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时分：看女子体操

1.

那时也是个夏天，刚刚来美国不久，抬眼望去，绿树碧草，白云悠悠。那年夏天没有奥运，我们正在燕子衔泥般建巢。泥的来源很多是美国同学住宿的垃圾堆里。他们放假回家前，随手扔了很多用不着不时髦带着沉搬不走的东西，它们一并在硕大的棕色铁皮箱里，拥挤且安静地睡着，享受着夏日的阳光。

一般购物的过程是这样的，白天来看样品，看见可心的随手扒拉到一边，上面再盖个报纸。真正送货是在夜晚，风清月白，黑影绰绰，漏机油的车后备箱里，一件件塞满了柜橱，相片架，台灯。这些物品，混着青草的芳香，从弃妇角色，一并登堂入室，焕发了第二春。那个台灯多漂亮啊，灯柱是卷发的圆脸的男孩子，挺着胖胖的小胸脯，鼓着两腮，两只小肉手缠着古铜的灯柱，当然灯罩有些脏了，不妨碍贴贴补补，一下就焕然一新，古董店都淘不来的好货。

在泥巢中，心满意足的环顾一周，就还缺个沙发。好吧，那就勤去盯着一些，看看什么时候到货。还是比买Wii fit容易。某天，果真有个粉红沙发出现，沙发背靠垫缺了一些，可沙发架子都是好的，沙发坐上去虽然软绵绵的，坐下来就陷进去没有什么弹性，可到底是软和的不是硬板凳。半夜时分，一人开车，一人揪着后货箱的盖子，沙发就运到家里了。心急之下擦拭沙发，手伸到沙发缝隙里，想把脏东西都清理出来，不留神，划到了铁丝，一下血流如注，滴滴答答，随便包了，真不觉得疼，因为忙着塞枕头，找花布，来打扮这个珍贵的沙发。

2.

昨天晚上看体操比赛，都是小姑娘，满眼青春的身体，稚嫩的面容。美国姑娘似乎更成熟一些，身体也壮实，也紧张。中国小姑娘，细柔一些，稚气上画着严肃压力，我都觉得沉。美国队和中国队较量了，比分咬得那么紧，最后一轮自由体操时候，就差一分了。

美国小姑娘先上场的，到底是身材高大一些，总是会翻出界，头一位在跌倒了一次又出界以后，下场时候，尽量镇静地圆睁着眼睛，头发梳得那么光溜，眼圈黑黑深深的，睫毛忽闪忽闪。队友过来拥抱她，此时已经知道大局已经去了。只要中国姑娘不出现重大失误，金牌就是中国的了。

我都不敢看了。中国小姑娘，才16岁，面对全场的目光，要做那些练熟了的空翻跟头，要锥子般稳扎在地上。我16岁时候干吗呢？估计在和妈妈撒娇和讨价还价，要求再看看那些电视吧，我功课都已经写好背熟了的。

她们到底是赢了。最后那个小姑娘，眼皮上涂了金粉，亮闪闪的，赛场上的笑是道具的面膜，一直是紧的僵硬的。等翻完跟头落地生根，那笑容换上了真心的笑，开心极了，从而喜极而泣。

3.

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我就和老华侨一样，动不动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看开幕式是，看比赛是，看运动员去领奖也是。

这不是体育吗？体育不是没国界的是一种人类拼搏战胜自我的精神吗？这不是一场盛宴一场狂欢吗？为什么看到这些祖国的小姑娘这样欢欣跳跃的泪流满面，我也跟着流泪呢？我不是也该给美国那些小姑娘加油助威吗？我不是已经去国多年，开始看总统候选人的政论，而抉择到底选谁，来尽量为自己的利益争了吗？

也许只是我想起了当年捡沙发的情形。虽然现在看得是高清电视，沙发是Ethan Allan精挑细选来的，沙发扶手完美旋转着螺旋，高贵而冷静地开着花。可那时扎的疼，埋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流出泪了。

我只希望，所有的小姑娘，都能想在妈妈怀里撒娇就撒娇，想耍赖就耍赖，想顶嘴就顶嘴，粗声大气的，不用硬撑着，不用人在屋檐下低头忍耐的懂事情，能多久就多久。

而游子，其实也还都是，远离了妈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