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戴晴

                                                               我看戴晴

                ·陈 平·

我最早看到的戴晴的作品是《不期的潮信》,讲一个唐山地震留下的寡妇,女复员军人,在一个比她小五岁的男人那里找到了爱。这故事在今天看没什么新奇,但在一九八二年,戴晴清新的语言,与众不同的立意,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过了一两年,有一天我的同事送来一本《收获》,告诉我一定要看看里边戴晴的几个短篇。我拿回去一口气看完了。合上那本《收获》(也许是《十月》),我激动得必须到外边走走。当时的我还没见过卡夫卡和昆德拉,我只觉得中国的契柯夫是非她莫属了!

那是四个短篇:《温暖的星》, 《沉思的苇塘》, 《墙上没有缝》和《最后的椭圆》。我印象最深的是《沉思的苇塘》。

小河边的干校里长住着三个人:秘书,校长和灶火头儿。三个人用剩饭喂了一群流浪的杂种狗,过一段时间他们就杀一只来解解馋。有一天狗群骚动了。老灶火出去一看:“啊,原来这样——在那棵大槐树下边,在他们每天晚上吃茶下棋的石凳子旁边,傲然卧着一条……怎么说呢,一条修长,美丽,清洁,镇定自若的紧毛黑狗。” 其它杂种狗们“好象在一分钟里,已经有意将她拥戴为自己的女王。”当老灶火走过去,那黑狗“眼睛里既没有讨好,也没有不敬。”好一个“既没有讨好,也没有不敬”!哈军工毕业的戴晴要不是有语言天才,就是用心锤炼过。秋风起,又到了打狗的时候了。“哪条呢?几个月来,食客们都长了不少,但还没有一条超过她。她也在长,为什么不呢?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哪,只要看看那柔光的皮毛和没有一丝皱纹的乳房——” “‘就干那个后来的。准是一身精肉。’校长和秘书笑着。灶火头儿本想说留下她生崽子,可想想将来吃她的崽子也好象不是滋味。”三个人把她围住,费了点力气才把她打倒。他们把她扔进厨房,准备第二天再剥皮。然而她却在那天夜里逃走了。“‘不饿死也冻死了……’灶火头儿坐在厨房,叭搭叭搭地吸着烟,那两滩暗红色的血好象渗进踏得实实的地里,‘两棒子,还啃了栅栏……’灶火对自己说。他还能对谁说呢?”

第二年春天的一天,“她”又出现在栅栏门边。她“身上很脏,还有几处毛都磨秃了”, 她“慢慢站起,瘸着腿朝食盆走过去”。“她的乳房垂了下来,暴着青筋、布满皱纹。但在四周流浪的,没有一只黑色的、有着浅褐色前胸和四爪的紧毛狗。她的孩子们呢?”

这篇作品让我记住了戴晴这个名字。以后只要是有她名字的文字,我都会抓来看。

记得一九八五年左右,我和我的同事们传看过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文学杂志,只因为上边有戴晴的《飞去来》。《飞去来》写一个风流的中国男人,他一边有老婆孩子,一边与一个澳大利亚女人上床,一边又把他报社的一位单身老姑娘搞得魂不守舍。记得那老姑娘常在单身宿舍煮方便面,故事结尾处,那风流男人要离开她,回到他老婆身边时,她想到,那么,要一辈子在单身宿舍煮方便面了。“那就煮下去吧!”她对自己说。我看这故事时,正经历着一次离婚。房子被单位收回,我也正在单身宿舍煮方便面。老姑娘这话,给惶惶然的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是呀,那就煮下去吧!

《雪球》是戴晴的又一精品。故事中一只养尊处优的家猫离家出走,去寻找所谓的“夜气”和同伴的友谊,却遭到一帮胡同串子猫的攻击,限些丧命。同野猫们打了五、六场架以后,雪球“完全不是离家时候那个雪球了。” “长长的绒毛脏得打起了绺,耳朵撕豁了,腿上、脖子后面留下一块块咬伤和抓伤。更不容忽视的是,他的神情全变了:以前那个活泼、憨厚、信任别人、还很懂得谦恭和自制的雪球,似乎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他现在叫起来粗声粗气,向别的猫扑过去的时候毫不留情。”雪球的故事和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戴晴的故事都有一个光明的结尾,而余华的主人公常常就消失在黑暗中了。戴晴很擅长写这种纨刳子弟落难,心灵受到创伤,人格从此改变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戴晴本人的一段生活经历。

在国内还看到戴晴很多报告文学作品,可惜具体情节都忘了。出国以后只看到两篇她的作品:发布在《收获》1988年第二期上的《当代红娘》和《性开放女子》。《性开放女子》的主人公是一个长相十分性感的女孩子,她的外貌却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幸。每个男人见了她都想跟她上床,结果是没人想跟她结婚。戴晴的《三峡》我只看过片断,还是翻译成了英文的,从语言上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特有的犀利和机智。

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戴晴的作品全集。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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