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遇见的一位老情人

平淡的生活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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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12月里的一个星期五早上,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公车站。天已经很冷了。我像往常一样把自行车锁好,走向候车亭。看见里面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年男子,身边有一个旅行箱,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本地人没有跟陌生人说话的习惯。我觉得如果只有两个人,距离很近又不说话,会让我感觉不自在。如果不下雨的话,我不会进入已经有人的候车亭。

他看到有人走近,就朝我看过来。我报以礼貌性的一笑,并说早上好。他也回以微笑并打招呼。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让例行的问候成为交流的结束。他又说了一些话,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或许是问我几点了,或许是评论了一下当天的天气。于是我们就开始了第一次谈话,并一直聊到车上。

他先问了我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这里、要去哪里之类并没有哲学意味的问题。他告诉我,他要去他女朋友所在的城市,同她共度周末,星期一再回家,旅行箱里装的是他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他说他
83岁了,女友比他大4岁;他太太于12年前去世,她去世4年后他认识了现在的女友,他们仍在热恋中。过去一直是女友来他家度周末,但最近她身体不太好,天又冷,就改成他去她家。他坐公车要40多分钟,到站后还得走10多分钟的路。

我听后颇有些好奇。七、八十岁的老人,仍有恋爱的激情,还能够保持
8年的关系,而且这样路途遥远的约会对于两位80多岁的老人并非易事。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结婚或同居,是因为财产的原因吗?比如考虑到再婚可能会使子女能继承的遗产减少;或是他们不愿让爱情成为婚姻的牺牲品?毕竟老年人的生活习惯是难以改变的,老年人组建家庭将会面临要适应对方生活习惯的问题。但我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我知道,问西方人这种私人问题是不礼貌的。当公车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他指着离公路不远的一座房子告诉我,他有个女儿就住在那儿。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些话题,直到我先下了车。

 以后几乎每个星期五早上的同一时间都会在候车亭遇见他。随着聊天次数的增多,我也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情况,比如,他一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家务活包括花园里的活儿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他还有个女儿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有时会去看他,帮他干点活儿。他经常主动说些我并没有问的事情,而且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这和普遍冷漠的本地人很不一样。他的皮肤显得有些浮肿,脸色红得好像不正常。他说自己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每天都得定时吃药,除了周五和周末,其他的每一天都得上医院做检查和治疗,不过他又强调自己感觉很不错,比如说,拎那个沉重的旅行箱就毫无问题。

其实,我们真正值得谈的话题并不多。他一辈子都没有去其他国家游历过,对中国更是几乎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
Peking”和“Shanghai”这两个地名。关于他自己国家的历史,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一战”时他还没出生,“二战”他又没有参加。从年轻时到退休他做过的唯一的工作就是打磨钻石,除了钻石,别的东西他所知甚少,而我对钻石又不感兴趣。他对自己加工钻石的技艺感到很骄傲,还说老板在他退休的时候赠送了一颗很大的钻石给他,以感谢他多年来的工作。我记得他说这话时显得特别高兴。

 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谈论一下天气,这是本地人见面时的经典话题,要不就是抱怨公车总是迟到。有时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就笑一下,也不追问,因为我知道这不重要;有时他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他会很直接地告诉我他没听懂,这时候我往往只是说没关系,也不再重复或解释。

 后来,我们的交谈变得越来越简短了。我也常常在打过招呼、谈论过天气之后就拿出书来看。但只要我跟他说话,总是能够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寒冷的冬季过后,从某一个周五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自然有种种猜测。他和女友相爱很久了,分手的可能性应该很小。也许他们终于决定要一直住在一起了;也许其中一位生病住院了;或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其中的一位去世了;再或者,他只是把搭车的时间改了。

 几个月过去了。每个星期五早上,当我来到那个候车亭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我有点奇怪,我们聊了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也从来没有主动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也许我们都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流没有进一步深入的必要。事实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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