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梦(四)

经历过大学毕业统一分配的朋友们一定还记得,那一刻和等待判决差不多。结果一宣布,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有幸留校任教,那应该是我最理想的去处,因为当时我和她已是难舍难分。统一分配对学校和对学生都是两难的事情,所以当时若有人有错或是谈恋爱要求照顾,多会被派送到偏远的地方。像我这样在校违规谈朋友的学生,不被发配就算运气了,肯定是不会留校的。好在我平时为人低调,属于边缘不引人注意的一类。周围知道此事的朋友也为人地道,没让学校知道。加上我平时爱好国画,会点儿舞文弄墨,系里有意留我帮着做些宣传之类的事。记得那天中午她专程从太仓赶来苏州听分配的消息,我们约好在南门汽车站见面。我把“留校”两字写在手心里,见到她后,我不急于告诉她分配结果,她猜想一定是坏消息,所以也不敢问。当我把手心里的两个字给她看时,我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花。相信若不是周围人多,她一定会拥抱我,因为她从来都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女孩。即使如今,一起上街时她还总是试图挽着我的胳膊,我倒是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则会说:“神气,谁稀罕你。”其实,当然是我“稀罕”她的时候多。我毕业前,那时我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但处于当时学校纪律的压力,只能悄悄书信来往。有一个周末,我太想念她了,只好找借口去看望仍在那里实习的同学,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上她一眼。两个多小时的汽车颠簸,到太仓时已经下午,因为我无法事先通知她,只好期盼她像往常一样突然从路的那一端出现,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有能见到她。那真是去时满心的期待和兴奋,回来时只带回了满腹的郁闷和失望。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正准备出门打水,一眼看到我正在水池旁洗脸,把她吓得再没有敢出房门……。这就是我那位令人怜爱,没有用的小恋人。其实也难怪她,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
毕业宣布后的那天晚上,我邀请了另外五位同学好友到得月楼一聚。有一道菜叫松鼠鳜鱼,上桌后,四川大哥执意要我和她分吃鱼头和鱼尾,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他的美好祝愿,希望我们“有头有尾”。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对她仍然是同样的依恋。我一直相信,要真正爱上一个人并不容易,爱上后要忘记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我这种观念会让许多后现代人讥笑。然而,我相信一个人的一生,主要是活一个感觉。从神美学角度说,人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但对美好感觉的体验应该是一样的。只要你生活得愉快,你的人生就是有价值的。生在如今物欲横流,功利至上,人心浮躁的社会里,一个人很难再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一处安静的落脚点。我庆幸自己还有这样“落伍”的心态,有一个平静的生活。
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姑苏城已变得难以相认。然而几千年的历史积淀,人文氛围早已深深地渗入苏州的大街小巷,伴着茉莉,桂花,白玉兰的芳香沁人心脾,哪怕是你只在那儿匆匆走了一遭,你身上都会留下某种印记,这就是文化的魅力。更何况我在那儿学习工作生活了十年,怎能不让我魂牵梦绕。那里有我人生起步的足迹,那里有我甜蜜的初恋,那里有我听惯的轮船汽笛声,那里有我走惯的石板路, 那里有我记不清楚的梦 …..。岁月无情,人心有知,虽然时光蚕食着我的躯体,却培养了我心底深处对她的记忆。距离遥远,却无法隔断我对她的思念。我回来了,又要离去,但我心中永远为她留有一块圣地,愿她能伴随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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