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阴阳阵
(1)家有鬼
斯坦因驾着马车,还未到处杨家寨门前,就听见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全寨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贵客,顺便瞧瞧妖怪仆佣。斯坦因被一群女人孩子围在中间,说不出来的不自在,虽然他经常被中国人围观,但以前大家都是在围观洋人,现在呢,却是在围观一个妖怪仆人,弄得斯坦因心里实在是别扭。
杨七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破了规矩,不允许洋鬼子踏进杨家寨半步,可这却是一个妖怪仆人,所以呢,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杨将军食言自肥。
一众踏过吊桥,进入寨子,正自欢天喜地开开心心的往前走,蒙面女子突然掀开了车帘:杨将军,且慢。
请问姑娘何事?杨七郎毕恭毕敬的问道,虽然这蒙面女子长什么模样不清楚,是敌是友弄不明白,但人家给了他面子,他不能不投桃以报,客气一点。
你这寨子里,可有人染患了怪病?蒙面女子问道。
怪病?杨七郎的表情,霎时间说不出来的怪异,四周看热闹的寨民,也是一个个交头结舌,诡怪非常。
见杨七郎满脸惊诧,却不肯说,蒙面女子竟然下了车,绕着寨门走了几步,又问道:杨将军,两年之前,你是否曾获罪过术门之士?
术门之士?杨七郎更是惊讶:好象……是有这么一桩事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蒙面女子问道:事关重大,烦请将军直言。
姑娘,请屋里叙话……听这蒙面女人言之凿凿,杨七郎惊心不定,急忙请她入内室叙话,以防被人听了议论……
于是众人就到了杨府,进了杨七郎的花厅,那洋鬼子斯坦因老实不客气的跟了进来,杨七郎本来有意将其阻在门外,主人叙话,他个妖怪仆人跟着起什么哄?但看那斯坦因火枪不离手,杨七郎也就暂且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待得杨二皮买得火枪回来,他一定要用火枪跟这个洋鬼子较量较量。
早有寨丁奉上香茶,蒙面女子显然是真的渴了,端起茶杯,一只手撩起罩在脸上的面纱,吹了一口茶,只是那惊鸿一瞥,杨七郎早已窥见一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仿佛一把刀砰的一声剁在杨七郎的脑袋上,霎时间轰的一声,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昏花。
见杨七郎神情有异,蒙面女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悦的放下茶杯:杨将军,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呃……什么怎么一回事?以为自己的心事被人窥破,杨七郎心中羞怕已极。
我是说那玄门术士,你杨家寨是如何得罪了他的。蒙面女子提醒道。
玄门术士?噢,是这么一回事,杨七郎一拍脑门,边想边说:的确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两年之前,邻近的黑沟子有一村民马五,带了贡品前来求见,央请本座画像一幅,说是用来驱邪捉鬼,当时本座听得诧异,本座不过是一介武人,徒有报国之志,奈何那洋妖气势正盛,火器犀利,唯其一事尚无破解之法,哪里又会什么捉妖拿鬼了?再细一问,原来是马五家里出了妖怪,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了我杨家寨中来。
原来,那马五一世孤苦,偏偏老天爷怜其悯善,晚年赐了一个女儿与他,那马五自然是喜不自胜,爱惜得如同眼珠般模样,娇生惯应,事事应承,此实必然之事耳。
那女儿本座也曾得见,虽然年幼,却也生得眉目如画,绰约多姿,端的是一美人胎子,谁知道这孩子长到十六岁的那一年,却忽然得了魔症,整日里疯疯颠颠,又哭又笑,甚至有时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不着寸缕,赤身裸行,全无羞耻之心,听其话语,口口声声只叫情哥哥,却不知何许人也。
料定那女子被淫妖所迷,马五自然是忧心急惶,遂到处请捉妖拿怪的道士,终于请了一个自称是正阳观的道长,送了三牲祭礼,才请得那老道出山,到得马五家,筑起祭坛,老道登坛作法,正自步罡踏斗,却忽然之间风雷大起,电闪雷鸣,风雨中只闻呼啸之声不断,俄倾风静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再看那祭坛之上,已是空空如也,道长竟然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被淫妖捉走了呢,亦或是腾云驾雾去追拿淫妖去了……
那马五一家自然人心惶惶,不知何以自处,等了好久不见道士回转,也只好暂时歇下了。却不料,就在那一夜之间,黑沟子里,又出了桩可怕的怪事。
(2)道无策
却说那杨七郎虽然迷信武力,食古不化,但为了训练寨丁,就得登台讲演,每日训话,整天价唾沫飞溅,动辙一说就是几个时辰,说得久了,倒也未见得他把西夷洋人灭掉,只是练出了一副好口才,说起话来悬念陡生,波澜起伏,不唯那蒙面女子听得入神,连洋鬼子斯坦因,都听得怪眼凸出,瞠目结舌。
只听杨七郎继续说道:那黑沟子村中,另有一户村民,人唤马六,虽然名叫马六,却与那马五毫无渊源,非但不是同族兄弟,而且彼此之间素不相和,经常吵闹。
那马六家中,有一口硕大的古翁,此翁年代久矣,传说是马六的祖上从沙漠中带回来的,因其形状奇特,一直留在家中。那只翁肚腹极大,能够装进去十几斛的米粮,然而那翁口却是奇小,只可容一只手伸入,如此一口怪翁,用途为何?那马六家里却是连续几代人也没有弄清楚。虽则是一口不明用途的怪翁,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所以马六就将这口翁锁在了一间屋子里,时日久了,翁上面又杂七杂八的堆了许多不用的东西,遮得连那口翁都看不到了。
就在马五家请了道士擒捉淫妖的那天夜里,先是天色大变,风雷交加,云雨不定,马六一家人虽然心里嘀咕,却也没当回事,径自睡下了。
正睡之间,忽闻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尽牛吼,却非牛吼,又似鬼号,偏偏又带有几分人味,惊得马六一家人从炕上坐起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原以为那怪异的声音响过之后,也就没事了,不曾想,那怪声却是时断时续,时长时短,时粗时细,时大时小,让马六一家人听得心惊肉跳,再也不敢睡了。
于是马六家人惶然出门,大喊大叫的喊来了邻人,邻人来到,果然听到了那可怕的怪声,众人恃仗人多,拿了木棍铁锄,于马六家中细细的寻找,一直找到了杂货间里,却听那怪声竟似从杂物堆下发出。
分开杂物,就见那口怪翁,值此人们恍然大悟,原来,那怪异之声,正是从这口怪翁之中所发出。
一口翁缸,缘何会发出可怕的怪声?
难道是时日久长,这翁缸吸多了人间阳气,竟然成了精怪不成?
众人不敢靠前,议论纷纷,都说这定然是古翁成精,留之不祥。那马六越听越害怕,就请众人帮忙驱走翁妖,可是来的都是寻常百姓,哪有那擒妖拿怪的本事?于是就有人建议将这口翁缸敲碎,以免邪物做祟。
但是马六却抵死不依,因为那口翁是他祖上所传,虽不值钱,但敲碎了却也无法对祖宗交待。
这时候有人壮起胆子,喝问那翁缸是何方妖怪,奇怪的是,那翁缸也自回答,只是声音含糊,呜呜噜噜,根本没人听得明白。但那声音却是越听越让人害怕,于是就有人请了族长,晓之以理,劝说马六,翁缸成精,势必殃及四邻,叵耐那马六只图自家财物,实是不堪以服乡邻……如此一番说辞,终于说服了马六一家,答应让大家替他将翁缸敲碎,以免妖孽为患。
于是便有几个汉子拿了棍棒,重力敲击那口翁缸,不料一击之下,翁缸发出了更加可怕的声音,那声音凄恻悠长,明显异于人声,更近鬼嚎。
眼见得那翁怪是如此的嚎叫,众人不禁腿脚发软,手上无力,竟然无人再敢敲碎那翁缸,生恐邪物怪罪于自己。于是又有人提议将这口翁缸架于火上烧烤,谅那翁妖有多大的道行,能够受得了赤焰之焚?
于是众人便于马六家中的宅院中挖了一个大坑,坑下填满薪柴,再让几个胆大的乡人将那中妖翁抬将过去,一路上,只听那妖翁不时的喘息牛吼,声极骇人。终于将妖翁架到了薪柴之上,大家一把火点着了,便逃得远远的,遥遥观看。
火起之处,起初还不见什么,但过了一会儿,热气透出,那薪柴越烧越旺,眼见得那妖翁于薪柴之上摇晃了起来,妖翁的牛吼之声,也更加急切碜人,那凄长的怪异嘶吼,直欲将人的三魂七魄一起吓飞……
突然之间,那妖翁竟自左右摇晃了起来,先是左摇,而后右摆,摇摆不定之际,那碜人的牛吼之声更是惊人,突然之间那口妖翁滚倒,滚离了那熊熊燃烧的薪炭,径自在马六家的院子里滚了起来。众人惊呼不迭,奔走争避,然而那妖翁的滚动毫无规则,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兼以众人惊慌,争避之中自相践踏,将几人拌倒在地,被那妖翁滚过,辗得鬼哭狼嚎,惨叫不已。
那一夜,马六家中,直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人们的哭嚎之声与妖翁的牛吼之声混杂在一起,几如人间地狱,骇坏了不知几许人。
突然之间,那妖翁直滚到了马六家的石阶上,径直的撞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哗啦一片。众人骇然,定睛细看,就见一地的碎翁片,于那碎翁片之中,爬起一个高髻篷乱,长发覆面,全身上下寸丝不着的怪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