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大会过后的一段时间里，明川的天气十分反常，大冬天的却是日复一日地淫雨不断。到了后半夜，严寒一上来，水汽就都化成冷霜，覆盖在明川的山山水水上，使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突然有一天山洪爆发，平日风平浪静的明川河变成了怒吼的雄狮，咆哮着从明川坝头呼啸而下，激起千层浪花。明川东西两旁的小溪也摇身一变成了小河，浑黄的河水挟着朽木石块滚滚而过，摧垮了田埂小桥，弥漫到低洼地带的稻田，蓄出一个巨大的水池。东西两岸的村民一夜之间就被隔绝起来了。
这天傍晚阴沉的空气突然被一声声尖叫划破。尖叫声是从西村的一座土屋传出来的。正在吃晚饭的春笙急忙放下碗筷，说：“好像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香兰拦住他，说：“水这么大，太危险了，别过去！”
素贞也担心地叫他别去。春笙犹豫片刻，说：“我的竹排很结实，我又会游泳，没事。别担心。”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明川河上游，把竹排推进波涛汹涌的河水中，纵身跳了上去。竹排被河水一冲，立即掉头冲向坝头。春笙拼命用竹篙撑住。险象横生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渡到西边。朝人声嘈杂处奔去。
倒塌了一半的土屋边围了好些人，在绵绵阴雨中簌簌而立，七嘴八舌。正在哭叫的小男孩只有十岁左右，春笙认得他是村里一个五保户的孩子，他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死去，父亲后来又病逝，只剩下他跟一个蹶了腿的老爷爷相依为命。他一身的污泥雨水，大声呼喊爷爷，春笙凝神一听，土屋里传出：“我没有事”的声音。稍微放心了些。可是塌了大半边的土屋连门也没有了，正摇摇欲坠，十分危险。他一边大声叫人去拿锯子和铁铲等工具，一边迅速地围绕土屋看了一遍，发现有个镶了木条的小窗子，如果锯开木条可以爬进人去，可能会比清理塌方再进去要快些。
有人很快地拿来了锯子，铁铲和锄头，春笙让几个人在门的方向开始清理，他跟另外一个人一人一边拉开锯子锯窗子的木条。一边锯一边大声叫老爷爷先躲到床底下，说大家很快就会去救他。紧张地锯了20多分钟后，终于把六根木条都锯开了。春笙让其他正在扒开门边废墟的人暂停，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进去，把老人抱起来从窗口送出去，然后才自己爬出来。危急之中，他的手臂被窗口锯余的木条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和着雨水淋淋滴着，而他丝毫不觉，背起老人，说：“先去学校住着。” 小男孩跟着朝学校跑去。他们离开没多久土屋就全塌了下来。
春笙在学校的厨房里生起了火，三个人围着烤起火来。有好心的村民这时送来了几件干衣服，爷孙俩换上了，围着温暖的火苗，本来失魂落魄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爷爷让孙子给春笙下跪，谢谢这个救命恩人。又对春笙说：“军官啊，要是你不嫌弃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那样我死也闭眼。这个世界我也看得够了，老天保佑你好心有好报。”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的。春笙赶紧让老人别那么说，又把孩子拉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男孩说他叫黄庆生，名字是叶老师给取的。庆生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皮肤黑乎乎的，一双大眼瘦得突出来，露出机灵的光彩，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春笙心生爱怜，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说庆生这名字起得好，活着就是值得庆祝的。庆生从小吃这么多苦，将来是会有大出息的。春笙手臂上的血这时滴了下来，把爷孙俩吓了一跳。春笙叫他们不要担心，说只是小伤口，回头包扎一下就没事。然后他把墙角的茅草铺开来，让爷孙俩先躺在上面休息一个晚上，其他的事不要担心，到了明天再想办法。又嘱咐男孩小心看火。然后起身出门去，到附近的邻居家里讨来一床被子给他们盖上，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这时已经接近半夜，雨还在淅淅沥沥铺天盖地地下着，伸手不见五指。春笙摸索着走到明川河，找到竹排，沿着时浅时深的河沿，使尽全身力气把竹排推向远离坝头的上游，才爬上船使劲撑出去。明川河中心流水喘急，波浪翻滚，春笙受伤了的手臂终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击败，竹排被打翻过来，然后迅速地被冲下坝头。春笙被掀到河底，拼命挣扎着游上水面，左肩却又被波涛中的一根大木头撞了一下，几乎昏了过去。他凭着求生本能奋力地朝河岸游去，终于纠住岸边的一棵小松树爬上了河岸之后，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兰和素贞久等不见春笙，心急如焚。香兰最后忍受不住，按下病得还很虚弱的素贞，自己撑了雨伞打着电筒，沿着河边一路呼唤寻找过来。终于看见昏倒在地的春笙时，香兰凄厉的惊叫惊醒了很多人，也惊醒了春笙。很多人冒雨赶了来，马有光是其中的一个。香兰和春瑞一左一右扶着春笙跌跌撞撞走回家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路，更没有人理马有光。
那之后不久，马有光就离开明川了。他是默默地走的，没有人知道他走的真实原因。有人说他本身有问题，成了批斗对象，所以要滚回去接受审查。也有人说他是看到春笙受伤后良心发现，知道在明川发动不了什么革命斗争，所以灰溜溜地走了。这些猜测都只是跟明川河的洪水一样，泛滥一阵后就消逝无踪，明川重又风平浪静了。多数人像去了心头大石一样觉得舒畅起来，女人们又开始筹备过年的种种物事，虽然是比往年迟了些，却因为急迫了，更显得热火朝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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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阴沉的空气突然被一声声尖叫划破。尖叫声是从西村的一座土屋传出来的。正在吃晚饭的春笙急忙放下碗筷，说：“好像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香兰拦住他，说：“水这么大，太危险了，别过去！”
素贞也担心地叫他别去。春笙犹豫片刻，说：“我的竹排很结实，我又会游泳，没事。别担心。”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明川河上游，把竹排推进波涛汹涌的河水中，纵身跳了上去。竹排被河水一冲，立即掉头冲向坝头。春笙拼命用竹篙撑住。险象横生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渡到西边。朝人声嘈杂处奔去。
倒塌了一半的土屋边围了好些人，在绵绵阴雨中簌簌而立，七嘴八舌。正在哭叫的小男孩只有十岁左右，春笙认得他是村里一个五保户的孩子，他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死去，父亲后来又病逝，只剩下他跟一个蹶了腿的老爷爷相依为命。他一身的污泥雨水，大声呼喊爷爷，春笙凝神一听，土屋里传出：“我没有事”的声音。稍微放心了些。可是塌了大半边的土屋连门也没有了，正摇摇欲坠，十分危险。他一边大声叫人去拿锯子和铁铲等工具，一边迅速地围绕土屋看了一遍，发现有个镶了木条的小窗子，如果锯开木条可以爬进人去，可能会比清理塌方再进去要快些。
有人很快地拿来了锯子，铁铲和锄头，春笙让几个人在门的方向开始清理，他跟另外一个人一人一边拉开锯子锯窗子的木条。一边锯一边大声叫老爷爷先躲到床底下，说大家很快就会去救他。紧张地锯了20多分钟后，终于把六根木条都锯开了。春笙让其他正在扒开门边废墟的人暂停，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进去，把老人抱起来从窗口送出去，然后才自己爬出来。危急之中，他的手臂被窗口锯余的木条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和着雨水淋淋滴着，而他丝毫不觉，背起老人，说：“先去学校住着。” 小男孩跟着朝学校跑去。他们离开没多久土屋就全塌了下来。
春笙在学校的厨房里生起了火，三个人围着烤起火来。有好心的村民这时送来了几件干衣服，爷孙俩换上了，围着温暖的火苗，本来失魂落魄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爷爷让孙子给春笙下跪，谢谢这个救命恩人。又对春笙说：“军官啊，要是你不嫌弃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那样我死也闭眼。这个世界我也看得够了，老天保佑你好心有好报。”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的。春笙赶紧让老人别那么说，又把孩子拉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男孩说他叫黄庆生，名字是叶老师给取的。庆生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皮肤黑乎乎的，一双大眼瘦得突出来，露出机灵的光彩，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春笙心生爱怜，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说庆生这名字起得好，活着就是值得庆祝的。庆生从小吃这么多苦，将来是会有大出息的。春笙手臂上的血这时滴了下来，把爷孙俩吓了一跳。春笙叫他们不要担心，说只是小伤口，回头包扎一下就没事。然后他把墙角的茅草铺开来，让爷孙俩先躺在上面休息一个晚上，其他的事不要担心，到了明天再想办法。又嘱咐男孩小心看火。然后起身出门去，到附近的邻居家里讨来一床被子给他们盖上，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这时已经接近半夜，雨还在淅淅沥沥铺天盖地地下着，伸手不见五指。春笙摸索着走到明川河，找到竹排，沿着时浅时深的河沿，使尽全身力气把竹排推向远离坝头的上游，才爬上船使劲撑出去。明川河中心流水喘急，波浪翻滚，春笙受伤了的手臂终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击败，竹排被打翻过来，然后迅速地被冲下坝头。春笙被掀到河底，拼命挣扎着游上水面，左肩却又被波涛中的一根大木头撞了一下，几乎昏了过去。他凭着求生本能奋力地朝河岸游去，终于纠住岸边的一棵小松树爬上了河岸之后，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兰和素贞久等不见春笙，心急如焚。香兰最后忍受不住，按下病得还很虚弱的素贞，自己撑了雨伞打着电筒，沿着河边一路呼唤寻找过来。终于看见昏倒在地的春笙时，香兰凄厉的惊叫惊醒了很多人，也惊醒了春笙。很多人冒雨赶了来，马有光是其中的一个。香兰和春瑞一左一右扶着春笙跌跌撞撞走回家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路，更没有人理马有光。
那之后不久，马有光就离开明川了。他是默默地走的，没有人知道他走的真实原因。有人说他本身有问题，成了批斗对象，所以要滚回去接受审查。也有人说他是看到春笙受伤后良心发现，知道在明川发动不了什么革命斗争，所以灰溜溜地走了。这些猜测都只是跟明川河的洪水一样，泛滥一阵后就消逝无踪，明川重又风平浪静了。多数人像去了心头大石一样觉得舒畅起来，女人们又开始筹备过年的种种物事，虽然是比往年迟了些，却因为急迫了，更显得热火朝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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