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碧玉张素梅

 

             

  年轻时她很漂亮,现在将近四十,有点发福,但她个子高、身材好,皮肤很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有点过贬。张素梅知道这些,隐隐的自得。她娘家是泰国华侨,十几年前,张素梅嫁给一个正在美国上学的泰国华侨留学生,当然,结婚前他们不怎么认识。也就是说,她丈夫回泰国相亲,挑中了张素梅。这类似当今大陆留学生回国挑老婆。她丈夫确实疙瘩溜丘,甚至比张素梅还矮,很黑,岁数越大就越有点往“水浒”中的武大郎方面发展。她呢?有些象扈三娘,漂亮、手脚麻利。那她丈夫该是被她在战场上一网活捉的王矮虎呀?王矮虎其貌不扬也是梁山好汉,怎么也比武大郎强。不过我们张素梅也决不是潘金莲。瞎说什么呢,离题太远。

  在美国没人叫张素梅的中文名字,在泰国,除了华人,也没人叫。她有一个极长的泰国名字,为的是在泰国叫着方便,那发音古怪,写出来也莫名其妙,美国人是没耐心学着念的。入乡随俗,人们便根据她中文名字的谐音叫她苏姗。在她干活的工厂里有泰国人、老挝人和大陆来的中国人。她同来自泰国、老挝(老、泰两国语言非常接近)的人们自然用泰语交谈。她在泰国上过中文学校,读、写、听、说都相当不错,所以又能和中国人聊得火热。来美国这么多年,她的英文口语也练得相当不错,同工厂里的美国人也是说说笑笑。她本来就聪明嘛。

  苏姗干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的班,她丈夫在另一个工厂里打工,从早上八点干到下午四点。这样他们可以轮着看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九岁。在美国,十三岁之前的孩子单独在家里算家长犯法。苏姗早上送大女儿上学,在家里看着小女儿。下午三点半她得去工厂干活打工去了,丈夫下班回来得四点半。“在家里乖乖呆着,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如果有电话打来不要接(怕打电话的人问出家中没有大人),别跑到外边玩去。”每天苏姗都很不放心地叮嘱,并对刚刚放学回来的大女儿说:“让着妹妹,不许打架,两个人都去看电视。”一个钟头后,丈夫匆匆赶回,到时候就做饭、吃饭,弄孩子睡觉,然后继续看电视。很晚了,自己从沙发上懒懒的起来,关了那从早上就打开的电视去睡。夜里十二点多,苏姗回来时,家里一片鼾声,她默默地洗涮一番也去睡。日复一日。

  三点半到四点半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呆在家里不也是犯法吗?那有什么办法,雇个人来看孩子,或把孩子送到谁家去看?这不要花钱嘛,好在也就一个小时。在美国也是“民不举,官不揪”,但愿邻居们都不是什么好事者。……慢着,刚才不是说,苏姗的丈夫原来是在美国上学的嘛,听这口气,好像他也就是个普通工人,不是什么白领阶层。

  这个…苏姗在和工友们面前说到丈夫时都是这样讲的。说丈夫原来在美国读大学,原准备大学毕业进医学院,可生了场大病,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也只有打工了。身体不好还打工?人们不能不怀疑。

  对此人们估计出三种可能。一是张素梅上当受骗。据说她丈夫是移民来的美国,当年他哥哥是美国公民。那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能力上大学,但对张素梅谎称自己是大学生。等这位小家碧玉到了美国知道真相,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但对外怎么说呢?那只好继续说谎话。二是张素梅结婚时就知道丈夫的原原本本,现在这么讲是出于虚荣心。再就是张素梅说的是实情。咳,不管怎么说,清b在我们的苏姗和丈夫在美国靠打工生活,属于美国的下层。

  年复一年的一天天过,苏姗心如古井。直到有人叫她阿苏。谁呀?大陆来的大刘,到工厂干活才半年多,不过他到美国有快四年了。大刘比张素梅小三、四岁,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他一定是来读博士、硕士的。不象,不然怎么一问:“是学生吗?”他就不置可否地笑笑,再说能读书的小子们的相貌都惨,象退化土豆,象大刘这种英俊的主儿尽是吃货。在工厂里有来打工的大陆留学生,很快把大刘的底给漏了。他是和美国人结婚来的美国,过去是个南方某省的足球运动员。这可真有点儿神。长话短说吧,有个美国女青年到中国大陆去教英文,看中了这位足球运动员,然后就结婚把小伙子带回了美国。

  “大刘的太太老得真跟老太太差不多,可以当他妈。”见过大刘的那位美国妻子的人都这么异口同声。是的,大刘的妻子确实比大刘大几岁,长得不好看。那大刘还和她结婚?明知故问嘛,谁不想到美国来。当然,大刘的妻子不是这么解释的,她说他们是在中国的天主教教堂认识的。大刘和她都是虔诚的教徒,信仰是他们结合的基础。在中国结婚后,大刘随美国妻子到了美国。她妻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又回到大学读教育学硕士。在这期间,他们的儿子也出世了。大刘白天在家看孩子,等妻子放了学就去一家中国餐馆送外卖(顾客在家里向餐馆订饭,专门送饭的人叫“送外卖”的),一晃几年,直到妻子拿到学位。可妻子有了硕士学位还是找不到工作。于是这位怒气冲冲的美国妇女只好白天再修几门课,晚上她到这家工厂打工。大刘当全职“家庭妇男”看孩子。

  为什么不让大刘来工厂打工?对呀,真不知道大刘的妻子怎么想的。不过她刚干了几天就不干了。太累,受不了那车间里的噪音、各种烧糊的塑料味和热。可他们需要养家糊口的钱呀!还是应该大刘去挣,还象过去一样去送外卖。不行,大刘的妻子在一家夜校找到份Volunteet(志愿工作者,不计报酬)的工作,她可以带孩子去干几小时,这有助于她找工作。这么说来,她晚上要用车。可他们只有一辆呀。所以大刘就去工厂干夜班,妻子负责接送。

  苏姗和大刘在一个车间,他们相识了。大刘见人们叫她苏姗便开口叫阿苏。苏姗微微一愣,也顺嘴答应。再以后阿苏便主动提出接送大刘上下班,也确实顺路。大刘的太太正乐得。在大刘要给阿苏一些钱作为搭车费时,两个人你推我让了好一阵。大刘一把抓住阿苏的手,“你得拿着!”阿苏被那大手攥的有异样的感觉,脸一红。大刘的脸也“腾”地红了。嚯“握着情人的手,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别拿中国老百姓讽刺社会的顺口溜开他们俩的玩笑,怎么扯到情人上去了。

  他们渐渐熟起来,总有那么多的话聊。那天大刘阴沉着脸,告诉阿苏说他父亲忽然中风了,可他现在怎么回去?钱太紧。阿苏也讲起了过世的父亲,那年她刚来,家中老父亲就得了肺癌,挺了一年去世了。阿苏从父亲得病直到去世都没回去看看,当然也是缺钱。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说得很平静。不过今天能面对着个人说说这事心里也松快、松快。

  阿苏最大的嗜好是做衣服,家里人穿的衣服很多都是她做的。大刘很注意她剪裁合身的穿着,并说自己也会裁缝,他儿子、太太的衣服很多都是自己做的。他父亲就是干了一辈子裁缝。这下他俩就更有的聊了,互相说着做衣服的经验。

  赶巧,阿苏家附近有一家韩国人开的裁缝店要出售。阿苏一下动了心,忙和大刘商量。他当然劝阿苏把韩国人的裁缝店接过来。“做衣服、改衣服倒没什么,我怕乱七八糟的别的事,光房租就得一个月一千。另外还得上税呢。”阿苏有点紧张。“你肯定行。你能干,只要想干就行。”大刘说。“有机会我都想去试试。”“真的?”“可我没钱。再说我们家里那位也很难伺候。”阿苏沉默了会儿。“我们家里那位…哎,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不和他(丈夫)过了。我来美国之前有多少小伙子追我,结果却挑上了他。其实也是我们家里做主……”听了阿苏这话大刘不太自然,他也想说在家里成天被妻子训斥,自己也只有陪笑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是扯到那儿去了?阿苏和大刘的心都怦怦直跳。接下来又是沉默。这情节要是写在小说中,定是场太平常的爱情戏的开始,妙笔生花的作家还得好好润色。

  过了几天,阿苏带着两个女儿回泰国看了看,呆了三个星期。这是到美国十几年后第一次回国探亲。她打算这次休假后就辞职把那韩国人的小裁缝店买下来。价钱都讲好了,一共才两万美元,一次付清。那时小店里的一切就是她的了。房租每月一千美元,可一个月的平均收入是四、五千。扣掉房租水电等杂七杂八,还能剩三千多,一年下来就四万。比工厂打工好多了。大刘愿意来干吗?阿苏呆呆地想:他的裁缝手艺不比自己差。如果来肯定有活干,镇子上需要做衣服、改衣服的人有得是。两个人都实诚,肯干、能干,这小买卖肯定红火。这以后……

  然而等她从泰国回来到工厂打工时大刘已辞职而去。他妻子忽然在别的州找到了工作,急着去上班,匆匆忙忙搬了家。具体搬到什么地方?他有没有说什么?哎,怎么好意思问呀。当然,专写爱情小说的作家根据这个素材会大大地发挥:大刘在另一州打电话,或写信来,他俩藕断丝连弄得两个家庭的男女主人都是同床异梦,越写就越情意绵绵,最后是私奔,寻死觅活、不可开交等等。

  那天晚上她显得很沉默。以后再没人叫她阿苏了。阿苏又成为苏姗,还是心如古井的那个苏姗。小家碧玉张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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