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世界日报》2008年5月24日至28日,
《儿童文学》2008年第12期
文 / 沈漓
那是一个冬天的礼拜六下午,郑绿雯正抱着两本砖头一样厚的旧电话簿走出公寓大楼。当她走过公寓楼下的花园,无意中探头往街上一望,一幅怪异而骇人的景象顿时撞入她的眼帘:只见四条汉子排成一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沉默着,也不知在追赶谁。领头的是个胖子,大厨模样,穿着白大褂;后面是两个年轻的男侍应生,而最后一位大概是个经理,西装革履,严重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他们在公寓楼跟前停了下来,茫然四顾,显然失去了目标。经理气喘吁吁地把手划了个圈:“那个贼躲在附近,搜!”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冒着热气的汗珠。
他划的那个大圈是把绿雯的家圈了进去的。有贼?绿雯顿觉心惊肉跳,又觉得挺好笑的,因为加拿大人很爱安静,人们从来不喜欢大声喧哗的。瞧,他们在抓贼的时候也和贼一样不声不响,那哪能抓得住贼呢?而且大冬天的跑得冒汗,跑着跑着还把个贼给弄丢了,实在太滑稽了!
贼偷了什么?餐馆里有什么宝贝值得四个男人玩命地追呢?都知道加拿大的人工很贵啊!绿雯想着,感到好奇,随手就将电话簿扔在墙边,悄悄观察他们,想看如何破案。不料四个人七弯八转的最后都站在了花园门口,这越发使绿雯感到好奇。
“会不会在这里边?” 大厨挠了挠头说。
绿雯知道花园不太大,又在冬天,四人一起搜,一个大活人绝对藏不住的。那家伙要是被逮住可就惨啦,多丢人啊!
可是四条汉子搜了几圈都没有找到。难道是住在我们这栋楼里的人?她这样想着,好奇心就被刺激得汹涌澎湃起来。
“再搜!我一直盯着大楼的门,没人进去。”经理老练地扫了一眼花园四周的环境,冷笑一声,“外面是大街,藏不了东西的。”
他们在花园里搜查每一寸草皮,白大褂终于从一蓬杜鹃花的枝干背后钻了出来,双手高举着一瓶扁而具有皇冠形状的威士忌酒。四人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可惜让那小贼溜掉了。”经理遗憾地说。
他们又恢复了常态,沉默着一起走开了。
嗨,只不过一瓶酒啊,还当是什么没见过的宝贝呢。绿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地想着。那种洋酒她认识,是加拿大多伦多产的皇冠牌威士忌,母亲就爱喝这种牌子的烈酒,说是为了御寒。绿雯想上楼回家了,但是,回到冷冰冰的家里,又有什么趣味呢?母亲不在家,何况,在家的话还更加糟糕。
绿雯随母亲从中国的深圳来到加拿大温哥华,已经三年多了。十三岁那年来上初一,现在已经是高一了,用加拿大的说法是“十年级”。出国之前家里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充满了不安与危机。绿雯父亲经商很忙,先是常年在外奔波,奔着奔着感情就出轨了。而她母亲在和丈夫无休无尽的冷战和相互辱骂中彻底绝望,可是她死也不愿离婚,最后选择了带女儿移民加拿大,留下丈夫在国内挣钱。她母亲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是绿雯觉得她妈妈是眼不见心更烦。刚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妈妈在夜里悄悄抹眼泪,常常听见妈妈唠唠叨叨地骂爸爸,而且有时候还冲绿雯发脾气。而现在妈妈已经麻木了,好像是施行了神经麻醉手术似的。她对命运似乎有了一套对付的公式,那就是向过去妥协,对现在适应。只要父亲按时按量把钱汇到她的账上,她就懒得再哀怨了。她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和朋友们聚会、喝酒、打牌、搓麻将以及跳舞和饭局上,几乎没有时间过问女儿的事了。而当初人们一问起她移民的原因,她都说纯粹是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绿雯由恨母亲讨厌母亲变成了可怜母亲。绿雯知道,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如果父母之间出现巨大的裂痕,那么掉进裂缝里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他们的孩子,而这种裂痕和伤害是任多少金钱都无法弥补和挽回的。
绿雯在花园里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没有考试的压力,没有死记硬背的折磨,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着,在冬天的阳光下懒洋洋地观赏周围的景色,这是多么惬意的国外生活呀!可是,绿雯突然感觉到自己所有的希望,就是大学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可是那还要在学校里独自苦拼五年!五年多的日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有点害怕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感到难以把握。她的目光越过树枝望到大街上,看见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更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寂寞和孤独盘绕在心头。
她想起那两本旧的电话簿,便起身去抱在了怀里,走到远远比自己高大的垃圾箱旁。铁箱冷冷地蹲在那里,就像一头巨兽,黑沉沉的大口朝着天空。绿雯举起电话簿 ,憋足一口气, “嘿”的一声狠狠把两个“大砖头”扔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噗的一下怪响,箱底下突如其来发出“哎哟”一声惨叫,使她又大吃一惊!就见一个人影冒了上来,一手攀着垃圾箱的边框一手举着电话簿就要往她身上砸过来,她都吓呆了。就在那一瞬间,他们都愣住了,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