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
等主客刘军长夫妇一驾临,一干人全迎到二门上,男人抱拳作揖,女人们莺莺燕燕,一路簇拥着两位贵宾,进了朱老爷用来正式待客的崇光山房。
崇光山房其实是一座院子,庭院里有两棵西府海棠,据说也有上百年了,春天盛开的时节,成百上千粉白色的花朵在油绿的叶子掩映下,重重叠叠,灿若云霞。朱老爷看中了这两株百年老树的兴旺,觉得是个发达之兆,就将这座院子翻修改建,成为朱家正式家宴、延请贵宾、举行庆典的地方。
客人进了院子,举头就看到坐北朝南的正堂,五开三楹,檀木雕花的门全敞开着,堂屋里顶头挂了一块漆得乌黑发亮的大匾,楔着“崇光山房”四个金字。两侧廊柱上挂着同样是黑底金字的楹联:
秾丽最宜新着雨 [1] ,
落日争明总映春 [2] 。
刘军长不禁点点头:“好,东风袅袅泛崇光 [3] 。苏东坡这句诗用在此地,合景宜地,有气势!”
张宪波没想到行伍出身的刘军长居然懂诗词,惊喜之余,连连点头:“刘军长 也懂诗?! 真是当年周瑜在世,儒将,真正的儒将!”
“哪里哪里!宪老谬奖了!兄弟我从军以前,老父是个前清的末代举人,教了兄弟几句 > 。后来为了报销国家,投笔从戎。军旅生涯,枪林弹雨,哪里还谈到什么儒?兄弟就是一个老粗啦。”
朱二爷赶紧上前应声称赞:“刘军长是文武双全,大将之材,肚子里的墨水比我多。难怪委员长委以重任,是国家栋梁啊!”
前面说得热闹,后面跟着的女眷也驻足堂前,刘太太侧脸细细地打量着庭院,听到丈夫和人议论匾联,也眯起眼睛打算欣赏一下佳句。慧兰抿着嘴不作声,张太太看她读得认真,就插言道:“这门前的两联,还是慧文二奶奶捡唐朝郑谷和明朝杨万里的海棠诗里的两句,凑在一起集来的。下联那句,原来末尾的三字,字面不好看,音节也不响,是慧文二奶奶自己改成了现在这样。我是不懂诗词,就觉得读起来琅琅上口。我们宪波可是夸讲得了不得!”
刘太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啊,集得好联。”她转头对慧兰和吹烟微笑着夸赞:“二奶奶好才学呀!”慧兰知道她是误会错了人,却不便解释。吹烟的脸不由得红了,又不好说什么,解释的机会转眼即逝,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心里埋怨张太太多嘴。
闲谈几句,主人就邀请宾客到东屋入席。老大的一张圆梨木桌面上,洋酒花雕,茅台大曲,琳琳总总花花绿绿地摆了不下五六瓶,可是菜碟只得几个下酒凉菜。等安排了座位,男女宾主混杂着落座,朱老爷逐个问询个人喜爱的酒水,丫头们上来一一倒好。刘军长先举杯:“我们先来贺朱二爷和二奶奶,洞房花烛夜虽然过了,可是这小登科的喜劲还没完,两位新婚大喜!来来来,兄弟先干为净,朱老爷一定要干!二奶奶随意。。。”说完一仰脖把个茅台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张宪波在一旁鼓掌,“军长海量,宪波佩服!来来,我也来响应军长。不过,我喝不了白的,只能就拿这个葡萄酒陪军长的兴。”
“哎,老张!”刘军长拦住了他,“朱老爷我是新近才认识的,他的酒量我不清楚,你我可是知道。你在重庆那会儿,泸州老窖可没少喝吧?怎么抗战胜利了,小鬼子打跑了,你倒娘娘腔起来了呢?不成啊,今天好歹,这第一杯是贺老朱的喜,你得上白酒!”
“哈哈哈!我跟军长,还是在庆功宴上喝过一回吧?您老的记性真好,还记得咱们那次喝的什么酒!从那以后,我可有好多年不喝烈酒了,年纪大了,毛病也多了,岁数不饶人啊!好,听你的,为老朱贺喜, 这头杯酒,我就舍命陪君子!”
“爽快!朱老爷,二奶奶,也请!来来,大家一起举杯!”
接下来丫头们开始传上热菜,煎炒烹炸,象走马灯似得一道一道地往桌面上送。老爷们斛光交错,女士们浅斟细饮。吹烟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人,让刘军长上来那一通弄得羞羞答答地抬不起头来,加上被军长太太张太太逗得喝了几口红酒,脸红红的,心砰砰跳个不停,也顾不上别的了。席面上就由鲁慧兰一直在照料。
每次丫头送上一道新菜,慧兰都亲热地招呼客人下筷子:“来来来,尝尝这道八宝鸭,是我们厨头的拿手菜,听说,还是跟宫里出来的人讨教学得的。鸭子一定要现炸现上桌才香酥。。。”
张宪波适时地赞赏道:“嗯,都说,不是三世做官,不懂得穿衣吃饭。我看,府上这饮食也算讲究的了。”他提着筷子朝眼前那些盘盘碟碟点了点:“光是这上菜的顺序,先清淡,后浓郁,前一道不会把后一道菜的味道夺去,这,就不是一般的心思。”
军长太太也接口附和着夸赞:“是啊。上次我和老刘去赴宴,席面上一来就是好几道菜,冷荤凉拌热炒油炸堆在一起,看着倒是真热闹,吃到嘴里,凉的不凉热的不热,该生脆的皮皮塌塌,该红光油亮的是一团乌涂,”说到这儿,她忍俊不住掩口而乐:“我们老刘私下里跟我说,这是丘八会餐。。。”
“哈哈哈 ~~~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席面上的气氛越加活跃了。只有吹烟冷眼旁观,觉得慧兰似乎成了这场夜宴的主角,心里说不出来地有那么点儿失落。
这边儿正热闹着,丫头端上来一只中号的红泥砂锅,揭开上面刻着花草的盖子,迎面一股热汽夹着鸡汤的香味扑出来。这只砂锅比较特别,中间有一个出气的嘴子。刘太太先惊喜地叫了一声:“唷,这不是我们云南的汽锅鸡嘛。”
刘军长也有些意外:“我从离家从军,除了回乡探亲,还没在旁的地方吃到过这道菜。你家的厨子是云南人?”
朱二爷看到两夫妇都是一脸高兴的样子,也觉得这道菜办得好,可是他也不 全 知就里,只好以目示意鲁慧兰,让她开口。
“噢,这是我们吹烟二奶奶的主意,知道二位是云南人,就打发厨子上云南馆子里情商,让来这只汽锅。本来,我们二奶奶是要从馆子叫现成的菜,怕自家的厨子做不好。可是饭馆子的掌柜说,送来也怕走汽变味了,好在做法并不复杂,关键在锅子难得。有了它,再加上地道的材料,就十九不离了。”
朱老爷听了,招呼客人们:“来尝尝我们厨子的手艺,恐怕不能和真正的滇南正宗比吧?”
慧兰赶紧又解释:“我们二奶奶原本想叫那家馆子来外烩的,可是机缘不凑巧,他们刚好应承了一个小酒席,抽不出人手。我们二奶奶说了,也想让客人尝几只自家厨子的拿手菜,所以。。。”
“哎唷,二奶奶真是太客气了!”
吹烟听得慧姨一口一个“二奶奶”,把功劳全推在自己身上,又见刘氏夫妇一脸高兴,老爷和张家两夫妻脸上也是赞许之色, 刚才的寂聊感一转而消, 脸上象飞了金似的得意起来:“瞧瞧,还是谁的心思灵,是谁的主意高!”
这一顿席,吃得宾主尽欢。等到酒足饭饱,丫头们撤了残羹,送来热毛巾,沏上今年新得的龙井明前茶,客人似乎意尤未尽。
“怎样?”朱鸿昌试探地询问刘军长:“咱们凑桌麻将牌玩玩?”
“算了算了!”刘军长摇摇头:“太太的瘾大,我对那玩艺没兴趣。我们还是清谈一会儿吧。”
慧兰一听,机警地接口说:“那,我们女眷自己凑一桌吧。”
朱鸿昌觉得鲁慧兰十分识窍,这一天的宴席就是为了和老刘谈生意,最好和女眷分开,有些话才好说。他感激地看了慧兰一眼,顺坡溜缰地搭话:“好好,你们小姐太太玩玩,说你们的私房话。宪老,刘军长,我们到西屋去聊。”
[1] 唐。郑谷。海棠>>。“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着雨,娇娆全在欲开时。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2] 明。杨万里。海棠>>。“小园不到负今晨,晚唤娇红伴老身。落日争明那肯暮,艳妆一出更无春。树间露坐看摇影,酒底花光不入唇。银烛不烧渠不睡,梢头恰恰挂冰轮。”
[3]宋。苏轼。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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