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也是一种交流

七年了，整整七年的时间，除了回国探亲，我几乎没有停止过游泳。如果说起初凭的是兴趣，后来是坚持，再后来就是寂寞了。而七年的回报是健康，健美，友谊和一段没有开始和结束的故事。

七年前的一天，我和一位好友 在电话闲聊，当谈及有关健康的话题时，他不无骄傲地说，来美多年，他一直坚持锻练，或跑步，或游泳，总之没有停下来过。他还说，只要身体好，一切都好，而身体垮了，万事皆空。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人有了病，别说发展了，就是生存也会是问题的。于是我买了一张大学运动馆的年卡，管它呢，先试一年再说。哈哈，运动馆里可选择的运动项目很多，但我只想游泳和练器戒。游泳是我的长项，也可以治疗和预防多种疾病。如腰背痛，心肺功能弱，血脂高，睡眠不好，脊椎痛等，都可以通过游泳得到治愈。而器戒则是一种增强肌肉，健美身材的辅助训练。哈哈，我这个食肉动物不但三高(血脂，血压，血糖) 正常，精力充沛，而且也和疾病无缘，体形也不比年青时差。

我在运动馆里结交了许多朋友，大部份是中国人。七年的时间里我像一个旅馆的招待迎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跋涉者( 在国外，大多数中国人都像跋涉者一样，为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从一个地方迁涉到另一个地方，永远都过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日子。) 我是一个怀旧且保守的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就会有感情，更不喜欢像候鸟似的迁徙。我会下意识地执着和纠缠于那些存在的和过去的人和事上，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动着，听凭越来越脆弱的情感随之起舞。而且每每当一个泳友将要离去时，那怕只是刚刚才认识几天，我也会产生踏在落叶上行走的伤感。我除了感叹世事无常，也会悲悯那些让风裹携得永远都停不下来的人们。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许多时候，都搞不清为了什么，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在游泳池，我喜欢一个人呆在浅水区里，因为那里平时除了我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人，喜欢飞起来感觉的人一定是要飞到高处去的，不像我志向和燕雀一样。几年来我熟悉了那里的每一块瓷砖，和它们在不同光线中反射的差别。兰白相间的缝隙就像记载岁月的标签，把我从兴趣，坚持到习惯一一做了精准的区隔。直到有一天，突然一个不束之客闯入了”我的领地”，我才结束了这种孤芳自赏的状态，也打破了我顺从生活的惯性。让我再一次睁大眼睛去留意那些不变中的变化。一个穿着红色泳衣的亚洲女孩，用她的颜色和美丽给整个浅水区带来了从没有过的色彩和妩媚。从此平静的浅水区不再平静了，一些被这红色引诱来公牛般的男生，开始光顾过去他们视而不见如今又跃跃欲试的地方了。起初，我对这种变化很反感但又很无奈。有时我甚至故意重重的击打着水花从她身边掠过，想以此逼迫她急流勇退。但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然不紧不慢的划动着裸露的双臂，翻动着那不怵不惊的红色水花。每天她和我一样坚持不停的往返在泳池中近一个小时，这种枯燥的机械运动终于让那些原本就不是为锻练而来的小男生们，在她的坚持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慢慢的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有一个人，同伴似的和保守着同样的坚持。如果哪一天没看到水中起浮的红色，我就会感到心里缺了点什么，就会有一种坚持的痛苦。每天我们会像约好了似的，几乎同一时间下水和关池的最后一分钟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既便有时四目相对，也是偷窥般的一触即逝。有时周末，一些小孩在水中嘻戏，弄得原本视力不佳的她因碰撞他人而在中途不得不停下来绕道而行。每每此刻我就会像一堵墙，人为地为她隔出一条安全的泳道，而她也好像我就应该如此似的，不言不语的在那个被我隔出来的区域里悠然自得的享受着水流的亲吻和爱抚。无声无酬的保护她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而接受这种保护也成了她的一种习惯，但保持沉默又成为我们俩人的一种坚持。偶尔我会因不愿意和小孩们挤在一起，换到旁边的一个泳道里去，她也会过来和我分享同一个泳道。这时，我就会一声不响地再换到其它泳道里去，而她也就毫不客气，心安理得地霸占了我才略夺来的地盘，一切好像上辈子我欠了她什么，而现在必须偿还似的自然。 但我却不能适应跟在她身后或者两人在水中相对时的亲近和内心的燥动，我也不想泄渎一个女孩的神圣和那种长期以来形成的默契。而我不想走近的真正原因，也正是我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同我一样坚持着的伙伴。

学校都放署假了，她几天没有来。我开始变得不安和烦躁起来，每天重复的距离远了许多，平时很快就过去的一个小时也变得沈寂漫长。有时我会坐在池边发呆，我会厌恶池水变冷，我会恨浅水区里太安静，我会因看不到那红色而顾影自怜。她还会回来吗? 我默默地，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她是中国人，韩国人还是日本人，但那火焰一样的颜色却开始左右我的情绪，主宰我的寂寞，我对它产生了一种生物对阳光般的依赖。因为它已经成为我在寂寞中坚持的一个无声的伙伴。我之所以一直没有走近她，就是想保持这种默契，因为距离太近就可能打破平衡，而失去了因距离而产生的美，就像放在高处，守望的水晶球一样，永远没有掉下去摔碎的机会。

但有时无声也是一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