钱包翻出来交给了阿娟。这是个浅黄色的拉链塑料钱包,上面还印着一对大熊猫骑自行车的图案。
阿娟拿出一团黑线,把黑线的一头绑在拉链上,又捡了一些树叶,把钱包填得鼓鼓的,然后和小红说:“你去把这个钱包放在马路上,要放在路灯下,好让路过的人看见。”
说完,她把线团松开来,小红拿着钱包,跑到马路边,把它放在路灯脚下,灯光下,浅黄色的钱包闪闪发光明,很抢眼。
阿娟又说:“勤,你拿着线团到围墙后面去,其他的人和我一起捡一些树叶,把这条黑线盖起来,然后我们都到围墙后面去看好戏。”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一群孩子躲在围墙后面,伸长了脖子, 透过墙头的通花孔往外看,远远的,他们看到也一个男人骑着单车过来,“来了,来了!”几个孩子嚷嚷,“嘘!安静。”阿娟及时制止了孩子们的嚷嚷。
那个男人骑着单车不慌不忙的过来了,他经过了那个路灯,继续往前,“咳,他没有上当!”阿娟小声地说。
“看,他回头了!”勤踮着脚跟,看见那个男人把车头一调,回到了路灯下,下了车,弯下腰来,看着路灯下的钱包,然后,抬起头,看看四周,四周静悄悄地,只有两三个孩子在不远的围墙下的旧枕木堆上玩耍,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要去捡那个钱包。
“快拉,把钱包拽回来。”阿娟急忙说,小红和另外几个孩子赶紧收紧手上的黑线团,那个钱包就像长了腿一样的跑了起来,那个男人情不自禁地跟着钱包跑,一不小心,被路边的石头拌了一交,很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围墙后的孩子们哈哈大笑,男人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意识到这不过是孩子们的恶作剧,掉头骑上他的单车走了。
勤和小红跑出来,把钱包又放回原处,然后跑回围墙后面,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得意地学着那个平的狼狈相:“真过瘾,比看电影还好玩。”所有的孩子都很开心。
当天晚上,上当受骗的人还有不少,孩子们笑得肚子都疼了。
第二第三天,还是有很多人上当,到第四天的晚上,有一家老小4 - 5口人,被钱包上的黑线缠住了,花了好半天时间也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等到他们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 非常气愤,一个男人几乎要跑过来,找围墙后的孩子们算账,被他的家人拦住了,男人很气愤地说:“你们这样小就学着骗人取乐,长大能学好吗?你们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教育你们的?”之后,他转身和家人离开了。
躲在围墙后面的孩子起初吓坏了,听男人这么一说,他们都愣在了那里。头几天上当受骗的人,不过是愤愤地骂上几句就走了,只有这个男人才第一次这么说。阿娟听了之后,低下头好久,然后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都低着头,不出声地走了。勤也低下了头,她虽然才8岁,但是,从小,爸爸妈妈就教育她不要骗人,经这个男人这么一说,她似乎明白,她干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到此为止了,以后我们不玩这个游戏了。是我不好,带着你们骗人。”阿娟抬起头,眼圈红红地说了一句。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玩这个游戏,不过,很多年以后,勤还记得这个游戏和这个男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