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不懂夜的黑（十九，完）

零七年五月，陈兰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取名ANTHONY，两个儿子正好相隔十二岁，母子三人全都属猪。

从医院回来，FRANK把陈兰和儿子接回了士嘉堡的新家。陈兰没请保姆，自己照看ANTHONY。她在加拿大认识的朋友，好多都是自己一手带孩子，没几个请保姆的，她当然也一样。况且，一家三口都靠FRANK的收入，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钱。

陈兰第一次发现，带孩子是那么累，却那么有乐趣。ANTHONY吃了，睡了，笑了，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陈兰都能找到作为一个母亲的满足感。这些感受，她在小轩那里很少有过。小轩生下来开始，吃饭睡觉做功课，都有两边老人和保姆帮忙，最忙的时候他们还同时请过两个保姆。陈兰和蒋宏辉什么都不用管，一不留神儿子就长大了。谁都羡慕他们的轻松自在，今天陈兰才发现，她失去的，其实比得到的多，她错过了小轩成长的点滴，错过了做母亲应有的快乐。她把那些本来应该快乐的时间，用去追逐不快乐的过往。如果小轩是她一手一脚带大的，她对这个儿子一定会有更多的依恋，象ANTHONY一样。她敢肯定，自己绝不可能扔下他四处游玩，再扔下他来到加拿大。现在，她不愿再错过ANTHONY的一切。她告诉FRANK，暂时还不想读书，不想上班，只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ANTHONY身上，真正的，好好地做一回母亲。FRANK笑着说：“家里有个安心的煮饭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等孩子大一点，你还是可以去读书和工作，加拿大就这点好，只要你肯重新开始，没人会嫌你老。我赚的钱不多，但是足够一家三口用了，你放心吧。”

陈兰一心一意开始了全职主妇的日子。房子附近有个商场，她常把ANTHONY放在推车上，在商场里一逛就是半天。里面有SHOPPER DRUG MART, ZELLERS 和PRICE CHOPPER，几乎能买到所有需要的东西；商场的FOOD COURT里，有一个中国老板的牛腩汤河粉听说有点名气。图书馆旁边，还有一个ONTARIO EARLY CHILD CENTRE，供零岁到六岁孩子玩。在这里陈兰又认识了不少朋友，她们之中有念过博士的，在国内官做得不小的，现在都做着同一个职业，家庭主妇，孩子的妈。

儿子睡觉时，陈兰还喜欢上网，和朋友发邮件和MSN联系。这些天，她在劝一个打算离婚的朋友。作为离婚的过来人，她告诉朋友一定要慎重。

朋友问：“难道你和蒋宏辉离婚，现在后悔了吗？”

陈兰说：“那倒没有，如果不离婚，我就不会有和FRANK今天的生活。我现在过得是不错，可总是一想到小轩就难受，而且这种痛苦将是一辈子的。回过头去想想，如果我和蒋宏辉都可以多放些时间在家里，就不会弄成后来那样。我和他也曾经是有感情的，要是当初懂得珍惜，也可以做一对幸福的夫妻。”

朋友又说：“可是在当时，你们不是不懂得珍惜吗？ 你现在往回看，才悟出了这些道理。可我不想往回看，只想往前走。很多夫妻过得不好还死撑下去，说是不想违背离当年的承诺。可是，人为什么宁可对过去的承诺负责，却不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呢？”

朋友后来还是离婚了，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去寻找另一份爱情。陈兰不知该说什么。她和朋友处在不同的情感阶段，她已是尘埃落定，朋友还揣着一颗绎动的心，她们无法真正理解对方，就象今天的她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象一首歌里唱的：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一天中午，陈兰在SHOPPERS DRUG MART给孩子买些常用药时，遇到了ALEX，给她和FRANK开帐户和做按揭的客户经理，在商场里的一家银行上班。她们认识几个月了，知道ALEX有个五岁的儿子，也来自杭州，还在杭州的银行工作过。午餐时间，她不止一次看见ALEX在商场的FOOD COURT里吃牛腩粉。今天的ALEX很兴奋，拿着几盒垃圾袋对陈兰说：“这星期垃圾袋降价，快多买点，100只装的，原价$6.99，现在才卖 $2.99！”她眼里的ALEX，应该是风风火火，除了工作一概不管的职业妇女，就象陈兰以前在杭州上班的时候一样，从不关心垃圾袋多少钱一只，青菜猪肉有没有涨价。今天的ALEX，让陈兰觉得很滑稽，却更亲切。

陈兰问ALEX有没有时间陪她买些小孩的常用药。ALEX离上班还有些时间，两人一起来到了卖药的货架旁。ALEX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买过的药，然后，还自以为是地加上一句：“第一次当妈，什么都不懂，总是很紧张。”

陈兰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当妈，我的大儿子都十二岁了，在杭州。”

ALEX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一定很想你的大儿子吧。你看我，每天下班的时候，一想到要到托儿所接儿子就高兴，才几小时就想儿子了。那你什么时候把大儿子接过来呢？”

这么长的一个故事，陈兰不知如何说起，轻轻地叹了口气：“再说吧。” 她跟蒋宏辉提过把小轩接到加拿大的事，蒋宏辉已经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儿子是他的一切，是蒋家的一切。

过了一个星期，陈兰又看见ALEX在吃牛腩粉，忍不住走过去问她为什么老是吃牛腩粉，ALEX说：“因为我老公不喜欢吃牛肉，我喜欢吃，就只好在午饭的时候自己偷偷吃啦。” 然后她们聊起了家常。

陈兰告诉ALEX，最近在网上追着看一篇连载，名叫《每个爱情都有竞争者》。男主角叫张毅，离婚以后老是放不下和前妻的孩子，冷落了新老婆，被网友乱扔砖头。其实，她很能理解那个张毅，由于离婚而见不到孩子的苦，只有尝过才能真正体会。ALEX尴尬地说：“那篇连载是我写的。”

陈兰激动地说：“那你有空就写写我的故事吧。” 她简单地讲了余华，蒋宏辉，还有FRANK的故事，说道：“名字就叫《一个坏女人和三个好男人的故事》，他们都是很好的男人，只是我不懂珍惜。”

ALEX感动地说：“我没觉得你是坏女人啊。以前的错过就错过了，你更应该珍惜FRANK和现在的生活。我写你的故事可以，但是这么隐私的东西，让FRANK看到了不好吧？”

陈兰说：“没关系，FRANK知道我以前所有的事。”

ALEX说：“那这样吧，我们全部都用假名字，再把人物情节和地点都大大地改动几下，那就没有人看得出是在写谁了。”

陈兰说：“改动情节可以，但我很希望你能写出我这些年的心路过程。”

ALEX开始吹牛：“放心吧， 写情色我不在行，写心理还是不错的，呵呵。”

陈兰笑了，可还是不放心。这个连上班都惦记着儿子的ALEX，又怎么能体会她想念小轩的苦？这个喜欢在博克里给加拿大生活大唱颂歌的ALEX，难道和她一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若不是经历过尘心的浮躁，看遍千帆落尽，又怎么会象陈兰一样，只爱上生活的从容简单？陈兰忍不住问：“ALEX，为什么在你的博克里，写到你自己生活的时候，很喜欢写生活的精彩，哪怕一件小事也能让你写得这么开心？”

ALEX说：“谁的生活只有精彩而没有无奈呢？那些自己没有能力控制的烦心事，只能尽量不去想它，反正想了也没用。所以我就把生活里开心的事写下来，写的时候开心一次，与人分享的时候开心一次，很多年后拿出来读，又可以开心一次，这样，一件开心事就变成好几件了。一天到晚开心着，那些无奈的事情就看得淡了。自欺欺人也好，阿Q精神也好，日子不就是这样过下去的吗？”

晚上回家，陈兰把自己的故事简要地写了下来，发到ALEX的邮箱。然后，她给蒋宏辉打了个电话，问小轩的近况。小轩最近很好，很快就要上初中了，他最近写了篇作文，《我的理想》，他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到加拿大看妈妈。接到电话的时候，蒋宏辉刚到营业部的办公室，又将开始他忙碌的一天。陈兰仿佛看到了他落寞的身影，听到了小轩想见妈妈的声音。眼泪从她的眼角徐徐流下。

FRANK为她擦去眼泪，轻声说：“又想小轩了？太晚了，早点睡吧。”

是很晚了，陈兰在困意中睡去。杭州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多伦多却已是漆黑的夜。天上没有月亮，很静很安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