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活力的社会能及时打破利益集团的垄断
作者：王加丰 时间：2008-7-12 11:02:06
当前，我国在新一轮的发展讨论中，提出了一种非常有特色的主张：不打破利益集团的障碍，进一步的发展将十分困难。有的还直截了当地作出这样的判断：“真正的改革是利益关系的调整，这个方面应该说还少有触动。”
这一主张其实涉及人类历史上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话题：利益集团与国家兴衰的关系。历史上一些国家(王朝)衰落了，一些新的国家(王朝)兴起来，其决定因素是什么？如果说，一个国家的衰落的是因为它失去了生命力，新兴的国家是因为它充满活力，那么，这种活力指的是什么？有的人可能会说这种活力是“创新”，也有的人可能会说是“竞争”。这里，且不说创新和竞争都是现代的概念，即使只把它们用来解释现代社会的活力问题，也会陷入简单化的窠臼。因为创新和竞争都是有活力的表现，但很难说是社会活力的根源。试想，在秦始皇的统治下，除了帮他寻找长生不老药和巩固统治的本领，纵使你在其他方面有最好的创新能力，那又有什么用！
我认为，不如说，一个社会所以有活力，在于它拥有一种能够及时打破利益集团的垄断的制度。或者说，一个拥有这样一套制度的社会才是有活力的社会。
这里讲的利益集团，是社会上的那些强势的利益团体(这里暂不论及那些弱势的利益集团)。所谓强势的利益集团，通常指那些垄断或支配着宝贵的生产资源，如土地、能源等等的集团，或控制着那些尖端产业和核心技术的研制和生产的群体。从历史上看，它们可以指某个阶级、阶层，特别是某些阶级或阶层内部的某些集团，也可以指各种跨阶级或跨阶层的利益团体，比如历史上的官商勾结而形成的各种相当巩固的利益结合体。
这里讲的“及时打破”包含有两层含义。首先，我们承认，某些群体取得较多利益有其客观原因，往往是因为他们处在社会生产或国家安全的关键地位造成的。也就是说，他们比其他群体获得更多收益，有其合理性。其次，我们也必须看到，他们获得较多的收益的合理性，是在相对的意义上讲的。因为随着生产和技术的变化，各利益团体在生产和国家安全中的重要地位是要发生变化的。比如，某些原先认定的上游尖端产业及核心技术过了若干年后就会失势。在现代社会，所谓“尖端”和“核心”的嬗替非常频繁，本来是新的东西可能很快就会被更新的东西所取代。如果在一个社会中，当代表更新的“尖端产业”和“核心技术”的利益群体兴起时，如果能够比较顺利地取代旧的利益群体，这样的社会必然是有活力的，因为它容许创新。反之，这个社会就一定是没有活力的，因为旧的利益集团会把新的力量扼杀掉。它扼杀掉的不光是新的利益集团的利益，而是这个新的利益集团所代表的新的生产力
既得利益集团的膨胀如果失去控制，肯定会导致国家的衰落。美国经济学家曼库尔·奥尔森在《国家兴衰探源———经济增长、滞胀与社会僵化》一书中对此作过详细的论证。他的基本观点是：一个国家在发展中会形成一些分利集团(既得利益集团)，这些集团一般总是考虑本集团的利益；即使它们有时会考虑国家利益，也是首先把自己集团的利益置于其他利益之上；如果它们中某个集团拥有足够的权力，就会把集团的利益置于民族利益之上，从而阻碍国家对民族利益的追求，最终导致国家的衰落。他还特别指出：这种情况在分化剧烈的社会尤其是这样，因为“在不稳定的社会中，最大最富有的获利阶层组织得比较好，而他们往往占有该国中比例极高的各种生产要素。他们制订有利于自己的各种政策，并且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侵占这个社会中无组织的广大群众的利益，从而使收入更加不平等”。
这里讲到的就是既得利益集团可能造成的双重危害：一是它们会阻碍创新群体的出现；二是它们的利益会膨胀，过分蚕食其他群体的利益，威胁社会稳定。如何使既得利益集团在得到利益的同时做到比较有分寸，使他们不至于危及社会的稳定和新生力量的成长，这已成为现代社会许多政治家的追求。
至少人类从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就一直处在这样的“困境”中。即一方面，任何形式的发展都是通过某种相应的利益集团的兴起来实现的。也就是说，利益集团的存在是一种正常现象。但另一方面，任何利益团体都有垄断利益的倾向，都有把自己的利益视为国家利益的倾向。如果它们能轻易地通过增加其他阶层负担的办法来满足自己的利益，它们就决不会走通过竞争和改进的办法来提高自己的收益。当代表未来发展方向的新利益团体兴起时，他们往往不是鼓励而是压制，不是支持而是扼杀，因为那些新的利益团体威胁着他们已有的利益。当这种情况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这个国家就会变得积重难返，对外部挑战难以作出有效的应战，因而缓慢或迅速地走向衰亡。我国鸦片战争前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就属于这种情况。
总之，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时代，社会的僵化和停滞都与利益集团的膨胀和垄断有关。任何社会都不缺乏改革创新的人才，关键是他们的改革和创新的主张是否有发挥的机会。一个有活力的社会，在于能够有力地约束既得利益集团的过度膨胀，以便一方面兼顾其他阶层的利益，维护社会稳定，另一方面不断地让新的更有生命力的利益群体成长壮大。我们可以根据这一点来解读历史上的和现实世界中的国家兴衰。在当代，任何国家或任何地区，新一轮的发展总是伴随着一批旧的利益集团的失势与一批代表着新生产力的利益集团的产生。如果这一交替过程是比较顺利的，那么这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肯定是比较顺利的(如果旧的利益集团中相当一部分人融入新的利益集团，那么这种交替就会变得很顺利)。在可预见的将来，这一历史过程将不断地持续下去！
(作者：王加丰 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