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依旧(上)
大家在就在园子里歇了轿子,两个管家娘子和一众仆妇丫头都围拢来,引了大家往前逛去。黛玉和西宁王妃走在前面,后面逶迤跟了十几个诰命夫人,都有各自的丫头仆妇搀扶着。
黛玉对西宁王妃道:“他家办丧事,我们不该再添麻烦。我家太妃也有令,让去去就回,这么实张声势,仿佛不合适。“
西宁王妃悄悄对黛玉笑道:“妹妹年轻,尚不明白。这死的是个续娶的,只因这个孙媳一向舌尖嘴厉,还不许她丈夫多纳妾,所以裘家婆媳并不十分待见她。如今正好死了,以后裘家便有机会再娶豪门富家女子。他家的兰娘娘在宫里十分得势,又刚有了小皇子,所以并不在乎什么。我们为何不遂了他们想结势的心,也就这机会散散心?”说着就笑,自己往前走着。
黛玉听了,住了下脚步,望着白鹅卵石铺就的花道沉思了,紫鹃连忙扶了扶她的胳膊,黛玉方回过神来,跟上西宁王妃。
园中景致果然更好看了,处处都有葱茏树木,正值春三月,花期孕育,香氛弥漫。远远的便看到一带翠竹掩映着间接的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清朗不俗。紫鹃悄声对黛玉道:“姑娘,那是咱们----”黛玉对她轻摇了手,紫鹃便低了头装作风迷了眼,用绢子把泪擦了。
大家走近了些,便看那门楹上写着娟清字体为:有凤来仪。西宁王妃便道:“这就是妹妹原来住的屋子了?果然雅致无双的,这‘有凤来仪’四个字也罢了,难为是这么巧,真是凤凰住过的。”这一说,黛玉便羞红了脸,想说什么,竟未说出。正待跟着西宁王妃进去,忽然见里面走出几个轻盈秀美的年轻女孩子,为首的一位,穿着一件簇新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着青色绣凤的掩衿银鼠中袄,下身是翠绿叠金的洋绉裙,细腰垂肩,云发乌黑,细眉水目,鼻腻鹅脂,樱唇榴齿。她身边一位眉目清秀,形容尚小。后面还有两三个年轻女子,只见她们一起屈身行礼。一个大管家娘子忙介绍道:“这二位是我家二小姐和三小姐,那几位是亲戚们待字闺阁的小姐,日常起坐皆在这园里的。”那几位似乎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又一起拜下去。西宁王妃忙道:“快起来吧,你们谁住这里?”那为首的女子便再福一礼,还未说话,管家娘子又道:“这是我们二姑娘惠青小姐,是她住这里的。”西宁王妃早看着她笑道:“我知道的,惠青姑娘是你们家大老爷的嫡亲女儿,原来这么俊呢。”又叫着黛玉道:“妹妹看看,这些个孩子多让人喜欢。”黛玉便点了头笑着,一时想起过去的日月,眼里便迷蒙起来。这些女孩子也一起看向黛玉,眼里都是惊讶与仰慕,只有那惠青还算平静。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北静王妃如此模样,真的恍若仙家神妃,她那一品凤装端地是绣采辉煌。更可叹她眉如黛山,目如水泉,又似乎笼了淡淡岫烟一般的神色。人不骄而独立,貌如花而含情。沉静如潭,却又有珠玉之光。心下只叹:难怪难怪,如此便是了。正在谓叹之际,有丫头报知裘老夫人和裘太太过来了,大家看时,二位夫人已经被丫头们簇拥着进到院子里来,于是众人又做寒暄。那裘老夫人说道:“二位王妃请务必放宽心,我们确实是闲了没事过来的。孙媳原不能承了我们长辈的祭奠,没得让她去了反不得安生。另有一个得力媳妇在前面照应,所以我们来看看,不然也是在前面白坐着碍事。也是多时未见过各位,原也十分想念的。”
西宁王妃望着惠青笑道:“快别这么说,今日是巧了,原来你家的姑娘们这么俊呢,都不知道让我夸哪一个的是。这位青姑娘看去,倒有些许我们北静王妃的品格。”
十四、依旧(下)
这一说,那惠青姑娘的脸红若桃花,忙低身行礼,启樱唇,不露齿道:“王妃虽说是玩笑话,民女却当不起的。”黛玉看着她,仿佛看到过去自己的模样,不禁也欢喜起来,伸手拉她起身,笑道:“不瞒各位说,当年我也这般模样,羞见人的。我们也是许多女儿家同住在这园子里,总有十几个。这屋子我住了好些年,人虽去了,心还依旧。”紫鹃听了,忍不住又红了眼圈。黛玉又道:“说来可笑,做女儿时尽管在亲人面前撒娇,却并不知道人心世事,及待明白些,又不能自己作主理事,所以还是不明白的好。做女儿还省些心事,便享受那些水中日月,勿辜负了花事年华才是。所以你们还在福里,不想世事也难,想世事终也无趣,所以倒不如自然为妙。”
西宁王妃听了便笑:“北静王妃好似在发肺腑之言,难道你这凤凰般的人儿做女儿时也有心事?若有,也在这屋子里哪个角落里藏着。这位青姑娘住在这里可有所察觉?那才真正是心有灵犀,通了自然了。”大家便都笑了。那惠青红着脸,捻了衣角轻轻摇头。抬眼看见祖母和母亲都望着自己,便收了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裘老太太笑道:“这也奇了,我家青儿住这屋子,似乎也沾了些北静王妃的仙气,竟也能做些诗句,
虽然和王妃比起来相差了万里,可也算认得些字,不是个瞎子罢了。”说着就让惠青的丫头拿了几张雪
浪小笺来给黛玉,黛玉自是喜欢,说了句:“我们过去起诗社都是闺阁玩闹,当不了真的,现在你们都
看见了,没的让你们笑话。”手里接过来,见是几首五言律诗,便一目十行看过去,点头笑道:“果然
好,比我的还好些。”又把诗笺递给西宁王妃,转脸看那惠青,见她脸变的更红了。西宁王妃看了道:
“有几个字我认不得,要说瞎子那便是我了。”裘老夫人连忙道:“两位王妃言重了,我们女人家自古
不得认字,更不得看书出去顶事,做这些让人胡思乱想的事体,原是老祖宗们不喜欢的。可也由不得
孩子们聪慧,能写会画不出格便是好的,好多富贵人家也不让女孩子认字读书,也是为她们好,都说
不得。”黛玉想起当年凤姐儿在这里威风八面,娘家也是富贵有余的,却也是识不得几个字,凡事都有
一个小书童彩明儿写下来念着才行。那珠大嫂子虽能写会吟,因为父亲在家限制,后来嫁的丈夫死了,
更一味像宝钗一样“守拙”起来。只有探春的一番话让人佩服: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
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若能见到探春,
她现在该是个什么样?两个人虽然都成了王妃,却相隔天涯难以相见,这是命么?
黛玉想着,抬眼看见紫鹃也在那里直了眉眼远望窗外,分明也在想过去那些人和事儿,不禁含了笑
意道:“女孩儿家总归都是好的,不是这些规矩们拘束了,也会安身立命,和男人一样成就事业,难道
大家不曾听过古书,西施虞姬明妃等也罢了,就算是红拂绿珠等人,也算风尘中识的人,堪称女中丈夫。
”西宁王妃笑道:“若讲起这些,我们都说不过你,要讲识人,自然也比不得你。”黛玉听了这话,抿嘴
一笑,还未说话,就见一个管家婆子进门来对裘夫人说了句什么,裘夫人忙低声向裘老夫人说了。那裘
老夫人笑道:“北静王妃识的人---北静王爷也来了,知道王妃在此,特地使人进来问,王妃何时回府
去?”黛玉看了一眼紫鹃,紫鹃连忙出去见那来人。黛玉道:“也是时候了,真算叨扰了。”西宁王妃也
说:“是了,该回去了,下回再来看这园子的好景致吧。”裘家人见此,也不好再说留的话。一起送出
来,走出门来,黛玉停了脚步,回头唤那惠青姑娘道:“你那些诗都不错,认真做起来,必有进益,只
是有一首我想应该换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