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岚:后院的葡萄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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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是在读大学时开始听《土鲁番的葡萄熟了》这首歌。同宿舍的女生们都很喜欢关牧村的歌声。不同于那个年代的大部分唱赞歌的歌手,她的声音不是那么高亢嘹亮,那么铿镪有力,也不是像后来模仿港台歌手的流行唱法的“靡靡之音”(那时的说法)。固然那时女中音不多,像她这样的音色是绝无仅有,但这也不是我们喜欢她的主要原因。现在回想起来,我想,大概是她那低回婉转,裹着几丝说不清的迷惘思绪,夹着一点道不明的沉郁沧桑,却不失青春的活力和欢快,充满对理想的热切追求和希冀的歌声里蕴涵的、描述的、表现的,正是文革后经过高考走进大学的我们那一代人的心情心境,所以,她的歌声才产生了一种特有的魅力,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我们的内心深处吧。
  在关牧村所有的歌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土鲁番的葡萄熟了》。当然不仅仅是由于我的心那时也正被一根蔓儿开始缠绕,而是我有一个葡萄的未了情结――直到那时,我还没见到过葡萄。这话也有点儿不确切,我小时候其实采摘过山上的野葡萄,那紫红色的小浆果酸涩中带点甜,我和小伙伴们常常都吃得满唇乌紫才罢手。我还吃过葡萄干――那可是真正新疆的葡萄干。我的意思是我那时没有见过更没吃过人工栽培的正儿八经的新鲜水果葡萄。
  可葡萄又是那么地吸引人。
  先说名字,它就与众水果不同,一听就有点异域风味和怡人情调。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上说:“葡萄,汉书作蒲桃,可以造酒入酺,饮人则陶然而醉,故有是名。其圆者名草龙珠,长者名马乳葡萄,白者名水晶葡萄,黑者名紫葡萄。汉书言张骞使西域还,始得此种。而《神农本草经》已有葡萄,则汉前陇西旧有,但未入关耳。”由此得知,葡萄虽然在中华大地古已有之,是原生物种,但人工栽培的葡萄是汉代才引进的。最有名的当然数土鲁番的葡萄了,我那时甚至不知道除了新疆土鲁番以外,中国是否还有别的葡萄种植地。
  葡萄是多年生藤蔓状植物,分枝力强,生长极快,攀援匍匐,登高上架,很快就能给人们提供一片可爱的阴凉。况且葡萄是一串串地结在藤上,而不是像一般的水果一个个地长在树上。吃起来可以一颗颗一粒粒地直接往嘴里放,而不必一口口咬,更不必切开来与兄弟姐妹们分吃一个――假如我小时候能有机会吃到葡萄的话。
  葡萄还与更美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谁会不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千古名句呢?那“欲饮琵琶马上催”即将奔赴疆场一洒热血,“马革裹尸还”的豪迈激情还在心中澎湃时,“美酒加咖啡”的及时行乐的缠绵歌声也同时在校园里流行了。无论举杯人唱歌人心中涌流的是豪情还是柔情,这美酒,却毫无疑问指的是葡萄酒,肯定不会是“老白干”、“红薯烧”之类吧。
  在武汉美丽的珞珈山,东湖水度过的大学四年间,我尝过同学从家乡带来的芒果、洋桃等我以前没吃过的水果,但依然没有见到过葡萄。狡猾的狐狸会因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可我没吃过葡萄却永远觉得葡萄甜。我自然没敢把这个愿望说出来,这与其他胸怀远大革命理想的同学相比,我的这一愿望(其实我同时也怀有远大革命理想的)简直太渺小了,渺小得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业后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后我就不但看到了也吃到了葡萄,从五六岁会唱《新疆是个好地方》时就向往能吃进嘴的葡萄终于入了我的肚囊,总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我吃到的葡萄是北京郊区产的,品种叫“玫瑰香”,颜色似玫瑰一样美,气味如玫瑰一样香,一颗颗晶莹透亮,还带着白霜,大小跟我弟弟小时候爱玩的玻璃弹子差不多大。我心里一边暗暗赞叹这名字取得好(要是换了别的东西,我可能会嫌这名字太俗了),一边用我刚发的工资慷慨地买了两斤回去尽情地享受了一番。“玫瑰香”真是又甜又香,果真不负我多年的思念。有些人吃到了葡萄就不再觉得葡萄好,而我吃了葡萄后更欣赏葡萄的美味,从此,葡萄成了我最爱的水果。
  以后,我吃到了更大更甜的“巨丰”,也见过价格惊人的“美国提子”,虽然也曾动过想尝尝的心思,可摸摸口袋里只够给孩子买奶粉的钱就立刻狠斗自己的“私字一闪念”了。再以后,来到了美国,吃到了无籽葡萄。无籽葡萄虽说不如有籽葡萄的味道甜、浓,可那种清淡隽永,常吃不腻的感觉,加上吃时可以一颗颗往嘴里放而不用担心剥皮、吐籽麻烦的那种轻松、爽快心情,使之成为我们家的常备水果。何况价格也不是很贵,这几年大约种植多了,价格还略有下降。尽管我们一直是工薪阶层,可每星期吃几磅无籽葡萄还是没问题的。
  人就是这样,好了还想好,一个愿望完成了又会冒出新的愿望来。有一天我在网上闲逛,逛进了一个花木商店。有一些正在热卖的植物品种,其中竟然有葡萄!霎时间葡萄的藤蔓在我的眼前铺展开了,那长长的蔓儿紧紧地缠绕住了我的心,我一时激动难抑,就买了一组三株无籽葡萄苗,一株红,一株白,一株紫。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装在一个长塑料袋里的三根枯枝般的葡萄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三根枯枝能长成一架绿荫?读完里面附带的介绍,我才半信半疑地按照说明操作,先查找自己家所在的区域,确定了种植的最佳时间为三月中旬。在种之前,又把小苗放在水里浸泡了一晚上。在屋子西南角靠近屋后木阳台处(那是我家院子里土壤最肥沃厚实,光照时间也比较长的地方),我挖好了坑,放足了牛肥料做底肥,代替我们家上班去了的“克里木”小心翼翼地种下了小苗。
  不久,小苗发芽了,长叶了,牵藤了,我兴奋地每天要去看好几趟,还不停地浇水、施肥、松土、除草,像“阿娜尔罕”一样克尽职守。藤蔓逐渐长长了,爬出了花砖围着的花坛。我又用几根木棍搭了简易的矮架子让藤蔓靠上去。
  第二度春风刚起,我对我们家的“克里木”说:“你不履行你种葡萄的职责,怎么也得帮我搭个葡萄架吧?”起初“克里木”端着个“有功之臣”的架子,不肯再干庭院里的杂活,后被我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连拉带推,连哄带唬地赶上了庭院设计师的“架”,开始认真规划后院葡萄架的建筑大计。他从葡萄苗根部到木阳台,从花坛到木阳台下面的水泥平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目测足丈尺量,反复好几回,才画出了设计草图。接着就是采购原材料,买立柱、方料、木板、木条、绳子、铁丝、钉子等等。再后来就是搭架子。总之“克里木” 和“阿娜尔罕”一起折腾了好几个周末,葡萄架到底在后院巍然矗立了。
  又是一度秋风春雨过后,长得又壮又高的葡萄苗全部爬上了架子,而且还开花结果了,几十串葡萄垂挂在架上,简直让“克里木” 和“阿娜尔罕”乐得合不拢嘴。葡萄还只绿豆大一点儿,就开始每周一照,留下倩影。七月中旬以后,有的葡萄粒儿开始红了、紫了。看着那些红了紫了的葡萄,我心里美滋滋地预想着摘葡萄的快乐时光,到时我一定要带上条花头巾,像“阿娜尔罕”那样的扎法包在头发上,照一张甜甜美美的摘葡萄姑娘的照片。哦,不,晚了二十年,当年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大学生“阿娜尔罕姑娘”现在已变成心宽体胖的“阿娜尔罕大婶”了。好在家里已有了一个青春年少的小“阿娜尔罕”很上镜头,而且,“阿娜尔罕大婶”脸上的皱纹也因丰收的喜悦而舒展开了,还不算太难看。


        那天,我忍不住地摘了一颗红葡萄尝了尝,哟,怎么不是很甜,甚至还带点酸,更让人意外的是居然还有籽!可我当初买的明明是无籽葡萄哇!送树苗的货单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是“ Seedless Grape”!难道花木商店弄错了?还是因此地的土壤、天气等原因葡萄变种了?
  葡萄一串串地悬挂在架上,红的,紫的,绿的,白的,看着美,闻着香,只是吃着不是那么甜。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劳动果实啊,我仍然不减兴致,每天照常到架下欣赏美丽可爱的葡萄。


   一天傍晚,我又去看我的葡萄。忽然发现葡萄架上有些乱,有不少葡萄串儿七零八落,地上也一片狼籍。不用说,是松鼠干的好事!就在我楞在葡萄架下的时候,也还有几只胆大的松鼠重新窜回来,在架上跳腾呢!接着,我又发现树林里的小鸟也是“帮闲者”,它们成群地飞来,在架上停留,叽叽喳喳地叫着唱着,好像是在快乐聚会。甚至野兔也跑来凑热闹,在水泥平台上蹦蹦跳跳,对掉在地上的葡萄嗅嗅舔舔。
  起初,我看见这一切,心里难过得很,委屈得很,觉得自己白辛苦了一场。可看着看着,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们自己嫌弃这葡萄不甜,还有籽,可这些小动物不嫌弃,它们在快乐地分享着我们的劳动成果。这不是正说明我们的汗水没白流,劳动没白费嘛!
  我顿时心情愉快,乐颠颠地哼着歌儿回屋去了:“后院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那最后一句中“醉”字的拖腔直拖到我登上木阳台十几级的台阶,进了厨房门还没唱完呢!

《土鲁番的葡萄熟了》

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
临行时种下了一棵葡萄。
果园的姑娘啊阿娜尔罕哟,
精心培育这绿色的小苗。
哎,引来渠水把它浇灌,
搭起了棚架让阳光照耀。
葡萄藤儿扎根在沃土,
长长蔓儿在心头缠绕,
长长的蔓儿在心头缠绕……

葡萄园几度春风秋雨,
小苗儿长得又壮又高。
当枝头结满了果实的时候,
传来了克里木立功的喜报。
哎,姑娘啊遥望着边防哨卡,
捧起了一串串甜美的葡萄。
土鲁番的葡萄熟了,
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岑岚 发表评论于
回复亦是的评论:
非常高兴您能上来。谢谢褒奖和鼓励。
岑岚 发表评论于
回复游子..的评论:
谢游子提醒。我用Firefox看可以自动调节视窗大小,所以没注意IE上的展示。现在我已经改了照片尺寸。
亦是 发表评论于
葡萄熟了,心儿醉了;美丽的葡萄,甜美的味道。
游子.. 发表评论于
从脍炙人口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到想往葡萄情结,到品尝、喜爱葡萄,到亲手栽种,到沉浸在经历辛劳而获丰收的喜悦中,其事其文都很美好,令人回味。

建议大家贴图时先Resize图片至合适的尺寸再贴,以免把整个博客的版面撑大了。也怪文学城版面结构设计不完善,不能自动调节。
老秃笔 发表评论于
回复金山银水的评论: 哈哈,幸亏你没有说你跟马玉涛,罗天蝉,张权是一代人啊。那就吓死我了。我还知道孔子呢, 哈哈
岑岚 发表评论于
回复老秃笔的评论:
谢谢老秃笔夸奖。关牧村现在还在唱歌嘛。我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到她的演出呢。所以,以知道她否来做年龄预测,可能不准的,容易受蒙蔽。可以把这作为年龄参照系的X,但还要有Y才行。
岑岚 发表评论于
回复老鲍2008的评论:
老鲍好运气!能在吐鲁番的葡萄沟就地品尝鲜摘的葡萄。那也是我想往的啊!写了这么多,不就是抒发至今仍没有吃到吐鲁番葡萄沟的鲜葡萄的遗憾吗……
岑岚 发表评论于
回复二道桥大巴扎的评论:
《一支难忘的歌》和《祝酒歌》,男声也可以唱。什么时候听你唱唱?
你的夹生新疆话让人喷饭!估计是这个意思:你好啊,阿娜尔汗大姐。你种的葡萄真好真甜。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到葡萄架下喝葡萄酒侃山。
金山银水 发表评论于
回复老秃笔的评论: 是啊,那个金山同学和你一样,也是老梆子了嘛. 所以千万别盲目轻信林mm的所谓美女之说哟. 没忘"老妪与老秃之对话"吧, 嘎嘎嘎...
不仅知道关牧村,我还知道张权,罗天婵,马玉涛呢...
老秃笔 发表评论于
会长大人的作品果然不俗。一片葡萄居然有这么多的细腻故事。可以发表啊。

听上去,那个金山同学和我们是一代的啊。居然知道关牧村? 嘿嘿
老鲍2008 发表评论于
吐鲁番附近有个葡萄沟,九月是吃葡萄的最佳季节,我去过一次。中午时分,外面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坐在葡萄架下等开饭,脚边流淌着坎儿井引来的清泉,维族少女(不知是否叫阿娜尔罕?)端上一盘鲜摘的葡萄。一阵凉风吹来,那种惬意的感觉,会让你一辈子记住那个地方。
二道桥大巴扎 发表评论于
描写的细腻生动,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你一样,我曾经是关牧村的铁杆粉丝,除以上两首,《一支难忘的歌》、《祝酒歌》也非常好听。
关于葡萄吗?我想用新疆人的语言和语调赞两句:亚克西姆赛斯,阿娜尔汗大姐。呜呦!甜甜的葡萄种的太好了嘛,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家海买丝到葡萄架下维攮黛道。
岑岚 发表评论于
谢谢金山银水的评论!现在正是葡萄要熟了的时候(今年葡萄熟得比往年晚点儿),希望你能很快回来!歌嘛,到时候我们一起唱吧。我觉得,你的声音更适合唱这首歌。
金山银水 发表评论于
你的文章和葡萄架都美极了! 和你一样,我也特喜爱关牧村的歌,尤其是《土鲁番的葡萄熟了》和《月光下的凤尾竹》. "大概是她那低回婉转,裹着几丝说不清的迷惘思绪,夹着一点道不明的沉郁沧桑,却不失青春的活力和欢快,充满对理想的热切追求和希冀的歌声里蕴涵的、描述的、表现的,正是文革后经过高考走进大学的我们那一代人的心情心境,所以,她的歌声才产生了一种特有的魅力,一下子就进入到了我们的内心深处吧。" 描写得非常到位!
回去能看到你的葡萄架和听到你唱这首美妙的歌吗?
岑岚 发表评论于
看到大巴扎辛苦地种西瓜和智慧地痛快地吃西瓜,很有感触。也把自己吃葡萄、种葡萄的经历与大家分享一下。(此文写于两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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