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失败一度使我心灰意冷,也许万能的主从来就没有打算赐我一副强健的体魄,但是我必须成为强者,主宰这个世界。妈妈见我铁了心想学武术,怕我一不小心再次离家出走,就央求一位60多岁的老武师教我。我的师父据说前放前专门帮人押镖,有一身好本领。不过,当时武术还属于要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四旧,他也多年不练了,在妈妈的一在请求下,他答应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我跟着师父断断续续学了8年,虽然没有学到他出神入化的本领,但是身体比以前强壮多了,身手也比一般人敏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逐渐懂得了真正的强者不一定是那些膀大腰圆、四肢发达的一介武夫,而是那些学识渊博、充满智慧的知识分子。我相信努力读书能够丰富我的大脑,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比一个单纯的武夫更容易征服世界。于是我除了每天早晨跟着师父练习站桩和一些简单的套路外,放弃一切杂念,潜心学习,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是班上的皎皎者。高三那年,我惨遭学校某些人的暗算,被扫地出门,但是我没有向厄运低头,一年半以后,我还是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一所著名学府。
八十年代中期,正是我国政治上最宽松的黄金时期,被禁锢了几十年的国门被 打开了(主要指思想上和学术上的大门),各类西方理论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卢梭和孟德斯鸠的政治思想,尼采的哲学,弗洛伊德地精神分析,荣格的心理学,马基雅维奇的强权学,苏珊.朗格的文学理论,凯恩斯和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法国的《人权宣言》,美国的《独立宣言》,我如一只饥饿的小山羊到了一块水草丰美的大草原,恨不得将所有的青草一口气啃光。我如饥似渴地读着所有我的找到的一切理论书,初进大学校门的一段时间,我读了不少书。老实说,我读书有点不求甚解,我从这些思想大家那里并未汲取多少养份,只是在我的谈话里多了许多新奇的理论名词,这使我多少有点显得与众不同和高深莫测。在众多崇敬的目光中,我沉睡已久的征服欲望被重新唤醒,但此时我首先想征服的是爱情。
八九年初春,已上大三的我,同女友李小佳并躺在学校绿色的草坪上。我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把黄黄的月亮套进圈里。
我与小佳相识于八八年初夏。那一年是我学生时代最辉煌的一年,我的诗歌散文集《罗曼谛克之死》于四月初与读者见面,长诗《北国之恋》又于五月中旬获全国大学生诗歌创作优秀奖。为了表示庆贺,学校最大的文学社团野帆文学社在7101大教室举行“诗与诗人晚会”,一时间我成了同学们注目的焦点。
晚会很成功,7101大教室座无虚席,有捧场的朋友,更多的是爱好文学的同学,也有闻讯而来的外校学生。晚会临结束时,主持人讲我谈谈获奖的体会。我走上主席台,只说了一句话:“今天的盛会是朋友们给予我最大的奖励,我比拿任何大奖都高兴。”然后我即兴朗诵了一首刚刚创作的短诗--《不老情》:
我用伤残的双手
在冰封的大地
写一支无字的歌
我的歌
讴出一颗滴血的心
掩埋一万年
仍是不老的情
当时正是朦胧诗盛行的时候,很多时候,一首所谓的好诗,作者不知道在表达什么,听众和读者更是不知所云,但是这并妨碍大家对诗人的喜欢和追捧。我一首不知所云的诗刚朗诵完,台下就响起雷鸣般地掌声。我注意到热情的人群中有一双清纯的眼睛,我怦然心动,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我对类似触电的感觉有点吃惊,在我21岁的生命里,只有一双眼睛征服过我,此刻那双眼睛远在南国。我仿佛置身茫茫冰原,在洁白的世界里追寻我的爱情。我忘了此时此刻置身何处,也忘了台下热情的观众,全部了感觉里只有那双似水柔情的眼睛。
“亚明!”主持人用肘碰碰我,将从呆鄂的幻觉里拉回到现实世界。
“朋友们,你们的热情让我感动万分,我竟不知今昔何昔,此身何处。主持人让我说点什么,我想了想,今晚我们的主题是‘诗与诗人’,我算不上诗人,但仍想斗胆谈谈诗。有人说诗是感情的升华,也有人说诗是神经质的发泄。我仰卧诗是内心情感的倾泻,以一颗纯洁的心,蘸着血和泪写成。我不会写诗,我所有的诗,不过是梦中对所爱的人的呓语而已。也许,这一生我将爱很多次,但是在初恋的迷乱和理性的婚姻之间,我的爱只有一次。”
最后这句话,我是讲给她一个人听的。不管她爱不爱我,我不会轻易主到手的爱从身边溜掉。走下讲台后,我很自然地坐到她的身边。
“小生胡亚明。请问小姐芳名?“我微笑着自我介绍,真实目的是问她的名字。
“胡大诗人之名如雷贯耳,本小姐姓李名小佳。”她笑的样子很甜,让我心动。
“李小姐取笑了。若不嫌污目,请收下这本书。”我递给她那本刚出不久的《罗曼谛克之死》。
“亚明,了不起,出书了!”她话一出口,我立即判断出她不是西大学生。因为我的书出版后,野帆文学社在校内作了大力宣传,我还在校内免费送了一百本。对于不爱好文学的同学,他们很可能不关心一本无关紧要的诗集,但是今晚来的都是文学和诗歌爱好者,没有理由不知道我的这本诗集。
“小姐,等会儿到我们校园转转吧!春天的西大很美的。”我立即找了一个约会的最好借口。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西大的?”她约显惊奇地问道。
“凭感觉呗!别忘了,我是写诗的,第六感觉比普能人强。”
“吹呗!我听说白痴的第六感觉也很强。”她有点恶意地调笑道,很显然她已经接受我的邀请了。
徜徉在柔软的草坪上,身旁伴一位陌生的漂亮女孩,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高走着。
“小佳,今天的晚会让你失望了吧?”我没话找话,同时有意无意用了个亲热的称呼。
“不,很成功,尤其是你。”
“你别恭维我,我连普通话都讲不好。”
“演讲最重要的不是普通话,更重要的是要有思想,演讲的人要有气势和风度。你除了普通话不太标准外,其他的都很好,真的!”她真诚地说道。
“是吗?太谢谢你了。”由于激动,我竟忘情地抓起她一双纤纤素手。
“亚明!”她轻轻抽回双手,我们之间显然还没有熟到可以紧握双手的程度。我也意识自己太忘情了,一时间我们都感到有点不自在,再次默然无语。
“亚明,朗诵一首诗,好吗?”这次是她先打破沉默。
我一直不太满意自己的朗诵,但是我怎能拒绝她呢?
冬天
我要去旅行
天空飘飞的
雪
是我唯一的真情
我低低地吟诵着,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的声音。抬眼望望朦朦胧胧、半躲在云层后面那轮冷清的圆月,再低头看看地上一双瘦瘦的、颀长的影子,总也找不到诗中的感觉。那是《北国之恋》中的诗句,那些诗是写给一位遥远的、永远珍藏在心底的女孩的歌,为了今晚的小佳,我该重新写一支歌:
五月的草坪
印满青春的心迹
浅的是温柔
深的是豪放
为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我们静静倾听
圆月的情语
人如月,月似人,北国的初夏之夜,我们拥有一个如梦般的美好世界。但是一见衷情的爱是一枚苦涩的青苹果,无根的浮萍开不出美丽的花。
小佳是个纯情、可爱的女孩,她如一方美丽的影子,永远留在我青春的冲动里。
那个晚会后,我努力克制着不去想她,因为我的心里仍然被另外一位女孩占据着,虽然我们从来没有相互承诺过什么,但是内心的默契是无需用语言述说的。一个苦闷的星期天,我拿出夏之蕾的照片反复读着,不由感叹:这是一个多么完美无瑕的女孩啊!老实说,我非常爱她,但是我在她的面前总有一点自卑。小佳除了纯情,我从她身上还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自尊和自信。
娇美的夏之蕾和柔情的李小佳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我索性逃出宿舍,到初夏的校园里寻一方清净之地。星期天的校园安静了许多,我的内心却波涛汹涌。神使鬼差,不知不觉中我竟走到电话亭前,拿起听筒,拨着一个在心里默念的无?榈暮怕耄?/span>4-2-0-1-5
“喂!我是李小佳,您找谁?“这甜甜的声音几周来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一时间,我有点紧张,竟不知该说什么。上帝,我这么快就爱上她的吗?
“嗨!小佳,我是亚明。”短暂的沉默后,我终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亚—明?”声音竟有一点疑惑。
“忘了吗?”我感觉额头上爬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会呢?大名鼎鼎的校园诗人,阁下的大名快盖过席慕蓉了。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很夸张地笑道。
“我只是闷得慌。我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如此阳光明媚的天气,不想出来玩玩吗?我在宿舍等你。”不等她回答,我已挂断电话,我害怕听到通今难堪的拒绝。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她来。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没有人敲响我一直等待着的房门。我想到校门口等待,却又怕她在疏忽中走出我的视野。我在耐心地等待,心中好无奈。她不会来的,没有女孩会轻易赴初次相识之人的约会,除非她已经爱上我。
“咚!咚!咚!”三声很轻柔的敲门声。我腾地跳了起来,但是我迟迟不敢去开门,我怕是幻觉,更怕门外站着的并不是我要等待的人,那样就会更加失望。
“咚!咚!咚!”又是三声轻响,我迅速拉开房门,一位斜背吉他,头发上飘满梦的女孩,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可以进来吗?”她歪着头问。
“当然,欢迎光临!”她轻盈地走进我的宿舍,同时也走进我的心里。门在她身后关上的刹那,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大胆地将她拥入怀里。
“亚明!”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然后伏在我肩上嘤嘤哭了。我慌了,迅速放开她,不知道该向她道歉,还是转身逃离。
“亚明,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真的爱我吗?”她抬起泪眼问我。
“我真的爱你!”我再次拥她入怀。
“我不是你想象的好女孩,您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我轻轻点头。
几年前,一位傻女孩爱上一位男孩,她为他消瘦、憔悴,但是男孩并不知道傻女孩深藏心底的爱。
一天,女孩、男孩所在的班级到渭滨公园春游。女孩很兴奋,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希望在众多的女孩间,男孩能够多看她几眼。初春,冬眠的太阳从沉睡中醒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吹来缕缕微寒的风。男孩倚着临江栏杆,将片片树叶投进东流的江水。江风吹乱他的头发,乱发拨扰着女孩含苞待放的心。男孩依栏望江的剪影凝固在女孩罩满愁雾的双眼里。
春天的花开了又谢,男孩仍未读懂女孩的柔情,女孩眼中的愁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为了留住曾经有过的感觉,女孩站在男孩的窗下,任绵绵的细雨湿了长发,也湿了衣衫。无助的女孩轻依着一棵很瘦、很小的树,凝望着男孩窗上一方影,伴他到深夜。
男孩爱读书,总是在静静的夜里读到很晚、很晚。男孩也爱在雨夜吹箫,任悠悠的箫音融进丝丝雨里。为了听他的箫音,甚至只为了看看印在窗上的那一方影,女孩记不清淋了多少雨,也记不清挨了多少蚊虫叮咬。但是男孩不知道,永远不知道,那年夏夜,他的窗下伫立着一位傻傻的女孩。
“你给我讲这个凄美的故事,是为了忘记,还是为了拒绝?”我握着她的手,不安地问。
“什么都不为,仅仅是为了让你了解我。”我知道,即使只是一方影,也是很美丽的影,我无法拒绝她印在我心里,更无法抹去。
爱情,是星空中两颗偶然相逢的流星碰撞出的耀眼光芒,美丽而短暂。我渴望爱情,从十六岁起就渴望与与一位美丽的女孩携手共度人生。夏之蕾是一位美丽的女孩,但她更是云雾中的小仙女,我可以用心去爱她、思念她,却无法与她一起驾云遨游星空。小佳孔明一位不仙女,却是降落凡尘的小仙女,她的欢笑,她的眼泪,都让我晕眩、颤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我知道,我已经爱上小佳,我那颗爱情的心需要她的温情抚慰。也许,她不是最好的女孩,却是最适合我的女孩。
“小佳,无论你有多少个动人的爱情故事。我都不需要听,我只要眼前的你。”我轻摇着她瘦弱的双肩,动情地说。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我的心都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我相信希腊神话的传说,爱是人的另一半,我们生下来就在寻找失落的另一半。找到了就快乐无比;找不到,只能忧郁地过一生。小佳就是我的另一半,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心动和入迷。我发誓,今生今世,再不会爱其他人。她是位平凡的女孩,但她率真、不做作,正是她没有高人一等的地方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早,也很大。我喜欢雪,片片飘飞的雪花如一个个小精灵,那么美丽,也那么充满灵气。如果我能做一朵装扮世界美丽的雪花,我会放弃一切的。望着满天飘舞的雪花,我情不自禁吟诵起徐志摩的那首著名的《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飚,飞飚,飞飚—
这地面有我的方向
中午,我拨响了那个已经十分熟悉的电话,约她赏雪。
“嗨!小佳,这么美的雪景,干吗将自己关起来呢,不想出来看看吗?”
“想呀!可是谁来陪伴我呢?”她半是喜悦,半是娇嗔。
“你想谁来陪伴你呢?大雪封了天上的路,你的白马王子迷失在海的那一边。”我也开起了玩笑。
不一会儿,她裹了一身雪,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
“亚明,漂亮吗?”她轻盈地旋转一圈,抖落身上的雪,露出一顶白色风雪帽,身上一件火红的呢大衣,脚下一双高腰筒靴,娇媚中透出一股英气。哇!再没有比我的小佳更美的女孩了。我欢快地拉着她的手,踏着厚厚的积雪,将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雪地上。
“亚明,好美啊!”学过体操的小佳,忘情地在雪地上来了几个漂亮的旋身,如瀑布般的黑发时而怒飞,时而低垂,看得我眼花潦乱。那火红的身影更如一
道青春的闪电,叠印在银白色的世界。
在雪的世界,我们如两个纯真的孩童,嘻笑、追逐,惹得不少人向我们投来嫉慕的目光。平日腼腆的小佳,忘情地投到了大自然的怀抱里。她趁我不注意,在我的衣领塞了一大团雪,然后欢笑着跑开了。
“小佳,哪里跑!”我也抓起一团雪,追赶跑远的她。
“来呀!你来追呀!”她欢快地喊。
她无邪的笑里有一种魔力,我仿佛听到了爱情的呼唤。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她追去,我相信,此时此刻,爱情距我只有20米。我追上她,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我们双双摔倒在松软的雪地上,欢笑着将一团团雪扔在对方身上。
我抓起一团雪,佯装要扔进她的衣领里。
“不嘛!亚明。”她顺势搂着我的脖子,娇喘吁吁地喊道,我飞快地在她玖瑰色的脸上吻了一下。
“亚明!”她噜噜嘴,提醒我周围还有不少玩雪的人们,其实并没有人注意我们,但她还是害羞地松开了搂着我的双手,恢复了一副小儿女的娇羞态。突然间静下来,我的心反而更加剧烈地跳动着。
“亚明,唱支歌吧!”
“唱歌?可是我不会呀!”我很窘,虽然父母都能歌善舞,但是他们并未将优良的天赋遗传给我。
“随便唱一支,小声哼哼也行!”她执着地要求。
我不愿让她失望,于是选了支在川江两岸流传很广的《川江号子》。一开始,我还是小声哼唱,但是那沉郁、悲凉的旋律让我不能自己,我的声音渐渐高亢,到了后来,歌声已不是从喉咙里唱出,而是从灵魂里迸出。小佳凝目屏思,静静地听着,俊秀的眼里泪光粼粼。
“哇!好一支男子汉的!”很久。听得有点出神的她由衷赞道。我自己也吃惊能唱得那么好,我的歌声如一支带哨的长箭,穿透了沉沉的云,也穿透了维纳斯的心。我后来甚至认为,真正打动小佳的,不是我那些淡而无味的诗,而是这支阳刚气十足的《川江号子》,她是从那一刻才爱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