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自恋一下



家里最常见的和平景象是,孩子们忙碌地干着自己的事儿,当爹妈的挽着胳膊站在厨房里聊天儿。爹说: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娘回答:真是很意外。

两个孩子从长相到性格都截然不同,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很少有老师能想到他们是兄妹俩。同学们知道的略多,也总是很惊讶这么不同的两个人是一家的。

儿子忙碌的事情一般是读书,上网,写写画画。女儿忙碌的则是蹦蹦跳跳,劈腿、倒立。两个人都很投入,没有外界的干扰很难自己停下来。这种投入让爹妈很感动,因为他们各自从中能够得到乐趣,这便是幸福的生活。

很多孩子去练游泳,大概是对身体有好处的。有几次,我也想送儿子去。但是每次带他们去游泳池玩儿,他们都会象两个小海豚,嬉戏于水面上下。我便不忍心送他们去跟教练游,把游泳变成一个目标或任务。我更为自私地想延长他们自由自在天真的性情。看着这天真的场面,我便有了乐趣,构成了我的幸福生活。




儿子从小喜欢读书。最早给他讲故事,用的是一份儿幼儿园发的防火安全教材。教孩子们如何在火灾来临的时候,安全逃生。那份儿教材,印刷不良,套色不清,很有数年前街头非法出版物的特征。但是我们就那么将就着给他讲,每天晚上睡觉前讲一遍,一讲就讲了好几个星期。后来开始讲“GoodnightMoon”。这是一本极为优秀的书,不仅仅是一个故事书。每一个画面上还有很多细节,跟故事主线无关的小东西,从一页到另一页也跟着悄悄发生变化。让儿子自己寻找那些变化,也花去了许多时间,他就在那种寻找之中长大。另一本书是“Run awaybunny”。那本书讲的次数太多,我那时候差不多能顺着、倒着,拐着弯儿地给他讲。第一次带他去巴黎,有时差,半夜醒来,他对我说:妈妈讲个故事。我们就又讲了一遍小兔子,他便睡着了。

女儿是不是听过故事,好像记不清了。想必是听过的。但是没有印象她特别陶醉在哪个故事里。我们大概随便推广了一下哥哥的经验,她未必有同样的反应,我们就忽略了她。对了,她喜欢Maisy的书,好像是唯一喜欢的。我们有一次在书店里看到新的Maisy书,就赶紧买下来,只要她有1%的喜欢,我们就得做99%的努力。



后来儿子在幼儿园学会了读书,据说是一个大他一点儿的印度小女孩儿教他的。他就自己找书读。都是大部头的,“我的第一部字典”什么的。儿子从小就跟着农历过日子,太阳一升起来,他就起床,别管头一天晚上睡得多晚。爹妈都是大学里的坏学生,早上常常睡懒觉,有了孩子也不悔改。这样给儿子留下了充足的安静读书的时间。每天早上,他都读好半天书,直到爹妈起来给他发早餐。

女儿早上要睡懒觉,这让爹妈很开心,觉得跟自己亲。她起来的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如同入睡的时候一样。长大的过程中,她不停地装备自己的床,小手绢儿,小手电,小动物玩具,小房子,小钥匙链儿,象个乡间小卖部。终于到现在,她只能勉强把自己挤进床里的一个角落。



儿子喜欢恐龙的时候,爹妈都不会念那些恐龙的名字。他只好自力更生,艰难地拼出恐龙字典上的每一个名字,然后教给家里的其他成员。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训练。后来在学校里,老师的评语总是说:这孩子随时随地准备帮助其他同学。若是我姥姥在世,一定会喜欢这个孩子。姥姥的心里绝对偏心爱读书的孩子,唯有读书高的传统,在姥姥那里修成了最高境界。但是我知道,这个孩子读书方面有很多问题。他不爱读故事书,他写字不很整齐,他上课的时候总是说话,他写作文总是三言两语。唯一他喜爱的,是符号。在他眼里,文字是有趣的符号,不同的语言用不同的符号。他不喜欢中文,但是他记得很多中文字,他学习英语法语还有拉丁语。去年的法语课上,老师拿着8根孩子们爱吃的长条糖,问他们8个法语语法问题,答对一个问题得一根糖。那天,儿子得了7根糖,连老师到最后都放弃问其他孩子了,直接冲他说:估计只有你知道答案乐。

儿子终于决定要发明一种新的语言。不为什么,仅仅是一种乐趣。他知道我希望他做中文作业,希望他练钢琴,希望他读故事书,别管是哪种语言的。所以,每当我看见他坐在那里发明语言的时候,他就有些内疚,有些顽皮,有些侥幸地冲我乐,说:我在发明语言。他希望我放他一马,再让他多玩儿一会儿。多半情况,我转身走开,给他一点儿时间,也给他一点儿压力。我们中国人说,玩物丧志。

女儿上学前班的时候从什么地方摔下来,磕到了眼角,真是很危险。后来有一天我去学校接她,发现她把楼梯扶手当杠子玩儿,翻过去的时候,脸正冲着棱角分明的水泥台阶。原来她的眼角是这么磕着的。我当即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她叫到一边,问她:愿意去练体操吗?她点头。我们迅速跑到体操馆,从此她开始了练体操的生活。

她开始练竞技体操。这是个挺让我揪心的运动。上下翻腾,好几百度地在空中转圈儿,崴胳膊扭腿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伤害。 虽然她姥姥小时候也干过这个,她娘小时候可没这天赋,哪次练习都颤颤巍巍、哭哭啼啼的,那日子把姥姥可是失望坏了。



他爹终于也听说儿子在发明语言,就告诉儿子,有一个人也有过这念头,后来呢,就发明了一种中国人叫做世界语的东西。中国改革开放后,凡是找工作就要求你说一门外语,好多人措手不及,哪种外语都不灵,就有人找到了这个相对简单的世界语。这本来是要打击儿子再次发明车轮子的活动的,可是儿子不这么看。他迅速在网上找到了有关世界语的信息,发现即便是世界语,也不唯一,版本也有些个。这不就成了,反正都是发明语言,你发得,我就发不得?儿子不仅有了发明语言的想法,更有了同好,有了信心,有了参照物。发明语言的活动大概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昨天晚上,儿子突然问他爹:go的过去式是不是went。多么令人失望的问题啊。

女儿练体操的地方有个俄国老师,她不是女儿的老师,是艺术体操老师。在我眼里艺术体操比竞技体操要相对平和一些,感觉没有那么多的危险。就常常心怀鬼胎想让女儿转到艺术体操班上。女儿其实也是羡慕人家挥舞着绸带、球、圈儿在那里妖艳地扭来扭去,但是她下不了决心去,因为那个俄国老师太可怕了。那个老师用传统俄国教学法,经常大声呵斥学生,甚至于会打学生的屁股。女儿从小被美式教育宠惯了,看着艺术体操班的孩子就对他们充满同情,她无法想象如何加入这个班。

在这种既羡慕又害怕的心情里咣当了一年多,终于女儿在学校里学会了跳绳,她突然感觉自己跟艺术体操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当她非常留恋地多看几眼艺术体操班的孩子时,我抓紧时间问:是不是想去试一下?女儿说:只是试一下。然后她就没后再回头。



儿子有时候是个律己的人。三四个月前,他开始自己学习拉丁语。教材是从网上随便买的。他告诉我,每个星期六早上他学一课。他还是很早就起来,家里静悄悄的时候,他就学一课拉丁语。他不看表,也不知道这一课会花多少时间。开始两周,我帮他改作业,照着习题答案改。我不懂那些奇怪的语言,改起来很费力。很快我就放弃了,甚至于把习题答案那本书也弄丢了。他就不知对错地自己学。到了第三个单元结束的时候,我问他学得如何,他说:good。我们找到网站上的练习题,说要不要做一下。他拿过来做,做了半天,没有一个错的。

我有点儿觉得对不住这孩子,这几个月都很疏忽他的拉丁语学习,只知道整天嚷嚷着让他做中文作业。一内疚,就出新花招。网上开始寻找拉丁语有关的内容。不知道怎么就看到英国有很多中学教这个,马上琢磨,送儿子去英国上中学吧。再看看,我们周围还真没有中学教这个的。那大学里有吧,找大学里的人看看。找不着啊,他们的网页怎么都那么吝啬,不肯给有用的信息。那美国东部也这样吗?不,那里的中学也是教这个的。但是网友说,经常找不到好老师,代课老师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这可如何是好。

女儿加入了艺术体操班,一个星期的训练从两次增加到三次。她爹刚认识她娘的时候世界上正在发生一件盛事,巴塞罗那奥运会。她爹买了一台电视送给她娘。那时候大家都穷,一台电视,虽然是整个商店里最便宜的,也是一份很贵的礼物。然后他们就一起在电视里看奥运会。特别是看艺术体操比赛。她爹就纳闷儿,姑娘们怎么就那么神奇,个个像妖精似的。他太向往有妖精的地方了,一如聊斋故事里的书生。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有机会培养一个小妖精。这个机会让他受宠若惊,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家的书生,但是培养妖精的过程,让他如痴如醉。他给公司领导写了一份时间表,明确表示,我家里有重要活动,如下几个时间段不能保证正常工作,所有会议应该避开我女儿练艺术体操的时间。



了解到美国东部中学里虽然有拉丁课程,但是不能保证有合格的老师这一点后,我终于放弃了搬家去东部的打算。回过头来研究本地的形势。在一百多英里外的一个海滨小城发现了一个拉丁语老师,据他自我介绍,是教会里的牧师。我赶紧写信过去,介绍了儿子的情况,儿子也在一旁看着我写信,跟我一起高兴。然后,这封信就沉入了太平洋。一个星期后,我们又在网上找到了另一个拉丁语老师,离我们家不远。这个老师没有电子信箱,比较老派,只好给他电话留言。回电过来,我们聊了好半天,最后他说,你儿子太小,我教不了那么小的孩子。

我只好给附近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写信,他们那里有拉丁课,我想请他帮着联系一下他们的拉丁语老师。老师很快回应,说没问题,咱们见个面吧。他爹带着儿子所用教材去见老师。他爹很不好意思地告诉老师,家里爹妈文盲,怕孩子自己瞎学,把拉丁语学出了新意,弄成了另一种语言,想请老师每个月扶正一下。老师说:孩子有问题可以问,但是不能定下固定的时间,老师很忙,最忙的部分是老师在学中文。

公司领导不知是如何看待她爹的时间表的,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见,至少意见没有传到我这里。她爹坦然地每周三次下午送女儿去练体操。这件事儿让我忐忑不安,总觉得这样对待工作不是很正确。但是她爹很坦然,他的说法是,工作的全部意义是为了养孩子,没有道理让孩子为工作让步,工作为孩子让步是必须的。



听到老师忙的原因是为了学中文,他爹不乐意了。他很流畅地对老师发表了一通演说:“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学,有的是一定要学的,有的不一定要学。中文这个东西,有些及其爱好的人没事儿干,学着玩儿,也就可以了。现在弄得人人学中文,倒也罢了,还弄得大家别的正经事情(大概是指教他儿子拉丁)都没时间干了,全力学中文,就错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她爹向我汇报,当天下午为了出来接女儿练体操不得不离开一个会议,会场上坐着三个VP。他知道这是我的软肋,我常常把P和VP们当回事儿,以为那些他们在场的会议比女儿练一次体操重要。但这是她爹的圈套,他无非是想给自己晚上加班增加一点儿砝码。我竟然上了当。



拉丁语老师无言以对他爹对学中文的评价,只好说:你的观点很有意思。

那个老派、不愿意教儿子的老师来了一封信,寄来一份儿他自己的宣传材料。大概是放下电话后又有些后悔,他在宣传材料的边角上用笔写了几句话。一句是说:如果你想学拉丁语,我可以教你。另一句说:如果你儿子来上课的时候你能坐在旁边,大概也可以。我赶紧打电话过去:行行,我愿意坐在旁边听儿子上课。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

她爹传达回来体操班的信息,其他的妈妈们认为现在艺术体操练得不够好,姿态不够,要让孩子去上芭蕾课,提高她们的仪态。



我们见到了老派拉丁语老师。他首先批评了儿子所使用教材的封面设计不够合理,拉丁教材的封面上有希腊武士的画面。然后问儿子跟他上课是否感觉舒服,他首先提到他自己面对儿子感觉不舒服。儿子说:开始可能会不舒服,慢慢大概就好了。老师看了儿子做的练习,说:不错。但是,我还是不愿意收你为学生。你们再去找找,如果到了下周五还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再来找我,到时候我会收你。

带着女儿去了一所芭蕾舞学校,试学一堂课,女儿不喜欢。到了体操房,其他妈妈说,你弄错了,我们说的是一个特殊的芭蕾舞老师,我们都让孩子去跟着那个老师学。

十一

我根本没打算再出去找别的拉丁语老师,前几天给另一个老师发过信,三天过去了,没有回音。但是见了老派老师的第二天,那个老师有回信了。是一个正在读文学博士的老师,给附近的孩子当家教,人文方面,什么科目都教。查看一下他的履历,教儿子实在有富余。电话里他说不嫌儿子年龄小,我当即感动得表情有些失真。

女儿开始练习芭蕾舞,显得游刃有余。一旁其它孩子的家长也都是中国人,问她爹:这孩子怎么这么轻松,还练什么?他爹说:每周三次体操。众妈妈们惊呼:那得多忙?她爹说:还行,反正她不学中文。众妈妈更惊:不学中文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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