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有些读书人是该被活埋.

以师为吏

刀尔登/文《财经》

士绅与儒生的合二而一,有什么不好?曰没什么不好,除了一样,那就是使儒家的缺陷成为全社会的缺陷

  对秦始皇以及秦朝的政治,汉朝人斥之以“暴”——暴则暴矣,不过哪个王朝又不暴呢?在历史中,秦始皇的才略和武功,一直被赞颂;他的制度,一直被批评;他的焚书坑儒,一直被咒骂。我是“反秦派”,对秦朝的政治,绝不喜欢;不过有时又想,如果秦朝的统治能够延续一两百年,在某些方面,说不定是好事。
  秦朝成于集权,亡于集权。区别在于秦国小而天下大。古代的生活,现代人已不易想象。自有电报以来,此岸的消息传到彼岸,以分秒计,而在过去,至多不过是马匹的奔速。人的神经传导,快时可至每秒钟一百多米,想象一下这个速度如果降到每秒一厘米或更少,菜刀割到手指,等你察觉时,菜已下锅,炒得半熟,欲救手指而来不及矣。
  秦汉这么大的古代帝国,没有一定程度的社会自治,根本运转不动。地方的官员,则需能有责任心地自主行动,否则出了变故,不敢做主,一定误事。秦兵之强,足够扫荡关东,但陈吴之辈造反时,面对的只是手足无措、互无救应的地方官。这与后来的社会很不相同。后世地方官,多“以天下为狗任”;纵遇意外,律令所不及的,也另有一套规则,也就是圣人之法,可以遵从。有时天下大乱,连皇帝都死了,地方上还在抵抗,或连寨自保,或治兵勤王,如百足之虫,每一节都有小的中枢。
  这些“忠义之士”是哪儿来的呢?自汉朝以后,朝代或有更替,制度大抵一样。原因有一个,作为社会领袖的地主,在汉朝被“儒化”。任何政权,都得靠这个阶层来施行管理,官僚从士人中来,士人从地主中来。这一批人的政治理想不变,中国也不变。
  本来,关东六国的士人,半独立于行政之外。他们的出身五花八门,收入来源各自不同。中间的许多人,自然要加入行政体系,不过加入的道路,并无一定之轨。到汉朝就不一样了。汉武的“独尊儒术”只是句口号,厉害的是那以后的官吏选拔制度。做官要考试,考的是儒学,时间一长,土财主就被改造。    皇朝需要士绅的合作,士绅需要权力以保障他们的地位,儒家的价值观,果然适宜这种结合。土财主派儿子去念书做官,白胖胖的一个孩子出去,回来已变成儒士;代复一代,儒学传家,举止皆在其中。
  如果秦政得以延续,他们和地主迟早也是要合作的,只是这一合同的文本,未必就由儒生书写。那么,不但百家争鸣或可复活,而后世那种士就是官官就是士的状态,或可避免——当然,历史不接受假设,这里只是说着玩。
  或说,士绅与儒生的合二而一,有什么不好?曰没什么不好,除了一样,那就是使儒家的缺陷成为全社会的缺陷。儒家有很多高明的地方,提倡道德生活,维系传统,最有力焉。但有几种不足,第一是政治上的法古。每朝每代,用不了一两百年,往往天下糜烂,在儒家看来,只是因为对他们的政治主张遵从得不够,而从来没认真想过改变主张。
  另外,儒家对物理世界的知识,几乎没有兴趣,对灵魂问题也不大关心。我们知道,有两种事物,最值得也最能促使人动脑筋,一个是广不可测的世界,一个是深不可及的内心。孔子的智慧,在清人看来,仍历历如新,因为这一知识体系,大抵不出人伦世界。士人是国家的脑筋,他们不动,就没得动了。
  读书人治理社会,对社会或许不错,对读书人自己就不太妙,长久来看,对谁都不妙。秦朝以吏为师,自然浮浅,后来以师为吏,遗患更大。秦皇统一,对六国士人颇不信任,甚至焚书坑儒,汉初的读书人,提起秦政,无不切齿。从汉朝开始,读书人自然是混得不错了,食在其中,禄在其中,而创造的能力,则不知到哪里去了。创造是种传统,古代特异之士不是没有,但太少了,不足以前后相继,更别提相对切磋。
  如只从前景来看,秦不如六国,汉不如秦,后面的朝代,出入于五十步与百步之间,而都不如汉。秦始皇自己是不懂制度的,任用的谋主,也谈不上有什么眼光。不过此类事情本不是能设计出来的,能设计出来的反是拙劣之物。
  秦的暴政,打破了读书人干禄的常式,反倒可能促出一批自作主张者。不用担心读书人会消失,知识越是珍贵,就有越多的人热爱它,秦皇用最简单的办法去清除知识对集权的威胁,并无成功可能,至多使读书人游离于行政体系之外,而这听起来简直像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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