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到哪儿都排队。对于当时中国这个物质贫乏的社会,人们挖苦道:“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是如此的合理,必然形成供不应求,绝对不会有资本主义社会无计划性形成的供过于求,从而杜绝了不必要的物质浪费。”这里有资本主义社会就没那么多排队的意思。说尽管说,人们还是愿意,并自觉遵守公共道德,甭管多长的队,就是排出两里地,都老老实实地排着,比赛着谁更有耐心,浪费着自己的精力。那时排十几个小时以上的队的情况也不是很偶然。比如买火车票,有时都得抱着铺盖卷都售票处边排边睡觉。不过您可别认为那时的人们特爱、特讲究排队,也不要抱怨中国的百姓们被统治者“训练”的如此逆来顺受。

  “文革”后,遵守公共道德成了无能的象征,那就比谁胳膊根儿粗。八十年代时,我星期日抱着两岁的女儿去北京动物园逛,每次买进门票要经过一番搏斗。一点不夸张,搏斗。售票口总是堆着几十个人,买票的一脸急切,从各个方向“穿插”进去。走“上三路”的大个子猛往上扑,隔着好几个人的肩膀,奋力地伸出长长的胳膊,把拿着钱的手探进售票口;走“下三路”的小个子低着头往里猛钻,当年韩信能从人家胯下钻过,我怎么不能?他会从售票口下猛地冒出来,大叫:“买票!买票!”

  “中路突破”、“底线传中”、“长传冲吊”和“短传渗透”,各种足球比赛的战术在这里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有甚者,哥儿几个会在拥挤的人堆外边,把自己一夥儿的短小精悍的汉子抬起来,喊着号子往那堆黑压压的脑袋上一扔。“空中飞人”在密度极高的人头上快速地连蹬带爬,在一片骂声中飞快地接近售票口,并很快买到了票。这大概可以算是“直升飞机战术”吧?

  买到了票还得向外分散“突围”。看着一个个满脸油汗、气喘吁吁、衣冠不整的人,露着得意的神情,举着票从人群中跌撞而出,心中不免尴尬。不过这也是一种不难想象的全身性体育锻炼。哎,我也得“穿插”呀。我叫女儿站在一边不许动,只准面壁,看着自己的脚尖。如果看见爸爸也象动物似的撅起一阵尘土地在人群中“厮打”,怕是会受到不良影响。

  为什么人们都不排队?大家有点君子风度,有个先来后到,很快不就买到票了的吗?当然,少了些“全身性体育锻炼”,可谁会热衷这种“体育”?我心中有着很多、很多的无奈,想着如果物质极大丰富就好了,再不会有排队问题。如今来美国日久,在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人类社会里泡着,可到处仍看见排队。而且时常是不得不排的队。嗯,还没见过不排队,一窝蜂的“厮杀”现象。除了美国的人们有公共道德观念外,这儿还是个法制社会,你看,边上往往有警察在维持秩序。

  人们抱怨最多的是高速公路上的排队,这队排得最长、最久。上下班时间,在高速公路的某些“瓶颈”处很快就排了起来,往往是一排就是半个多小时,真叫人气恼。雪天、大雾等坏天气也使公路上汽车象蜗牛一样的爬,浩浩荡荡地游行。公路上发生突发事件,如车祸、路面忽然严重坏损等也会形成严重的堵车现象,甚至修路也可以让车排起长龙。周末和节假日堵车更要命,排上几个钟头也是有的,高速公路上竟排了十几英里长。碰上这种情况只有自认倒霉。你倒想不排了呢,可往哪儿开呀?前后左右都是一动不动的车和怒得就要爆炸的开车的,不知该把谁杀掉!不过你要是说,这和刚才所说的排队不是一回事,风马牛不相及,我也不反对。

  修车也排队。我来美国时穷,开的旧车总坏。到车铺修车一问多长时间能修好?夥计们常常告诉我只需要半小时。那就等吧。好嘛,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真是不耐烦。车铺的休息室还有几个等着修车的人,同样的心神不定,手里拿本杂志胡乱翻看,不断地看自己的手表。你也用不着纳闷,说为什么明明得等上一、两个小时,夥计偏偏说“立等可取”。那是人家先要稳住你,把这修车的买卖揽到手。其实他们不能立刻修你的车,先来的人的车还没修好呢。你得排在后面。或许你会说,这种排队你怨不得别人,谁让你过份轻信?对。

  美国有一些减价商店,专门处理中、高档商店卖不掉的商品。美国的穷人们太爱光顾这个店了,在各个货架上挑选那些过时的,但价格低廉的名牌货。但交钱时排的队让人头晕,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这在其他商店是见不到的。不能多设几个收款台吗?那得增加成本。服务不好,以后不来了!行呀,中、高档商店里不用排队,只怕是那价格让并不富有的你咂舌。还是到减价商店老老实实排队吧。

  对啦,节假日去饭馆往往也要排队。这会儿比平时周末的人多多啦!想想吧,新年除夕的晚上寒风刺骨,排队的人们在廊前拿着饭馆发的号,伸长脖子看着里面一桌桌的人们谈笑风生地大吃特吃,那狠狠吃一顿的念头真能把你折磨死。一屁股坐定开吃的人们可不愿意早早地离开,菜是要了一道又一道,让你不由地想起“脑满肠肥”这个词,并自嘲地声称,“路有‘等’死骨”。

  有些排队是美国特有的景观。每年四月十五日的晚上,各个邮局里都排了长长的队,热闹得很。邮局也为这一天的到来进行了精心的准备,会有警察来维持秩序,在邮局的厅里甚至摆上了免费的食品和饮料,以供排队的人们享用。为什么?寄税表。这是交上一年度个人所得税的最后一天,税表这天夜里十二点之前寄出,税务局收到税表后,一看邮戳,没过四月十五日,就不会罚款。早寄呀,为什么到最后一天来凑热闹?在一月一日就可以交税了,怎么非得拖到四月十五日?这你都不懂,谁愿意交税?尽管美国人口口声声,“死亡和交税是所有的人不能免掉的两件事。”可一旦真的掏腰包交税还是心疼。那就拖到最后一刻吧。

  每逢节假日后,特别是感恩节和圣诞节后,各个大商店的退货处都排上了大长队。人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商品耐心地等着退货或换货。怎么,商品质量这么差?该不会是“中国制造”吧?想到哪儿去了!绝大多数排队的人们是在退或换亲朋好友送的礼物。美国的人们在节假日,特别是圣诞节送礼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同时,这些礼物未必有实用价值。衣服、鞋子肥瘦、大小不合适,用具、图书、玩具送重复了,等等。于是相互送礼的人们相约:如果送的东西不合适,就拿到商店去换,或乾脆退掉,送礼品时就附带着商店开的发票。换货、退货肯定没问题,反正顾客是上帝,商店不敢得罪。可不是在同一个商店里买的怎么办?这请放心,这些礼品大多是在美国各大连锁店里买的。这些连锁店遍布各地,在每个美国人家庭周围大体都有。发票上写的是哪家连锁店,你拿着礼物到那家连锁店的任何一家分店去退、去换就是了,商店决不会过问是不是这里买的。我猜测排队退货或换货的人们的心情大概不会差。

  但在美国有个队排起来心情会很糟。哪儿?移民办事机构门口。那儿的哪个窗口都排队,都拿号,必定得等上不可估计的、长长的时间,且服务态度最坏。看着窗口内那些政府工作人员的“面具脸”,你就不由自主地抽冷气。进门得排队,那有个扫描装置,检查进门的人们是否带了凶器,可见这儿的工作人员没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坦然。我有一次被检查出带了一把小裁纸刀,立刻被没收,那个负责安全检查的职员凶相毕露,大喊着,“滚蛋!滚蛋!”我当时就有了在他身边点燃一颗核炸弹的念头。啊,这有多么正常。已经是美国人了,就生怕再来的移民过多地占有本来属于自己的福利;想在美国呆下来继续奋斗下去的人们,认定这是一个能实现梦想的国度,心中充满着焦虑和渴望,排着那一个又一个长长的队伍。

  有时你会出乎意料地发现长长的排队。一次美国东部数州联办的一种彩票--“乐透奖”,因为很多次开奖都没有中奖者,以后买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踊跃。票面价值竟然飚升到了两亿多美元。发财心切的人们为此都有些疯疯癫癫。在最后一次开奖之前的一、两天,很多兼买彩票的店铺前竟排上了长队。尽管谁都知道中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但还是大买特买。电视新闻中能看到各处这些嘻嘻哈哈的人们。他们可真不少买,少则十张,多则上百。有三十多人结成一夥,竟买了十几万美元的彩票!他们的话是:买了就有机会中奖,甭管这机会有多小,不买等于没有机会。

  我也排过一次意外的,又必须得排的长队,当然不是买彩票。今年是公元2000年,美国独立节比往年热闹。纽约市有世界各地汇集而来的大帆船游行,届时有空军飞机表演,到了晚上还有盛大的礼花让纽约上空无比壮观。这天一大早,哈德森河两岸早早地聚集了大批观光的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对这天的活动,政府想得很周到,在这些挤满人群的公共场所安放了许多临时厕所。那是一排一米见方的小铁皮房子,里面有马桶和小便池。欢呼雀跃的人们蹦达久了有了要排泄的的要求,于是奔向临时厕所要方便一下。这里很快排上了长队。

  人们在兴高采烈时往往忽视自己肚子的容积,非到万不得已,想不起来上厕所。所以一个个跑来都急不可待,有时竟对排队的长龙视而不见。我也同样,来到这排临时厕所这儿就看哪间还空着。忽然,身后一片高叫排队的声音,回头一看,长长一队等着上厕所的人,男男女女个个面目可怖。啊!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先上?不能,因为每个人的“容器”都处于“紧急饱和状态”。得,排队去吧。排队过程中,又见到有类似我的人愣头愣脑地冲到前边,就随着排队的人们一起吆喝,“排队!排队!”毫不客气。如果是谁想加塞儿,用不着我们去阻止,边上站着维持秩序的警察就得把他抓走。那时加塞儿者就是控制不住体内的排泄物也不能让他优先。谁让他犯了法?告诉你,好几个警察--法制的保证者在临时厕所边上虎视眈眈地站着呢。我此刻当然想到当年动物园售票口的“厮杀”。结论是:如果有警察维持秩序,那个“全身性体育锻炼”场所自然会消失。其实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在没有法制观念,传统公共道德观念又很淡漠时,比胳膊根儿粗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美国的一些参观景点、游艺场所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如美国总统办公的白宫、议员们争吵的国会山、迪斯尼乐园、自由女神像等等。那里总是聚集了大批慕名而来的参观者在排队。为了尽可能好地维持秩序,排队的地方往往有立满了铁栏杆的“之”字形通道。当然,还有人数众多的警察。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个别人故意捣乱。在一个法制存在几百年,并日臻完善的社会尚且如此,中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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