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记

红军长征记

七律 长征
一九三五年十月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里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清平乐 六盘山
一九三五年十月

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
屈指行程两万。
六盘山上高峰,
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
何时缚住苍龙?

出发前
必武

当我们感觉到主力红军有转移地区作战可能的时候,我就相到我是被派随军移动好呢还是被留在根据地里工作好呢的问题。
有一天何叔衡同和我闲谈,那时我们同在一个机关工作。他问:“假使红军主力移动,你愿意留在这里,或是愿意从军去呢?”
我的答复是:“如有可能,我愿意从军去。”
“红军跑起路来飞快,你跑得么?”
“一天跑六十里毫无问题,八十里也勉强,跑一百里怕有点困难:这是我进根据地来时所经验过了的。”
“我跑路要比你强一点,我准备了两双很结实的草鞋(江西南部的所谓草鞋,不是用草编成的,完全没有草的痕迹:布底,针线纳得很密,鞋前面有三个或五个布做耳子,后跟也是布做的,样式如草鞋有耳,实际上全不用一根草,但名字仍叫做草鞋。),你有点什么准备没有呢?”
“你跑路当然比我强,我只准备了一双新草鞋,脚上著的一双还有半新。”
我们这样谈话过后,没有好久,我就被调在总卫生部工作,随着红军主力出发去了;叔衡同志呢?仍然留在中央根据地。我们到了贵州,有人说:看见报纸上载有他已遇害的消息。这一年近六十的共产党员,他不怕任何困难,任何牺牲,准备为共产主义的事业而奋斗到底,准备随时在党的号召之下无条件地去工作,这从上面我们的谈话及以后的经过,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中央根据地,因叔衡、特立、觉哉、伯渠和我五个人年龄稍大,诸同志都呼我们为“五老”,出发时我与特立、觉哉、伯渠等,都随着红军移动,经历了千山万水,苦雨凄风,飞机轰炸过无数次,敌人抄袭过无数次,苗山野荒的绝粮,草地雪山的露营,没有障碍住我们,我们都完全地随着大队红军到达了目的地,只有叔衡同志留在根据地,落到反革命的手中,而成为他们的牺牲品。这是怎样的令人悲愤的事呵!叔衡同志的肉体被敌人毁灭了,他的精神不死,现在有几十万几百万的人踏着他的血迹前进而纪念着他。他个人死了,他在千万人的心坎上活着。那些杀害他的人,已被钉在永远羞辱的柱子上。
我在出发前,虽发生过随军去或留后方的问题,可是红军主力向什么地方移转呢?经过些什么地方呢?路有多远呢?这类的问题,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听见别人谈过。当时为什么不发生这些问题?
这因为红军是要北上抗日的,当时在北面和东面,敌人重重叠叠的筑满了乌龟壳,大部队通过较困难。西边的乌龟壳要稀落些,主力转移地位自然是由西向北前进,这是毫无疑问的。至于转移到什么地方,经过什么路线,走多少时候等问题,系军事上的秘密,不应猜测,而且有些问题要临时才能决定,如行军走那条路,什么时候到达什么地方,有时定下了,还没有照着做,或做了一部分,忽因情况变了又有更改,这是在行军中经常遇到的,只要大的方向知道了,其余的也就可以不问。
我们向陕、甘前进,还是到川西后才决定的。假定在出发前,就知道要走二万五千里的程途,要经过十三个月的时间,要通过无人迹无粮食的地区,如此等类,当时不知将作何感想,是不是同样的坚决想随军出发呢?这都不能悬揣。但在长途中遇到一切天然的人为的困难,不曾令我丝毫沮丧过,同着大家一齐克服过了。到瓦窑堡后,东征时还是跃跃欲试。这样看起来,即在出发前知道路很远,时间很久,险阻艰难很多的话,也未必能变更我随军的意念吧!

作者董必武(1886-1975),中共“一大”代表,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代主席。长征中随总卫生部行动。

暂别了,江相根的据地的弟兄!
富春

1934年9月28日离我工作了三十三个月比较长期工作的江西根据地,而到了瑞金。10月10日匆匆的参加总政治部的行列,开始了长征。
当着我和蔡畅同志离开江西省委时,许多的同志知道我们要走,并且也隐约知道要离开中央根据地了。要走的十天前,就恋恋不舍的不忍离别,大家都在感觉,都在估计,都在说:我们相处工作是“蛮”久了,这一分别,“吗格”(江西土话,意为“什么”)时候会面咧?“好的,埃(即我)仍然是努力在此继续奋斗。你们走了,还是要常常指示呀!”虽然那时,抱着一个准备完成党给我的新的使命,踏着新的历史车轮而前进的雄心,然而当着离别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的当儿,心中留念于忐忑不宁,是没有办法避免的!然而毕竟是忍着不宁的精神,离开了似乎是第二故乡的江西根据地!
10月10日的黄昏,从瑞金雄赳赳的出发了。夜行军,3日经过富田、雩都城,乘着月夜,徒涉了雩都河。第五夜,乘月色光明,过了革命根据地边界的新陂,于是完全出了江西边区了!三年未见过的白区,也从黑夜中踏着了!这时更增加着不断的回忆和留念!脑中不禁暗暗想着:同很多亲爱同志同二百万为中国革命奋斗而起了先锋作用的江西男女群众奋斗了三年,终于非离别不可了!
直到听到固陂战斗的枪炮声,直到我们得到冲破第一道封锁线的胜利,才警觉着当前的新的任务的严重,“你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呀!”
然而直到现在,只要看到兴国、瑞金、博生等地的同志,听到兴国、瑞金、博生等地的土音,听到中央根据地坚持游击斗争的消息,还要引起我的回忆和纪念!
的确,全中国第一个革命根据地的江西根据地的群众,为全中国革命而奋斗的先锋的中央根据地的三百万群众,冲破蒋介石五次“圈剿”的中央根据地的群众,现在还坚持继续奋斗的闽、赣根据地的群众,是值得惦念的啊!我,是从江西根据地锻炼出来的,跟着江西根据地的党员,跟着江西根据地二百万群众,学了很多宝贵的革命经验与教训,因此也更值得我来纪念!中央根据地是被蒋介石的摧残而变为游击区域了,但是我坚信,在全国抗日民族革命的大风暴中,闽赣根据地的红军与人民,必然仍是抗日战线上的主力之一!

作者李富春(1900-1975),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长征中任总政治部副主任、红三军团政委。文中说到的蔡畅同志是他的夫人。

离开老家的一天
小朋

出发已两天了,因为仍然在老家——根据地里走,所以大家都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感觉。然而今天出发,使我感觉有点不同了,因为从今天起,就要离开我们的老家,离开这块自由的乐土,离开数百万的兄弟姊妹……。
这次离开根据地,当然是为了实现新的战略……反攻敌人,深入到敌人的深远的后方去消灭敌人,达到抗日的目的,来保卫老根据地,发展新根据地。在这点上,每个红色战士都是很坚决去执行的,但是久住的老家,快乐的园地,突然离开,不禁有点不舍;只是为了执行新任务,就遵命继续出发了。
为了避免敌机的轰炸,这两天都是夜行军,今天也没例外。
走了夜路的同志们,在上午就已经睡得够了。午后五点半吃饭后,预备号集合号在各连队的驻地的前后远近陆续吹着,一队队荷着枪的指挥员战斗员,一个个挑着担子的运输员、炊事员以及马匹均到集合场集合了。一队队的整齐的排列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束装待发。此时当地的群众也集在道旁,似乎是送别的情景。顷刻各连队的指导员开始进行政治鼓动了。在我旁边的一连指导员这样讲着:

“同志们!今天我们继续出发,因为要避免敌人飞机的轰炸,所以要夜行军。今天的路不远,虽然没有月亮,只要一个个的跟上不掉队,就不要紧,……今天到的地方是我们的游击区,有‘铲共团’的组织,所以大家更不要掉队,以免失去联络受‘铲共团’的袭击。……”前面司令部的前进号吹了,指导员不得不就此结束他的讲话:“好,现在要出发了,不多讲。在出发前我们来唱个《直到最后一个人》的歌好不好?”全体答“好!”指导员一、二、三的口令发出后,激昂雄壮、整齐嘹亮的歌声,就在百余个战士中唱起来了:
“神圣的自由土地谁人敢侵?
红色政权那个敢蹂躏?啊!
铁拳等着法西斯蒂国民党,
我们是红色的战士,拼!
直到最后一个人!”
歌声悠扬的完结了,战士们的精神更加振作了,于是就跟着前面的部队开步前进。我不时的回顾我的老家的山林、房屋、兄弟、姊妹及一切的一切。
越走越远了,将二十里,经过一个村庄。此地已为赤、白交界的地方。因“铲共团”常来捣乱,故政府已不在此地,群众也少,据说翻过山就是“铲共团”的地方。此时天已薄暮,仅西边还有些红霞显露。
再行五里天已黑,但老练的我们,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脚跟脚的走着。看见前面的走也跟着走;如果是停止了,就知道前面不好过,也就停止,准备小心的过那不好走的地方;如果前面的提起脚来跳,就知道有河渠或石头、土堆,也就依样跳去。可是走我前面的老曹古怪得很,故意要我跌交。他明知前面有一块石头突出在路上,他偏不跳了,仅慢慢的跨了过去。我以为平常无事,那知道脚刚提起向前走时,扑的一交,就跌倒了。我在哎哟哎哟的叫痛,他却笑个不止,假做人情的把我牵起。这个家伙真搞鬼!
接着上山了,大约上了四、五个钟头才上完。路很不好走,忽高忽低,有时陡得真要用手爬。因为队伍多,又天黑看不见,所以很多时候,人们都是拥挤着走不动;一会前面过去了,后面又要跨大步,才跟得到,这时大家都喊着“跟上不要掉队!”但一会队伍又走不动,又停止了。
半夜才到山顶,接着又下山了。这边下山的路更加不好,因为这边都是树林,仅一条小径,蜿蜓在树林中,且路上砌的石头受树林的荫蔽,不易见太阳,故多长青苔,走起来更困难了,如果不小心的话,就要使你“坐汽车”(指滑倒——编者)溜下去。原来上山时前面队伍那样走不动,就是这边的路作祟。
好容易下完了山,只见前面火光灼耀。在淡淡的光芒中,看得出一些房屋的轮廓,狗也不断的叫,知道这就是宿营地,——这时已离别了老家的领土,到了豪绅地主统治的地方,看表时已二点了。
待我到时,前面的部队,已经睡得大家“鼾儿起梦儿迢”了。听说他们来时,在房子里的“铲共团”被一起捉住了,连枪都没有放,无怪他们打了胜仗,我们还不知道呵!
这里的群众,已有部分因不了解红军而逃跑了。但家里还有些,深夜起来招呼我们,滔滔的诉说他们受豪绅地主“铲共团”压迫剥削的痛苦,听说“铲共团”已被我军消灭,真高兴已极。
在这里又触动我对老家的恋情了,想起根据地得到土地革命利益的民众的自由快乐,来与这些受剥削压迫的民众的痛苦比较,真是有天壤之别!这只有坚决消灭敌人来拯救这些受难的民众,使全国都成为我的老家,使更多的大众都过着那快乐自由的生活。
因为走得相当疲倦,找到一把禾草,就此睡觉了。脑中忽然想着:“我的老家,再会!”并且希望到处成为我的老家。一会即悠然入梦了。

作者童小鹏(1914-),曾任国务院总理办公室主任、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长征中任红一军团政治部秘书。


彭加伦

是一个晴天的下午,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天空,人们都在田里劳作,为了他们自己分得的土地,弯着腰在努力地耕种,不断地唱出快乐的山歌。妇女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门前做慰劳红军的鞋和其他针线。孩子们一群群地很活泼地在游战。乡政府门前的红旗随风飘荡,在阳光的映射下,现出特别鲜艳的颜色。
号音响了,尖锐的声音激动着每个战士的心弦。吹号本是军队中平常的事,可是今日的号音却带了特别的意味,好像在这声音中含了很浓厚的刺激的感觉。谁知道它就是长征进行曲,谁知道它就是故乡离别之歌!
队伍出发了,红色战士一队一队地由各个村庄上涌现出来,一线一线不断地继续向着雩都河畔进发,马声、担子声、刺刀磨擦声、步伐声、歌声,互相错杂着。
渡口中站满了红色的英雄,船夫不断地摇着他的木橹,一船一船渡过去了。一个个战士都轻捷地一跃登岸,他们一跳上岸就飞跑地跟上队伍去,动作是那样的迅速。
战士们身上的装备很整齐,衣服都是新的。背包的颜色是一律的。每人两个或四个手榴弹挂在胸前。草鞋每人有三双,少的两双。捆在背包上端的防空帽——用树枝做的伪装,以防备敌机用的——都戴在头上。十天的粮食,有的掮着,有的挑着,有的扛着。伙食担子、公文担子,很有次序地随在队伍的后面。一个个雄赳赳地迈着大步前进。
红军家属和儿童团的小弟弟们,一堆堆站在路旁欢送。他们手里有的拿着草,有的拿着食物,有的拿着银钱,候他的儿子、丈夫、哥哥、弟弟经过时作临别的礼物。当他们的子弟经过时,有很多的叮嘱。
“到外面要谨慎,要听负责同志的指挥。回来的时候,有适用的东西带点回来!”
“哥哥多捉几个师长回来啊!”
红军家属是这样关心着他们的子弟,集体送别,每次出发都是很多的,这是革命根据地特有的现象。
太阳在远山背后,渐渐地下去了,夜幕开始笼罩了大地。正在起着晚烟的村庄和黄透了的田野、葱翠的山林,渐渐地模糊,在队伍的后面消逝了。红色战士们一面前进,一面谈笑着,他们活泼愉快兴奋的情绪,不断的在他们的笑容上流露出来。
队伍继续地在黑夜中前进着,穿过了无数的田垅,走过了很多的森林,有时脚下渐渐高了,又高了,知道已在上山;低了又低了,是在下山;哗哗的流水,知道已经到了山脚,沿着山溪前进。谈笑声到处传下来,远远地不断送来一声声的犬吠声,秋虫在山野间奏着音乐。战士们是有些倦意了,经过无数次的休息,远远的前面照耀着很多灯光,东一路西一路的分散,大家忽然高兴起来,嚷着:“到了,到了,跟上呀!”
人声嘈杂起来,秩序也忽然零乱,各部队都找着自己的房子宿营了。
一切都是沉寂,大地仍在黑幔中沉睡,红色健儿也进入了睡乡。

作者彭加伦(1906-1970),曾任江西省委宣传部长、教育部工农教育局局长。长征时任红一军团1师宣传科长。

第六个夜晚
艾平

为避免敌机的轰炸,所以这几天来都是夜行军。
太阳快西下了,大地的四围被那黄而发白的斜阳的光芒笼罩着,在阴暗的地方,已经不能享受她那慈爱和悦的恩惠了。
在我们的队里,除了高级指挥员外,战斗员们都是带着四个或六个手榴弹。一枝步枪一把刺刀,以及满带着步枪子弹。这些(除枪外)都是我们自己的兵工厂制造的,出发前才发来的新家伙。
我们的帽子、衣服、布草鞋、绑带、皮带,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新东西。
这是多整齐的队伍啊!
步兵、机关枪队、砲兵……谈的谈笑,唱的唱歌,说的说话,一个跟着一个,一队接着一队,有秩序地,没有一点儿忧郁,更没有一丝儿烦愁,每个人都抱着“胜利的反攻”的决心,不息地前进着。
队伍忽儿停止下来了,斜阳的光芒也早已不见了,夜色从四周向我们袭来,月儿慢慢地升起,挂在东方的天空上。
“吗格?”(即“什么”)一个年青的通讯员带着不耐烦的神气说话了:“宿营了吗?那就满好了!”这个瑞金老俵说完话,他望着大家,大笑起来了。

“为吗格唔走呢(为什么不走呢)?等得真唔(不)耐烦了!”都是些乌龟(指敌人的堡垒)呀!”人的喊声夹杂着马叫声,嘈杂得像热闹的市场一样。有的懒家伙等得不耐烦也就像猪样的躺在地上。有的互相背靠背,谈的谈笑,唱歌的在唱那“高举着鲜红的旗帜奋勇……”的“胜利反攻歌”,旱烟香烟同时抽起来,大家都在期待着继续前进。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灰色的长蛇又动起来了。
“呯!啪!呯!啪!”
“噫!枪声!”年青的瑞金老俵又说话了,“政治委员,前面打枪了!”接着前面又送来了一阵枪声。
“真的是枪声响呢!”谢团长听了一下,继续说下去:“还在打枪呢?”
“打机关枪呢!”张政委同时又说。
灰色的人河更加流动得快了,谢团长带了几个通讯员到前面去了。枪声继续不断地从前面传来,人们的两只腿更加起劲了,战争的紧张空气笼罩着我们。

敌人被打坍了,谢团长操着湖南音向遇着他的人群述说战争情况:“在开始只是几百民团,守着前面的一个高地,扼制我军前进。那才不中用咯,被十团一个冲锋就打坍下去了,十团已向白石圩跟踪追击去了。”
任参谋插了一句:“不识时务的家伙。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当后继部队跟着追击部队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一支敌军向我左侧突击,企图截断我们的连络。”任参谋长说下去,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那就讨厌了!”
“算什么?”他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延误我们的一些时间,十一团就把敌人打的屁滚尿流坍下去了!但是同志们!……”他向四边看看,什么东西压低了他的声音:
“太不幸了!敌人已打坍了,一颗流弹,我们的洪师长(第四师师长洪超,湖北人)却牺牲了!”
“报告!”跑的汗流满面的气喘嘘嘘的通讯员打断了他的说话:“师政治委员说:你们队伍尾司令部后,继续前进。”人河在月影照耀下,又继续的流动起来了。
虽然是在月下行军,道路是太不平了。战后的空气还是紧张的很。除了吱喳吱喳的脚步声与道路旁小河的流水声以外,简直静得连咳嗽的声音也没有。
“这是那一个!”人都关心地问,大家好像得着了一个向右看的口令一样,不约而同地向右看。
“这是师长!”守在洪师长尸首旁的一个特务员同志这样回答,他带着愤懑悲伤的语气告诉他们:“敌人都打坍了,他才中了一颗飞子呀。”
“同志们!”另一个特务员在喊,“坚决勇敢的杀白鬼呀,为师长报仇!”
“把白鬼捉来杀咯!”战斗员向洪师长喊出雄壮的口号。队伍还是不停止地前进着。
“咳……嗯……救救……救我……”从左边小溪里发出鬼叫似的哀呜!
“对呀!是在小溪里。”
“我去补他一枪!”一个顽皮的小战士愤恨地说,“打不死的白鬼,叫得十分讨厌!”
这一下像把话箱盖打开来了一样,互相争吵起来了!“补他一枪送他早点回去吧!”“这是脱离白军士兵的行动,我们要反对呀!”“我做了好事你反对,妈格!”“子弹节省着明天打活敌人!捉到陈济棠来给洪师长报仇吧!”整个的通讯排都被牵入漩涡,加入战线,一句一句争吵不停。
毕竟青年干事活泼一些,在他的歌声影响之下,在这雄壮的歌声中加速前进,洪亮雄壮的杀敌歌声终结了这场争吵;人们也更加速地前进。
“白石圩被我们占领了!”四师的黄政治委员黄克诚同志。一副近视眼镜架在他的鼻梁子上,一只脚踏在板凳上,用那嘶哑的喉音在对团一级的干部们谈话。“我们没有什么伤亡。敌人只一个营,广东军阀的,民团二百多。缴获几十条枪,粉碎了广东军阀的堡垒。我们是胜利了。”
“这是一个大的损失!”他握着他那瘦得骨头都看见的手,“一个流弹牺牲了洪师长,少了一个英勇坚决顽强的同志!”“捉着蒋介石来坐铁笼!以胜利的反攻,来纪念光荣牺牲的洪师长!”

作者张爱萍(1910-2004),曾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中任红三军团第11、13团政治委员。


彭加伦

蒋介石的堡垒主义并不见得怎样高明,陈济棠的“乌龟壳”子也不过如此而已。敌人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群众血汗,筑成第一道封锁线,只不过几个钟头的工夫,就被红军打得粉碎,陈济棠把关守口的几个师的虾兵蟹将也被杀得东窜西逃。
红色战士的老习惯,枪不响则已,一响枪就是猛冲;仗不胜则罢,仗一胜也就要来一个猛追,猛打猛冲猛追是红军的拿手好戏。这回冤家遇对头,敌人跑得快,我们追得猛,跟着屁股,像老虎扑绵羊似的,追得他屁滚尿流,看这是多么狼狈呀!
大概跑了五六十里吧,敌兵们确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跑不动了,大家虽然心里还不断地在勃勃的跳着,自以为已经逃了几十里了,大概不会成问题了吧,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一个村庄上坐了下来,乱七八糟地抢了老百姓一些饭菜,像饿虎一般地大吃起来。这一批先头老总、赤脚大仙,刚把饭碗端上嘴边,“啪”、“啪”、“啪”的几声,把他们刚才收回的三魂七魄又吓得四散奔离。这些老总本是惊弓之鸟,那能再经得起这样一声。性命攸关,走为上计,饭碗一丢,挟起尾巴就跑,爬的爬山,过的过水,一群狐狲儿就这样冲散了。敌军跑得慢一些儿的,当然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战斗胜利了,红军凯旋歌声到处震荡起来,部队也进入宿营地了。

夜行军
富春

如果是没有月亮的天气,而在敌人离我们不太近时,我们总是打火把夜行军的。到了下午大家把昨晚的瞌睡损失补足了,而又准备晚上行动时,宿营地的四周,总可听到找干竹子做火把,打碎干竹子的“辟拍、辟拍”的声音。
在部队中做火把,是一天一天的熟练,一天一天的进步的。有的用较大的竹筒,钻空罐洋油点;有的则用松枝,利用松香汁燃烧。但这些都比较费用大,或者太费力。最好是找二三根较细的干竹,打破成几片,合起一节一节的捆起来,容易烧燃,光大且不怕风,也耐烧。我以为这是最好的一种。我们经过江西、广东、广西、湖南、贵州,常常夜行军,而且也容易找乾竹子。但到云南以后,我们夜行军也少了,竹子也不容易找到了。
点火把夜行军,是很壮丽的,走平坦大道,真是可以光照十里,穿过森林时,一点一点,一线一线的火光,在树林中,时出时现,如火蛇钻洞,红光照天!
过山时,先头的已鱼贯的到山顶,宛如一道长龙,金粼闪闪,十弯十曲的蜿蜒舞蹈!从山顶回头下望,则山脚下火光万道,如波浪翻腾,一线一线一股一股的奔来,即在钱塘江观潮,泰山上观日,也无此奇迹。
但是有时夜行军是很苦的。我们最讨厌的是第一遇着隘路或上山下坡,或过桥过水,因为遇着这些阻碍行军,前面一遇阻碍,后继部队简直走不动,常常奔得走三步停十步,极不痛快,极不舒适。有时走了半夜,只能走上几里路,既不能痛快的前进,又不能真正停下来。时走几步,时歇几步,更容易增加疲劳,有时甚至可以一停即睡倒。第二是忽遇大风大雨,一时找不到避风雨之地(或离村庄尚远,或无树林),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天气既恶劣黑暗,火把也不能点了,路上又特别湿滑,这时真所谓“前进不能”,“退后不得”,只有一步挨一步,跌了滑了,又起来继续走。等待到了村庄可以避雨,已经是满身淋淋了!有几次我们翻高山遇着大雨,走了一夜,走到山顶,实在不能下去了,只好在山顶或山腰露营,待天拂晓才继续前进。
以后夜行军逐渐习惯了,只要不落雨,无月光无火把,也可以看见路了,也可以骑马夜行了。一般的都是习惯了,第一每人背的包袱要用白的,以便后跟的人看得见前面的人;第二每人找一根棍作杖,以免跌交!
离敌人很近,或甚至要穿过敌人堡垒线时,则夜行军是很肃静的,不准点火把,不准照电筒,不准乱吃纸烟,不准谈话。然而当着无敌情顾虑,月朗风清之夜,我们有时可以并肩而行,大扯乱谈,有时整连整队半夜高歌,声彻云霄。这种夜间的行军乐,可以“不知东方之既白”!这种行军乐趣中,在总政治部的行列中,以至组成了潘汉年、贾拓夫、邓小平、陆定一、李一氓诸同志再加上我的合股“牛皮公司”。同时也产生了所谓“徒步旅行家”,这就是说:大家在行军一路走一路谈,上下古今的乱谈,也忘记疲倦,也忘记骑马。总而言之,是“徒步吹牛皮”!

另外一方面,我们又必须讲到有些身体弱或有病的同志,遇着夜行军,不好的天气,行路困难时,可以掉队落伍,常常大部队到了宿营地,在日中休息时,这些掉队落伍的同志,总是努力奋斗克服一切的困难,先后的归了队;有的临时发生病,或本来的伤病员,因担架员发生事故而不能抬的,也常常由我们的收容队的同志努力用各种方法,使这些人归了队,甚至老百姓自动替我们抬到宿营地!在这种艰苦奋斗与群众的爱护下,自然远不能完全消灭个别人的掉队落伍!但这已经只有红军才能做到了。

夜行军的一幕
小朋

出发来已是八天了,因为多采夜行军,虽然白天有时间睡,但总觉不如夜晚睡的有趣,也许没有夜晚睡得那样有益。死睡的我,本来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的,可是在白天总不免有些事情来纠缠,平均起来,当然要少睡些时间,今天也有点打瞌睡。
下午六时又出发了,刚出门,传令员从“报告”一声中送来了命令。
“……为争取先机之利,从今日起实行强行军,不论日夜,每行军五小时,即休息四小时。造饭睡眠后,继续照昨日命令之路线前进!……”
顿时精神紧张起来了,当然是“唯命是从”。
林矮子有点着急了:“今天一定会打瞌睡,我们在路上要多扯乱谈才好呢!”他看了命令就这样的向我建议。
“那自然,我也一定会打瞌睡,你这乱谈鬼要多扯了!”我同意的回答他。
“我就不怕。”指导员好像有把握的走前来插嘴。“我从来不会在路上打瞌睡的,我今天到宿营地还要打土豪……”
林矮子忽然想起他一路来不管白天夜晚都时常跌交,就讽刺似的说:“瞌睡倒不会,只是白天晚上都滚东瓜似的!”
这一说把附近的人都引笑了。指导员连忙回答说:“真是矮子矮,矮子怪。”
前面走快了,把大家的话和笑声立刻打断,大家都在途中迈进,脑子里就开始想途中的乱谈材料。
半夜,北斗星已高高在上,成千成万的红色英雄仍然在星光下前进,在地上发生“沙沙”的步伐声,在同志们身上,因为东西相碰磨也不断的“吱啰吱啰”的作响,路旁田野里更发出“唧唧”的虫鸣,其他一切均是静悄悄的过着深夜,眼睛已开始同两腿发生冲突了,——疲倦的眼皮时常想闭着休息,而两腿仍其不断向前走去,为避免跌交,逼得两眼不得不勉强睁大,不得不执行它的视觉任务。
忽然走我前面的林矮子,无故的停止了,而他前面的人还是在走。我知道他一定是打瞌睡,就用手向他肩上用力一扑,大声地叫“矮子走呵!”把他吓得一跳。
他好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说道:“呵!我睡着了,掉了队还不知道。”说着跨开脚步跟上前去。
“来开始乱谈,我也打瞌睡了。”我说。
“你先讲,我还没有想到。”他说。
“你常时乱谈多得很,今天又讲不出?还是你先讲。”
“你先讲好,我要想个好的来讲。”
后面的指导员想故意为难矮子,就跑上来开始扯他的乱谈:“我昨天在土豪家里看到一个骆驼一个猪,那个骆驼生的很高,那个猪生的很矮,我看到那个猪走到骆驼的后面,还没有骆驼的屁股高……”因为是故意笑他矮,所以他连自己也忍不住,“咕”的一声笑了出来。于是林矮发气了:“你把我当猪!”我也笑个不住,大家都笑了,后面的同志也笑了。
就这几句话,把我们的瞌睡虫赶跑了。
半夜二点了,因为路上没有房子,不能休息,只得继续走到有房子的地方去。这时就不由自主了,乱谈也不爱扯了,大家都很想睡,两腿虽不断的往前走,但眼睛早已闭拢了,并且开始作着迷曚的梦。忽然走到较低的地方,往下一踏,真是吃惊不小,好像是由天空中掉下来一样,眼睛又赶快的张开来,又继续走。
“哗啦!”一声,指导员又跌交了,蹲在地下,“哎哟!哎哟!”地叫痛,“糟糕!出血了!”他摸摸跌痛的地方后,这样话说。
这就是矮子来报仇的机会,他很高兴的说:“你不会打瞌睡,为什么跌交,为什么叫痛呢?”气的指导员赶快起来,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仍然跟着走。但是腿有点跛。
前后的人都笑了起来:“真是老跌交呵!”
到达休息的村庄了,因为还未分好房子,队伍就停止在路旁,我忽然发现了有个小草丛,就马上争取这一睡觉的好阵地,迅速的躺了下来,那知道一会就睡着了。
他们几个走时,故意不叫,等有同志把我叫起来时,他们已在前面哈哈大笑,庆祝他们的胜利。我赶上去时,已各进了各的休息房子。
这下当然是高兴极了,现在可以一直睡到吃饭的时候才起来。一进房什么都没有,找到一张草席,就开始睡觉,连鞋袜也没脱,被毯也不盖,生怕睡不赢。这一下真比平时睡着钢丝床还有味道。
正睡得朦胧时,仿佛听得有人唤:“小朋友吃酒啊!”接着觉得一个人把我吵醒了。揩开眼看时,原来是李酒鬼。手上捧着一茶盅的酒,笑嘻嘻的说:“喝酒,指导员打了土豪,要你去吃鸡子。”这一下真是弄得我又好笑又好气,只得回他一声:“那个吃?你们这些家伙,有食了连觉都不睡,四个钟头过了又要走呢!”
什么也不管了,马上闭起眼睛,死了一样睡到大家起床时,才由梦中被起床号惊醒。自睡时到起床,连一动都没有动呢。

聂都游击队的记述
张云逸

(一)聂都城的地理形势
聂都是江西省西南比较人口繁多、生产丰富的一个市镇,东连粤北之南雄县境,南连粤北仁化县之城口镇,西与湘东之桂东、汝城两县比邻、北接赣西南之南安崇义,位于粤湘赣三省交界的地方。四边有巍峨的高峰环绕,与青绿的森林密布,连绵的山排纵横数百里,地形非常险要,的确是很好的一个游击队伍行动的地区。因此敌人虽屡次从各方来进“剿”,可是,我们的游击队是始终纵横驰骋,行动无阻,好像鱼游泳春水一样。这当然是得到地形的便利,同时也是由于群众爱护的结果。这也给我们证明地形条件与游击队的生存和发展很有密切的关系。

(二)聂都游击队的产生
聂都游击队原是南雄游击队的一部分,它是在1927年革命时,国民党叛变革命后,农民暴动中产生的。它有八九年的斗争历史,部队中的阶级意识是非常坚强的,充满着艰苦奋斗的精神。这从每个队员一言一动中都可充分表现出来,这是值得我们万分表扬的。
它在这一基础上面,经过多年的苦斗,曾经创造红军独立师团送到主力红军去,扩大自己的阶级力量。还有一部分,在南雄、信丰、大庚一带发展游击战争,与数十倍的敌人作战,在这样严重的斗争环境中,据各队长说:敌人从四面八方日夜不断的来进攻,游击队无论日夜都在枪林弹雨与高峰深山中过生活。敌人虽用一切力量来对付我们,而我游击队终于以布尔什维克的坚强性勇敢性,将一切的困难,都克服下去,特别是在下大雨大雪的时候,更加精神百倍,因为那些凶恶的敌人,亦利用雨雪的时机来袭击或包围我们呢?在这苦斗中,每个战士更明显的认识,只有中国革命胜利才能救我们自己,救全中国,大家没有一个不愿意用一切牺牲来为中国革命斗争到底的。
在残酷战斗中,南雄共产党,坚决率领游击队向外发展,创造新的区域。将原队伍分为三队,一向聂都,一向三南,一留原地区域活动,以分敌势。决定后,各队首长均率领队伍分向目的地前进,执行新的任务了。

(三)向聂都前进的经过
南雄党县委书记,为了坚决执行党的决议,就亲率游击队向聂都进发了。据他们说:在这次都是夜间行动,都是得了沿途很多群众帮助与拥护,不然是摸不到路的。因为我们是走小路,夜间更加困难。有一天夜间,我们走了几十里路,肚子饿了,也渴了,找到了一个人家,我们就叫门,但是他不开,我们说明,我们是过路人要水喝,他们还是不开,也不作声。我们走得脚也疲倦了,不管怎样,就决心在这里休息的时候,队员们互相谈论,前天打白军的情形,屋内的人好像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内边就发出不甚响亮的老人的声音,他问:“你们是什么人呢?”我们答,“分里(广东人的称号),我们是做买卖的过路人,走错了路,请你告诉我们!”

他听了我们的答话之后,又问:“我听到你们说话,不是做买卖人吧?到底你们是什么人呢?”
在这时候我们不能掩饰了。就大胆的拿出我们的红色招牌来说:“我们是红军游击队,是来帮助你们打土豪分田地解除贫苦人民痛苦的。你们不要害怕,请你开门,告诉路给我们走。”
说完话没有好久,里头就有木履的声音,呀的一声门就开了。
他现出极欢喜的态度说道:“你们是红军先生吗?你们为什么不老早说明白呢?因为我们这里经常有土匪民团来叫门捣乱,所以我不愿意开门,还不知道来的是红军,开门迟了,累得你们等了好久,对不起先生!请你们进来坐坐,吃点茶再走,好吗?”“好!”我们大家同声说了以后就进到屋子里来,那老人家就叫他的老婆起来,烧茶煮饭给我们吃,他又继续的说:
“我在几年前就听到红军是为穷人打不平的,我听了真是欢喜,但总没有见过红军呢!现在才看见了,真是不错。先生!我们这里时常有土匪民团来,你们要小心放哨,免得那些狗东西来胡闹!”
“是的,谢谢你的盛意!”我们答谢了那老人之后就出来看,那老人也跟着来,他一边指一边说:那条路通那里,那条路要注意。谆谆吩咐我们要小心,好像教他的小孩出门一样的诚恳。
我们吃饭和喝茶以后就向目的地出发了,我们给他钱,他不要,经我们再三说明,他才收下。我们走了,他们二个老人同声的说:“好走!”“再来!”他们睁开四个老眼睛一直送到我们走完止,才关门进去,表示对我们有无限的关心与爱护。
这是我们到新的区域,群众对我们红军游击队的态度。

(四)到达聂都地区以后斗争的情况
聂都游击队通过敌人几道包围线后,最初就在南雄、大庾的大道以西地区,开始进行群众工作,建立了许多秘密的做纸工会贫农团,消灭一些地主武装,捉到不少土豪,没有半月的光景已发动了当地群众的斗争,筹得数千款子,队员的生活改善了,斗争的情绪也提高了,对向外发展的胜利已被事实证明,队员们更有胜利的信心了。这时党县委书记等同志看了游击队员,已经彻底的明瞭了只有坚决执行党的路线,才能发展。他们对党的正确策略,已有深刻的认识,不久县委书记就率一部队员又回原游击区去了,全队还留在那里继续努力发展游击战争,来完成自己所负的光荣任务。
党县委书记走后,游击队即按着预定的计划向聂都方向发展游击区域。经过了四个月时间,游击区扩大至纵横三四百里之广,游击队本身也扩大了,政治影响扩大到整个粤赣湘边境,给敌人以很大的威胁,特别是对于进攻老游击区的敌人。敌人曾用数十倍的兵力进攻我游击队,费了一年多的时光,他以为我们红色游击队完全肃清了,可以将革命力量镇压下去了。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我游击队较前更加扩大了,游击区域迅速发展到粤赣湘边去了。反革命的报纸天天歌功颂德,进行无耻的欺骗宣传,某处的“共匪”消灭了,某处的“匪区”肃清了,但是事实给他们一个无情的嘴巴。被消灭的倒不是什么“共匪”,而是反动统治阶级自己的武装力量,这套假面具老早被群众识穿了。试听一听当地人民的讲话,就可知道:
“国民党的军官,没有一天不说那里红军消灭了,那里红军没有了,但是别方面,又不断的报告某处有“共匪”数千攻城,某处发现“红匪”数百捉人,弄得整天手忙脚乱,胆颤心惊,这不是奇怪了吗?”

(五)游击队过去工作的检查,新的行动方针的决定
参加过他们的工作检阅会,我们听了他们的工作报告以后,认为过去的工作,已创造了许多光荣的成绩,知道他们在发展游击战争,特别是群众工作方面,只限于偏僻地方。在会议中,我将党最近的策略与任务详细告诉他们,并提议加紧向比较大的市镇去发动群众,特别是坚决消灭自己力量所能消灭的地主武装,来武装自己,同时要加紧部队的政治教育,以提高队员的政治与文化水平,使每个队员,都成为共产党政策的宣传者、组织者与执行者。这一提议得到全体一致热烈通过后,并决定了具体的行动纲领、步聚执行。

(六)百顺游仙圩两次战斗的胜利
此次会议之后,游击队坚决执行党的新策略,得到很大的发展,不论军事与群众工作方面,都有大的进步,特别是表现在袭击粤之百顺的战斗中。这次战斗我游击队一夜间走了一百二十里,乘敌不备将敌全部消灭缴获枪数十枝,捉了许多土豪,并捉了白军卖鸦片的所谓禁烟局长一个。我游击队将没收土豪的东西完全分给贫苦群众。同时将敌人出卖的鸦片烟,当着众人完全烧掉。这个时候,该市附近群众无不争先恐后的来看红军——我红色游击队,群众都喊为红军——我游击队地方工作组就抓紧这个机会,开了一个群众大会,分发东西给群众,揭破国民党军阀以及豪绅地主的罪恶,宣传共产党工农民主政府的主张与游击队的任务,并号召群众起来参加革命,打倒国民党军豪绅地主以求自己的出路。群众听到我们宣传,都互相谈论,称赞不已。在会场中,有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工人这样对人说:
“他们(白军)说人家是杀人放火共产共妻的。我没有看见红军以前(因为游击队第一次到的)总以为是真的。在今天看来,他们说的完全是谎人的鬼话。我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这样好的军队。中国的军队假若都像这样,那中国绝对会隆盛起来,我们穷苦人也就都有翻身的日子了。我希望红军能不走就好了。”
不久又袭击赣南之游仙圩,这次战斗是冒雨夜袭的动作。当黄昏出发时,队伍集合完毕,由队长政委宣布夜袭游仙圩之敌的意义。全体队员虽说在大雨之中,但是杀敌的精神,大家都表现得非常紧张,每个队员,都在磨拳擦掌待命出动,大有痛饮黄龙之慨。
讲话完后,部队就冒着雨向前面的高山前进了。这时天也黑了。我因病后体弱,不能随队行动,留在后方,只是眼巴巴的盼望他们明天的捷报传来,我坚决相信有这样情绪很高的队伍,必定能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凯旋归来。并且敌人队中,还有我们党的工作。敌人兵力虽大些,但是以勇敢善战如狼似虎的游击队乘雨去袭击毫无准备的敌人,胜算一定是操在我们手中的。
次日薄暮时候,我们在后方的几个同志忽然很紧张的对我说:前面高山上好像有穿白匪衣服的人发现,恐怕是敌人来袭我后方吧!要立即准备应战才好。我得这消息,一面通知大家准备应战,并捆好东西,押土豪候令,一面我与后方主任就出去看。的确穿白军衣服的人来了,可是再详细来亲察,前面好像有穿黑衣的人,后面也随着穿黑衣的人,只中间有穿灰衣的人一队。我们正在怀疑中,前面的队伍,已经越来越近越发看得清楚了。在我的旁边有一个青年同志就高声喊道:“啊!我看清了,我们的队伍,送俘虏兵回来了。”我再用自己的半花的眼睛仔细去看,哈!的确是我们的队伍,得胜凯旋回来了。一场险恶的空气,霎时变为无限喜欢的声音了。大家都很热烈的欢迎我们战胜回来的同志,庆祝他们的胜利。但是被捆的土豪先生们,都一个个在那里愁眉叹气。自怨命苦!
没有好久,他们已下了对面的高山向我们这边来了。我们在后方的同志,都站在青黑的森林里的茅草房子前面路上欢迎他们。没多会儿,我们战胜回来的同志和由白军来的新同志到了,大家都表示无限的快活与欢呼。“欢迎新同志参加红军!”“红军胜利万岁”“共产党万岁!”这些口号震天的响。这时各个同志队员都互相谈话,特别与队长和政委,谈作战经过概况。政治委员说:“我们出发后整夜下雨。为了行动秘密,一概走的小路。越过了几个高山,穿过了两个森林,雨大路滑,前头跌的刚爬起来,后面又跌下去。跌了十多次的同志几占半数,但是我们的队员精神都是绝顶的兴奋,只要能打坍敌人缴到枪的话,任何牺牲都甘愿忍受。一夜走了十二点种,只走了六十多里路,假若没有利用手电来照亮,恐怕拂晓还不能到达目的地呢?”

队长接着说:“我们刚黎明时候,就到敌人哨兵位置了,因为雨声混和着我们的足响,一直逼近到敌人面前,他还未知道。我就率领前队一直冲过去,先将敌人的哨兵刺死,继续冲进敌人驻地。敌人在梦中惊醒起来,东跑西撞,有些有枪,有些没有枪,都乱跑出来了。我们只叫缴枪不要紧,敌人方面也有人叫是红军来了,快缴枪,不要紧,并有路费发,不要打枪。没有十分钟,敌人的枪已缴到六七十枝,内中并有两挺机关枪。已经缴枪的士兵和官长,都关在房子内,派人守着,我再率队去追逃散的敌人。”
“逃散的敌人以后怎样呢?”经我这样问后,他继续答道:
“如果我们后队由左边包快些,可以完全消灭敌人,可惜!可惜!……”说着表示很发气的样子。
政治委员从旁又说了:“这是我们没有协同动作的缺点。但是我们总算取得了大的胜利了。这次战斗,我们缴获枪枝有九十多枝,机关枪两挺,光洋数千元,俘敌官兵百多人。这一胜利,是我游击队空前的胜利,是我们坚决执行党的路线的效果,同时也是我们努力进行白军士兵工作的成绩。我们只费了数十颗子弹,没有损失一个人,得到这样的胜利,这还不好吗?”
“政治委员说是对的。”我说了以后就接着问:“你们对俘虏怎样处置呢?”
政治委员说:我们将俘虏来的官兵,集合起来清查以后,就进行宣传工作。其中有一个收捐税收租的民团队长,群众恨之最深,我已宣布枪决了。所有俘虏,除将表示愿意参加革命的新同志带回来外,其余经过宣传以后,都每人发光洋五元,给他们作路费,打发回家了。俘虏们自己的东西,完全给他们,没有发生一个搜腰包的事件,负伤的也给他上药发给伤费十元,他们一霎时都把很恐慌忧愁的面孔变为欢喜高兴的容颜。有一个士兵这样说:‘假如没有某同志(我派去做白军工作的同志)要我们不打快缴枪的话,我一定要打枪,那赶糟糕了呢?’这样看来,也就知道,白军士兵,受我红军游击队的影响,是多么的大!”
听了他们这样处置,都是正确的执行党的争取白军的策略以后,继续问道:“你们对群众的工作如何?”
政治委员说:“因为有一部分敌人跑了。恐怕这些残敌回去报告,有新的援兵来反攻,因此我们只作了半天的工作,地方工作组都动员了,调查和没收了两家土豪,并缴获了白军与民团的许多东西,大部分都发给贫苦群众,也有很多人自动的来要东西,都分配给他们。群众热烈欢迎我们,都痛骂白军不好,我们开了一个简单的群众和红军的联欢大会,写了许多标语,十一点钟,我们就回来。若是没有敌人来援的顾虑,能多留一天更好了。在这样的短促时间内,没有好好的进行组织工作,这是一个缺点。”
我和他们两人谈这样,说那样,不知不觉到九点多钟了。因为他们走了一夜路,加上作战,都感到劳累,我不愿再疲劳他们了,只商定我们明天,准备开一个庆祝与欢迎新同志的大会,来宣传胜利的意义,大家都分头休息去了。
在这个战斗中,使我们充分看到红军游击队为革命奋斗到底的苦干精神,他们只知道坚决消灭阶级的敌人,不知道什么大雨路滑的困难,同时又证明白军士兵,已深刻的受到革命影响的,如积极进行争取与瓦解白军的工作的话,那么白军参加革命运动是很有可能的。

(七)军事根据地的设备
游击队的临时后方(军事根据地)是收容伤病人员与储藏军械粮食之所,也是游击队员休息的地方,它对于发展游击战争以及提高队员的战斗情绪都有特别的意义。
我聂都游击队,对于军事根据地的重要意义已有充分的认识:所以在自己行动区域内首先就建立临时后方。这个后方,建立在一个很险要的高山上的森林中,是一个极秘密的地方,敌人绝对不容易发觉。现在让我将这个军事根据地各方面的情形,说明于下:
(1)它的形势
甲、它是建立在高山顶一块平地上,长宽各约五六十米达,旁边有一条山谷,四季都有川流不息的清水,夜后静听水流的音响,好像坐在海边的楼阁中,神志清爽极了,谁都不觉得是处在一个偏僻的军事根据地呢。
乙、背靠着很高的山峰,前面有许多石磊,前进时,如不当心,就会粉身碎骨于万丈江底,真可说是“一夫当关,万人莫敌”,的确是一个军事要地。
丙、它的周围都有很密的森林,最易荫蔽目标,同时气候温和,最适宜于伤病员的休养。
(2)它的设备
甲、有两所比较宽大幽静的茅屋,一个是预备队员回来休息和训练住的,另一所四壁用纸糊的很精致,这是伤病员和休养员的休养地址。此外还有一所木屋,四周以很大的树木堆起来,这是用来关土豪的地方。
乙、还建立了一个简单的运动场,和秘密储粮食与军械的地方。
丙、通敌道路,与险要的地方,都有工事的设备,以便对敌人袭击时,好来抵抗。
(3)后方人员的生活
甲、每天都进行军事政治课,文化运动等工作,经常开党的会议,政治军事讨论会,讲话会等。
乙、每天每人发二角伙食钱,隔两天都有鱼或肉吃,打土豪时更好些,衣服都是很整齐的。
丙、对于押的土豪,都施以强迫劳动,如写标语,教队员识字,砍柴担水洗衣等。此外还把我们的宣传品与革命的书报,给他们看。
这里我记起一件很有趣的故事了。我们捉到一个民团(地主武装)团长的儿子,押了两个多月,看了我们的宣传口号与书报,非常表示同情,并向其他土豪说:“我们中国非革命不可,红军的主张是不错的。”此后他们家里送来罚款,我们放他们去,他不肯走,并要当红军参加革命工作。他很坚决的说:“我的父亲是吃人肉剥人皮的土豪,他是妨害革命的罪人。我参加了革命,愿意带路去捉杀我的父亲,也可以说我的敌人。”我们看他表现好,允他作向导去捉他的父亲(反革命最坚决的分子)。不凑巧,他不在家,只没收了他的财产分给贫苦群众。这个土豪儿子很不错,竟然在他的乡中公开宣传革命的好处,土豪的坏处,并指出他的父亲是革命群众的敌人。大众都奇怪起来,我们也很奇怪,他对于革命认识的这样快。以后调查明白,才知道他的确是一个受家庭压迫最深的青年。

(八)游击战与群众的关系
我们聂都游击队,没有半月的光景,就有很大的发展,这因为它完全是站在广大群众利益上来行动,它能站在阶级立场上去奋斗的结果。
我们的游击队,究竟用什么方法,与群众发生密切关系呢?
(1)它坚决执行党的阶级路线与群众路线,在群众中建立起了很好的威信。
(2)没收土豪的东西,分给劳苦群众,能严格遵守群众纪律,对工农群众东西,不许侵犯一针一线。
(3)对群众的态度和蔼,一切行动,都以群众的利益为自己利益,因为这样,群众与游击队好像亲兄弟一样!
我们的后方,虽在偏僻的地方,但是我们的粮食与日用必需品,都是由群众秘密代卖送来的。我在那里养病的时候,因移动地方走不动,有两个老百姓自动的来抬担架,并在他家里找出许多农产品,来慰劳我们。但是我们的游击队很有纪律,不要群众东西,一齐退回他们,可是他们总不允许,结果按价付给他们钱,我们才收下。
后方周围的侦察与警戒都是得了许多群众力量的帮助。一发生任何消息,各方群众都能自出非常热心和诚恳。这可见游击队与群众关系密切的情形了。

作者张云逸(1892-1974),曾任华东军区副司令员,中共广西省委书记,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1955年授予大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方面军司令部副参谋长,本文是他担任粤赣军区司令员时领导聂都游击队开展斗争的回忆。

泥菩萨
小朋

虽然今天没有下雨,然而昨天那场大雨之后,地面上的一切都洗涤得干干净净,绿色的树叶更显得深绿,青葱的嫩草,倍加油青,大路上没给人践踏过的石板,已洗的油光满面。因为没经过太阳的蒸晒,一切都尚带着潮润,水银似的雨点,圆滴滴的残留在草叶上,只有山麓的泥路越洗越糟糕,泥和水已混淆得糊里糊涂,尤其经过这么大的队伍,几千双长征的铁脚的践踏,更加泥泞载道,如果鞋子不稳,就要使你拔不出来。

一个广东籍的小同志(大家叫他广仔),正在途中走,一时不谨慎,“哗啦”一声,跌在泥巴里了,两脚向前一溜,跌得一个屁股都糊满了泥水。
大家笑了:“还没到休息,你就坐下做什么呢?”他赶快爬起来,一面用手巾揩去泥巴,一面继续走着。
老曹忽然想起他曾吹过牛皮说,广东的地方好(此地是广东边境),就立刻说:“广东好,走路有汽车坐。”(谈笑时说滑倒了是“坐汽车”)
他不服气这一批评,就毅然的回答说:“天下雨跌交也怪得地方不好吗?”
“好!真好,走了这两天,每天都爬高山,江西、福建的山上了一个就是一个,并且不是在最高的地方上过去,但是你们广东山,上了一个又一个,都是在最高的山背上爬上去的。”老曹更进一步的攻击了。
“这两天还算很小的,据群众说今天要过一个三十里路的大王山,那更不得了呢!”我也参加他这攻击。
逼得广仔没办法了,只得故意掩饰的说:“在边界上当然有高山,今天这个大王山,老百姓说又不是广东的,是湖南的啊!”
前面又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运输员跌倒了,把公文籍跌的“轰隆”大响。大家都大笑起来了,于是这一阵笑声,便结束了这一争论。
下午四时,靠拢大王山下了。因为山上更滑溜得不好走,队伍不时拥挤一堆走不动,而那些挑着担子的运输员和炊事员,更加艰难,肩上是挑着公文箱和铜锅锣,一手要拉着担子,脚下是滑溜溜的,还要一手攀着道旁的树枝,从又陡又溜的路爬上山,这当然是困难的很。这时谁不掉队呢?可是因部队这样多,中间一个掉队的,就阻止了后面几百几千人不能进,尤其天色要晚了,在这样的路上走夜路,是最糟糕的一回事,于是大家嚷起来了,“跟上跟上哟!等会走夜路更糟糕,找队伍都找不到呢!”
大家都恐怕今天走夜路,脚杆儿更用劲的往山上爬。
小广仔真怪,原来他争这个大王山不是广东的,现在他看见并没有好高(高的还看不见)就又承认了,突然很高兴说:“你们看这个山有好高?我说了广东的山是不高的呢。”一边说一边把小小的食指往山顶指。
他这一牛皮吹得大家都不满意,就异口同声的说:“好,不要争,等下看,如果不止这样高,就抓着你打!好不好?”
打,他当然会吃亏,且他还没有把握知道这个山究竟有好高,不敢说好不好,就马上抓住这个“打”字来反攻,“为什么要打呢?红军不讲打人的,难道你们欺侮我小不是!”他很神气的向大家这样抗议。
老曹很得意的说:“我知道他一讲打,就是没有办法的。以后他吹牛皮,就不要争,同他讲打好了。
说完大家都哈哈、嘻嘻的笑着。
已经上完了一个五六里的山了。到山顶时,见前面又一个更高的接连着立刻又要上,只见前面走的沿着山脊直爬,这下更难走了,但是长征的英雄们两腿已经锻炼成钢铁般的了,还是接连不断的沿着山脊的路蜿蜒而上,那些挑担子的,走得掉下来了。
上了一个又一个,连上完了三个山顶,才算是上完了,天也黑了,今天并没有出太阳,所以这时已处在“密云遮星光,万山乱纵横”的情景当中了。这时前面怕走夜路,已走得很快,自然我们也是跨大两腿,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跑,总以为不久就要下了这大山,到宿营地好早点休息。
越走越快,完全是跑步,天也越黑,尤其路旁树荫已遮得没点光,更因水洗过了的泥土,更加墨黑,伸手不见掌,不知道何处是路,一时碰到路边的山壁上了,知道碰了壁,赶快往低的地方去;一时又跑到柴草里去了,知道是走错了路,又赶快摸到烂泥巴的地方走;前面的人因看不见稍微停一下,后面也看不见踏了上去,啊!原来踏到前面人的脚跟了,被踏的位即“哎哟!还走不动,为什么踏来?”但是因为看不到,谁会故意踏你的脚跟呢?
前面后面都不时有人“哗啦、哗啦”的“坐汽车”了,本来跌交是很好笑的,但是这时谁也不敢笑谁,自己正笑时也跌倒了,并且找路都找不及,那里有神气来笑人跌交呢?
“哗啦”,后面又一个人跌了。他立即埋怨似的说:“这里一个缺,为什么前面不讲一讲呢?以后要讲才好!”
大家都赞成他的意见,前面一发现有些什么障碍时,马上就打通电了,“注意呀!这里一个洞!”“注意呀!这里一个缺!”……第一个人这样唤,第二个人也这样唤,第三个人也这样唤。……每一个人到了那个位置都这样唤,这样就减少了很多人跌交了。
广仔忽然误走到荆棘里面去了,“哎哟,走错了,那刺真厉害,脚都刺破了。”一面赶快摸回路上,一面这样讲。
为了克服后面看不见,不能跟前面走的困难,有人发明了一种好前后连络的办法,要大家把一条白手巾挂上各人的后面背包上,作为符号,这样后面的人可以跟着前面的走,避免踏脚跟,只看前面的白手巾走左也跟左,走右也跟右,不动也不动。
到底夜晚总是夜晚,虽然想了一些办法,避免了一些跌交,但总不是夜马,还是不行,更加上这样的路愈走愈小了,又不平又烂泥,更有树根,大家还是“哗啦!哗啦!”的跌个不止,尤其是那广仔跌的更多,最有趣的是他那“连放四炮。”……当他跌一交时,老曹就说:“再来一炮,”走两步果然又一交,老曹又唤“连放三炮,”不一会又一交,老曹又唤:“连放四炮,”又跌了一交,笑的大家肚子都笑痛了。
因为牵他,我也跌交了,一共跌了两交,跌得满身的污泥。
好不容易的下了山,见到远远有一点火光了,也听得打房子的在唤着:“这里来!”这下谁也高兴的很,巴不得一脚跳了前去。
宿营地到了,——就是在山边边上的一个小孤立房子,两边是老百姓的卧房和厨房,进去三四个人就转身不得了,中间一个厅子,面积不过八九平方公尺,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可憩宿的地方。这里就是一个房子,也就是我们驻此,其他的部队及宿营地也不知是东是西。
“今天就只这一点房子,大家要挤拢住,里面没有办法,一部分到门口空坪里利用树荫露营……”前站人员怕人家说空话,首先这样同大家讲,大家当然毫无怨言,只是找睡觉的地方就够了。
于是辅晒席(南方晒谷的东西,用篾编成的,很大)呀,摊稻禾呀,搁门板呀,……一下子大家的“行军床”都摊好了。
大家走到灯光下看时,呀!每人都遍身泥巴,机枪也给泥巴糊住了。有的问:“你们跌了几交?”有的说:“真糟糕!我跌了五六交!”有的说:“我一交都没有跌。”
小广仔突然在外面走进来参加这一算账会议:“我跌得不多,只跌了十二交!”说完又提起脚,挽起袖子给大家看:“你看!我的手、脚都跌破了!”嘴巴是那样说,手是那样比,似乎很有功劳的样子。他未讲完,大家哄哄大笑了,“跌得不多,一十二交!”
老曹一手把小广仔抓到灯火的最近处,手指指的说:“你们看他满面满身都是泥巴,像不像个泥菩萨?”大家同意似的说:“呀!广仔是泥菩萨!”“泥菩萨!”“泥菩萨”大家哄笑起来了,广仔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吱……”的一声哨子,管理员催大家睡觉了:“大家到房子旁边的水沟里洗面洗脚,洗了睡觉!”这一下大家争先恐后向水沟跑了,口里还不住的嚷着,“泥菩萨”“泥菩萨”……。

大王山上行路难
加伦

为了消灭九峰圩的广东敌人,为了突破汝城城口的第二道封锁线,部队今早三时就出发了,跑了一天,路上很少休息;已经跑了一百多里。
夜是从四面袭了下来,毛雨不断的洒下来,人们的胡子上眉毛上好像加上了一颗颗的珍珠,战士们的雨具很多在战斗中丢了,这时候只有光着头皮抵抗。有的头上罩上一把稻草,远看去好像农民放在秧田里吓麻雀的草人一样;有的罩上一片布单,特别是炊事员同志顶着铜锅做斗篷,五光十色,都在和无情的雨作斗争。
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滑,个个提心吊胆的一步步的前进。

夜是黑的可怕,没有星光,又没有月亮,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掌,一切都被黑神吞没了。前面停止了,后面仍低着头向前钻,结果和前面的碰起来,才知道队伍走不动停止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十分,时间是过去了,队伍仍然不动,雨愈下愈大,路上水愈流愈多,坐又不能,站也不好,冷风一阵阵的吹来,令人非常难受。队伍中嘈杂起来了:
“怎么还不走呀?”
“又饿又冷,还不走,难道在这里过夜吗?”
“一定是AB团捣鬼!”有些人着急了,你一句我一句这样怒骂着。
“同志们!闹什么,前面在爬山,走不动,谁愿意故意不走呢?革命的同志要忍点苦耐点劳,都是为了自己,为了群众,何必要骂什么!”
一个小同志(青年团员)向战士们解释着。
队伍开始前进了,吵闹声也渐渐平息了,刚走十来步脚,队伍又停下来了。
“怎么又不走呢?”
“老爷!快点走呀!这样不饿死也会冻死!”吵闹声又起来了。
“你们总是爱闹,谁愿意站着淋雨,路上滑走不动,实在没有办法,耐心点吧!”党团员又在解释着。
“这几只家伙只会讲坏话,革命的人,这一点苦也吃不得,打土豪吃猪肉就哈哈笑,跑路吃点苦就讲坏话。你还记得在家里土豪劣绅逼债逼得你流尿吗(流尿即流泪)?”
反对讲坏话的舆论充满了,火力都对着这些讲坏话的。
前面传来了命令:“有火的点火!”大家的火都点起来了,有的打电筒,好像闪电般的闪动,有的擦火柴,擦一根走两步;有的把身上带的纸来烧,甚至于连识字本日记簿也拿来作照路灯;还有些人更聪明,把洋蜡截断,放在茶缸内,提着柄子,口向前,底向后,好像一个小手灯,这样不怕风,同时还能照前面几个人。
一条火龙盘旋上去,成了一座螺丝形的火灯塔。昂起头来看上去,好像在天空一样,走的最远的几盏灯,好像几颗散乱的星子。
队伍是零乱起来了,很多掉了队,有些衣服太单薄的,支持不住,在路旁烧起火来烤,炊事员和挑担的同志把担子放在一边,也睡起觉来,政治工作人员耐心的鼓动他们跟上队伍,大家又慢慢的前进。
大概是爬了二三十里的高山,脚下是渐渐低了,路是特别崎岖,路旁都是万丈悬崖,脚下的泥已经有一尺来深了,每人都是提心吊胆地撑着手杖(每人预备好的树枝)一步一步的下去,有些地方连脚都站不住,好像体育场小孩坐滑梯样的,一溜就是几丈,鞋子草鞋多是离开了自己的脚,陷在深泥中了。“砰”的一声,前面的跌下去了,后面的大笑起来。笑的人嘴还未合拢,自己又像滚西瓜般的溜了下去,有的是跌下深崖去了,在崖底下呻吟,马也掉下去了,饲养员站在路旁哭,战士们都成了泥狮子。
前面一堆堆的火光,人声嘈杂的非常厉害,大家高兴得叫起来;“同志们!到了,快跟上呀!”
速度一时加快起来,不管他怎样,大家总是拼命的赶去,到了那火光的面前,才知道是一个小庙,很多人在争找火把,找到火把的又继续走了,大家看了这里情形,大失所望,“还要走呀!不晓得走到那里去,日也走,夜也走,不饿死会走死!”
很多人不高兴的又讲起坏话来了。单讲坏话知道是不行的,还是找几个火把再讲,大家一拥,把一堆禾草抢光了。我也做了一回不道德的事:有些战士将火把放在门口,自己在庙里烤火。我悄悄地拿了一个就跑。刚走十来步,后面叫骂起来了:
“那个偷了我的火把?”
我们一声也不敢响,拼命的往前面奔去,怕他们追来,真是有些难为情。又走了十多里,到了一个小庄子上,两三间茅屋,挤满了人,火把也点光了,人也疲劳万分,肚子饿得发痛,再走是不行了。宿营地大概是还有二三十里,大家议论纷纷,都主张就在这里宿营,明早再走,于是我们这个单位都进房子休息起来了。人是挤满了,那里还插得脚进去?恰巧工兵连的同志要走了,于是我们就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围着几堆火坐了下来,背靠背的打盹。外面有个部队架好了铜锅在煮饭,饭的香味一阵阵的冲人鼻孔中来,更使人难受。铜锅的周围,站满了人,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锅内,垂涎欲滴。饭热了,一个冲锋,就冲得干干净净,炊事员七手八脚,应付不赢,一面骂着,一面拦着,两个炊事员,怎能拦住那群饥虎呢!
饭是那么香,口水自然会流了出来,可是怎么好意思去和战士们抢呢?总算事出意料,他们指导员送了一盆子进来招我们吃,虽然是没有菜,我们几个每人也吃了一碗,可是饭总是嫌少,再想第二碗是想不到了。
雨还是不断的下着,风还是不断的吹着,找不着房子的战士们仍继续前进着,照样的摸索,照样的跌交,茅屋内的人们却围着火堆沉沉入睡了。

占领古陂圩
艾平

是占领了白石圩的第二天。大约是十点钟的时候,我们的队伍奉命向古陂圩前进。夺取古陂圩,完全突破敌人第一道封锁线。是我们第四师,尤其是先头团——十一团的光荣任务。
战斗员们、指挥员们,精神抖擞,勇气百倍,抱着必胜的决心,一定夺下古陂圩的勇气,洪亮地唱着胜利反攻的新歌。
扼守古陂阻我们前进的,是广东的军阀军队,一个团与师司令部及其直属队。据谈:古陂是一个宽大热闹的市镇,是我中央革命根据地南线敌人之第一道封锁线。
路是不很远,从白石圩到古陂圩仅五十里的行程。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的时候,我们已迫近了古陂圩。
迎击的敌人约一个营,并没有什么顽强,与我稍一接触就开始退却了。半点钟左右,敌全部被我十一团击溃,十一团乘胜占领了古陂河左岸的一带街道。敌利用河的险要,与我隔河对峙。

天黑的像墨一样,咫尺不可见,这是多么黑的一个夜晚。
大的战斗是没有进行,因地形不熟,没有进行夜间战争,但并不是怎样平静得很,终觉是与仇敌对峙着。
“啪!啪!……砰!砰!”冷枪夹着手榴弹零星地在那里放。敌人还企图夺回失掉的阵地,曾向我们施行反突击,但终被我们打破了他的企图。
午夜的时候,闪灼的星光,少许突破了漆黑的天空。这时候平静得很呀,冷枪也听不见了,空气像死样的沉寂,同志们除了在最前线与敌人对峙的以外,尽都在草地上、山坡上,呼呼地睡去了,养精蓄锐静待拂晓大杀一场。

有时寒风吹来,身上打着寒噤。天空的星,也只剩下一个亮晶晶的悬在东方,象征着拂晓快要到来,红色的英雄们醒过来。
“喂!喂!起来!起来!快些……集合啦!”满山满地到处发出这样的声音。战斗员们、指挥员们,东一团西一团的,战前五分钟的战斗鼓动,以连为单位在举行着。
步枪声、机关枪与手榴弹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来,拂晓的总攻击开始了。十团之一部从左侧配合着十一团,向敌人猛攻过去了。随着枪击炮声,敌人溃退了,全部后方都被我们夺得了,那里有堆成山样的夹军衣、弹药。
古陂圩被我们占领了,第一道封锁线被我们胜利地突破了。接着十二团跟踪进击。多么热烈的群众咯,放着鞭炮欢迎红军。
溃退的敌人,沿着马路向安息圩退走,我们也就顺着马路向安息圩追下去了。
那才狼狈呀!沿途抛来了许多的军用品——武器、弹药、物品、食物、香烟……等。青天白日的军帽、臂章、军官的符号、毯子、鞋子、雨具、衣服包袱、文件、箱笼……给白色的马路糊上了一屡红红绿绿五光十色的颜色。只顾追击敌人,谁也没拾一样东西,但是武器、弹药谁也不愿意让它摆在马路上。多谢,不应责骂陈济棠,“太没有礼节了!”
敌人不顾命地逃跑着,我们也不顾一切地猛勇跟着追。狼狈溃退的敌人连前面两只脚都放下,也无法逃脱,终于被我们追上了。
“老俵!我们缴枪。”许多跑乏了的敌军士兵,一堆一堆地坐在马路的旁边,高举手里的枪械武器,这样对我们哀求着,“跑不动,我们也不愿意跑了,知道你们红军是为我们穷人的……”

“士兵弟兄们!缴枪不打人,不要害怕。”
“是的,我们知道你们好,为我们穷人……”
“我们都是穷人,实在没法才来当这个受苦兵啦!”
“……”
就是这样沿途收缴枪械、子弹、轻机关枪、迫击炮,捉俘虏兵,搜集军用品……一气追了七十余里,终于追到安息圩。虽然我们没吃早饭,但是没有一个感觉到肚皮肌饿,连想也没有想到吃饭这回事。
“我们的师长在昨天夜晚就逃走了。”一个敌军的连长,将他的驳壳缴给我们以后,用广东的普通话告诉我们,“丢他妈!打起来了,丢我们就预先溜了,留我们来送命……我们都是穷人……哈哈!哈哈!不嫌弃的话愿跟你们……。”
“没有到敌人呀!”
斯顿
向敌人第二道封锁线前进。
热水是江西到湖南的必经之道。从热水到益将、汝城、水来圩、宜章,是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热水到益将为乌龟头,更便利于突破第二道封锁线。
“斩断乌龟头!”我们胜利的粉碎了第一个乌龟壳的第四师的每个指战员,下了决心。
是午饭后的时候,我四师的前位团——十一团到达了热水的附近。地形是便利于我们:热水是在一个大山的脚底下,背后还有道河沟,我们对于热水恰是“居高临下”。
机会是很好的,敌人连瞭望哨也没有设置一个,又逢热水逢圩,街上人声嘈杂得像打雷一般,所以我们前进到街头附近,敌人才发现了我们。
敌人并不多,无正式军队,约一百来民团。这些守家狗,那里算得一个“兵!”机关枪一响只恨少了两只腿,全不抵抗,四散奔逃,淹死的确是不少,跑不快的被俘虏了,逃得快的逃出了乌龟壳逃命去了。我们的队伍是一连、一营、一团地继续不断地进入热水。
“喂!我是热水。”十一团的王政治委员,利用敌人的电话,同益将的敌人说话,“没有什么。”
“热水到了共匪吗?”敌人的团长在电话中与我们的王政治委员讲话。
“没有到敌人呀!”王政治委员哄着敌人。
“……”
电话从此不通了。
热水距益将只四十里,那里乌龟壳里驻有敌一团,十一团派出向益将警戒的营,在距热水十五里通益将的小山正与敌人遭遇。
彭军团长砲攻大来圩
艾平
拂晓以后,我们四师十一团的队伍,就接近到敌人的堡垒上面去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指战员下定了攻下大来圩堡垒的决心。子弹上了弹腔的步枪,紧握在每个战斗员的手里。站在最前面的,拿着手榴弹,步枪上装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等待着砲声一响,敌人乌龟一炸裂,立即投入冲锋。
事情有些不大妙,砲声是轰轰的响了四五下,然而敌人的堡垒仍然依旧无损地直立着。
一些战斗员等的火起,细声地愤怒地咒骂着砲兵的射击手,“真没有卵用呵!”
“为什么把砲架这样远!”彭德怀军团长亲临前线,看见砲架的太远,火起的着急的说。
“他们说近了不好发射。”一个指挥员不待他说完,这样的回答地。
“快移到这里来!”彭军团长命令着:“距离太远怎么能够命中?再打也是空的。”
砲从我们指挥阵地后面的一个山头移到距敌四百米达的地方,又是打了四砲,仍然以前一样地没有击中目标。
真是使人有些火起了!
“等我来!”一个半旧的牙刷,插在皮包外面,半新不旧的军用皮包挂在左肩下,右肩下还挂着望远镜,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斗篷,彭军团长急促的走到砲兵阵地,瞄准一下,“真是不中用!偏着这样大,还打的中吗?”
“要他们准备好!”彭军团长一面弄着砲,一面命令十一团首长:“一打中就冲!”
“轰!轰!轰!于是砲声连发起来了。“冲呀!冲!””彭军团长高高举起他那个破了的红军帽子,在空中不停的指挥着大喊起来了:“前进!都前进!消灭他干净!”
犹未减当年砲轰赣州之威风。曾记得,在1932年在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红三军团攻赣州的战斗中,敌人在南门城楼上,架起重机关枪,妨碍我军攻城,在我们彭军团长亲自射击之下,只见那城楼一坍,满天乌黑!人呀,枪呀,子弹呀,木板呀,灰土呀,不着地飞腾天空。
今天,也是该乌龟倒霉,赣州南门城楼的轰毁,又重演于湖南之大来圩。
这下可美了!步枪也叫起来了,手榴弹也发起威来了,“冲呀!“杀呀!”“捉活的呀!”红色战士们连叫带吼的,犹如猛虎扑羊群一般的冲过去了,就是这一下,这一线乌龟壳都打破了。
多谢何键的大礼,又送了我们不少的轻机关枪啦,步枪啦,驳壳枪啦,手榴弹啦,军用品啦……
胜利的微笑,从每个红色英雄的脸上呈现出来,不约而同地,兴高采烈地在高唱着:
“共产党领导真正确,
工农群众拥护真正多。
红军打仗真不错,
粉碎了国民党的乌龟壳。
我们真快乐,我们真快乐,我们真快乐!
亲爱英勇的红军哥!
我们的胜利有把握!
上前杀敌莫错过!
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占领宜章城
斯顿

直到我红三军团第六师出发的时候,大雨仍是下的不停。全体指挥员、战斗员,个个精神抖擞,冒雨向宜章前进。虽然路上泥滑难行,然而在昨天走了一百二十里路的第六师,毫没表现疲劳。“完成任务——夺取宜章城要紧。”
大概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他们已到达距宜章三十里的一个市镇,二百人的民团拦住去路。
担任前卫的十六团的战士们,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不打话地杀上去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明。”一阵噼哩啪啦打起来。前进呀!冲锋呀!骇得敌人屁滚尿流,溃乱的向宜章城退却了。
“追呀!”我十六团丝毫不顾情面地猛勇追下去了,脚跟脚一步也不放松,接着敌人的屁股追、追、追……一口气追到了宜章城,被追的民团很快地窜进了城,城内的敌人骇得紧闭城门。
“攻不攻呢?”为减少攻坚的损害,最后等待炮兵来了再协同攻击。于是东门一队南门一队把个宜章城像铁桶般的围得水泄不通。
红军到了,附近的劳苦工农群众都来了,热烈地帮助红军。热情高最积极的,要算城外三百余被何键军阀强迫来修筑道路的工人。掘的掘坑道,搬的搬树条,扎的扎梯子,配合着我们,紧张地进行攻城的准备。
拂晓的时候,城门大开,城内的群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成群结队地欢迎我们红军进城。他们说:“你们(指红军)昨天追了白匪三十里路,晚上又四方八面攻城,把那些家伙骇的不得了,昨晚半夜就跑了……。”还有些群众告诉我们:“白匪惩得我们厉害呀!平时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的事情,不要讲他,单只昨晚他们——可恶的白匪走的时候,还要搂我们的……什么都搂完了!……好!你们来得好!我们欢喜,我们得救了。”
宜章城就这样“不攻自破”地占领了。
进了城以后,没收豪绅地主,东西财物堆得山一样。我们采取了下面的办法,处理了这些没收来的豪绅地主的财物。
召集了一个三千余人的群众大会,把这些财物完全分发给劳苦群众。这样一来群众更加欢天喜地,个个都说:“红军真正好,为我们穷人。”特别是那监狱里放出的犯人,感恩不尽,他们不管红军拦阻,就在地上跪下,叩了几个头。他们说:“我们实在感恩不尽,不是你们(指红军)大军来,知道哪一天我们才得出来,还有今天重见天日的机会吗?……”他们真是感激得连泪都流出来了。
最后突破湖南军阀何键防守的第三道封锁线,这个光荣任务,给与我们第六师——中央模范县的兴国群众组织的“兴国师”完成了。

“干事去!”
加伦

三军团拿下了宜章,我们(指一军团——编者)也到了白石渡。蒋介石的第三道乌龟壳又被打得粉碎了。
白石渡是宜章属的一个小市镇,是粤汉路必经之地。由于建筑铁路,生意一天天地热闹起来。
铁路开工有好几个月了,有些地方已经辟好了路基,有些地方还正在开始。由于地质不好,石头太多,工人很费力。

工人的数量在三四千人左右,湘南人占多数。因为本身遭了水灾,又加上军阀的苛捐杂税,弄得很多农民破产,不得不远离他们的家乡,抛下自己的儿女,到这地方来做工。其次北方人也不少,也是由于逃灾来的。他们分成若干篷,一篷有十多人的,也有二三十人的。每篷有一个工头,由工头去包来一段,工人就替工头做工,每天工资三毛,天亮起床,一直做到天黑,整整要做十二个钟头。工人有病,工资是没有的,而且医药费也要自己出。他们的篷子,是用松树架成的,上面盖了很浓密的松树叶,床铺也是松树架成的大铺,全篷人都睡在一块。用具很少,每人只有一条破棉被,锅灶是在篷门口地下挖成的,吃的都是一些粗茶淡饭,很少有猪肉吃。工人成天的流着血汗,不但没有钱寄回家去养家眷,连自己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很多工人想回去,但又找不到盘缠,不得已只有忍痛做下去。
红军来了,公司里的办事人跑了,剩下一些工人,连饭都找不到吃,工也停下来了。
我们立即开了好几个工人群众大会,散发了很多传单,实行对失业工人的救济,散了很多谷米,发了猪肉,发了衣服物件,有些急须回家的还发了路费,并发动他们起来为改善自己的生活而斗争。工友们的斗争情绪是大大提高了,每天总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到街上来,政治部的门口总是挤得水泄不通,很多自动的报名当红军。我们组织了扩大红军突击队,动员了全体指挥员、战斗员、政治工作人员,到工人群众中去进行宣传鼓动。篷内篷外,一群一群,一堆一堆,围满了我们的突击队员,演讲的声音,到处荡漾着。
“同志!我去!”
“同志!我也去!”
工友们都自动报名了,有的自己去邀伙伴,一来就是十个八个,甚至几十个。
年纪老的流着泪,向我们说:“同志!咳!可惜我老了,不是老了没用的话,我也要跟你们去!”
“我活到这样大的年纪,从没有看到这样好的队伍,从没有看到这样真正为民众谋利益的队伍,你们一定要成功的呵!”
“干事去!”成了工友们自己的口号。突击队员一批一批的把新战士带来,战士自己又一批一批的去邀来,挂了红布条的人是充满了街头巷尾。不过两天的工夫,扩大了四五百人,在工友的欢送中,同我们走上革命的征途。

粤汉路旁
小朋

爬得大家满身污泥的大王山,虽然已爬过了,但是第二天继续爬来的五王山,也不会有多少逊色。每天仍在那万山纵横当中行走,加之连绵的细雨,大家身上的泥巴已是有加无已了。整天在泥巴里过活的两支脚,洗也洗不干净(也没有时间好好去洗),已染上了赭黄的颜色。
今天听说是向粤汉路前进了。同志们听到当然是兴奋得很,因为一方面是到了铁路边上,总不致有这几天这样的高山爬;另方面铁路边总是比较好的,有东西买,也有土豪打,红军更可以扩大,或许到了那里又有休息的机会,可以使久劳的两腿得到休息;尤其是那些没有看见过铁路的同志,更觉得有味道,因为可以开开“洋荤”——看铁路究竟是铁的还是泥的石头的呢?
走下山来,就是一块广大的田野。这个田野不过数里,但是连在深山行走的我们,一下就看到这个地方,不免有些稀奇的。同志们高兴起来了,唤叫起来了:“呀!到了大地方了,赶快看铁路去!”……“从此可以少跌几交,少沾些泥巴!”……
离铁路二十里,总支部就来传达工作了:“今天到白石渡,那里是铁路旁边,有很多人,各部队要动员去扩大红军,进行比赛。”指挥员一声动员,除地方工作组,当然担任这工作外,其他很多同志也就自动的报名赶到部队前面去扩大红军。一下子,轰轰烈烈的扩红突击队就往前面跑了,大家都等到宿营地来听他们的捷报。
离白石渡还有十里,就看见很多的修路工人。因为老板走了不管,正在过着饥饿的生活,听到红军到来,都喜出望外的排列在路旁。虽然是在饥饿着,但是他们看到自己的军队——红军来了,都露着喜悦的笑容,好像是在说:“我们的救星红军到了!”
今天的目的地——白石渡在四面松山包围中的不过三里的田野里出现了:傍着东方的松山坡下,建立着许多房屋,大约在二百家以上。靠我们的来处,还耸立着两个碉楼,是防我军的。待红军到时,守碉楼的民团已逃之夭夭了。碉楼已为前卫部队放火烧了,现在正火焰冲天。
在西端横着一条街,虽没有多长,可是还不错,有几十家商店,甚至有照像馆、妓院等。通过一田垅,就是著名的粤汉铁路横跨其间了。铁路尚未修成,只是一条高出田垅五尺的黄土路基。
街上巷子里、商店里、工人住宅,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谈谈笑笑的红军同志。那些群众也到处围着我们,有报告土豪的,报名当红军的,陈述他们的苦楚的。各处路上,已有许多群众带着我们的人去捉土豪了。这些群众,尤其是工人,因为受豪绅地主老板“民国政府”压迫剥削得太厉害,不得不这样干。
忽然听到有人说在街上分某某大土豪的东西,群众们真是高兴欲狂了。过去人们要哀求恭拜的土豪,现在竟可无代价的分他的东西了。于是做工的、耕田的、担挑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从各家各户一致争先恐后的向那个土豪家里去了。顿时满街上挤得人山人海,一下子一批一批的群众从土豪家里拿了东西出来了,拿的拿衣服,担的担谷子,搬的搬家具,……嘻嘻笑笑的回家去了,个个都很高兴的谈着:“红军真好,打土豪发东西给我们,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队伍。”
扩红突击队带着五六个新战士回来了,大家都亲爱和蔼的招待他们 ,向他们宣传呀,给饭吃呀,打水洗脚呀,送慰劳品呀,拿衣服给他们穿呀,弄得新战士应接不暇。一大群穿得衣服褴褛的工人,一下子就成为穿上新衣服的新战士了。
正在大家商量如何再去扩大红军,争取竞赛优胜的时候,忽然煮饭的老黄炊事员带着一个工人,高兴得不得了,走了进来:“哈哈!你们看我也扩大了一个新战士,成分还是工人呢!”本来整天辛苦的炊事员同志能扩大红军,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为着更提高他的热情,大家都齐声称赞:“好!老黄真努力,再去扩大几个!”他得意的走了。
事真凑巧:往日都在崇山峻岭行军的,今天突然到了平地,走了平路,往日都是整天霏霏细雨,今天则天朗气清,往日两腿整天的奔跑,今天司令部下命令,明天在此休息了。这一个消息传来,谁不高兴!因为纵使只明日一天休息,久疲的两腿,也可以得到憩息的机会,可以大洗一场,把衣服和身上的污泥洗净。
大家第二天一起来,都进行清洁运动了:“洗衣服,从外衣洗到里衣,从帽子洗到鞋子、毯子、包袱、干量袋,身上由头洗到脚,擦武器由枪枝擦到子弹、手榴弹。吃了饭后,也晒遍衣服毯子了,红的黄的白的黑的,顿时把这个白石渡弄得花花绿绿了。
休息的一天很快的就过去了,第二天经过宜章县。仍向目的地前进。因为昨天各部队都扩大了很多新战士,队伍已扯得更长了。

由临武至道州
耿飚

一 嘈杂艰苦的一夜
11月的16日,清早起来散步,刚一出门,就接着了师的出发命令,立即准备行李和吃饭。正是雨后红日东升,放出那灿烂的光辉,晒着青草上的露珠,倒也有趣。部队集合好了,开始出发,向着道州前进。在暖和的太阳下整整的走了一天,约在八十里左右,肚内觉得有些饿,眼望前面的村庄,未知是否我们的宿营地?
忽然通讯员送一个命令来,上面是这样的写着:“为达到迅速取得道州的目的,着各部于本日(十六)继行四十里,到达雷家祠宿营。明日(十七)五时仍自行续进,到达祠堂圩待命。”即时将继续行动的命令传出后,只见后面整整齐齐的队伍突然向着路旁的小树林中一哄跑散,有的叫“快”,有的叫“冲呀”,有的叫“这根是我的”,有的叫“不要弄死了群众树”,“不要犯纪律”。见此情景,以为这时候(十七点半钟)未必还有飞机来捣乱?啊!原来不是荫蔽飞机,是折树枝做柱手棍。他们为什么每人要折一枝呢?因为:

(一)昨天晚上下了大雨,又加路的土质是黄泥,滑的很;
(二)是下弦月亮,要在下半夜才会出现;
(三)战士在经常的夜行军中间有了经验,手中拄一枝小棍,对夜行军有很多的帮助。
队伍沿途坐地休息了十来分钟,又继续前进。走了不到五里地,天已黑了,转一回弯,就同友军合路并行。道路狭小又滑,天又黑暗,人多拥挤不开,只听到前后乱叫,“走右边”、“西城(一个团的代名)的靠左边走”、“跟上……”。各向前跑,不远就分开了路,约有四里左右,都还听得后面在闹个不休。前面远远的火光隐隐出现,用望远镜一看,才知是一个村庄,好像是有部队进去要宿营的样子。好容易走了两个多钟头,到达距村庄约百余米的路上,听到:“是不是‘西城’的呢?”我就很快答应:“是的”。那个通讯员又叫,“到这里和友军一起宿营。”只听见后面队伍中唱“呵……到了……到了到了宿营地!”
过了一段田畔,进入村庄,见满屋都是挤得满了的。找得一个群众来问,才知这里就是雷家祠,前面的村子很少。肚子十分饿,看了看表已是二十四点钟了,只得找着他们的首长交涉,在这村内来挤住一夜。马上就进入房子,洗了脚,睡在宽凳上。只听得外面闹纷纷的……切菜、砍猪肉、劈柴及战士要水,炊事员不肯而吵嘴等等的嘈杂,睡不熟。不久就见窗外透出那微弱的光来,这嘈杂的艰苦的夜就过去了。

二 二百里的急行军逼近道州城
由雷家祠出发,约三十里,到达祠堂圩待命。休息不到五个钟头,就接着了师的命令。命令的内容如下:“薛敌(指薛岳——编者)率五师之众在我野战军后尾追,湘、桂两敌向道县、蒋家岭前进,企图配合薛敌截我于天堂圩、道县间。道县无大敌。我野战军为迅速先敌占领道县,渡过潇水,转入机动地域,打击敌人的目的,着该部立即由此地(祠堂圩)出发,经天堂圩,限明日(十八)拂哓前相机占领道县城,并拒止由零陵向道县前进之湘敌任务……”阅毕,立即召集各级干部传达,一方面集合部队来说明任务的伟大和执行任务应注意的事项,及进行鼓动以提高战士的战斗情绪等;另要先头部队加强火力,加强行军侦探警戒,干部位置要伸前一些,以备在遇敌时迅速了解敌情地形,得以迅速下定决心。准备完毕后出发,在沿途进行道路及两侧路线和敌情的侦察。将五十里,爬上了一个小山,山下来了一群人,内中有穿长衫的、穿短衫的,有挑着担、担着篮的。我们就休息下来,利用这时间来问一问消息。首先叫他们坐下,看他们的脸色,好像是有点害怕的样子,于是以温和的态度,并给以纸烟吸,就开始问他们往道州去的道路、地形及情况等。这些群众在我们的宣传中就争先恐后地一五一十地将所问的一切都详详细细告诉我们。又拿了些宣传品之类送给他们,并深深地致谢他们的指教。这些群众连忙地答礼说:“不敢当……不敢当……”内中有两个挑着担的群众,走了几步,又放下担子走来说:“官长!我还告诉你一点:道州有一座浮桥,这里去进城要走桥上过。这桥是船做成的,链子牵好的。你们要先抢得这桥,才能过去。他(指守城的敌)知道你们去,会把桥拉过对河去。你们就要夜晚扒水过去,把桥放过来,才能进城。”可见群众了解红军是工农自己的武装,对红军的关心。因此就拿出几角大洋,特别称赞和奖励他们,他们再三辞谢,后来终于接受去了。
将刚才所得情况,如数告知尖兵连,并嘱以迅速袭击手段,取得浮桥与城门,为最要之一举。一般战士均是奋勇地又继续前进。下了山就是一段平地,过了一道小街,买了些食品。成千的群众拥挤在路的两旁,附耳议论。他们的脸上都带有欢迎称赞红军的笑容。一盆盆一缸缸的开水,放上大把的茶叶,放在路边上,大家都一个个舀了一碗,一头走一头吃。又过了几个小山头,见前面有一个高高的塔,塔下有一个村庄。近前时一问:“同志们!这里到道州还有多少路呀!”群众回答:“还有一百里呀!你们今天会走到呀?”看了看表,正是十一时,回头见队伍是很整齐的,一个接着一个气昂昂向前迈进。又走了约五十里,在一个路旁树林中休息了。旁边战士说:“卫生员,请你拿点药出来擦一下我的脚。我这脚起了几个泡,痛得很!”我近前一看,果然在脚板下走起了五六个拇指大的血泡。他们的连政治指导员走来说:“同志!走苦了你了,上药后你跟在后面慢慢的来!那边又有几个战士说:“我的脚痛了,大约也是起了泡。”这时战士对着指导员说:“不,我的脚是起了泡,但还是能走。我们担负伟大的光荣任务,要坚决地艰苦地执行,我不掉队,也不走后面。我是共产主义青年团员,我要做模范,为战胜困难而奋斗!”大家都称赞他,钦佩他。忽然后面有一个青年同志,不过十五岁上下,高声呼喊着:“学习××同志的模范行动!”“我们要能吃苦耐劳呀!”“要坚决执行上级所给予的光荣任务!”“坚决夺取道州城!”大家也随着喊。在这口号下,又继续走,过了两段树林,经过一处大村庄。这村庄的房子真漂亮,白白的粉墙,新色的瓦,门窗都紧闭着。庄外站着十多个扎袖露腿的人向我们望着。后面的通讯员,就在研究这村庄的主人是什么人?这十多个群众是什么人?有的说:“这房子有这样漂亮,一定是一支土豪的。”有的说:“恐怕不一定是土豪,或者是大商人的也不定。”有的说:“这房子不是土豪就是商人的,不是商人就是做官的人家的。工人、农民总没有这漂亮房子住。这外面的人,一定是这家里的长工。”大家都你说我笑的,又走了十余里,问了问群众,说:还有三十里。又通过了一个大树林,走上了一段约五里路宽大的平地,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向我们飞跑,用望远镜一看,却是一个军人,手中拿了一封信似的。又见前面的尖兵在大路两旁埋伏起来,将手向后面下落,好像是要后面的队伍荫蔽的样子。于是队伍就荫蔽起来。待前来的那人走近时,突然把他抓住了。他还在逞强地说:“不要乱抓,县长派我去有紧急的公事!”战士说:“你说清楚:你是由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去做什么?我们就放你去!”那团丁问:“你们是什么人的队伍呀?”战士答:“我们是中央军!”他又说:“是不是蒋总司令派来的?”战士答道:“是的呀!是派来追共‘匪’的!”团丁答:“我是道州来,送信到天堂圩去,要天堂圩的民团星夜到城内来守城!”拿他的信一看,知道县城内只四十名团丁,三十多枝枪,前天化了一万元请广西派来一连兵守城,都没带行李。当时我就问他:“你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军队?你知道红军要来吗?”他就目瞪口呆地半天才说:“我——不知道……你……你们是什么军队?”再看脸上变了色(由红的变成了青的),上下的牙齿在互相发抖,不由的身子也抖起来,看他这样子真可怜,又可笑,只好把他送往师司令部去,又继续向前迈进。转了几个弯,过了几段开阔地,约在十七点钟的时候,到达了道县附近,见道县的城墙上有几人在那里走动。为使敌人措手不及,而迅速取得道县,就一个跑步,占领城南的街道。因守敌将浮桥先拉了过去,所以无法过河。尖兵即隔河向城射击,前队营就在河的上下游布置警戒,进行渡河点和攻击点的侦察。一方面部队进入村庄休息、睡眠、造饭,另方面前队营布置火力,设置夜间射击设备,选择水手架桥,爬城的部队找云梯,于是就结束了这二百里的急行军。

三 占领道州城的经过
夕阳西下,时近黄昏。全部队伍均进入了宿营地,有些正在吃饭,有的在睡眠,而道县城内的敌人却是恐慌万状。只见城上敌人隐隐像乌龟一样,一伸一缩的露出头颅,不断地向着我们及城外窥探。这真是,并且向我们连续不断地打枪,射来的子弹都在空中飞过。
我们的战士一个个拿着自己的武器,利用着天然的地形地物,将身体荫蔽得好好的,一枪也不放,只是对着隔有四百米宽的河岸上的敌进行革命宣传工作(喊口号劝告白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城外的群众一点也不恐慌,还是成群地站在河岸上,参观他们自己的武装——工农红军。
天已黑暗,我们的战士正在轰轰烈烈地擦枪擦刺刀,做云梯,找绳子,准备扒城与巷战。
我们的指挥员,每个人拿着一个望远镜在进行侦察。
一轮明月,照耀河水,白亮亮地放出光辉。我正在用望远镜照看城墙上的敌人一排排一队队站在城上向我们这方眼瞪瞪地望着,忽然后面一声报告:“政治委员请你!”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通讯员。便随着转到司令部去,将一进门,就见电铃响个不停,原来师部亦到了,距道城十里地宿营。我坐着吃了一碗茶,将侦察的情形与政治委员谈了一下,即在电话上报告请指示动作。当在电话中得到陈师长的指示:“道州城内敌人既只一个连和几十个民团,同时他是无任何守备的准备,在我来估计:这敌人今晚或拂晓前必然向蒋家岭逃窜。已令第五团在河的上游三里处立即架桥北渡,在拂晓前攻袭道州城西北门。你团(第四团)立即开始动作,先以水手浮水过去,架好浮桥,或是先放几个船过来,在五团未开始攻击以前,积极行动,一方面偷渡道河,在不奏效时则强渡攻城,另方面佯攻,意义在协助五团成功”等等。将这一指示转告政治委员,立即计划部署,二十四时开始动作。处理完毕后吃了几个柑子,稍为休息了一下,又跑到河岸。此时我们的工兵排,攻城突击部队(第一营)都来到待机位置,火力配备好了,工兵开始浮水过河。首先由工兵排长王友才率工兵一班副班长及二个战士下水,经过几分钟的时间,连一点响声也听不见了。忽见城上火光一冒,敌人“啪啪”地一连数枪向我们射击,后就由西门向蒋家岭逃窜。再看我们浮水的四个英雄,已经到了河的中间,忽然沉下去了一个,连继向上冲了几下后,就见不到出面了!
天已将亮,浮水的已上了对岸的船,船夫忙手忙脚地拿了几套衣服给他们穿上。当时城门旁边的群众很快地跑到河边来帮助我们的工兵架桥和撑船,不上十分钟的时候,架设好了一座四米达宽可以通过四路纵队的大浮桥。
突击部队(一个营)开始过桥,由南门的城墙上面向东西各分一个连,沿城前进,其余的一个连及营部直出北门,并占领在东、北两门外之堡垒,向通零陵方向警戒着。当时我五团亦由道城河的上游过来,占领了道城的西门,及西门外一带阵地,向蒋家岭方向警戒着。本队入城经过搜索后,即派出步兵二连,由李参谋长率领,向零陵方向前出1日行程侦察,向敌行动,并利用沿途电话通讯,待命撤回。待侦察部队派出后,进入了北门城外村庄荫蔽休息。待将前面的地形及道路侦察完毕,详密地配备了警戒,预定了紧急的处置,向当地群众进行了宿营的宣传解释后,各部队开始进入宿营地。
后面的部队(师直属队及友军)继续不断地开入道州城,忽隐隐地闻“轰……轰……”的声音,全军的司号员到处发出对空警报号音。部队的动作真快,不上十分钟的工夫,都荫蔽到树下、草里、屋中、水沟内,一点形迹不现。敌人的飞机来了,飞到道城及其附近的天空,忽高忽低地向地下侦察,经过半小时之久,才向东飞去。
集合前进的号音一发,由各草堆树林屋子里走出了红色战士,整齐地又按序前进。

休矣飞机!
艾平

嗡嗡的声音,又在天空中响起来了。正在向道州城前进的红五师第十三团的队伍,在一声飞机号音下,迅速地离开道路荫蔽起来。防空部队也占领了阵地,准备打他一架下来。
唧唧!飞机改变了它的声音,飞的高度也就更接近了我们。“这一定打中了!”不约而同地,从许多红色健儿的口中发出来了这样的呼声。看看飞翔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哗喇一声,几乎吸得你离开了原地,是多么大的风呀!就在这一下,活的变成了推也推不动的死的,卧在道旁的草地上。
两个像猎人一样打扮的飞机师,面如土色,跪在飞机旁边,一边作揖磕头,一边惊慌失措的哀叫:“老总!不要杀我呀!饶我一条狗命罢!”多么卑鄙无耻哟,那摇尾乞怜的样子。
一队队的红色战士,端着上好白晃晃刺刀的武器从四面八方杀过来了。
这下可不好了,这两个狗飞机师,手足无措,跪在地下,像神经病样的,不住地磕头作揖,好像在捣米一样,真把人肚子都笑痛了。
“你们是技术人员,”苏政治委员说话了,“不要怕,我们不杀你。你们想想!杀了你们两只走狗,无名小卒,又有什么用呢?”
许多红色战士,大家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给他一顿饱拳,泄泄恼恨。“以为你飞得高,……也有今朝呀!……还不是把你捉着了!……”
两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的走狗,终于苏醒过来了,摇尾乞怜的说:“我们做梦也未想到会被你们中央军(他称中央红军为中央军)捉到,以为捉到一定有性命之忧。如蒙大恩真不杀我,我痛悔前非,跟队伍大军去,……嗯嗯!只要大军愿收留我们……真是恩同再造啊!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不杀之恩!”说完话,他们又像捣蒜样的磕头。
“他的头真不花钱去买!丧你老狗祖蒋介石的德哟!”
这架飞机是从南昌飞来柳州专打红军的No.709战斗机,驾驶员一个是广东人,一个是江西雩都人;缴获两挺机关枪,五千余发子弹,还有两件皮衣、两架风镜,两个钟,两枝派克自来水笔……等。多谢蒋介石又送我们飞机一架,日用品也不少。
红军所到之处,群众热烈欢迎,飞机打下来了,更提高了这一带群众欢迎红军的热情。附近的群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笑嘻嘻,兴高采烈,提着饭,担着茶,拿着红薯……热烈地来慰劳红军。
“红军真不错!”一个年老的胡子,举起他的大指,“飞艇都打下来了!这一份的(表示第一的意思)!哈!哈!哈!”
当飞机来的时候,队伍都全部荫蔽起来了,防空排也沉着地准备着开射,秩序井然,没有紊乱、恐慌的表现。骡子马匹,既没有像骑兵样的训练,兼之又“动摇”,本来一听见飞机,它们就想逃跑。当飞机中弹后,越飞越低,叫的声音也越发怕人,“动摇”的骡马,惊的满地跳,跑,跑,跑了五六里,并且拼命地“嗯嗯”地乱叫。
旁的没有什么事,累了我们饲养员同志们,追得大汗淋漓,口里不住地骂:“动摇怕死鬼,老子不打死你哟!”有些骂得更有趣,“那个要你来当红军哟?这样动摇怕死!”
引得旁边战士们哈哈大笑!
队伍继续出发了,两只“狗”自然带起走,然而损坏了的飞机呢?毁坏了它不成问题。
工兵排的王排长,奉了团长、政治委员的命令去烧飞机。
真是“土佬”,他把包袱毯子,一身行李都放在飞机的上面,然后再态度自然地去放火来烧。损坏了的飞机,弄得满身是汽油,当然火一发到处都燃烧起来了,烧得王排长的头发、身上的毛,都变得焦黑一样,如果是有胡子的话,连胡子也会烧焦。包袱行李用不着说,自然是一并变成了灰土。

从两河口到马蹄街
艾平

在长途行军中间,往往因行李的笨重,妨碍行军与战斗,所以从中央革命根据地来,差不多天天都在减轻行李,清查担子,直到轻到最低限度。今天又开始了这一工作,减轻,减轻,还要减轻行李,所以我们红四师政治部就大烧其文件,什么登记表啦,统记表啦,通令报告啦,不必要的报告啦,报纸啦,多余的宣传品啦,……书籍和文件,都大烧而特烧起来,尤其是把宣传队的小鬼们急的跳脚,这样演剧的化装品也不愿意丢掉,那样的道具也舍不得丢,这个说:“这件小姐儿穿的旗袍很好”,那个说:“难道那件绅士的黑缎子大衫又丢了吗?”……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地,终于弄掉了。
人说广西军阀的飞机,虽不像蒋介石这个乌龟头子的飞机厉害,如果你不荫蔽伪装,包管有些时候会碰着一个炸弹,所以我们还是在夜行军。
据情况估计,知明天才有可能同阻滞我们路的广西的敌人作战,所以一路行军,还不觉得寂寞,尤其是四师政治部宣传队的“火线剧社第四分社”那些小鬼,真是天真烂漫,玲珑活泼,兴奋异常,沿途歌唱不止。我们的步伐无形中合并歌声的拍节,合组成了一个大的军乐队。

前面一个传一个的传下来了,绑带解下来,袜都脱下来准备过河。
一条大约百米左右宽的河,横在我们的面前,一眼看去,河水并不见得深。一个同志告诉我,这就是两河口,走在前面的同志们,有些已经过去了,有些才正在过,我们呢,正在准备过,大家把裤子卷得高高的,绑带解下来,鞋袜也脱下了。
月亮还没有出来,火把又不准点,黑暗得看不见路。大家手牵手,你拉我,我拉你,跟着前面同志的路线跟下去了,旁的什么都没有,只听见水的咚咚的响声,和人们的笑声及说话声。
每个人都要同样的动作起来:在河的那岸要脱鞋呀,袜呀,绑带呀,直过到河的这岸来,就要恢复原状,重新穿起来。
因为地形上不利于我军作战,所以我四师有两河口以东掩护全军团及整个野战军通过两河口的任务,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个任务呵!十二团为前卫,开始向两河口以东之某村移动了,不期而遇,在半夜与敌人遭遇,敌人被我击溃,某村是被我占领了,然而,敌人究竟是多少,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弄清楚。
既然发现敌人,也就不容我们忽视了,事实恰是成了一个反比例,除派了一营兵力的警戒外,以为什么事情都完了,因此拂晓在前哨与敌打响了,连团的首长还在睡乡里,做着他的蜜梦,增援前面队伍也来不及,所以好好的一个阵地,被敌人占了去。这下我十二团当然处于不利的地形条件下与敌人作战了,不得不又要来进攻敌人,夺取失去的阵地。
十二团的战士们不服气,全体指战员都说:“在革命根据地时我们是三军团的模范团呢!”所以他们在干部的“同志们,拿出我们模范十二团的精神,恢复我们的失地”的口号下,雄赳赳气昂昂,端的端步枪,拿的拿手榴弹,一个冲锋,那才快呀!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了,敌人也就随着坍下去了,阵地终于恢复了。
广西军阀相当的顽强,比起何键的队伍,似乎要强些,它善于使用侧击、包围及迂回的战术。我十二团在恢复了这个阵地以后,在敌人两团以上兵力的攻击下,忽视敌人的包围,不得不放弃阵地,撤退过了一条深沟,再退过一个山背,与我四师主力相接合。
不死心的敌人,也跟上来了,于是与我十团、十一团相对峙。
同敌对峙了一晚,正式的战斗又重新开始。敌人的力量,也有了新的增加,如果说昨天与我作战的敌人是三个团,今天已有了五个团,估计敌是两个整师,没有增加上来的,用不着谈他和计算他。
“同志们!我四师两天掩护的任务,已完成了一半,今天是比昨天来的更加严重,战斗更加来的厉害,但是,我们不害怕,不畏惧,我们要完成上级给予的任务,一定要完成!”在个个连队里,或者以营为单位,都在开始进行战斗的鼓动。
“让他来吧!尝尝老子们的子弹,手榴弹!蒋介石的我们也不怕呢!”各线上的战斗员,具沉着坚毅、勇敢、壮伟的大无畏的精神,雄壮而响亮的回答着他们的指挥员。
战斗开始了,的确,敌人是凶猛一些,侧击包围的战术,仍像昨天的一样施展起来。然而我军是沉着的很,每每当敌人攻击时,我们一枪也不响,等待敌人投入冲锋时,我们一阵手榴弹、机关枪弄得敌人不得不坍下去。是侧击吗?我们的第二梯队往往用反突击,使得敌人侧击的企图成为无效,就是这样防御、突击,互相配合着,使敌人的凶猛、侧击、包围,无以用其技。
敌人越聚越多了,兵力也雄厚了,方法也狡猾起来了,敌人鉴于几次攻击不得逞,“黔驴技穷”,采取了火攻,当敌人将要进入冲锋出发地时,即在我们的防御的前线及四周放起火来,这样使得我军受火的威迫,无法与之恋战。
因为是掩护任务,没有必要去与敌人决战,我军也就在敌人这样的火攻下面,放弃了马蹄街,两天的掩护任务,终于胜利地完成了。
我们的队伍,即在放弃马蹄街的傍晚时候,沿着军团主力行进的道路,向牛头岭进发。
牛头岭是在一个山峰,直入云际的大山的半山上,从山脚望上去,人家的灯光,好像不甚明亮的星光儿一样,挂在天空。
老远望见这一个大山耸耸地立在我们的前面,这使得我们“未爬山,先冷了三分心”,因为与敌人作了两天战,已经疲乏了,还要爬这样高耸入云的大山!
“同志们!”站在路帝的一堆年纪轻轻的小同志们中的一个手舞足蹈地在说话:“我们掩护的任务,已经胜利的完成了,……为着迅速脱离敌人,赶上我三军团主力,又要加速的行军了!”
谈话完了,接着就是一阵口号声:“继续完成掩护任务的精神!”“不怕疲劳,不怕辛苦!”“加强行军速度,赶上主力!”“为反攻的胜利而奋斗!……!”
口号过去了之后,一个较大些的青年同志,声音洪亮的向爬着山的指战员说话:“这两天来辛苦了吗?”
“不辛苦!”一声响亮的回答,像雷鸣般的震动山谷。
“对!”他又谈话了,“爬到牛头岭就休息,吃晚饭呵!”
我们的疲乏,就随着鼓动棚的小同志们的洪亮而清脆的歌声渐渐消失了,两只腿也更加有劲了,这些小同志,也加入在最后队伍的行列中,向牛头岭前进。
“工农解放歌”,他们一些不觉得疲劳,随走随唱着。

烧死了两匹马
艾平

大地被黑暗笼罩着,天空中连一颗星子也没有,简直暗的连什么也看不见了,然而,灰色的一条地一条地好似长蛇的队伍,仍是在蠕动着。虽然,有时好像因为路不好走而又停止下来,但不久又继续着在向前移动了。
“长岗铺还没有到啦?”带着不耐烦的声音从我的后面发出来。
“还有多少路还不知道呢!”接着带着失望似的声音在响应着。
“……”他们声音渐渐的低了,谈的什么也听不见,最后只听到一句:“同志哥!管他妈的,休息下吧!”拥塞着大路拥挤不通,火光烧的像烧野火样,从各处燃起来照的满天红,一块偌大的草坪照得通光亮,像黑地狱样的黑暗空气,也被冲破了,看的很清楚:队伍是一队队地各向自己的宿营地奔流去了。
“主任,”师司令部的管理员站在路的旁边用手向我这样的一指:“政治部驻这边的房子。”
吵闹得很,虽然经过了一天又半晚的长行军,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示是疲乏了,特别是宣传队的小同志们,东奔西跑,还在那里弄些东西吃呢。因为,他们的肚皮大概是饿了,其余一些,都开始钻进毯子,走入睡乡去了。
“啪、啪、砰、砰、砰……”一阵枪声乱响,把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
“走呀!逃呀!”一些人连喊带吼的四面向外跑了。
“烧到这里来,我的……没有了啊!天呀!”“……”
“又是反革命放火捣乱啊!”有些人是这样在议论,有些群众像木偶样呆在那里叹息。
“一律向南走!”这是指挥员的命令,于是一下这些从庄子里出来的人们,都应声向南走去了。那才拥挤不开啊!你抓我,我拥你,挤做一团,有的年纪小而身体瘦弱的同志,被挤的倒在地上,狂呼乱叫。
“停止!”又是指挥员命令下来了,“都在空田里集合!”
长岗铺的火光冲天,青烟接云,熊熊的火继续猛烈的发展,越发烧的厉害了,火里烧着子弹、手榴弹、啪啪、轰轰,像在进行剧战。
“找了你半天哟!”黄政治委员仓忙的说;
“还以为你们还没有出来啦!”
“火一烧我们就跳出来了!!”我答应他。
“糟糕!糟糕!糟糕!主任,”黄政治委员又说话了,“真糟糕,眼镜丢掉了,怎么办呢?”
“真的,”我望他的眼上没有架眼镜,“那真糟糕,近视眼怎么走路呢?还不要谈打仗?”
“唉!真糟糕!糟糕!!糟糕!!”黄政治委员不断的焦急叹息。
“老俵!”我对黄政治委员的特务员说:“你再去找一次!如果没有眼镜,这瞎子怎么办呢?”
“同志!快弄水来!一齐救火呀!”
广大的群众在一声号令下,都动起来了。真好笑,还有人用自己吃饭的碗装水去扑灭那熊熊的火。“同志们!救火也要坚决,勇敢!来呀!无论如何打熄火光!”所有的群众都来热烈地勇敢地继续救火,但“杯水车薪”,何济于事呢,偌大的一个庄子,毕竟烧去了一大半!

“一定又有反革命捣乱!”群众们根据一向来的经验,估计失火的原因,狂叫起来。
“快清查!查出来杀他妈的头!!”
政治保卫局的同志们,四方八面布满了,严密地清查放火的反革命分子。一个穿短衫的鼠头鼠脑的人被抓来了。
“抓着这个狗儿子!不要让他走了!”许多群众都围拢起来了,虎视耽耽,简直想立即把那个人吞下去。
“打他这个狗儿子!打!打!打呀!”一声高叫,千声附和,几千个拳头同时举起来,几十个拳头如冰雹的落到反革命的头上或身上。
“抓过来我也来打他一顿,”围在圈外的群众,男女老少还不知有多少,磨拳擦掌,狂吼乱叫。
政治部与保卫局的许多负责同志尽力对群众解释:反革命应该问他的道理,把他反革命的事实,阴谋,来向大家群众宣布,叫群众们不要再乱打了,……看他是受着什么人的指使,或者还是主动的……如是工农劳苦群众出身,受反革命欺骗利用的,就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主要的要去对付那些真干反革命的家伙,……。
保卫局的同志们,配合一部红色战士四方八面出动,尽力维持秩序。
“同志们不要打了,让我们带去审问明白!”保卫局的同志们把他带走了。
放火的反革命家伙,流血了,现出了一个血淋淋的面孔。群众们愤怒才稍许平静了一点,然而女的小的,仍是哭声遍野!叫着妈的,也有哭着爸的,叫着这下不得了呀!也有在谈住也住不成了啦!同时,余火仍是在无情地燃烧着,被烧死的猪和狗的臭味,真要冲昏人们的脑神经。
宣传队也四方八面出动了,有的在宣传,要他们不要哭,也不要伤心,我们红军是为工农劳苦群众谋利益的,反革命烧了他们的房子,我们红军还可以救济他们,同时指出反革命的阴谋毒计,揭穿反革命的阴谋伎俩……等,而有些在群众中调查,那个人被烧掉了好多房子财产,准备着明天赔偿。宣传队的小同志们很有计划有步骤的,热心在进行着他们的工作。
天也大明了,我们的部队也在清查着失火的损失。被烧了一些子弹、手榴弹,以及个别同志的被毯、衣服等物品。
“我们政治部别的没有损失,”总务科长这样的向我说:“只烧死了两匹马,主任!你的一匹和一匹公用的。”

道州城的一瞥
加伦

三道封锁线突破了以后,部队进到了临武蓝山一线,并继续向西前进,我们的目标是湘西。
事情并不这样简单,困难又摆在我们面前了,一条潇水阻住了我们的去路,它在军事战略上是占了重要的意义。
要过潇水一定要夺取道州,因为这是一个重要城市,是一个军事据点,因此我们常打先锋的二师四团又担任了夺取道州的先头任务。
由蓝山县到道州,相隔二百四十里,前面有广西部队,后面有追击部队,由江西跟来拣破草鞋的国民党周浑元、吴奇伟纵队又到了宁远,都离道州不远,第二天有到道州的可能。上级命令限四团要在第二天中午前后占领道州,否则整个部队行动就要受到极大困难。问题是这样严重的摆在面前。
在短促的时间内又进行了简单的鼓动,战士们了解了自己的任务,根据他们一路来的经验,都毫不在乎的表现非常有把握。
“三道封锁线都突破了,难道一个小小的道州还拿不下吗,二百四十里算什么?”
战士们是抱定了这样的信心,他们饱餐一顿,在夜晚七时出发了。
照例的爬山过水,照例的穿过森林村庄,照例一切自然界在黑暗中模糊地过去,照例的静寂无声。夜间动作已成了我们战士们的家常便饭了。
经过长时期的静寂,大家都有些倦意,睡魔袭上身来,前面的忽然站住了,后面以为休息,见前面的站着又不坐下来,注意一看,才知道他打瞌睡,前面很多人已走得很远了,大叫一声:“嘿!打瞌睡掉了队呵!”打瞌睡的同志被吓一惊,提起步子,飞跑的赶上去了。
天亮了离道州大概只有二十多里,忽然听见震天地的响声:“嗡……嗡……”七八架飞机正由后面飞来,指挥员一声口令:“散开荫蔽!”刹那间偌大一个队伍好像孙悟空摇身一变样,一个也看不见了,敌机盘旋了一回,无聊的在前面的云端里消失了。
一声“前进”的口令,又好像摇身一变,雄赳赳的战士们又一路一路的在路上飞速的前进了。在队伍中又荡漾着一种他们经常唱的歌谣:
“飞机,飞机,
可恶黄的(因为敌机黄色的驾驶技术好些,多给了战士们的威力,所以大家痛恨它),
天晴就来,
落雨也不休息。”
有些同志忿忿的说:
“这些飞机师不飞去打日本,单飞来打红军,有一天捉到,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大家哄然一笑。
前面打响了。敌人真没有用!一打就坍,马上就占领了河的东岸,敌人退过河去了,桥也拆了,城市在对岸向我们微笑,招引着我们,吸引着我们。
“谁会浮水,去把船弄过来?”团长这样问。
“我去!”一个战斗员跳出来。
“我也去!”又一个战斗员跳出来。
“我也同去!”另外一个战士也跳出来。
河是很宽,水是很深,要浮过去,确是不容易,于是我们这边配合着火力轻机关枪,掩护着这几个英雄过去。敌人站脚不住,立刻逃了,我们浮水的同志也有两三个牺牲了,其余的终于过去把船弄过来了,于是我们就胜利的夺取了道州城。此时正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
红旗飘上了道州城头,群众们欢天喜地的欢迎着我们,街头巷尾,人海人山,千万条的视线射在每个战士的身上,他们惊叹着红军的英勇,他们羡慕着红军的精神,他们观察着红军的武器。
“嘿!有机关炮呢!”一个小学徒指着说。
“蠢东西!机关枪就机关枪,什么机关炮,真是乡下佬!”
一个店伙这样讥笑着小学徒。
“子弹都不多,真奇怪,怎么总是打胜仗,真有本事!”
老头儿摸了摸胡子这样说。
“他们日走一千,夜走八百,刀枪都打不入,他们还靠子弹打仗?”另一个老头儿很神气地说。
前面一群钉了镣铐的人来了。后面跟了很多看热闹的,周围的人也围拢去。那些带镣铐的骨瘦如柴,头发蓬松,衣服是烂的不堪了,放出一阵阵的臭气。
“老刘!你们怎么出来了?”一个店夥问。
“沾红军的光,把我们放出来了!”犯人们这样的回答。
“红军是救国救民的军队!”谈论起来了,囚犯们像出笼之鸟,欢天喜地的过去了。
“到城隍庙战领东西去呀!”几个青年这样叫着,全城轰动了,一批一批的向着城隍庙奔去。
一个戏台前面的坪上,挤满了几千人头,几千条视线都射在台上,小孩子爬到树上去看,妇女们缩在角落里。
红军代表讲话了,大家目不转睛地静听着,讲到他们的痛苦,大家点头称是;讲到豪绅地主军阀的罪恶,个个咬牙切齿;讲到红军的主张,大家鼓掌叫好;千百付的表情,随着演讲人而变,台下高叫起来了:
“红军万岁!我们的红军万岁!”
新剧开幕了,群众不断地叫好,掌声不断地在台下轰动,闭幕了还要求再演。
最后是散发东西了,衣服、布疋、用具,一簇一簇的往下面丢。得了东西的笑迷迷的回去了,没有得着东西的苦苦站在台前要求,有的两三人还在争一件东西,经过红军中同志的解释,分给了一些东西,大家才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队伍都继续前进了,在月色中离别了道州城市,离别了道州群众。千万群众的脑海中,留下了对红军深刻的印象。

苗人的神话
彭加伦

今天队伍没有动,在此休息,此地是广西全州的文市,地方不很大,有几十家店辅,东西也不很多,早被前面的部队买光了,走遍了全街,没有买到一包纸烟。
刚吃过早饭,卫兵带来了一个老百姓,说是来找“红军大人”的。此人不很高,身体肌肉很饱满,脸部稍带黑色,眉毛很粗,头发差不多生到了眉毛边,眼睛又圆又大,上边遮满了一线睫毛,嘴唇红红的,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一个大辫子盘在头上,上身的汗衣打上了几块补钉,肩上一个大洞,露出他的肌肉,下身裤子白的,变了黄色,还溅上了不少的泥浆,脚是赤着的,手里拿着一个斗篷。

他一进门就深深作了一个揖,笑容满面的连声喊“红军大人”,我们小勤务员倒茶给他吃,也很恭敬的作揖,也照样的喊“红军大人”,他开始说明来意了:
“听说红军大人来打富救贫,替天行道,我们苗家弟兄非常欢喜,我们天皇特派我送一道公文来,愿同你们联合,你们也是红家,我们也是红家,大家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
说完,他的口袋内掏出一张黄纸来。这纸是像和尚的表一样,开头是写了一路大字,“太上天皇×××××致红家弟兄……”大概内容是说时代不好,奸贼当朝,人民痛苦,已达极点,只有大家合作同心,打倒压迫人的人,百姓才能解放,天下始可太平。特别是说到他们苗家的痛苦,受尽了汉官财主的压迫,要求红军帮助解放他们一类的话。文字是汉文,词句多土话,后面还有很多符咒,都是用朱笔写的。
我们很诚恳的向他表示愿意和他们联合,说明了我们的主张,指出他们苗家的出路,说明我们是来帮助他们打倒汉官财主替他们求解放的。他听了更加喜欢,同时又叨叨不绝的告诉我许多他们的情形,他说:
“我们天皇在几岁的时候,有一天满天红光,金光万道,忽然一面大旗由半空中掉下来,掉在天皇门口,旗杆插入土中很深,很多人去拔,拔不起来,天皇跑去,不费一点力气,就拔起来了。这旗和你们的一样,都是红的,不过中间的花不同,你们的是黄花,有五个角,我们的是一条黄龙,我们都是一家,也是这个道理。后来天皇去看牛,忽然一座石山崩裂,出现了一座大屋子,天皇跑进去,一个百多岁的老人,授给他一套兵书宝剑,天皇出来后,石山又合拢去了,所以后来天皇能知过去未来,当你们还在广东边界时,天皇就算到你们会开这边来,算定了我们苗家出头的日子到了;当你们快要来的时候,汉家财主来向我们要租要债,衙门里也来要款,我们等拢上几个人,和他们打了一架,我拿起一把单刀,杀了他十来个,现在他们不敢到我们庄子上来了。说来真气人,我们的田地都被他们占去了,派款,我们苗家特别的多,修碉堡、派差事,也总是我们苗家吃亏,这样的世界,再不拚命,也是不得了的,我们下了决心,联合你们去干!”他的笑容是收起了,表现出满腔仇恨,咬牙切齿地诉着。
我们给了他一番解劝,写了一封回信,办了很多菜,请他吃了饭,并送了很多礼物给他带回去,他又笑容满面的作了无数个揖,欢天喜地回去了。
苗民的痛苦,确是到了极点,受尽了汉族豪绅地主军阀官僚的压迫,他们进行了不少原始式的反汉官军阀的斗争,但总得不到援助,以致终归失败。他们虽然迷信很深,对红军没有正确的认识,可是他们总知道红军是替民众谋利益的,是他们的救星。他那知识的闭塞,虽然可怜,但他那天真烂漫忠诚英勇的精神,确值得佩服,少数民族的工作,是怎样值得我们注意呵!

紧急渡湘江
李雪山

已经是十月的天气了,中央红军远征到达湖南的湘江。野战军前部已过去了,只有五军团还在离湘江百五十里的地方,掩护整个野战军渡河。这时桂系军阀已经追上来了。五军团虽然在每天打掩护,走夜路,急行军,受风寒,饿肚皮,像这样的疲劳状态中,加上天空敌机的轰炸,地下敌人四面八方的攻击、迂回包围,但是最艰苦最顽强的十三师,依然能抗战到底,使敌人无可奈何,掩护全军安全地渡河。
这样和敌人打了大半天,太阳西斜了,十三师才开始撤退,向着湘江前进。走了五六十里,已经是夜晚九点钟。才说要宿营做饭吃(一天都没有吃到饭),前面又传来:“敌人积极向湘水我军渡口进攻!”这时十三师离湘江还有九十里。
为了争取渡江的胜利,虽然打了一天仗,已经走了五六十里路,没有吃到一顿饭,但最能忍受这样艰苦的阶级战士们,在一个动员之下,把自己的东西完全牺牲了,只背着枪械、子弹、炸弹,个个抱着“无论如何要过湘江的决心”。
天色苍茫,黑幕笼罩着大地,高高低低的大路,十三师紧急向着湘江前进了。“不掉队!”“不落伍!”一口气跑了九十余里,天还未亮,已经到达湘江河边。湘水悠悠地流着,秋风凉气袭人,但是阶级战士们,不管水凉流急,大家毫不犹豫,把鞋袜脱去,扑通跳在水里。江水冰凉入骨,还听得“嗳呀来!……”“嘻、嘻、嘻!”的战士们唱出的兴国山歌和欢笑声,他们心里说:“争取渡江胜利了!”
太阳东升了,映着湘水通红,隔江的敌人那里能追得上呢?又走了二十多里,这时还没有吃到饭,北面的敌人(何键的)来得好快,已经赶到我们的渡口来了。百战百胜的、钢强的、无敌的五军团十三师,还是打起精神,忍饥挨饿地,一面抵抗,一面西进,这样又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斗,终究使敌人掉了队,落在后面了!

作者李雪山(1910-1992),曾任总后勤部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中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五军团第13师宣传科长。

最后一道封锁线
谭政

一个月零八天的时间,浩浩荡荡的长征英雄部队,冲破了敌人的重围,突破了蒋介石在湘赣边、在湘南的数道所谓战略封锁线,到达了湘、桂边境。此时人们心目中的问题便是最后的一道封锁线了。
我们的西进,引起了敌人的极大恐慌,同时也就暴露了我们的行动目标,给湘敌、粤敌、桂敌和蒋敌以应有的准备。他们的布置是:湘敌何键三个师扼守全州,广西敌人集中兴安、灌阳,用两个箝子布置一个袋形地带,然后周浑元纵队由宁远轻天堂圩向道县尾追,湘敌李云杰部和李温珩部分别由嘉禾、临武、蓝山向宁远、江华、永明尾追,薛岳纵队继何键之后也到达全州一带。他们企图利用湘江这一障碍,在全州、灌阳、兴安之间,给我以严重打击,这就是敌人所幻想的狂妄计划。
突破敌人最后的一道封锁线,确是长征作战中一个严重的战斗。中央政治局的指示,给我们以兴奋和一种巨大的鼓舞力量。紧张的心情又在每个战士的心弦上浮动起来。
为了控制道县,以拒止周纵队,掩护我主力集中,我第一师于11月25日受领任务,在道县城河的西岸阻敌。虽然周纵队由白马偷渡,于翌日的午后四时即占道县,但经我有力的反击,三天之内,敌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因阻敌任务已胜利达成,我第一师于28日星夜出发,奉命赶赴全州作战,并以一天半的时间,日夜兼程到达了全州附近,突破最后封锁线的决战,从此便开始了。
担任抗击全州敌人的为我第一、第二两师,第一师任左翼,第二师任右翼。头一天战斗,敌以全力向觉山猛攻,阵地被夺去。第二天拂晓,我反击敌人,失去的阵地一部分又被我夺回。以后敌三个师全部出击,在敌机六七架掩护下向我正面猛扑。我第三团在下坡田附近阻止敌人,与敌反覆冲锋五六次,将敌之冲锋一一击退。敌见正面攻击不能奏效,遂转向我侧翼和后方迂回。此时我们部队,因连续四晚未睡眠,一天多的时间未吃饭,体力疲劳,未向敌出击。我阵地周围数十里都是浓密的森林,也看不到敌人的行迹。右翼的枪声越响越近了,正面却显得异样的沉寂,我们判断敌人从右翼向我迂回来了,不到多久的时间,便证实了这种判断的正确性,担任正面阻击的我第三团之两个营陷于包围了。一个营急忙从左边冲出,与我一、二团汇合,即幸而脱险;另一个营是从右边冲出的,恰当敌之来路,队形便突然混乱起来。正在大家徬徨无主的时候,营长在人丛中大声地说:“同志们不要着急,我有把握,政治委员告诉了我,如有紧急情况,要我们向左边的大山靠,……”我们的部队就各自遵照营长的指示行动,逃脱了敌人的包围,一部分被冲散的人们,经过了几天,也就相继归队了。
此时敌之主力向我左翼蜂拥而来,向我一、二两团施行重重迂回,我一、二两团也就梯次轮番地施行掩护,有组织有秩序地退出战斗,到达徭子江隘口扼守。因被地形所限,敌人对我毫无办法,只得在隘口外面干干望着。全州战斗至此便告结束。

全州战斗是长征中一个剧烈的战斗,也是突破封锁线的最后一仗。全州战斗虽然没有给敌人以创钜痛深的打击,歼灭其有生力量,然而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整个红军七八万人,从敌人重重的封锁中,从容不迫地通过了,这就又一次地证明了我们这支军队是无坚不摧的,是不能战胜的,任何敌人的追击、堵击、截击计划都是徒然无效的。全州战斗我们在战略上是完全胜利了。这一胜利,在长征历史上,永远不失其光辉的意义。它开展了胜利的前途,奠定了在云、贵、川活动和从此转入川西北之顺利条件。

作者谭政(1906-1988),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大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政治部主任。

广西瑶民
郭滴人

本书编齐后,一个同志送来这篇稿子,文章显然还未完,但滴人同志却在四个月前永远搁笔了。

一山瑶
从湘南转入广西的灌阳、兴安了。几天来,我们见了不少背着索网似的袋子,穿着草鞋赭赤的脸,黑的手脚的人。
他们在那“羊儿站不住脚”壁立似的山上耕种着。
蜿蜒的“蛇”路,竖梯般的岭,他们不喘气的飞跑着。
深远的山上,矮小的木房子门口,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在那里凝神地俯视山脚下奔流的人群。
奔流的人群中,发出粗大的呼声:
“徭家弟兄:下山来打李家粮子(瑶人叫广西李宗仁军队。)去!”
“分汉家团总的东西去呵!”
山上耕地的人伸直脊骨了,梯子岭上走路的人回首了,木房子门口的人也浮动着——但是没有回音。
我们的同志起兴了,跑向山上去找他们。
到宿营地不久,找来了一个瑶人,深圆的眼睛,短阔的下额,赭赤的脸,粗黑的手脚,挺露着肋骨可数的胸。
同志们殷勤地请坐请吃茶,从衣袋取出纸烟请吃烟,但他不回答,也不接受,沉默地把背后的木烟斗抽出来,从容的装上烟。燃烧着,坐在门边的石头上。
“我们是红军,不是李家粮子,不怕!”一个同志首先发言。
他鼻孔里出烟雾,点着头。
“你懂得汉话吗?”
“不懂得汉话,我就不得下市镇去买东西。”他打着相似湘南腔的汉话。
“你的衣服同汉人差不多。”
“没有穿着衣服,我们就不得到市镇上来。”提了一下他的蓝短衫。
“是的,我刚才看了一张团总的布告:‘照得山野瑶民,风俗鄙陋,往往奇装异服,走入村镇,实属有疑风化,以后瑶民,走入村镇,须穿汉服,违者拘缉!’”那个找他来的同志这样背书式替他证明。
小同志端着饭来了:
“瑶家兄弟请吃饭!”
他不客气的接过去就吃。
周围的人,疑神看他吃饭的动作。小同志耐不住的发问了:
“你家里吃什么?”
“吃包谷!”
“为什么不吃大米呢?”
“山上种不得!”
“为什么不到村镇上种田呢?”
他嚼着饭,眼盯在小同志的身上,露着惊异的苦笑。

二红瑶
这天我们在中洞附近休息。我到村庄的角落,走进木房子去。一个老年的瑶人,在地板中间的火盆旁烤火,口里吸着旱烟管,浓浊的烟气,和着房子里另一种气味,在寒冷的空气中,紧围着我们。老人很和蔼的招呼我们一齐烤火。
“我是红军,要来找你们做朋友的!”
“是的,我很早就听说红军要来。红军同李家粮子不同,不杀人,不派款,好的很!”
“为什么镇上有些人跑走了呢?”
“这里的团总、保甲长要我们跑,说不跑的就是通红军,他们回来后这些人全家都要杀……我们家里人这几天也不敢下村镇来看你们,恐怕他们说我通红军。”
老人说着,随又回转头向隔着木板的小房子内叫唤泡茶。不一会一个青年少妇端着一碗茶送过来。
莹耀的眼,红润的脸,丰满的肌肉,穿着边上多种颜色的宽大的衣,团团围叠的裙,打着赤脚……呵!瑶婆姨;山村的美妇人啊!……
………

作者郭滴人(1907-1936),闽西红军和苏区创建人。曾任中共闽西特委书记,1933年遭受“左”倾机会主义领导人打击被撤职。长征中随红三军团行动。

老山界
定一

听说要爬一个三十里高的瑶山,地图上叫越城岭,土名叫老山界。
下午才开始走,沿着山沟向上。前面不知为什么走不动,等了好久才走了几步,又要停下来等。队伍挤得紧紧的,站得倦了,就在路旁坐下来,等前面发起喊来了“走走走!”于是再站起来走。满望着可以多走一段,但不到几步,又要停下来。天色晚了,许多人烦得骂起来、叫起来。
肚子饿了,没有带干粮,我们偷了一个空,跑到前面去。
地势渐渐更加倾斜起来,我们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纵队,跑到“红星”(当时中央一级机关纵队的代名。)纵队的尾巴上,要“插”“红星军”的“队”,是著名的困难的。恰好路旁在转弯处,发现了一间房子,我们进去歇一下。
这是一家瑶民,住着母子二人,那男人大概因为听到过队伍,照着习惯,跑到什么地方去躲起来了。
“大嫂,借你这里歇一歇脚。”
“请到里面来坐。”她带着一些惊惶的神情。队伍还是极其迟慢地向前行动。我们便与瑶民攀谈起来。照我们一路上的经验,无论是谁,不论他开始怎样怕我们,只要我们对他说清楚了红军是什么,无不转忧为喜,同我们十分亲热起来。今天对瑶民,也要来试一试。
我们谈到红军,谈到苛捐杂税,谈到广西军阀禁止瑶民信仰自己的宗教;惨杀瑶民,谈到她住在这里的生活情形,那女人哭起来了。
她说:她曾有过地,但是从地上给汉人的统治者赶跑了,现在住到这荒山上来,种人家的地,每年要缴特别重的租。她说:“广西的苛捐杂税,对瑶民特别的重,广西军阀特别欺侮瑶民。你们红军早些来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吃这样的苦了。”
她问我们饿了没有。这种问题提得正中下怀她拿出仅有的一点米来,放在房中间木头架成的一个灰堆——瑶民的灶上,煮粥吃。她对我们道歉,说是没有米,也没有大锅,否则愿意煮些给部队充饥。我们给她钱,她不要。好容易来了一个熟识的同志,带有米袋子,内有三天粮食。虽然明知前面粮食困难,我们还是把这整个的米袋子送给她,她非常喜欢地接受了。
知道部队今天非夜行军不可,她的房子和篱笆,既然用枯竹编成的,深怕有些人会拆下当火把点。我们问了瑶民,知道前面还有竹林,可做火把,就写了几条标语,用米汤贴在外面醒目处,要我们的部队不准拆屋子篱笆做火把,并派人到前面竹林去准备火把。
粥,吃起来十分鲜甜,因为确是饿了。我们也拿碗盛给瑶民母女吃。打听前面的路程,知道前面有一个地方叫雷公岩,很陡!上山三十里,下山十五里,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山脚下呢。
自己的队伍来了,我们烧了些水给大家吃干粮,一路前进,天墨黑才到山脚,果然有很多竹林。
满天是星光,火把也亮起来了,从山脚向上望,只见火把排成许多之字形,一直到天上与星光连接起来,分不出是火把的火光还是星光。这真是我平生未见的奇观!
大家都知道这座山是怎样的陡了,不由得浑身紧张,前后发起喊来,助一把力,好快些把山上完!
“上去啊!”
“不要掉队啊!”
“不要落后做乌龟啊!”
一个人的喊声:
“我们上天了!”
大家听了笑得哈哈的。
在“之字拐”的路上一步步上去。向上看,火把在头顶上一点点排到天空,向下看,简直是绝壁,火把照着人们的脸,就在脚底下。
走了半天,忽然前面又走不动了。传来的话说,前面有一段路,在峭壁上,马爬不上去。又等了一点多钟的光景,传下命令来,就在这里睡觉明天一早登山。
就在这里睡觉,怎么行呢?下去到竹林里睡,是不可能的。但就在路上睡么?路只有二尺宽,半夜里身体一个转侧不就跌下去么?而且路上的石头又非常的不平,睡一晚准会痛死人。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只得裹了一条毡,横着心睡倒下来,因为实在疲倦,竟酣然入梦了。
半夜里,忽然醒来,才觉得寒气凛冽,砭人肌骨,浑身打着战。把毡子卷得更紧些,把身子蜷曲起来,还是睡不着。天上闪烁的星光,好像黑色幕上缀的宝石,它与我是这样的接近啊!黑的山峰,像巨人一样,矗立在面前,在四围,把这个山谷包围得像一口井。上面和下面,有几堆火没熄;冷醒了的同志们正在围着火堆幽幽地谈话。除此以外,就是静寂,静寂得使我们的耳朵里有嘈杂的,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不可捉摸的声响,像春蚕在咀嚼桑叶,像马在平原奔驰,像山泉在呜咽,像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黎明的时候被人推醒,说是准备出发,山下有人送饭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一碗来吃。
又传下命令来,要队伍今天无论如何越过这座山,因为山很难走,一路上并须进行鼓励,督促前进。于是我们几个人又停下来,立即写标语,分配人到山上山下各段去喊口号,演说,帮助病员和运输员,以便今天把这笨重的“红章”纵队运过山去。忙了一回,再向前进。
过了不多远,看见昨夜所说的“峭壁上的路”,也就是所谓“雷公岩”的,果然陡极了,几乎是九十度的垂直的石梯,只有尺多宽。旁边就是悬崖,虽不是很深,但也是怕人的。崖下已经聚集着很多的马匹,都是昨晚不能过去,要等今天全纵队过完了才过去。有几匹马曾从崖上跌下去,脚骨都断了。
很小心地过了这个石梯,上面的路虽然还是陡,但并不陡得那么厉害了。一路走,一路检查标语,我慢慢地掉队,顺带地做些鼓动工作。
爬完了这很陡的山,到了平梁,我以为三十里的山就是那么一点。恰巧来了一个瑶民,坐下谈谈。知道还差得远,还有二十多里很陡的山。
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没有吃什么。肚子很饿,气力不加,但必须要贾馀勇前进。一路上,看见以前送上去的标语已经用完,就一路写着标语贴。疲劳得走不动的时候索性在地下躺一回。
快要到山顶,我已经落得很后了。许多运输员都走上了前头。馀下来的是医院和掩护部队。医院这一部分真是辛苦,因为山陡,病员伤员都要下了担架走,旁边有人搀扶着。医院中工作的女同志们,英勇得很,她们还是处处在慰问和帮助病员,一点也没有疲倦。极目向来路望去,那些小山都成了矮子。机关枪声音很密,大概在我们昨天出发的地方,五、八军团正与敌人开火。远远的,还听见飞机的叹息,大概在叹息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不到抗日的战线上去显显身手呢!
到了山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我忽然想起,将来要在这里立个纪念碑,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红军北上抗日,路过此处。我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坐在山顶上休息一回。回头看看队伍,没过山的,所馀已经无几,今天我们已有保证越过此山。我们完成了任务,把一个坚强的意志,灌注到整个纵队每个人心中,饥饿、疲劳、甚至伤病的痛苦,都被这个意志所克服,不可逾越的老山界,被我们这样笨重的队伍所战胜了。
下山十五里,亦是很倾斜的,我们一口气跑下去,跑得真快。路上有几处景致极好,浓密的树林中间,清泉涌出像银子似的流下山去,清可见底。如果在此筑舍避暑,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在每条溪流的旁边,有很多战士们,用脸盆、饭盒子、口杯煮稀饭吃。他们已经很饿了。我们虽然也是很饿,但仍一气跑下山去,一直到宿营地。
老山界是我们长征中所过的第一个难走的山。这个山使部队中开始发生了一种习气,那就是用脸盆、饭盒子、口杯煮饭吃煮东西吃,这种习气直到很久才把它革除。
但是当我们走过了金沙江、大渡河、雪山草地之后,老山界的困难,比起这些地方来,已是微乎其微,不足道的了。

作者陆定一(1906-1996),曾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长征时任军委第二纵队宣传干事。

放火者
陈明

一 到苗山
长征的铁流,冲破了敌人第四道封锁线,胜利地渡过湘江后,继续向西北运动,进入越城岭山脉,越过有名的高山——老山界后,进入苗山苗民区域。
苗山是南岭山脉的一部分。南岭山脉由云南东来,沿广西、贵州二省之间,东向湖南、广东二省交界,出江西、福建。在广西、贵州、湖南边境一带又名越城岭,山峦重叠,树木茂密,东西延长六百余里,南北二百余里。苗民被汉族的统治者从长江流域的平原驱逐至这丛山中栖止,所以又名苗山。
苗人聚居此山,因树木茂盛,多以树木板片沿山架屋,互相接连,很多由山脚下一直接连到山顶。这种屋子,一经着火,如无新式防火工具的消防队,简直无法挽救,只有任它完全烧毁全村庄。所以我们开始进入苗民区域,就相当注意,在开始的几天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火灾。那些小的火灾,如塘坊边唐洞山底木桥的着火等,经灌救后,也就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火”还没有使我们发生恐怖。

二 尖顶的火
越过老山界的第四天,我们中央纵队到了山坳,干部团还要前进五里路,到一个叫做“尖顶”的苗人庄子宿营。那天我们走了一百里路,而且是当后卫,所以到达山坳时,天就昏黄,再走到尖顶时,天已完全昏黑,只知道从这山顶上去再下山半里路,就进入庄子,而这庄子是在半坡上。团部住在进口的房子,其他各营和上干队是还要下去,至于整个村庄的形势,是不知道的。
疲劳迫着我们,并且明天一早还要前进,所以我们打好床铺、洗脚、吃饭后,就准备睡觉,忽然屋外有人在喊:“失火失火!赶快救火!”我们赶快跑到屋外一看,在我们住房下边的第五个房子着了火,火光冲天,照耀全村。看见我们这庄的屋子,是建立在山窝的半山上,屋子是从半山脚架起,一直接连到山顶上的一片木屋子,这火可以一下子把它全部烧完,而且从下向上烧是很快的,火从这一屋子很快地就跳到那个屋子,这给了我很大的恐慌和威吓,因为:第一如果把庄子烧完,我们将怎样赔偿群众这巨大的损失,而给敌人以红军杀人放火造谣诬蔑的藉口;第二要使我们马上没有地方宿营,而且会使部分的同志被火烧死。所以我们当前的任务是马上就跑下去,喊叫大家来救火。
但是救火,第一要水,第二要有工具把水运到屋上去。刚好离着火屋子三十米地方有一水池,但木桶很少,经大家分头找寻后,找到十几个木桶,把人分路排队,由水池一直到着火处,一个传一个递上去,但杯水车薪,不能把这样凶猛的火扑灭下去。救火是我生平第一次的工作,是毫无经验的,但我们是马上学会了。要扑灭这猛火,使不致蔓延,不仅是靠水,而主要的是要把可能蔓延到的地方预先截断,使火无法蔓延,而以水扑救火势不大的地区,才能奏效。我们采用这种办法后,经过差不多一点钟的时间,群众集体的努力,才把这漫天的恶火扑灭下去,把这庄子从火灾里救出来。共只烧了三个半屋子,赔了群众一百多块大洋。到十二点钟以后,大家才得睡觉休息,而且还把火的恐怖,带到梦里去。

三 防火
谁是放火者?这是我们要追究和考察的。首先起火的地方是五连三班学生隔壁的空房子里。当时学生已入睡,空房子无人住,怎么会起火呢?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在家,是谁放火呢?是我们红色战士失慎呢?还是有个别反革命分子混在我们队伍里捣乱呢?当时是找不到真正原因,但无疑的这火不是“天火”,是人放的。从此我们对防火的戒备是加紧了。我们把防火的工作提到政治的水平,我们从干部和全体学员中宣传火对于我们的危险和严重性,我们要以最高度的政治的阶级的警觉性来对付放火者。我们组织了专门的严密的救火机械,使火不能发扬它的威力成为火灾,如每连指定一排为救火排,每营组织救火队,排和班中组织运水组、挖拨组。每到宿营地,首先就要预备必要的水和水桶,火把不准拿进房子去,晚上以营为单位组织巡查消防队等。当时把火当成为我们的主要敌人,防火是我们的中心工作,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去对付火。我们的上级干部队行军,除了背枪外,还背一个救火的工具——水龙。

四 龙坪的火
离尖顶的第三天,我们到了龙坪。龙坪是广西龙胜县管的一个镇,有四五百家僮民。僮民比苗民看来要进步些,道路是用很平滑的花岗石铺的,快进村的道路两旁有很多的水车磨面、碾谷子,田坝子也比较宽大,房子虽然同样是木房,但比较高大。这地僮民据说就是从江西吉安搬来的,语言和生活的样子,与汉人无大异,不知这种僮民是明朝人因避清朝的压迫屠杀跑到这里来的?还是同其他苗民一样被汉族统治者赶来的?
那天我因领导一个突击队,到第三营突击整顿纪律。第三营是先头部队,所以我到下午二时左右就到了龙坪,住在村口的几排大房子里。团部和军委直属队是住在那边镇上,因为开会检查纪律和进行各种防火工作,虽然是很早达宿营地,也没到镇上去。下午傍晚时,当后卫的团部和各营队伍已经到达,我们才吃完晚饭,忽然听到外面喊叫:“救火救火!”我跑到外面一看,看见左边镇上烟焰冲天,映得满天通红。我即喊三连学员除留一部警戒外,其余的都过去帮助救火。我赶到那边镇口城门边时,火已到城门边。全镇有四五处起火,火势比尖顶更凶猛,蔓延很快,而且离水很远,我又不明瞭镇上街道位置情形,所以当时茫无办法。忽碰到团部的人,说火势猛烈无法扑灭,要第三营派一连到对河警戒,其余人员集结到山上空地待命。火势益狂,满天通红,不到一点钟时间,全镇几百家木房大部化为焦土!赔了群众几千块大洋,火对于我们的恐怖达到极点。

五 放火者
谁是放火者?据目睹者说:起火是在工兵连隔壁的无人住的草房子里,接着有其他几处同时起火。当这些地方火起时,即有人从火内跳出来。这些人不像平常住家的老百姓,而是短装凶悍的恶汉,所以当时给我们捉到几个。经审判后,他们承认火是他们放的,他们受了团总和广西敌人收买派送,有计划地来放火。他们的目的:第一要制造他们所说的“共匪”杀人放火的事实材料;第二破坏红军和居民的关系;第三捣乱红军使不得安定休息,甚至烧死我们。这是何等毒辣的阴谋呵!阶级斗争的残酷,更引起全体战士对敌人的高度愤怒。被我们捉到的三个放火者,在黑夜行军中曾被跑脱一个。第二天我们的朱总司令,听到这事时,余怒未息地说:
“为什么让这些恶贼跑了,不留着给群众看清楚国民党的罪恶!这些恶贼,丧心病狂,甘心受人利用,胆敢到处放火,不杀了他们做什么?人家说我们共产党红军杀人放火,而我们的同志都太过诚实,捉到这样的敌人,还让他跑了!”

作者陈明,曾任八路军总部随营学校政治部主任,长征中随干部团行动。

渡乌江
刘亚楼

向着乌江进
突围北上抗日之野战军(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于年底(1934年)到达黔东南黎平、锦屏、剑河、施秉、台拱、镇远地区。出发以来已连续突破了蒋介石、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匪帮的四道封锁线。沿途所向皆捷,连攻连占。据军团(第一方面军第一军团)林彪军团长、聂荣臻政治委员面告:“进抵黔北,夺取遵(义)桐(梓),发动群众,……是野战军当前战略方针。”
遵义是黔北重镇,是贵州第二大城;桐梓是贵州烟鬼主席王家烈及其“健将”侯之担巢窝;乌江(又名黔江)是贵州的第一道大川,由西南向东北斜贯贵州,把贵州划成南北两部,这“天险乌江”实为遵桐南面之天然屏障。位于遵桐之间的娄山关,有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欲下遵桐,必先渡此江,过此关,才能说到攻城。
我师(第一军团第二师)在奉令攻占老黄平(黄平旧县城)后,有担任先头师迅速渡过乌江攻下遵桐之任务。指战员受领了这样的重大任务后,都了解到遵桐是当前必取之战略要点。我们既是先头师,为了执行党的路线,实现军委战略方针,无论什么“天险乌江”和难破的娄山关,都非摧破不可。整个部队都怀着这样的决心向乌江进军,马上开始了情况的侦察和政治动员的准备。
“同志!此地到贵阳多少路?”“只有一百八十里!”“贵阳好打吗?”“王家的人(王家烈的兵)不多的,你们红军大队去打,那一定要开呀,哪里还抵得住啊!”“是!我们就要去打贵阳,把贵阳打开来好不好?”“好呀!贵阳打开了,免得王家烈榨取,榨得这么狠呀!”这样,进攻贵阳的扬言,已经从老黄平到处传播出去了。
先头师(野战军的中路)出发了,向着乌江进军。天半行程,到达了乌江南百二十华里之猴场。群众夹道欢迎。该地区公所及由馀庆方面被我右路(第一师)击溃之敌一个团,早已闻风而逃。群众告诉我们:“乌江自古称天险,两岸壁陡,水深流急,不能通船,很难过渡。江北岸早就有侯家(侯之担)的人把守!”

长征中的过年
年底最后一天部队照例是要开盛大的同乐会,庆祝一年来所尽的胜利,检讨一年来的战斗和工作,组织游艺会餐。这次过年是在长征途中,与往年不同。会餐游艺都在比较小的单位简单进行,而且不是主要内容。最主要的精神是集中在当前的战斗,部队内呈现着另外一种紧张的气象和愉快的心情。连队的晚会,都是报告和讨论当前战略方针,宣传鼓动突破乌江之战斗。“突破乌江”、“拿下遵桐”、“完成先头师的战斗任务”、“到遵桐去庆祝新年……”是当时的战斗口号。部队经过党的支部会议,军人大会的动员后,紧张愉快,信心百倍。“四道封锁线都一连突破”,“乌江虽险,又怎能拦住红军的飞渡”,是当时每个指战员共有的胜利信念。

乌江的侦察
新年的第一天,是渡江战斗开始的一天。前卫团已逼近江边之江界(渡口)进行威力侦察:江面宽约二百五十米,流速每秒一米八,南岸要下十华里壁陡的石山,才能至江边,北岸又要上十华里之陡山,才是通遵桐的大道。渡口东西两旁、两岸都是悬崖绝壁。站在沿边一望,碧绿的江水,黑黑的石山,真所谓天险乌江!本来南岸有几间茅房,但敌人怕为我利用,已放火烧尽。我先头部队已到达离江边三里,对岸敌人并未发觉只是在拼命做工事。前卫团长(耿飚同志)化装到江边进行实地侦察:敌人在渡口(大道旁)配备有连哨;渡口上游约五百米处有条极小的横路,与渡口大道相通,勉强可走人,但两岸沙滩极少,登岸很难,敌人在此又配备有排哨;在离江水百余米之岸上敌人筑有工事;离江边二华里的一个庙里敌人配备有团预备队;其总预备队(约一个团)则在离江边五华里之半山上。
尖兵连占领离江边数百米之一个榨油房时,敌开始发觉,“乒乓”、“乒乓”向南岸打枪。“‘双枪兵’呀!(贵州军队极多吸鸦片烟的,很多都在步枪之外还有烟枪,因此战士们称他们为双枪兵)你又该倒霉了!看你守得几时?”“乌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这两岸的石山的确相当险要哩!”“这里到遵义不知还有好远呀?”战斗员们正在议论着。
前卫团的干部及先头师师长政委都进行过了实地侦察以后,判断了情况,下定了决心。渡口大道是敌人的防御重点,工事较强,兵力较大。渡口上游五百米处,南北两岸勉强能攀登上下,而敌人对此处没有大的注意。其余各处均是无法通行的绝壁悬崖。决心佯攻渡口大道,主攻渡口上游之羊肠小道。
部队立即开始搬运架桥材料到渡口边,表示要在此处架桥,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敌人果然在渡口对岸赶修工事,不断向我方射击。
工兵部队赶制竹筏,作强渡及架桥准备。挑选了部队中善于游水的指战员十八人,准备游水过江,驱逐敌人之江边警戒,掩护后续部队强渡。十八个红色勇士,为了完成战斗任务,无一不勇气激昂,愉快地接受战斗任务。他们在师政治部的政治鼓动下,都说:“为突破乌江,完成作战任务,冷风冰水,是不能战胜我们的战斗热血的!”

一次强渡
密云微雨,冷风冰水,强渡决定在2日进行。一切都配置好了,九点钟光景,渡口方面佯攻动作开始了。敌人慌忙进入工事,不断向南岸射击,大叫:“快点!共匪要渡江了!来了!打呀!”这方面打得很剧烈了。主攻方面的机关枪迫击炮也叫了,我第一批八个英勇战士,赤着身子,每人携带驳壳枪一枝,“扑通”一声跃入江中。在那冰冷的水里,游水极感困难,但在强烈的火力掩护下,十几分钟后,无一伤亡,到达彼岸,荫蔽在敌警戒线之石崖下。此时敌之警戒恐慌万状,大叫“来了!”“过来了!注意!”八个勇士虽然过去了,但交由他们游水时拉过去的准备架桥的一条粗草绳却因水宽流急以及身受寒冷刺激已无力气,无法拉得过去。

指挥员决心继续以竹筏强渡。第一个竹筏撑到中流,受敌火射击翻掉了。虽有八人已登彼岸,但无后续部队无济于事,只得召这八个人游回南岸。其中一个同志赤身冻了两点多钟,因受冷过度,无力游回,中流光荣牺牲。第一次强渡,遂告无效。

“水马”在乌江
一次强渡虽告失效,但完成战斗任务的决心丝毫没有松懈,相反更加坚定了。一个办法不成,两个办法来了。问题是无论如何都要突破乌江。研究情况和吸取经验教训后,我们决定实行夜晚偷渡,以避敌人射击,减少伤亡。工兵迅速赶制双层竹筏。部队进行另一政治动员。黄昏后,担任偷渡之第四团第一营,觉着肃静,集结江边,除江水汨汨声外,毫无音响。敌人在北岸对我稀疏地打零枪。竹筏划手都配好了。第一连的五个战士首先登筏,并约定靠彼岸后用手电筒向我岸示光,以表示到达。在等齐一排人后,才开始向敌警戒袭击。第一筏偷偷地往江中划去;敌人并未发觉。四周仍然沉寂,只断续地在打零枪。第三连连长毛正华率传令员一人(马枪一枝),轻机枪员三人(机枪一挺),登第二筏再往江中划去。第三、四筏是预定在望着前者登岸后再去。第一筏出发已二十几分钟之久了,还不见电光显示,是否已靠彼岸,实难猜测。在弄清情况前,第三、四筏暂不出发。一个钟头后,第一筏的五个战士沿南岸回来。据报因水流太急,黑夜里无所指向,划至江中被冲顺流而下两里许,才靠南岸,弃筏沿岸摸索而回。在这种情况下,第二筏已靠彼岸抑被水冲走,就更难判断了。然而不管如何,有再划一筏,再试一下的必要。可是,第三筏划至中流,已无法再进,不得不折回。直到此时,第二筏的毛连长仍然毫无消息。这样偷渡又告无效而停止。

坚决突过去
时间宕延,敌情紧张,强渡偷渡虽接连失效,但毫不灰心丧气,只有再思再想,想出更好的方法来完成任务。随即决定在白天再行强渡,一面便于发挥掩护火力,一面便于划筏。
经过两天的隔河战斗,在“红军水马过江,火力非常猛烈”(敌守江团长给其旅长的报告中这样写着)的威胁下,敌人增加来了一独立团,北岸半山上增加了帐篷,迫击炮不断向我岸射击,沿河仍在加修工事。一方是无论如何想抵住,一方是无论如何要突破。抵住呢?突破呢?问题只有在战斗中才能解决。
三日九时,强渡又开始了。我们对大渡口仍然只以小部队佯攻。渡口上游五百米处,在我浓密的火力掩蔽下,装好了轻装战士的三个竹筏(共十余人)一齐向敌岸划去。敌人虽拼命向渡筏射击,但在我猛烈火力扫射下,不敢沉着射击。三个竹筏上的战士在划到中流以前,均未受伤亡,一个划手同志虽竹篙连断三根(三次被敌火打断),但不管敌火如何,还是坚决继续强划。两岸火力正酣密时,三个强渡筏子离敌岸不远了,敌人极其恐慌了,拼命向强渡的“水马”射击。谁知道正在敌军士哨的抵抗线脚下石崖里,突然出现了蠕蠕欲动的几个人。敌人只看得见来了三个竹筏,连做梦也估计不到就在他们脚底下埋伏了有人。贴近着敌人军士哨阵地的地方,突然间响起了对敌人作抵近射击的轻机枪。接着是一阵手榴弹爆炸声,把敌人的军士哨打得落花流水。从石崖底下冲上去的几个人,迅速占领了敌军士哨抵抗线,接应了我三个竹筏上的小部队迅速登岸。这时,的确大家都感到奇怪,那从石崖底下冲上去的几个人是谁呢?“是毛连长他们呀!我看一定是他们!”“他们五个人果然登了岸呀!”指挥员这样估计和推测着。“‘双枪兵’该死了,我们的先头上岸了!”战斗员这样议论着。“同志们!准备啊!继续渡过去,要把对岸敌人肃清,才能算胜利!”政治指导员、支部书记在后续部队中鼓动着。

江边剧战
好!回过来讲战斗情形吧:第一批强渡的十几个战士与毛连长等会合了。在占领了敌军士哨抵抗线后,继续向敌排哨仰攻。连接几阵手榴弹后,在轻机枪掩护下,刺刀用上去了。排哨抵抗线被夺取了。敌人一个排死伤过半,往上坍去。正是我强渡部队进击到那壁陡石山上的一条小路边时,敌人预备队增援上来了(3日早晨又增加了一个团,到此时守敌共有三个团了——第三团、教导团、独立团,并由侯之担的亲信旅长林秀生指挥)。增援之敌约一个营,居高临下实行反击,我十几个战士无法再进。这个地区只有一条惟一的羊肠小道,敌人想沿着这条小道继续往下反击,但我岸以极浓密的火力封锁了这条小道,结果敌人也无法下来。有趣极了,每当我一个防空排长(他在湖南道州时曾打下敌飞机一架)的重机关枪一扫射,想下来的敌人就一个个像山上滚石头样往江里滚,终于使敌人无法实行反击。同时右翼大渡口边担任助攻的我军部队,也在用竹筏作强渡的准备。
过去了一排人。并且派了共产党总支部书记林钦材、政治保卫局特派员周清山去领导火线政治工作。接着第一营营长罗有保也过去了。这一排人又进行了一次冲锋,把企图反击的敌人稍稍打退了一些。我部又向前进展了一点。但因为陡山小道,部队无法展开,到了半山,终于又被迫停止,无法再进。侯之担的“健将”林秀生亲临前线督队反冲锋了,我最前面的一个班,在敌火之下,大部伤亡,并被迫后退。敌人又企图追下山来。我们的政治干部对战士们说:“同志!退不得!后面是江,退就是死!”后面一个班增加上去了,扼住了敌人。因为地形关系,各方形成相峙局面。

真正是无坚不摧
地形极度限制着战斗的进展。后续部队在继续筏渡。正在敌我相峙不下时,我第一营营长察觉了在我左侧的一处石壁可能攀登上去。旋即派一个班沿此处试行攀登。经过战士们的摸索,真的在那巍峨峭壁上,找到了攀登前进的可能。一个班很快占领了敌右前方之一个石峰。在我这个班的火力猛射下,敌人站不住了。正面发起冲锋,敌开始动摇了。此时强渡部队已过去一个连了,不久夺取了敌主要抵抗线。此时大道渡口之敌听见其右翼的冲锋号、喊杀声、手榴弹炮弹爆炸声,知道事情不妙了,也开始动摇了。我只有二十二个人,后来部队称他们为“二十二个红色英雄”。

一个连猛追三个团
敌由江边败退,直向通遵义大道之猪场逃窜。我先头一个连,并未停顿等待后续,立即跟踪猛追,弄得敌人三个团鸡飞狗跳,草木皆兵。“双枪兵”丢的满路烟枪。一个所谓“三八式连长”(他一连人都是三八式枪,是侯之担的卫队)负了重伤,其士兵用绳子捆起两手两脚,像抬猪一样抬着走,结果在半路上抬死了。
猪场是敌“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那个江防司令林秀生从江边逃回,连司令部的文件电稿等什么都不要了,带着三个团不要命地往遵义逃窜。我追击的一个连当即于下午五时占领猪场(离江边四十里)。据群众告诉:“双枪兵”们都说,“红军的水马真不怕死,不知道怎么,乌江都过来了!红军的铁锤炸弹(即木柄手榴弹)真厉害啊!一打就要几条命对付它!”所谓“江防工事,重叠而坚,官兵勤劳不懈,扼险固守,可保无虞!”(林秀生给侯之担的电报)结果只是“莫道乌江天堑,看红军等闲飞渡!”

作者刘亚楼(1910-1965),曾任国防部副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员。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第2师政治委员。

红四师强渡乌江的故事
艾平

乌江又称黔江,是贵州的一道大川,从西南贯通贵州中部,向东流,整个的贵州被它隔成两半,号称贵州第二大城的遵义(第一大城就是贵阳),就位于乌江以北。
我们还没到乌江的头一天,就听着当地群众告诉我们关于乌江的故事:乌江水深不可测,水势急流,有白鹅浑,水很轻,鹅毛也要沉入水底,除塘头以下有小船外,只有苗船可通,除在渡口乘渡船以外,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渡河。

当我们问当地群众,是否能够架桥的时候,他们带着失望的神气告诉我们:架浮桥更加办不到,因为前几年王家烈与犹国材打仗的时候,架了好几天都没有架成。并且最后他们还说:“看你们红军的本事呀!”
不管乌江是怎样的厉害,难过,然而渡过乌江,夺取遵义,是没有价钱可讲的,“不过去就不行,无论如何要过去。”这是我们的口号,是不能打折扣的。
“茶山关架桥,控制乌江的渡河点”,这是我军团先头师的第四师的严重任务。
乌江毕竟是天险!河的两岸是矗入云际的高山,山路也是崎岖难走,兼之河之对岸,还有王家烈的军队筑了野战工事堡垒,控制着渡河点,扼阻我军,渡船不成问题是没有用的。
渡乌江当然不是很容易的事了!
为的克服这些困难,完成渡江的任务,我们用了最大的力量,在部队中进行政治动员与战斗准备,每个指挥员都抱定了决心,不顾一切的牺牲的决心。
我们开始向对岸的敌人攻击了,开始强渡了,大雨仍是没有停止,天色已经夜了。我第一梯队团(十团)冒雨逼近乌江河岸,但并没有看见一个敌兵,只剩下一些敌人的工事,遍山遍野都是,同时在河的对岸的高山上,发现了许多的火光,东一朵西一朵,有的在移动,有的是静止着不动。我们估计:这一定是扼守渡河点的敌人了。我们的队伍,渐渐的集中,在河的我岸的高山坡上,与敌人隔河相对峙。
这时候,从山上的居民得到以下的消息:
“前两天河的两岸都驻着敌人,昨天才渡过河去,一只小船,也被敌人打坏沉到河底去了。”有一年老的还愤恨的说:“他们(指王家烈军队)前几天就驻在这里,硬要我们老百姓帮他掘壕沟,砍树儿搭棚子。还说:‘你们有的通通拿给我们吃,吃了好打“共匪”(指红军)。’哈哈!不中用的家伙,说大话的东西,昨天一听到你们大军(指红军)到了,他们连夜就退过河去了。”
其他的渡河方法是没有了,只有强攻,把敌人驱逐了才好架桥,于是机关枪迫击炮,对准对岸的火光,一阵乱放,同时,一部分队伍又就下山迫近河岸,敌人的火光都已熄灭了。
这样,并没有什么结果,夜已深了,我们仍与敌保持着对峙,准备拂晓强渡。
真是出乎意料以外,到第二天拂晓的时候,我们异常紧张的准备着战斗,然而河对岸的敌人连人影也看不见了,昨夜敌人放弃了阵地逃跑了。这种敌人太不中用了。
这就是给了我们架桥的好机会。
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简单,浮桥的确难架起来,乌江的水冷得不得了,并且水又很轻,浮动力又不大,树子不能做架桥的材料,因为很容易沉下去。结果化费了一天的时间,才把桥架合起来。
我们可以说,这里强渡乌江并没有进行什么战斗,然而友军团,是的确费了不少的力气。

瓮安之役
张山震

1934年残冬的时候,贵州东南大陆上,一支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西北开进,吓坏了鸦片大王王家烈,拿着烟枪在发抖。这是谁呢?原来就是抗日红军第一方面军的将士们!

可怜的“乾人儿”
有钱的富人们,正在筹备过年,羊羔美酒陈列着,烤着浑白的炭火,吃着上熟如玉的白米,“贵州也不错”,这是我个人的思忖。
正在思索的时候,“红军先生沾个光,讨个钱儿,我们是乾人儿。”咦!这是什么一回事呢?使我好不惊奇,原来是一个枯瘦如柴、脸似周仓样的青年男子与两个十八岁的姑娘,裤也未穿。难道是不穿裤打破封建吗?我怀疑地追问着。某同志回答道:不是呵!他们是可怜的穷人,靠挖煤赚饭吃,所以满脸都是黑,弄到几块钱又被王家烈苛捐抽去了。
你不知道吗?乾人儿就是我们湖南所讲的穷汉哩!阶级分化这样显明,使我更进一步地认识到。到现在我还记得“红军先生,我是‘乾人儿’”哩!

大败子弟兵
由黄平出发,不几天就到瓮安附近了。左路军(四、五、六师)负有攻占瓮安的任务;老一、老九(一、九军团)是右路军,攻占猴场;军委纵队也就在他们后面;老五(五军团)在最后面掩护。
第四师是先遣师,十团又是先头团,大家多么起劲,因为负有战斗任务,谁也高兴。我率侦察排,在第二营先头行进。行抵离瓮安四十里的高山路上侦察,不久听到鸣枪了,接着就是乒乓的声音震动了我的耳膜,原来是该处什么子弟兵集中了十余人在那里把口子,企图阻我前进。英勇的战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猛干,吓得他们背着白包袱逃之夭夭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我们因其是可怜的农民故未加追击。我们没有耗费一百发子弹,“大败了子弟兵”,胜利地占领了堕丁关。

鸡团鸭团,也打得他鸡啼鸭跑
素以强悍善战之王家烈第五、六团(代号鸡团、鸭团),恃着瓮安甚厚的城墙,以为高枕无忧。岂料无坚不摧的红军于12月29日清晨,在大雾笼罩下荫蔽地接近了城乡,仅费了三发子弹,就驱逐了它的一个小哨;我第二营与团属机关枪连占领了城东高地瞰射瓮安,截断敌退路;一、三营奋勇地尾追敌人,直逼城下,激战一小时,敌弃城而逃。
雾呵!在接敌时利用你遮蔽了敌眼,减少了我的损害,你实可爱。但最后呢?还是吃了你的亏。如果不是你笼罩着,遮蔽了我们的眼睛,敌人在山脚退走,我二营也一定看到,多半是可截到一部。
另外是向导不熟悉道路,离马路仅四百米,还不知马路在那里,致使各部动作不能协同与配合,多么可惜。这也是反攻途中的一个教训。
进城后询问居民,才知溃敌系王家烈的什么鸡团鸭团,这一次打得他鸡啼鸭跑。
胜利地占领了瓮安城后,师部还令通讯员要我们停止攻城,候雾散再攻,因不易侦察,恐受到伏击。谁知我们已经神速地攻占了,真是出乎上级意表。主力十二时才到。

过新年,乾人笑哈哈,土豪大倒霉
进了城的第二天,就是旧历年节了。大家都很兴奋,还实行了团体拜节。这里首先是土豪倒大霉,准备过年的物品,也送了红军与乾人了。每单位还杀了两个大猪,加上羊肉鸡肉,吃了六大盆菜,举行会餐。
“沾了光,”乾人儿们口里喊着,“红军先生,如果不是你们来了,我们连年饭也吃不成哩!还有这样活气吗?你们救了我们乾人儿的命呵!”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沉默思索着。不错,如果我们不来的话,土豪一定要向穷人逼债,躲避也躲不赢那里有这样活气呢?今天我们到了,土豪吓跑了,免除了逼债的痛苦,加上发了土豪的财物,所以乾人们也笑哈哈了。
土豪呢?当然倒霉了。

作者张震(1914-),曾任中央军委副主席,1988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中任红三军团第4师10团营长。

遵义日记
何涤宙

我记不清那一个月那一个日,只因为遵义十天的生活,是在长征的行军生活中划分出来的,所以到现在还是深刻的记忆着。这十天中没有行军的事,没有打仗的事,享受着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是一年另一个月的长征生活中一段特殊生活。

第一天 进遵义
因为昨夜赶到团溪已经下半夜,又是住在王家烈的一个政训处长家里,吃的东西太多,大家直闹到天明才睡,团部允许我们,只要我们今天到遵义,因为第二师昨天已经进了遵义。从团溪到遵义只有四十里路,所以在下午一点钟我们才开始向遵义前进,到遵义已经将近黄昏了。
萧队长说:我们乘这个机会,带学生逛街,省得明天学生藉故请假出来逛街。谁不想看看遵义全城情形,忘记了腿酸,忘记了疲倦,整起队伍,齐着步伐,从新城到老城,从大街到小巷,将遵义走个遍。
遵义确实不坏,大街上的铺子一间挨一间,只是比较大的铺子,家家门口挂了‘溃兵抢劫暂停营业’的牌子,从被刨坏的门板里,还看见柜台里零乱狼籍的模样,似乎要我们替他向王家烈算帐的神气。
以后由团部派来的通信员到县衙门宿营。

第二天 进街上馆子
早起无事,学生们正在拭枪洗衣服,就约同萧、苏、冯三同志去逛街,买了一些应有的东西以后,大家不约而同的找东西吃,问了老百姓,知道有个川黔饭店,规模最大。到川黔饭店,因为过早未开张,同掌柜商量,掌柜很客气,让我们上楼到雅座,代我们点了他们的拿手菜辣子鸡丁、醋溜鱼、血花汤等六七个菜,一边同我们谈着王家烈的苛捐杂税,弄得商人没法做买卖,我们也告诉他红军的主张,不一时菜来了,一盆辣子鸡丁,堆得满出来,味道确不坏,大家都很满意,吃完算帐,三元多,我们唯一的土豪S.T.同志没有来,在座几个人谁也当不了这阔“主席”,于是大家凑钱,伙计看了很诧异。
夜晚团部送来一件皮袍给我做大衣的,S.T.也是一件,都是打土豪来的,我们商量做大衣的事,并告诉S.T.发现吃辣子鸡丁的馆子。

第三天 在土豪家
今天团部分配两家土豪家的用具为我们用,上午队长派我率领了二十多个学生去搬。我们去的那家,已经没收委员会初步的没收和检查过。屋子里有点零乱,用具很多,足够我们四十多人一个单位用的,群众很多挤进屋子里来看,我们将不需要的,多余的分给群众。并要求他们替我们搬送,大人们要鸦片烟的心比要其他东西的还要切,搜出来的三罐鸦片,分了两罐,一枝烟枪,转眼就不见了。在贵州,鸦片烟比现洋还通用,这是有使用价值的“货币”,军阀们抽不种鸦片捐比抽种鸦片捐还重,老百姓不能不种。在贵州吸大烟比上海吸纸烟还要普遍方便,这样不要说是禁烟,连子子孙孙都预定了是个大烟鬼。
今天我们搬到一个蒋师长的蒋公馆去住,在遵义算得数一数二的漂亮洋房子。土豪家的东西搬完,已是中午,随约S.T.去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今天人很多,而且都是我们的长征英雄,店伙计忙的不可开交,直等到下午二时才吃完午饭。
“红军之友社”满街贴了标语,欢迎朱毛,街上很热闹,已不像昨天那样冷静,在“溃兵抢劫”的铺子,我们同样可以买到东西,伙计说王家烈的兵从来没有对他们那样客气公道。我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就回来布置房子,我住在楼上,可以瞭望全个遵义,算是蒋公馆里最好的房间。
晚间坐在洋房子里,烧着白炭,靠在摇椅上,看土豪家拿来的画报,我是布尔乔亚了。

第四天 欢迎朱毛
早起街上闹哄哄的,挤满着人,知道是欢迎朱毛的。今天因为房子没有布置就绪,所以学生们不上课,我们还是逛街。丁字路上人挤不动了,都是想看朱毛是怎样三头六臂的群众,一个小宣传员站在桌子上向挤满着的群众宣传,“娃娃都说得那样好,红军真是厉害”听的群众惊奇的私语。
十一点多钟,队伍都来了,都是风尘仆仆的,一列一列过着,“朱毛来了没有?”群众问着,谁知我们的毛主席,朱总司令,正在前面经过,只怪我们的毛主席朱总司令,为什么不坐四人轿,不穿哔叽军衣,使群众当面错过。
中午同S.T.上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人还是很多,辣子鸡丁已没有第一次那样丰富,用白菜作底,大概生意太好了。
下午同S.T.去找裁缝铺做大衣,缝衣机都给供给部集中去做军衣,后来在一家不很高明的铺子里承做下来。

第五天
上午向学生复习了些课。
中午同S.T.去看大衣样子,又到川黔饭馆去吃辣子鸡丁,竟有一半是白菜,未免欺人,向伙计论理,他说明天一定做好。
看大衣回来,即到团部开会,直到深夜才结束,开的人头脑发昏。

第六天 群众大会篮球比赛
今天开群众大会,成立遵义革命委员会,午后,队伍都去参加。同S.T.又去吃辣子鸡丁,不但没有起色,反而发现有猪肉冒充,欺人太甚!我们问伙计是猪肉丁还是炒鸡丁,伙计着了忙,再三赔不是,只要不当我们是“土包子”就好,辣子肉丁也还可以吃。
大会场在中学校的操场,人挤满了偌大的一个足球场。委员会产生了,一个红军里的遵义小同志也当了选,接着是朱毛的演说,群众今天才真正看见朱毛的庐山真面,“毛泽东原来是个白面书生。”有的群众说,原来他以为朱毛一定是国民党所画的那样青面獠牙的,那末今天也许是个小小失望。
大会结束,台上宣布遵义学生与红军比赛篮球,并传知要我出席参加比赛,好久没有摸球,手原有些发痒。大会一散,篮球场已挤满看客,穿着高领细袖裹身长衫的遵义学生队已一条一条如鱼一般地在场上往来练球。自然双方都是一时之选,初次比赛,谁也不肯示弱,我们还是以前在中央苏区打熟的一队,球艺彼此知道,传球联络,素称不差,银笛一声,双方开始正式比赛。红军打仗是百战百胜,打得学生队只有招架之工,没有还手之力。W.T的远射,更使遵义队无法应付,W.T矫捷,更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绪,两场终结,十二与三十之比,红军胜利了。大概是W.T在场上英文说得太多了,当我们出球场时,听得学生们纷纷的私议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呀!”
打球打得太剧烈,晚上睡觉全身骨头酸痛。

第七天
上午讲了两堂课,下午同S.T.去裁缝铺取大衣,小得不能穿,问他为什么不照量的尺码裁,裁缝说皮子不够,真是岂有此理!一件长袍子,改做大衣,袖子没有皮,长只到膝盖,岂有不够的道理,至少赚了一件背心的皮子去,貂皮的一件背心也抵得很多钱,但是未免太过分了呀!剥削得我大衣穿不成,同他争论,又无证据,只得在胁下两条加做棉的,裁缝愿意赔布,大概他自己不好意思。
回来又同S.T.到川黔饭店吃辣子鸡丁,太不成话、少得连盘子底都铺不满,并且大部分是猪肉,大概认为“红军先生”可欺,同S.T.决定以后不来吃了,伙计看我们有点像发气,又来赔不是,答允明天一定做好。

第八天 同乐晚会女学生跳舞
今天大家都兴高采烈,因为我们晚上开同乐晚会,并且又有女学生跳舞。学生忙于布置会场,我们的政治教员Y.同志特别起劲,跳进跳出,指挥着学生布置。
晚上并准备会餐,可是中午的饭菜竟特别坏,S.T.约我还是去吃辣子鸡丁,看看是否有转变,结果非常失望。
下午很无聊的坐在房子里看画报,Y.同志带了七八个女学生到我房子来参观,她们都是“红军之友社”的,今天来参加我们的晚会,并且表演跳舞,这是遵义的摩登女子,同画报上比比上海的摩登女子,摩登程度,至少相差十年,抽了我两包纸烟,就到其他房子去参观了。
五点钟,晚会开始。Y.同志做了简单的报告后,游艺就开始了,照例的魔术双簧过去以后,最精彩的女学生跳舞出台了,穿着红绿舞衣的女学生,从幕后走出来,一阵鼓掌,“可怜的秋香……”就开始了。最后的“……可怜的秋香”以后,我们还是热烈的鼓掌,因为听说这两位,还是遵义有名的舞星,这一场舞,实在令人失望。我们大家要求萧队长来一手,萧队长平时轻易不肯露相的,今天似乎是要使女学生开开眼界,竟是一请就登台,莫斯科带来的高加索舞,虽然个子大些,但是舞起来竟非常轻巧,这才是艺术的跳舞,女学生算是今天开了洋荤。 我们后来又请女学生再来一个,她们不肯,结果无法,唱了一个歌。
一直到会餐以来,她们才走,Y.同志直送出大门。

第九天 准备行动
下午有一架飞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取大衣回来,得到命令,随时准备行动,于是将几天来布置的房子立即改为行动的状态。在遵义住了十天,有点厌倦,特别是辣子鸡丁,也吃不成好的,直到临睡,还未见出动的命令,依旧在这漂亮的洋房里过了一夜。

第十天 别矣遵义
半夜来的命令,拂晓就出动,天没有光,就起来收拾行装,土豪家搬来的东西,完全送给了群众,依旧是十天前进遵义时的装束,穿上到遵义的纪念品“大衣”,在八点钟走上去桐梓的马路,又开始我们的长征了。

我失联络
李月波

一九三五年二月底在土城作战后,急向长江边推进。七天七晚急行军,又下大雨,路程难行,身体又有病,局长命我到四师帮助工作。结果四师已出发了,没有跟上队伍,只好随友军行走了数天,同后面收容队配合做收容工作。有四个新兵连掉队的,还有事务长一名一路督促他们赶上队伍。那天命令到木宜宿营,结果队伍没有宿营,一路向海坝前进。只留下一连队伍等着病号。那天我走到下午八时才到木宜,连队正要出发,对我们说队伍向海坝前进了。当时我们肚中饥饿,就在木宜弄了饭吃,以后就跟着路条前进,不觉走了四十里,就到了营盘山。哪晓得迷了路,没有赶到。第二天是旧历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闭着了门,路上并无行人。走了里余路,遇到一老汉,就借问走海坝的方向。当时我们心中就恐怕起来了,怕民团搞我们的鬼。我将自己的手枪套子扯丢了,只留光手枪插在腰里,上了顶头火准备着。走到离管盘山八里路的地方,有一间小茅房。大家商议:这里人家少,好弄饭吃,吃饱了饭,有精神也赶路,我说:“再走数里更好些。”他们不同意,我也没法子,就同他们几人进到房子弄饭吃。那茅房的东家姓张,我们向他宣传了,那姓张的非常高兴,说:“红军在这路已过了三四天了,对我们百姓好,红军真是救我们贫苦人的。”当时就弄饭给我们吃,一边说到海坝的道路。还没有一点钟的时候,就听得大路上有人飞跑的脚步响,好象向我们来的样子。我当时对大家说:“不好了,外面有情况。”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外面来了民团十余名。都拿着枪,一声呐喊:“快缴枪来!”各个把枪瞄着我们,不准我们动。当时那些新兵就缴了枪,把我的包袱也拿了去,我只背着一个皮包,当即要我们到外面去,他们也都出了房子。为什么要我们到外面去呀?因为是正月初一日,讲封建,不能在人家家里用枪打死人。那民团队长手拿着一枝盒子枪,站在大门边,叫我快出去。我就说:“弟兄们,都是在外面当兵”民团说:“你的枪快交出来,就无事了。”我说:“没有枪,我是病号掉队的,那里有枪?”民团就不再把枪瞄准我了,只要快出去。那时十分危急,生死关头,我心中暗想:“一定是没有活命,只有与他拚了再说,一个换得一个,也不蚀本了。”我一面与他们说好话,手插在腰内。就望外面走。只见他们在用绳子捆人了。我出门时,民团队长还是手拿着盒子枪,拦门站着,我当即掏出手枪,一枪正打着胸膛,由背上出去,他就倒到地下。我两眼一望,只有左前方有一条小路上山,没有人放哨。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拔腿就跑。那些民团一连放了两枪,我连回他三枪,他们就不敢急追了!那时我两腿无力了,将帽子皮包都丢了。民团看见丢了东西,就去检起来再追。右边来了一个民团,没看见我,我一枪打去,他就倒在地下。那时拚死活,民团随后追着大喊连天,放枪也打不中我。跑到前面有个树林,我迅速通过树林,那边有座大山,就上山向小路逃。那时我实在不能跑了,就在路旁二百米远的茅草里躲着。身边取出子弹装满了手枪,准备与他拚个死活。民团找不到我,就是我的生路。正想着,只听民团向山由飞跑追赶,大喊大叫。我望见有十多人,还听见有人说:“走得这么快,追不到了。”还有些说:“跑到哪里去了,除非上天。”我就不停地转移地方,转到茅草窝里,刚刚藏好了,那些民团转回山上,找来了百余乡兵,还带着十几个狗搜山,好比打野兽一样,乱七八糟弄了几个钟点。天色已晚,民团各自回家。我看见民团走了,心中好比开了一把锁,好比又出了一回世。那时我昏昏沉沉的,不知往哪边走,赶队伍是不可能的,天色黑沉沉的,我便横山而行。

开小差的下场
我在硬地住了三天后,听说石湘子又有我们的队伍,于是我又去赶,走到营盘山、木宜之间,有一饭店,店老板姓孙。我走进客房,看见有二个人在里面哭起来,我就进去问:“你们是红军吧?”他说:“是的。”我问:“你是哪里人?”他说:“江西。道路数万里,不得了,回不得家, 一定死在这地方了!”我问:“你们为什么不与红军一路去?”他说:“红军里苦。”我问:“在红军好些,在这里好些?”他说:“我们现在想回到红军里去,但是怕杀头!”我说:“为什么要杀呀?”他说卖了一枝枪,一把大刀,二人都是一样卖了八十个银毫洋,又被民团拿去了,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我问:“怎样办?”他说:“只好讨饭回家。”我问:“你家在江西哪一县?”他说:“你没到的,说起你也不知道,我家住会昌县,原在红军炮兵连当兵。”我看他们身上穿的破衣服,虱子满了,睡在草堆里,饭店主人要用棍子打他们出去。外面正在下大雪,冷得十分厉害。我就强迫着带他们归队,并向孙老板说:“谢谢你,日后还清吧。”我们一同到麻仙保归队。

向赤水前进
谭政

虽然已是严冬的季节,但在贵州的北部,靠近长江南岸地区,仿佛像江西三四月的天气,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大家喜气洋洋,兴高采烈,沉闷的情绪已经过去,部队亦表现得格外活泼可爱。因为在半个月来,已经完全摆脱了敌人的尾追与拦阻,打得侯之担走投无路,占遵义、桐梓,横扫黔北,如入无人之境。四乡的“乾人儿”天天围绕着我们,不是说王家烈的苛捐杂税怎样厉害,便是讲财富佬的压迫如何可恨,每天总是成十成百的跑来要求当红军;敌人一方面,却呈现着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景,豪绅们,纷纷搬家逃难,侯之担的部队,像丧家之犬,忙于逃命,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景,点缀了当日的黔北,成为不同的两幅图画。
这时我们的红四方面军,已粉碎敌人的三次“围剿”,把敌人几百里的堡垒线完全突破。我们的计划,准备趁此时机,由黔北转入川南,配合四方面军作战。部队于占领遵义之役,即继续沿桐梓、松坎北进,在松坎附近休息整顿了四天。这是从江西突围以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次。可是四天之中,我们却做了很多事情,休养了体力,准备了给养, 还总结了突围来三个月的政治工作等。短短的几天时间,把部队整理得精神焕发,气象为之一新。
部队向赤水前进,经温水、东皇殿到达了土城。战争便也一直的从温水打到土城,土城一仗,侯之担集结了三个团,先我占领阵地,似乎要和我们拼个死活,与土城共存亡。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很难得的。因为乌江战斗以后,侯之担就改取不抵抗主义,每次战斗只要枪声一响,便飞也似的逃跑。他们的腿生的长,我们真“望尘莫及”。枪声响了,我们先头部队两个营一路跑步,一口气便跑到了敌人的山脚,不料敌人仍不过硬,整营整团的像泻水般溃退下去,在土城河上早就架好了浮桥,成四路纵队退入河的西岸,过完之后便把浮桥拆断。我们隔河望着敌人在一个不宽的倾斜很急的山坡上,凌乱不堪,大家只顾逃命。他们被吓慌了,腿好像有千斤重一样,举不起来。当我们的机关枪向着他们开火时,满山遍野的敌人好像茅坑里的粪蛆,翻上翻下,煞是好看。
战士们看着气愤了,拼命的去修理浮桥。不消四十分钟,浮桥修好了,大家争先恐后的渡过彼岸,可惜时间太迟,已经来不及追击了。这一仗只缴获步枪数十枝,子弹炸弹二十余箱。
土城街上遍挂红旗,到处贴满了欢迎红军的标语。街上一堆一堆的人,踱来踱去,看传单,听讲演,大家睁着眼睛打量我们的全身,显示得特别自然、亲热,仿佛把我们看作“王者之师”;但却也奇怪,似乎我们也和普通人一样,并没有一些特殊样子。
到达了望龙场,离赤水城只有九十里了。打听得赤水城只有一个团的兵力,城内有修械厂,又有电灯(多久未见过电灯了),大家眉飞色舞,一心只打算进赤水城。经过七田坎到黄陂洞附近,我第三团即与敌遭遇。因尖兵动作不迅速,敌先我占领了右翼高地,而我后续部队又未能立即赶上。敌即以此高地为支撑点,并凭藉左边的堡垒,对我施行火力封锁,使我一师人的兵力,被压制在一个仄狭的正面,不能展开作战。我以全力夺取右翼高地。打算将敌人压下去,可是受左翼堡垒机关枪及炮兵火力的侧射,终不能超出葫芦形的口子。敌人稳住了脚,依该地阡陌的高低起伏,拼命挣扎,后续部队不断的增援上来,遂使正面战斗成对峙局面。敌人杀过来,我们杀过去,双方均有死伤。我第三团排、连两级干部,大部伤亡,战士们将不成建制的班,加入别一班作战,自动的代理指挥员,继续进行战斗。此时我右翼的一个营,正向敌人进行包围,在极端不利的地形下面,连续几个冲锋,将敌人牵制部队完全击溃,打到了敌人的左后方,他们的骡马大行李动摇了。预料这一行动可能影响及于他们的正面,不料这个敌人却有几分顽皮。他们将炮火集中转移向着我们这个营,预备队也全部使用上来,结果,我们英勇的这个营,在不利的地形条件下,被迫退回来了。

正面战斗又紧张起来,机关枪声、炮声、手榴弹声,搅成一团。他打过来,我打过去,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花了很大气力,总杀不出这个葫芦形的险口。我们三个团都堆在一个山头上,大家着起急来,“今天这个敌人打不溃,如何是好呢!”许多人主张以少数兵力箝制正面之敌,主力从侧翼绕到险口的后面。主意虽然是打定了,究竟从那一点打下去呢?一番侦察,又一番侦察,可恶的地形,生得这样凑巧,这里没有路,那里也没有路,到处都像悬崖陡壁一般。“反动派的寿命该得延长”,战士们发出诅咒的话语了。
远远的望着通赤水的马路上,尘土飞扬,愈来愈近,敌人约一个团的兵力成两路纵队,从马路上奔驰而来。今天这个形势,便无法恋战了。我们下了山!到了马路上,敌人便装腔作势,沿着马路一线山头,向我来路延伸,截我归路。我们自然也不轻视,节节向后抗退,到达七田坎,天色已是晚了。从七田坎后面山上,几排枪打下来,只见手电光芒四射。这是敌人的迂回部队呢,可惜来得太迟,我们已完全通过了。

病员的话
加伦

在长征中,我们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当然也谈不上固定的后方,因此我们的伤病人员轻的随队伍走,重的只有寄在群众家里。
当部队到达黔北的时候,党的战略方针是由川南强渡长江,争取与四方面军汇合。在这一行动中,沿途寄留了不少的伤病员。
由于敌情的变化,此一战略决定没有能够实现,部队是由原途折回来了的。
有一天经过川、黔交界之猿猴地方,一个六十余的老婆婆站在路旁大声高叫:
“红军!红军!(贵州民众都称我们为红军)把你们这位哥子带回去,他的病已经好了!”接着她跑回家里领了一个青年来,她笑咪咪的把青年交给我们。她还很客气地说:“红军!对不起,你这位哥子在这里没有好招呼!请不要见怪呵!”她又跑到房里拿了五个鸡蛋、十多个包谷巴巴,送给我们青年同志。我们向她表示感谢,并送她几块钱。
她坚决不要,很慷慨地说:
“红军!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是为钱的呵!你们辛苦,都是为了我们乾人(穷人),帮助你们,是我们自己的事。假使是王家的人(即贵州军阀王家烈的人),我们尿也没有他吃。王家兵惩得我们好苦呵!”我们只好再三道谢和她分别了。我们走了很远,她还在站着望我们。
到达宿营地了,很多寄在群众家里的病员也一批一批的回来了,一个个吃的很肥很胖,军服是都换了,大家都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几乎都不认识了。我们开了一个茶话会,欢迎这些病愈归队的伤病员。
“你们这次在群众家里还好吗?”我们问。
“群众好得很。队伍过的第二天,民团就回来了。他们到处搜索,群众把我藏在一个放草的屋里,结果被民团搜出来了,团总马上就要拿我去杀。这家群众全家跪在团总面前求饶。他们假冒我是他们的儿子,痛哭流泪地苦苦哀求,结果团总也没办法,去了。我以后也能公开地在他家里住起来。他们一家人待我特别的好,天天总是弄点好菜给我吃,并请医生来,把我的病几天工夫就治好了。我走的时候,他们都不舍得,大家还流了眼泪呢!”我们一个青年干事这样说。
“我们那家群众也非常好。因为我负了伤走不得,他们把我背在一座大山里,搭了一个小茅棚,派了一个他的儿子陪着我,每餐都送饭送茶来。有一天夜晚,民团把他们的家里包围起来检查,他们立刻派人又把我背到另一个山上去。像这样搬动,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结果我仍是很安全地在那里住着,替我医治的医生也很好,他从没有要我一个钱,并且还送了我几块钱用,送过很多东西给我吃。他们很喜欢听红军的故事,天天总有很多人来听我讲。他们很羡慕革命的根据地,他们也愿意坚决干,他们说王家烈实在把他们憋得太苦了。”另外一个战士这样接着说。
他们都你一篇他一篇把他们经过的情形讲得很详细。
人民的红军,到处都取得广大群众的拥护。虽然困难不断地加到我们的身上,然而有了广大的群众,一切困难都战胜了。这恐怕是敌人难以索解的吧!

娄山关前后
雪枫

一 二郎滩的背水战
在回师遵义的途中。
这一次是赤水河的再渡,一路来浩浩荡荡,然而当前横了一道河,名叫做二郎滩。遇水造桥的任务就摆在先锋两个团(十二团、十三团)的面前了。
环境并不那样的太平,倘若敌人在对岸凭河堵击,事情可就麻烦了,而且事前又得到一个情报,说敌人有以其主力阻我渡河之模样。
“争取先机呀!”一面集合红色工兵搭浮桥,波浪作了他们斗争的对象;一面使用红色水手们乘船渡河,首先是占领阵地,其次是远出游击。船仅三只,每只能装三十人,一来一往,大费力气。战士们急如星火,然而只有“等”。
一个营过去了,机关枪过去了。游击队派出了,阵地占领了。忽然远方传来了零碎的枪声,接着送来了轻重机关枪声,最后渡河部队的报告说,我游击队与敌接触,敌番号、兵力不详,但估计约在一团以上。每一个人的思想:“增援!增援!”然而浮桥才架起了五分之一,船仍然是三只,每只还是只渡三十人。
“赶快呀!”“赶快呀!”
终于渡过了两个营,劈面是个高山,三步缩做两步拥上去。部队展开了,敌人的子弹从耳旁飞过,炮弹一颗一颗地落在前面或者脑后。
这是一个背水阵。
敌人是那样的不行,我们的冲锋部队还隔着几个山头,他们就溜,而且像流水样的溜了;追过去,追下了悬崖,敌人从悬崖边跳下去,跌死或者跌伤,一个窝里就跌了三四十。胜利者不能像那样的跌下去的,所以只得弯了路。敌人就乘这个机会跑得无影无踪了。满山遍野的背包、衣服、手榴弹、军用品,以及敌人死者、伤者身上的枪枝、子弹,在今天统统换了主人。据俘虏说,他们是侯之担的两个团,而且是个什么副师长率领的。
黄昏之后宿营了,准备着第2日重上征途。

二 乘胜直追,目标向着遵义城
长征以来遵义是最使战士们想念的一个城:那比较繁华的街市,那相亲相爱的群众,那鲜红的橘子,那油软的蛋糕。然而现在那凶恶的青天白日的旗子却插在遵义城上。
此次在向云南途中的“回师”,遵义是我们的惟一的目标。大家心目中的敌人,除了不在眼下的王家烈之外,还有自江西出发就跟在屁股后面捡破草鞋的周浑元。“打倒王家烈!消灭周浑元!”这口号每天挂在人们的嘴上。
渡过赤水河,二郎滩战斗胜利之后,遵义更加接近了,两条腿分外来得有劲儿。
沿途的民众们“多谢”国民党的苛捐杂税的“恩赐”,十八岁的大姑娘没有裤子穿,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屁股总是露着半边,成群结队站在大道两边欢迎着他们的红军。随便喊一声:“当红军来哟!”壮年们就会跟着走的。那个时候,每个团一天总要扩大百儿八十个新战士来的。
有一天微雨途中,丛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上半截披的如像棉袄、下半截烂了裤的汉子,拦住马头跪下,送上一张状纸,开头一句是“启禀红军大人”,内容是因受某劣绅的欺压,逼其妻又索其女的,新仇旧恨,请求红军伸冤。状纸还没看完,他那里已泪流满面了。稀罕哪!“包文正大人”常常干的那一套,居然今日重演了!
经过政治部的调查,所谓某劣绅确是当地的一个大土豪。向导,自然是他自告奋勇;捉来之后,第一个拳足交加的就是他,复仇的痛快叫他忘记了裹在腿上的烂裤子。经过人们的劝阻,他的余恨终究未消。
大军驻在回龙场休息一天。大的干部会中,毛主席做了报告。大会中军团政治部提出了号召,把消灭周浑元纵队、吴奇伟纵队的勇气提得更高了。

三 娄山关
从川南到黔北的遵义,桐梓县是大门,娄山关是二门,主要的还是娄山关。倘若占领了娄山关,无险可守的遵义县,就是囊中物。所以娄山关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了。

娄山关雄踞娄山山脉的最高峰。关上茅屋两间,石碑一通,上书“娄山关”三个大字。周围山峰,峰峰如剑,万丈矗立,插入云霄。中间是十步一弯、八步一拐的汽车路。这种地势,真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守关,王家烈是懂得的。在我们占了桐梓之后,抢夺娄山关这一光荣而严重的任务,便交给十三团了。娄山关上的一攻一守,十三团军单独担当。浴血大战的英勇气概,仍然不减当年。
还在中央革命根据地的时候,1933年的东征,即有名的东方战线上,我们的十三团和十九路军的三百三十六团在福建延平县(今南平——编者)青州地方来了一个遭遇战。不过两三点钟,我们的一团把他们的一团消灭了。据说三百三十六团在上海和日本作战的时候,是顽强的一个团,是出风头的一个团,是缴日本兵钢帽最多的一个团,然而当他们执行国民党反革命命令杀向人民头上时,这一团的钢帽又转送给红军了。
在反对蒋介石对江西革命根据地的第五次“围剿”中,有名的“高虎脑万年亭战斗”就是十三团配合友军进行的。不管那时的战略指导怎样错误,十三团在这一战斗中的英勇顽强的精神是永远值得学习的。那是空前的残酷的战斗。敌人汤恩泊、樊崧甫两个纵队六个主力师,配合炮、空两军,气吞山河似的向着我石城县驿前以北之高虎脑防御阵地攻击前进了。敌人欺负我们没有空军、缺乏炮兵,冲锋部队总是集团的一个团。最前锋是戴草帽、穿蓝衣、佩着驳壳马刀的法西斯蒂蓝衣社匪徒六七十人。七架飞机在空中投弹,几十门大炮轰击,烟雾冲天,杀声震地,使你听不出机关枪和步枪的响声。沉着抗击的我们十三团的第七连,坚强地守着堡垒,等待敌人接近工事了,首先报之以机关枪,继投之以手榴弹,最后还之以出击,敌人血肉横飞地躺下去或滚下去了。点把钟的时候,又是同样的冲锋,同样的轰炸,同样的杀声。红色战士们同样的坚强,同样的投手榴弹,同样的出击。结果,敌人又是同样的血肉横飞,同样的躺下去或滚下去。这样连续了六次。
敌人,漫山遍野地痛哭哀鸣,死者伤者堆满山谷,竖一条横一条。总计敌人死伤四千余名,连、排长干部四百多名,而我们的第七连,也只剩九个人了。
敌人这一次惨败,两个师完全失掉了战斗力,一个多月,钻在“乌龟壳”内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最后,终于硬着头皮还是来了。侦察地形以后下了作战命令,命令里提出赏格,谁夺下我军阵地,赏洋两万元外,还要报告蒋介石擢升团长当师长。
“究竟谁来担任呢?”大家低头。
“到底那个去呢?”还是低头。
“你们究竟怎么样呢?”
“请师长下命令吧,该着那团,还不是那团!”大家这样的说。
据说,那位陈诚将军,为这事,也曾头痛过,只是在蒋介石的逼迫下,无奈才“执行命令”。
如今夺取娄山关摆在面前的一这严重任务,使大家,全体指挥员、战斗员,不约而同地回忆着当年的历史,而且慷慨激昂,在行进中,唱着当年的“高虎脑战斗胜利歌”。
“发扬高虎脑顽强抗战的精神!”
“发扬东方战线上猛打猛冲猛追的精神!”
“边高喊,一边谈笑,把人们的思想,都牵到江西革命根据地去了。
昨天下午,先遣营兵临桐梓城下,夜间友军赶到,拂晓占领桐梓。桐梓到娄山关三十里,娄山关下山到板桥四十里,板桥到遵义八十里。为了夺取遵义,已经说过娄山关是个惟一的要点。
共产党员和青年团员们立即在连队中活动起来。
“同志们!为了夺取遵义,必须占领娄山关!”
“不要忘了我们十三团过去的光荣啊!王家烈比得上十九路军吗?”
“鸦片烟鬼王家烈,领教过了!”众人嘻嘻哈哈地仍在谈笑着。
特别是活泼健壮的青年团员,短小锋利的警句刺着红色战士们的心:
“潇水渡过去了!湘江走过了!乌江飞过了!苗岭爬过了!一个娄山关,同志们,飞不过吗?同志们,难道飞不过吗?”
“飞过去哟!关过去哟!”一连人传过一连人地回答。大家好像已经都生了翅膀。
“猛打猛冲猛追呀!”
“多缴枪炮多捉俘虏呀!”
大马路上,浩浩荡荡,人声鼎沸,这是向着娄山关的进行曲。
忽然娄山关方向来了几个老百姓,大家互相问询:娄山关有没有白军?有多少呢?他们连声的回答:“有,有,有!娄山关的来了,往桐梓来了,板桥住满了,说是还有一个师长。你们来的好,你们来的好!”带着慌张去了。
立即,挨次传下来:“快走!后面快走!一个跟一个!”这是历史上的习惯,将要接近敌人了,即使没有命令,大家自动地互相催促着,两条腿也自然而然地轻快起来了。几千只眼睛,远远地望着娄山关上尖尖的山,朵朵的云,云裹着山,山戳破了云。一幅将要作为战场的图画啊!
第二次又传下来是:“不要讲话,肃静!”这才是正式命令。立刻无声,一列没有声息的火军继续向前奔跑。众人这时仅仅一条心准备战斗。
离娄山关十里路的地方,在山上,遥远地送来一声既清又脆的子弹声,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了……接下去了,这明明是敌人了。
预期的遭遇战斗,是要夺取先机的。一向以敏捷迅速出名的第三营飞奔左翼的高山,并不费事就抢了敌人企图占领的制高点。红色战士们在轻重机关枪火网之下钻到敌人的侧翼,光亮耀眼的刺刀,在敌人阵前像几千枝箭飞过去了。
山脚下是团的主力,在不顾一切地沿着马路跑步前进。指挥阵地的前进号音,冲锋号音,推动着战士们努力抢关。
途中由俘虏口里知道敌人的主力昨夜赶到板桥宿营,两个团伸出娄山关,其中的一个团又越过娄山关向桐梓城前进,一个团巩固了娄山关的阵地。正是午后三点钟的时候。
在地形上说,我们是不利的,娄山关给敌人抢到手了,而且有一个团在固守着。另一个与我们接触的团虽然向后转了,然而每一个山头都成了它顽抗的阵地。为要抢关,就不得不“仰攻”了,更何况我们主力还在桐梓未来呢。
“无论如何要夺取娄山关!”这是自高级首长以至普通的战斗员全体一致的意志。
右翼的山,一律是悬崖绝壁;中间马路,敌人火力封锁了;左翼的山,虽然无路,然而还可以爬。先派一个坚强而又机动的连,由最左翼迂回到娄山关之敌的侧右背。主力则夺取可以瞰制娄山关的点金山。点金山之高、之尖、之陡、之大、之不易攀登,是足以使敌人有恃而无恐的。
限黄昏前后夺下娄山关!这是命令,也是全体红色健儿的意志!抢山,夺下点金山,这一艰巨的任务给了第一营。
第一梯队进入冲锋出发地,第二梯队在不远的荫蔽地集结,火力队位置于指挥阵地中对着敌人猛烈射击。冲锋信号发出了,喊声如雷,向着敌人的阵地扑过去,一阵猛烈的手榴弹,在烟尘蔽天一片杀声中夺得了点金山。
登临点金山顶,可以四望群山,娄山关口也清楚地摆在眼前,敌人一堆一堆地在关的附近各要点加修工事。娄山关,虽然不远,然而仍须翻过两个山头,而这两个山头,都被敌人占据着。机关枪连续地向着我们射击,这是敌人最后挣扎的地方了。
将近黄昏,加以微雨,点金山的英雄们并未歇气就冲下去。疲乏、饥饿控制着每一个人,然而并未减少他们的勇气。在团的首长直接领导之下,组织了冲锋,配备了火力。一阵猛烈射击,一个跑步,敌人后退了。但不等你稳固地占领这一阵地,他们又呐喊着反攻回来了,阵地又被敌人所恢复。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终究不能奏效。大家看得清楚,有一军官在后头督队(以后俘虏说是个旅长)。他的士兵坍下了,又被他督上来。他异常坚决,马鞭子赶,马刀砍,士兵们只得垂头丧气地跑回来。
“弟兄们,打死压迫你们的官长啊!”
“白军士兵们,你们拼命,为的那个呢?看你们官长,再看看你们自己!”
红色战士们于冲锋之后休息的空隙,向着白军弟兄们喊话。

“打死他,特等射手!”指挥员的命令。于是集合了四五个特等射手,集中向着那位官长瞄准。一声“瞄准——放!”军官倒了。冲锋部队乘机冲上去。敌人好像竹竿之下的鸭子,呼哈、呼哈地滚下去了。
娄山关的整个敌人,因之动摇,自取捷径各自逃去。
娄山关占领了!娄山关是我们的了!

四 长追
这时主力在桐梓,一部在桐梓和娄山关之间。由于电话不通,午夜,他们才得到占领娄山关的消息。
因为关上没有房子,而且落雨,所以留了一个营,对通遵义大道四十里的板桥警戒,主力在娄山关下的八九里处,靠着桐梓方向宿了营。
次日拂晓,大雾,对面不见人。睡梦中听到娄山关上密密的枪声。传令起床。刚要吃饭,娄山关警戒部队报告,敌人以密集部队沿大马路向我反攻,军士哨被敌占领,小哨在危急中,饭后集合将士,又是一个报告,小哨失了,敌人逼上了娄山关口,那里只有我们两个连。
还是昨日建立功绩的第三营,口头命令他们去增援:“跑步!同志们!正是消灭敌人的机会!”
急重的脚步声,嚓嚓的刺刀声,夹着战士们的喘气声,恐后争先地跑向娄山关增援第一营。面前的枪声越密,他们的腿跑得越快。途中遇见了负伤下山的战士们,简单地报告他们关上的情况,上气不接下气地:“快呀!快呀!敌人快要到关上了!”
那是板桥来的敌人,企图恢复娄山关。以其最精锐的第四团,集团冲锋,火力之强,扑打之猛,使你不相信那会是王家烈的部队。
第一营——他们辛苦一夜了,看到第三营——生力军赶来了,更加沉着应战。第三营汗透了衣裳,紧张了面皮,在第一营的举手狂呼声中,居高临下投入冲锋了。大雾迷漫,枪刀并举,便是所谓精锐的第四团吧,怎么能拦得住呢?没有流血的,只有向后跑。第一营来了机关枪,对着背后一阵扫射。似乎并不麻烦,一齐倒地了。鲜血流入马路两旁的江里头。
然而这并不足以警戒敌人的官长,敌人组织了第六次冲锋,轻重机关枪是抬着前进,手榴弹是由大个子投。红色战士向他们摆手,“来哟,欢迎你们上来哟!”等敌人刚刚接近于手榴弹投掷距离以内,并列的手榴弹一齐抛下去,翼侧飞出了出击部队。震天动地的杀声中,死尸堆高了,小河沟里变成了红流。“好啊,请你们再来试试哟!”“第二个高虎脑啊!”
突然从敌人阵地跑过来三个士兵,背着枪举着双手,表示投降的姿态。战士们热烈地欢迎。其中有个年青的抢着首先说:“我是六军团的司号员(即号兵),经过清水沟时有病掉了队,叫王家烈捉住了,在连上补了名。前天从遵义开来打你们,我听了十分欢喜,今天带他们(手指其余二人)过来了。”
人们听他说是六军团的,说不出的高兴,更加倍地亲热起来,争着上前牵着手,问长问短,连打仗都忘记了。那个司号员周旋一下之后说:“他们跑了!跑得快得不得了!打死好多,丢了更多的伤兵,你们还不赶快的追!”
同一个早晨,敌人的主力三个团,由板桥出发,企图迂回侧击娄山关的左侧背,倘若奏效,娄山关必然不保。正是娄山关正面我们的第一营与敌人的第四团来回打得火热的时候,左侧翼发现枪声了,听去约有十多里远,浓雾未开,只听响声,不见队伍。正因如此,所以更着急。
军团首长的决心:以十二团接替十三团第一、三两营的任务,配合左侧主力消灭板桥之敌。军团主力——十三团、十团,出左翼,迎击板桥来敌,十一团从中央冲出去。
第十团、十二团、十一团他们昨未赶到,胜利只给友军获得,早已磨拳擦掌了。真是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隐约发现了敌人向山上爬来。战士们万马奔腾,英勇地冲下去。你想,敌人来势虽猛,如何挡得住这一下?于是像池中的鸭子,乱竿打下,只有拖泥带水,边飞边跑,“仍从旧路归”了。那走投无路的,索性坐下,缴枪是最好的办法。战士们立即分出追击队、截击队、缴枪队、安慰俘虏的宣传队。黄昏以前到了板桥,俘虏们恭恭敬敬地排在马路边的坪上。稍息之后战士们实行长追。
夜间没有秩序的队伍,摆在马路上,活像发了大水的河,前呼后流,向遵义行进。虽然打了一天的仗,翻了一天的山,而且又要走夜路,可是并没有谁觉得疲劳,胜利的欢喜,挂在人们的面上。马路两边的山谷里,反应着歌声、吼声、笑声。前后左右,绞在一起,成了一窝蜂。人们简直疯了。

五 会战十字坡
梦中,电话铃声叫醒了。那是军团邓参谋长的话:
“昨天娄山关被我击溃之敌是六、四、二十五、十六,共四个团,残部连夜退回遵义。据说遵义城南有第一团及第三团。
“我军跟踪追击,以占领遵义为目的。你们立即起床、吃饭、出发。”
“十一团为前位,你们随后跟进……。”
黑夜行军,众人肃静些了,天刚见光,就又不太平起来,又是议论纷纷。前位十一团,都恨没长翅膀,拼着两条腿,跑啊,追啊!张着大口,准备吞下敌人。经过敌人昨夜休息的村庄,是那样的不成样子,狼狈的景儿,又好笑,又好气。
一带短山横断了马路,山上摆着敌人,而且还响着枪,十一团的首长估计是敌人的掩护队。“这不一口吞下去?”两个营还没展开,先头营就冲上去了,然而敌人不打算走。
“你总会跑的吧!”大家这样想。集结两个营,又冲上去,然而敌人依然如故,而且轻重机关枪更猛烈了。终于因为后续部队赶不及,敌人乘机反冲锋。因为过于狠心了,张政委一个人跑到最前面的连里,敌人一个营实行反冲锋,这个连寡不敌众,又无地形利用,于是坍下来了。落在后尾的张政委不得不打手枪,边打边退,敌人是边打边进。
当他们前进的时候,一个青年战士同着他的哥哥并行着。半路上他的哥哥被一颗子弹打死了,他并不回顾一下,仍然奋勇前进。现在退回时,张政委回头又看见那个青年战士跟在后头。敌人紧紧追来,大喊:“小赤匪不要跑,捉住你!”大概是想“生擒”吧?我们的青年战士从从容容地一边夹着短马枪,一边闪一闪身回答说:“你来呀,你捉我的鸡巴!”
可爱呀,我们的坚决的沉着的红色青年!

六 遵义终于拿下了
探报,敌人薛岳所部的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已渡乌江,明天或者后天,有到达遵义的可能。在他们到达遵义之先,占领遵义是目前迫切的任务。高级首长,面带焦急而又坚毅之色,决定夜间攻城。
那天下午,在十一团担任的一面,战士们接近城墙了,城里无动静,隔几分钟放一冷枪。大家好奇心胜,来一个“冒险的尝试”。架起人梯一个挨一个爬进城去。在城外的万目睽睽提心吊胆地看他们。不久,又一个挨一个地爬出来了。原来里面还有一道更高的城墙。
黄昏以后,遵义的新、旧两个城顿时改了面目,变了态度,既无光又无声,活像一座荒城,间或听到一声冷枪。
攻城部队决定为十三团、十二团。天气黑得很,对面看不见人。两团各派出两个连为爬城队,后头的接着前头的衣襟,一条蛇似的蜿蜒着,依照白天指北针对正的方向摸向城边来。
突然间一阵猛烈的枪声,夹杂着吼声,既没看见预先约定的信号枪弹,又没有看见放火,究竟进去了没有?大家在黑暗中望着。
原来首先进去了一个排,敌人于黑夜之间,不晓得来了多少人马,何况又都是惊弓之鸟呢?于是措手不及,有的找了暗处换了便衣,有的沿着走熟了的出城门的街道挤出去了。偌大一座城,继续进去两个连,简直不中用,而后续部队又联络不到。大家只得摆一个“麻雀阵”,东两西三,一堆一堆地对着敌人退却部队黑暗中射击。只听见敌人慌张的脚步声,相撞之下抛弃的辎重声,继续三四个钟头。天将拂晓,红军的大队进城了,白军的尾子还没有完全离开城门口哩!
遵义终于拿下了!那是1935年3月的事。

作者彭雪枫(1907-1944),曾任新四军4师师长兼淮北军区司令员。长征时任红三军团第5师师长,遵义会议后部队整编,任第13团团长。

第二次占领遵义城
艾平

拿下遵义城追悼邓萍同志
黔省第二个大城要算遵义。红三军团从十字坡追击敌人,一鼓而迫近遵义城,占领了遵义城外的街市与村落。是在一个阳光炎热的下午,为着逼近城墙脚下侦察与布置夜间攻城的一切准备,军团在军团参谋长邓萍同志直接率领与指挥之下,沿着城北的马路,绕过小坡,通过田垅,利用一条小河畔的荫蔽地形,向遵义的老城(遵义城面积很大,分老城与新城,一条不大也不小的河流成为老城与新城的天然界限)前进着。
距老城约四百米远近的地方,地形异常开阔,不便于军队的运动。这一地带正为老城敌人火力所箝制,而城上守城队伍连珠箭似的向这里不断地发射。被太阳晒得满头流汗,又进行过两天战斗及击退敌人行军一百里路的十一团,不得不在河畔的荫蔽地停止下来了。
前面派出的团属的侦察排,一个一个跃进距城墙十余米的小河对岸的水沟里去了,但因受地形的限制,这一排人都一动也不能动。
十一团政治委员张爱萍同邓参谋长带着温和的商量式的口吻在谈话。“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邓参谋长一面说一面开始向敌方移动去了。
“好的!”张政治委员同意了邓参谋长的意见。他又向他们的参谋长蓝国清同志与政治处主任王明同志说:“蓝参谋长!同我们一同到前面去吧!这里队伍归你指挥着,王主任。”
他们沿着侦察的前进道路,照样地一个一个地跃进去了。在河的左岸,约距流水五十米的水沟的旁边,一个可能容下三个人荫蔽的小土墩的草叶中,荫蔽着他们三个人。邓萍匍匐在中间,张爱萍在邓的左边,蓝国清在邓的右边。他们都挤得很拢地匍匐在草叶中,各自举着望远镜对着自己所要观察的目标注视着。
沉静而精明强悍的邓萍,首先发现了便利队伍运动的道路。他对张、蓝说:
“首先派一个营从河的跳墩上过河去,沿着独立树的小坡坡就可以接近城墙。”
“呃!是的,蓝参谋长!调第三营来吧!”
望远镜好像有什么胶质一样地老是胶在他们眼睛上,没有一刻脱落过。从他们到这小土墩直到现在,口里虽是不住地在咕噜咕噜地说着话,并没有一个人放松了他们的工作——观察与指挥。过了一会儿,张爱萍又说话了。
“邓参谋长!第三营还没有来。我想要侦察排马上过河向老城通新城的大桥边警戒着。这可以防止敌人发觉我们后,扼守渡河点;同时过河去更可以安全地控制渡河点在我们手里;并且第三营过去以后须要向这边派出警戒,保障他的侧翼与归路,否则敌人先机占领了那里就不好搞了!”
“可以!要侦察排去吧。要迅速呢!”
侦察排的战士们一个一个地、像猴子跳墩一样地从那小河的跳墩上跳过去了,很机警灵活。一到了目的地,就紧张地在布设障碍物。向通敌人的方向,他们用那桌子、板凳、门板,快得很,瞬间的工夫构筑了一个简单的障碍物。
“敌人在那里打枪吗?”邓萍用望远镜望着,“城墙上似乎没有敌人一样,你们看……”
蓝国清不等邓萍说完话,就把话接过去了。他说:“那不是?东北城角的墙垛子内只见个敌人。”他停止了他的说话。不一会儿,他带着谨慎的口吻又说:“我们应该转移一个地方才好!在这里好久了。”
“用不着!只有这里还比较安全。”邓萍用很着急的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那一个要他们去爬城?张政治委员!你看!你们第三营好像有一部分在爬城的样子,但第一个是那一个?”
“没有那个要他们爬城!真糟糕,乱搞了一场!那一个爬城墙的是蔡爱卿同志第七连的政治指导员。这家伙胆子大得很,打仗很勇敢,每次都在前面呢!这次他……”
“模范连的指导员还不勇敢吗?”蓝国清插嘴说。
张爱萍并没有因为蓝国清的插话终止了他的说话。他说:“怎么办呢?邓参谋长!”
蓝国清又说话了:“他们又一个个地爬出来了。”
“蓝参谋长!”邓萍把望远镜挂在胸前,稍微把身子露起来了一些,“你把任务告诉清楚没啊?你们第三营一定把任务弄错了。”
“那里话!我亲自告诉第三营营长:要他们接近城墙荫蔽起来。那个要他们去爬城呢?”
天快黑了,看不很清楚了,邓萍又把望远镜放在自己眼睛上去了,说着话,他的头被他的两臂撑得比先前要高些,不断地注视着望着第三营的动作。他又继续说下去:“第三营与侦察排都在现在位置不动,今天晚上就从那里爬城。军团是决定今天晚上攻城的,一定要在明天拂晓前占领遵义城才行,因为估计增援遵义的敌人——薛岳部明天有赶到的可能,你们看怎……。”
“报告!政治委员!”一个年少活泼的战士跑来报告。
“你是谁?”邓萍首先这样问。
“嗨,我是三营通讯员咯。”
“告诉你们营长:队伍不要撤回来,把这信带去就行了。”
“准备今晚上爬城啊!”蓝国清对那小通讯员说。
“敬礼!”年少活泼的通讯员藏好了信,行了一个军礼,飞跑去了。
城墙垛子内的敌人看见这个通讯员暴露地在飞跑着。“砰!砰!砰!”不住地乱放他那“九响棒棒”。邓、张、蓝他们三个还是匍匐在那土墩上继续进行他们的工作。
“呀!”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的喊出来,“枪打到这里来了!”蓝国清还加上了一句:“你瞄准些个!你妈的!”
“哎……哟!”邓萍同志忽然倒下去了。
天色也渐渐地乌黑起来了,夜色已在向人们预告:天快黑了,你们也应该暂息一会,养精蓄锐,今夜好奋勇夺城。王家烈是不中用的,包你们能够缴两枝枪:九响枪和鸦片枪。好几个战斗员奋勇地在那土墩旁抬着个蒙头盖面的红色英雄的担架,急驰过去了。许多的红色指战员们一个个愤怒地喊着:“为光荣牺牲的参谋长复仇!继承邓萍同志的英勇牺牲精神!坚决拿下遵义城,消灭王家烈来纪念邓萍!”同时电话的声音也响动起来,这是张政治委员在向军团的彭军团长、杨政治委员报告军情与邓参谋长牺牲情形。当他报告观察的情形与第三营爬城的经过以及他们最后的布置时,他嗓子也提高起来更加激昂地说:
“……邓参谋长牺牲了!——我们一起在那土墩上观察,他忽儿倒在我的右臂子上……是九响枪的子弹打中的……从前额打进向后脑壳出来,血流的很多,我的手臂都染红了……现在已经送到军团了……政治处已经在部队里进行了解释与鼓动……口号是以坚决夺取遵义城来纪念他为中心啊……还好!一般情绪很高,并没有因他牺牲降低战斗情绪……是的,很好的一个同志……干部与战斗员们都说是同军团长一起在平江暴动就参加红军啊!都说我们又失掉了一个好的领导者……我们也是说拿下遵义后,再开追悼会……”

遵义追击
舒同

除贵阳外,遵义要算贵州第一号城市,街店相当繁荣,居民稠密,有新城老城之别,隔乌江有二十多里,直通大马路。我们第一次攻破该城时,曾经驻了好几天。
因为战略的转变,我们由云南、四川折回遵义来了。敌人柏辉章九团兵,由桐梓开始败走,天险的娄山关既已失守,红花围再被挫折,于是最后便困守遵义城了。
红三军团攻占老城之后,接着围攻新城,敌人已如斧底游魂,逼得迅电向他的薛大人求救。
第二天不到八点钟的时候,接到情报,薛岳已指挥他的吴(奇伟)纵队、周(浑元)纵队及贵州军阀王家烈残部,分三部向遵义前进,企图解围,再夹击我们。
情况突然紧张了,作为预备队的一军团即时动员起来,开会讲话。在“消灭敌人增援部队,活捉薛岳,消灭中央军!(贵州人称入贵的蒋介石军)”的口号下,全部激荡和鼓舞着战斗的热情,队伍像风驰电掣般地动作,从老城街上兵房里成几路纵队飞快地向着敌人前进。
城内敌人,眼巴巴地希望援兵到来好出去。果然不上两个钟头,敌人增援来了。
红三军团以迎击的姿势等候着,一部仍箝制城内敌人。一军团的任务是:配合三军团侧击,断绝敌之退路。

战斗十分紧张了,机枪、大炮、飞机,敌人所有的武器,都在极大地发挥它的作用。开始,形势似乎不利,我右路军十分吃紧,部队退了下来;然而在机动灵活的指挥和百折不挠的战斗勇气面前,终于转危为安,转败为胜,不上一二个钟头,右路军即将正面敌人完全击坍。一军团以有生力量,从侧面突击下去,敌人如流水一般地全线冲坍,吓得屁滚尿流地纷纷向乌江逃窜,我们从错杂的矮山里面冲到大马路上来。
“冲呀!杀呀!敌人坍了呀!猛打猛追呀!不让敌人逃跑一个呀!缴枪捉俘虏比赛呀!”震天响的口号,遍地遍山遍岭遍路高喊起来,胜利的战神,在我们每个指战员面前发笑。
太阳快要落土了,马路上一片胜利的歌声,三五成群的人,正在那里东奔西走,照料俘虏兵和伤兵,处理战利品。
队伍走远了,时间已经很晏,周围逐渐黑暗。军团首长命令,要我们不停留地尾追,记得有这样一句:“宁可疲劳死,不叫放走一个敌人!走不动爬过去!”这命令把疲劳之神驱逐了。
“追呀!猛追呀!不顾一切疲劳,追得敌人到乌江吃水呀!缴枪就在这时候,谁能克服疲劳,谁便能有更多的缴获!”这口号,立即在部队中喊起来。首长工作人员,直到连队中鼓动;英勇的铁的红色战士,虽然从早上到这时还没吃饭,但大家不觉饥,不觉脚痛,为着上述口号,又继续猛追。
敌人被打得七零八落,东跑西窜,失去了控制力量。我们的文书炊事员同志掉队落伍的,都可以随处碰到他们,随时缴得到他们的枪,捉到他们的人。
马路上的十几路纵队争先恐后地猛追,夜风在耳边呼呼地响,马路上大步地跃进,也没有什么黑暗的顾虑,开始是喧吵,过后是肃静。
打散了的一些敌人,有的迷失了方向,混杂在我们队伍里跟着跑。他问我们的战士:“你是第几师呀?”我们的同志回答:“不要管,老子是工农红军!”结果把他吓跑。
一直追到刀把水,敌人的后方担子正在这里烧火、挑水、造饭,似乎和平常一样的宁静。他们还不知道前线起了什么变化,或者正在祈祷和盼望捷报飞来呢!
当我们把他们捉起来,这些烧饭的伙夫还以为是开玩笑,把头一摇手一撇:“不要捣鬼嘛!我的饭还未烧好,谁和你开玩笑!”转过头来,才知道是红军捉他们,不是开玩笑,于是他们的神情就紧张起来。
敌人已经溃不成军了,一个纵队的大部被赶到乌江河里吃水。

作者舒同(1905-1998),曾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军事科学院副院长。长征时任红一军团2师政治部宣传科长。

扩大红军
翰文

“云贵川,川云贵,扩大红军有成绩。”这是扩大红军的口头禅。
在经过贵州的贵阳、龙里一带的时候,我也实际地参加了“扩红”工作。
当部队出发的时候,各部队地方工作组,飞鸟似的先走了,跑到部队的前头,有时走到尖兵的前头;整天没有休息,也不知疲劳;看见路边有庄子,更起劲地飞跑地走进群众家里,找他们讲话;如遇路边有群众,更是眉飞色舞,争先恐后地叫喊起来:“掌柜,过来,我和你讲话。”接着连走带跑,走拢群众的身边,轻言细说地去做宣传鼓动工作。很多的新战士,就是这样一会工夫就扩大来了。这是我在“扩红”工作中目见身经的一般普通情景。
现在来说几个“扩红”的实际例子。

“你如嫌我太老了,把我的儿子送去同你当红军”
1935年4月5日,我们部队开到开江县属的高寨的时候,在中途碰着一个老百姓在那里种庄稼,身穿烂衣服,面色黄黑,皮起皱纹,手脚粗黑,志气昂昂,声音洪亮。当我走到他身旁的时候,如见故友,亲爱非常,连忙把锄头放下,邀我对坐长谈。当我谈到军阀王家烈的苛捐杂税、拉夫抽丁的痛苦的时候,他便酸鼻,愤激填胸,因为他自己亲身受过那种强拉夫役、非人剥削的悲惨痛苦,所以他自己非常雀跃地愿意来当红军。我又感觉他年过四十几岁,有点太老了,故不同意他来。他遂自荐地说道:“你如嫌我太老了,把我十八岁的儿子送去同你当红军。”经我赞成后,便摇身一转,向家里跑回去叫儿子。没有多久,便由一个矮而又小的茅棚里钻出二男一女来了,笑嘻嘻地由远而近地走来。他们对儿子的告别训词是:“你跟这个同志(指我自己)去当红军,要听指挥,要时常寄信回来。”儿子笑说:“是!”我看他们这样热烈欢送儿子当红军,把我背的一袋米,送给了他们,从我身上脱了一件衣服,给新战士穿。父母儿子同声说道:“红军真好,的确是穷人的救星。”
老汉鼓动群众当红军
4月7日,当我们的先头部队将抵龙里属之崖脚时,有一堆群众,在一个离部队行进路一里许的山坡上蹲着,注目相望。我即投身而去,叫了一声“掌柜”,他们自起虚惊地连二接三地向山顶上爬之大吉(大概是误为拉夫的来了)。我越前进,他们越走远。当时把我气煞了,但我坚持“良机莫错过”的宗旨,不计一切地连走带喊:“掌柜,不要怕,我们是红军,保护干人(即穷人),不拉夫,向你们来讲话。”结果,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接受了我的宣传,站在半山等着。我不知何等欢喜地走拢去,向这老汉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的话。开始这位老汉装聋不闻。经过多番宣传之后,便一问一答地对谈着。当我与这位老汉谈话的时候,那一大堆群众在距我半里这许站着,好像等候什么似的,并且见我和老汉讲话,讲得津津有味,大起羡慕,自愧站得太远了,只能看而不能听,于是一个个地逐渐向我处走来。经过这位老汉的壮胆和促喊,那十多个群众,一哄而来,我又讲了一些革命的大道理,与工农当红军的重要。陡然从群众中出来一个青年回答我的要求说:“我去当红军,谁同我去?”这个老汉更作有力的鼓动说:“如果我不是年纪太老了的话,我也要去当红军,你们这般青年应该勇敢当红军去。”在这一得力的鼓动下,便有五个人志愿当了红军。

送郎当红军
4月8日,我们部队开到龙里县老巴乡的那一天,我在途中一个小庄子休憩着。这家大小三人——一个年纪三十岁的男子,一个年约相等的妇女,又一个小小年纪的青年。当我走进他家时,男的捧冷水相送,女的劝吃包谷饭不要钱(我未曾吃她的)。于是触动我宣传男子当红军的念头。开始我向他讲,红军是什么人的军队,要做什么事,工农为什么要当红军。这个男子含笑不答,我见他的征象,似乎接受了我的宣传,其所以不坦白承认者,大概是“怕老婆”的原因吧!于是我把他叫到外边去谈话。他的老婆以为我就是这样一直带走了,连忙说道:“同志!他去不得,家里靠他过活。”我回答了几句安慰话,还是把这个汉子带到外边来了。二人对坐在一棵树下说话,讲的是工农为什么要当红军,说的是军阀侯之担与国民党中央军压迫干人的痛苦,鼓动他,男儿志气高,不要怕老婆,干起革命来,大家得快乐。于是他再三思索了一番,复问我道:“当红军后是否准回家?”我答道:“当红军是志愿的,而不是强迫和拉夫来的。今后你必要回家时,可向上级请假,经许可后,可回家来。”从此他当红军的决心定了,要求回家一趟,安顿家务。老婆开始很留恋他,不准他走,结果他说出“舍不得娇妻,成不得好汉”的俗话来。老婆听了笑道:“你真的要去当红军,要时常写信回来,这条手巾和鞋子你带去用吧!”这个新战士,这样欢天喜地地离开了他的贤妻幼子同我当红军了。

“我去当红军,对家里的伤兵要好好地招待”
4月21日,经过兴仁县观音山那一天的早晨,白雾层层,毛雨纷纷,虽穿夹衣,犹凉寒。天到中午,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轮红日照天空,这时热度增加,寒气骤减,精神爽快多了。
前面草坪里这个放牛的人,定要争取他来当红军——这样自思自谈地想着,转瞬之间,便到达这个人的身边。我照例向他说了一大顿。他只是听了,似乎还不十分关痛痒,犹豫地承认当红军。我再进一步向他解释,他的思想突然改变了,很乐意同我来当红军,但要把牛送回家里去,须到家里,招呼大小,安排了家才能走。当时我对他的估计尚有些不足,认为他说的是敷衍塞责的漂亮话,或者他家中妻子儿女看见了,一定不准他走;站在另一方面着想,如不准他回家一走,只能强走他的身,不能巩固他的心,必生不良结果。于是我决心同去他家,以便及时补做宣传解释工作。恰好他家,真是贤妻良母,正在安排我们留寄他家的三个伤员。这个同志果真忠实坚决,对他的妻子说:“我去当红军,对家里伤兵要好好地招待。”便与我同来了。这一天利用他的线索,在途中扩大两个红军(连他三个)。

以上几个实际例证,已足证明云、贵、川广大工农劳苦群众(其他地方也是同样情形)参加红军的热烈了,虽然还赶不上主力红军东征时半个月扩大八千红军那样的热潮。

作者谢翰文(1908-1942),长征时任红三军团政治部宣传部长,后任八路军前方总部后勤部政治部主任,1942年在反扫荡作战中牺牲。

小茅屋
——贵州西北边境的贫民生活写真
曙霞

小茅屋,
矮茅屋,
入门要低头,
睡卧难伸足,
起风檐欲飞,
雨来漏满屋。
门前野草迷山径,
屋后荒山暴白骨!
绕屋凄凉无所有,
旦暮但闻小儿哭。
寒冬聚围小煤炉,
火焰常灼小儿肤①,
茅屋梁上少包谷②,
家人下体多无裤③!
借问贫穷何至此?
苛捐杂税如狼虎!
兄弟流离爹娘死,
卖儿鬻女偿不足,
何如参加红军去,
拼将热血换幸福!

①小孩们虽寒冷也没有一线布遮体,常被煤火烧得周身起泡。
②该地只产些包谷(即玉蜀黍),存粮无处收藏,多挂在梁上。
③当地姑娘十七八岁,还多是没有裤子穿,有的身无寸缕,终日睡在草堆中,出门时,用一块烂布“遮羞”。

残酷的轰炸
小朋

已是占领贵州的大城市——遵义的第二天了。在击溃吴奇伟纵队、凯旋遵义的第二天,为继续消灭周浑元部队,红军即第二次向鸭溪前进。
获得大胜利后的红色战士,已是兴奋得无以形容,今天出发再去争取战争胜利,当然战士的勇气,再高也没有了。遵义的群众,已两次得到他们的朋友——红军的恩惠(为他们肃清了敌人,为他们分得了衣物),这回又在红军取得大胜利(也是他们的胜利)后再去打胜仗的景况下,也高兴的不知怎样才好:当我们开始前进时,就预祝我们的胜利;当前进时,大街上,城门口,马路旁,均满满的排列着他们,露着笑容,目送着数万赶赴前线的红色健儿;他们的心坎中,都怀着无限的希望,希望红军再消灭周浑元,来保障他们从军阀豪绅地主的重重压迫下解放出来。在刚上山头的太阳光照耀下,在这无数群众的欢送与希望下,数万个红色战士,便沿着马路迈步前进了。他们也怀着无限的希望,希望伟大胜利的取得,来回答广大劳苦群众的拥护与希望。
沿马路走了十里,便分右边走乡路了,因为鸭溪还未通马路。
平素以飞机威胁和轰炸我们的敌人,在他受大挫折战争失败后,更是会以他的飞机来拼命,这是老练的红军战士们从斗争得到的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的天气下,为大家所痛恨的飞机,一定是要来的,因此,还在马路上就提防着那可恶的东西的到来,到小路后,虽然比马路上更好荫蔽了,沿途有些松林和树木,但是因为队伍的拥挤,也还很讨厌,万一飞机来时,发现了目标,那就更糟糕!
的确,在八点钟左右光景,为大家所痛恨和所预料的敌机,从辽远的空中,将嗡嗡的声音送来了,送到迈进着的战士们的耳鼓里。在响声传来的远空,隐约的看见三只乌鸦似的敌机,正向着我们的上空飞来。
的的的达达达……的飞机警戒号,从前后的队伍中发出来,大家的精神都紧张了。本来在路上走得整整齐齐的队伍,一会儿就荫蔽起来,挤满着人的小路上,一时就没有人迹了。藏在树林里,蹲在田江里,伏在田坎下……大家都找着他的“保险公司”,希望敌机不要到自己的上空,到了不要在此盘旋,盘旋不要发现目标,发现目标不要掷炸弹,掷炸弹不要掷到自己的身旁。
当时我们正走到一个小松林旁边。在这平旷的田野里,有这松林来荫蔽,当然是好地方。队伍进入树林时,三个怪物就分散在上空盘旋了,只得在树林旁边的一个洼地卧了下来。虽然过去经验,飞机是注意打树林的,可是已来不及离开了,只得“听天由命”,任敌机所为。
战士们都哑口无声了,只是各人伏在各人的地方,都望敌机快点走开。血脉是急促的跳,怒愤是更加增高,最着急的是因为敌机的捣乱会妨碍我们胜利的取得,可是并没有别的办法,仍是忍耐着。
这时一切都寂寞的,只是三只飞机的嗡嗡声音,噪得天轰地动。一切都是停的,只是三只飞机在上空狂乱的翱翔。
盘旋多回,大概已发现目标,“轰隆”的一声,在开始掷炸弹了。大家的精神更紧张了,脉搏更急促了,怒火更加上升了。这个炸弹是炸在前面的森林中,据旁人说,是在教导营的附近,并听到了被炸伤的同志的呻吟。接着又“轰隆!轰隆!”的两个炸弹,就炸在我们自己的队伍中。在那附近的同志,因为感觉地位的不安,向别的地方奔跑了,受伤的同志,又在那里呻吟起来了,在飞机的噪声下,听得更觉凄惨。
姚同志弄得满身泥灰,面色灰白的匆忙跑来,细声而急促的说:“糟糕!两个炸弹都打在我们队伍中间,我们的班上已打到三个,队长也打到了,我因为卧下了,所以只打得一身泥土,真是……”话未说完,又“轰隆!轰隆!轰隆!”的几声,稍抬头看时,又是在我们的队伍中。这时黑烟弥漫了整个松林,碎片,泥土,树枝,以至被炸战士的衣肉,均纷纷飞起来。“哎哟救命!……”的声音,很凄惨的在受伤同志的口中唤出来,真是听了又伤心!又恼恨!
本来就感觉现在躲的地方并不保险,而且就在危险地带,但在这时候,大家都起来乱跑,反更使飞机发觉,大家站起来跑,目标更大,更能使碎片有效力打到跑的人。特别怕看飞机的我,飞机还在打圈时,总不敢抬头看它,因为看到它飞在自己的头上,特别是看到丢炸弹下来时,更加害怕,所以只紧紧的抱着头卧在地下,似乎要和穿山甲一样,立即向土里钻了进去。
受了伤的阴大生郭承祥摸着伤口蹒跚走了过来,满身都沾着泥灰,面孔已是现着青色,衣裤已为鲜血染得湿透了。他凄凉的对我说:“我负伤了,请叫卫生员来上药……哎哟!”我听了他的说话,见了他的形容,更加难过了。飞机仍是在上空飞旋,大家都已跑得稀散了,那里找得到卫生员呢?只得安慰他说:“不要着急,现在卫生员不知那里去了,你且就在这里卧下,飞机去时,就找卫生员来上药……”
“轰隆”“轰隆”的炸弹又爆炸了,都在前面的松树林里,他俩就赶快的忍痛卧下了,我也紧紧的卧在地下。
炸弹没有响了,飞机的叫声逐渐小了,“可恶的王八蛋走了。”旁边的同志恼恨的说着。这时大家都从各人的“保险地”走了出来,大家的颜色都表示着一方面是对这残酷轰炸我们的飞机无限的痛恨,一方面是表示对受轰炸而牺牲或负伤的同志无限的怜悯,均纷纷的慰问负伤的同志,为他绑着血管,扑净泥土,找卫生员,为他服药,扶着他在树荫休息。
“的的打打的……”集合吹了,部队仍继续的前进,去完成战斗任务。经过刚才敌机轰炸的刺激,精神更紧张了,痛恨敌人的情绪更高涨了,巴不得立即跑到敌人面前,把他消灭个痛痛快快,来回答他的残酷手段,来为被轰炸而牺牲和负伤的同志复仇。
我们的这个部队,是轰炸得最厉害的一个,大部的炸弹,都是爆炸在我们的部队的中间,因此我们便不能够按次序跟着他们前进,要在这里处置牺牲和负伤的同志。
集合号响后,走散的同志均回来了,大家均嚷嚷的埋怨着。
“今天就是教导营的队伍发现目标的。”
“队伍是没有,就是那个饲养员,飞机来了,还牵着马在路上跑。”
“是炊事员同志的担子没有荫蔽得好”……
走到被轰炸的地方,真是使人目不忍看,耳不忍闻,炸伤的同志是在辗转反侧的叫痛,是在可怜的哭啼,是在要求同志们对他的帮助。他们手足断裂了,头脸破烂了,身体炸伤了,他们的鲜血,仍在不断的流,然而在同志们安慰时,仍表现他们为革命的决心,不因负伤而稍减其坚决志气,相反的更加痛恨我们的阶极敌人。他们说:“不要紧,你们不要着急,万恶的敌人总有一天会消灭在我们的手下的!”牺牲的同志,则更是为革命而献身,为工农大众利益,为民族独立解放而粉身碎骨。他们的知觉失去了,身体破碎了,有些头颅已经破碎,脑浆流在地上;有的是手足已经炸断,残缺不堪;有的是身躯已经溃烂,五脏分裂;甚至有些炸得体无完肤,炸得骨肉碎裂,撒在地上,而肢体竟被挂在树枝上,鲜血淋漓,带着的破碎衣片,尚燃着火冒着烟;很多尸体,已认不得是谁了。战斗员的枪也打断了,子弹也烧炸了,炊事员的铜锣打破了,菜盆子打烂了,运输员的公文担子也打碎了。地面是打得几个窟窿,松树也打得倒下很多,树枝、树叶也混着牺牲战士的血肉,武器、行李、泥土撒得满地,一丛绿森森的松林已经成为脱叶萎枝的枯柴一堆,很好憩息的荫地已成为血肉横飞、尸体狼藉的血腥场所了!到此的人,没有不痛心疾首,禁不住的滴下泪来,巴不得立即捉住那飞机师,来千刀万刮,生嘶其肉。

大家动员起来了:有的拿铁锹埋葬牺牲的同志;有的扶着伤员进茅棚休息上药;有的砍竹子做担架;有的收拾枪枝子弹、担子行李……直到下午四时,才处理就绪。但是很多负伤同志要抬起来走,他们的枪枝子弹行李要搬起来,负伤或牺牲了的运输员炊事员的担子要担起来走,因此,除了请群众帮助外,只能发动大家来负担了,抬的抬伤员,挑的挑担子,背的背枪,黄昏后,才到达宿营地。一直到梦中,仍然没有忘记今天万恶的国民党飞机对我们的残酷轰炸,且希望明天的战斗,把万恶的敌人消灭一个痛快,来为同志复仇。

茅台酒
熊伯涛

鲁班场战斗,军团教导营担任对仁怀及茅台两条大路的警戒。在这当中,除了侦察地形和进行军事教育以外,时常打听茅台酒的消息——特别是没收土豪时,但是所得到的答复常是“没有”,虽然这里离茅台只有五六十里。
鲁班场的战斗未得手,已决定不继续与敌对峙,撤向其他机动地区,与敌周旋。
黄昏前军团来了一封三个“十”字三个“圈”的飞送文件(是命令):“茅台村于本日到侯敌一个连,教导营并指挥二师侦察连立即出发,限明日拂晓前占领茅台村,并迅速找船只和架桥材料,准备于工兵连到后协同架桥。”
可恨的天气在黄昏时下起大雨来了。在对面看不见人的夜里,部队仍是很紧张的前进。就是有些人打火把电筒,仍然免不了在上山下岭的泥滑路中跌交。“糟糕!跌倒了!哎哟!”“同志!不要紧,明天拿前面的茅台酒来滋补一下!”同志们这样互相安慰着。走了三十里左右,来了命令,一律禁止点火把打电筒,当然更是不断有跌倒的。
大雨泥泞的黑夜,所有人员非常紧张的前进着,于拂晓前赶到了茅台村附近。
啪!啪!啪!枪声响了。在到处汪汪汪的狗叫声中,见到一个侦察连战士向连长报告:“报告连长!前面已发现敌人的步哨,我们排长已将敌步哨驱逐,并继续猛追去了。”连长很庄严的说:“快去要排长带这一排人猛追,这两排我立即带着来。”
连长亲率着后面两个排,除派一班人占领茅台后面有工事的阵地外,其余飞也似的突进街中,立即派一部搜索两面房子,主力沿河急奔而下的追去了。
追到十多里后,已消灭该敌之大部,俘获人枪各数十,和枪榴弹筒一,并缴到茅台酒数十瓶,我们毫无伤亡,战士欣然给了我一瓶,我立即开始喝茅台酒了。
此时教导营已在茅台村搜查反动机关和搬运架桥材料,侦察连担任对河下游的警戒。
我们的学员和战士在圆满的胜利,在该地群众的慰问中,个个都是兴高采烈,见面就说:“喂!同志,吃茅酒啊!”
“义成老烧房”的主人——是当地有相当反动政治地位的人,听说红军来了,早已逃之夭夭。恰巧我们住在这酒坊里。所有的财产,一律没收了。当然酒也没收了啊!
“义成老烧房”是一座很阔绰的西式房子,里面摆着每只可装二十担水的大口缸,装满异香扑鼻的真正茅台酒,此外,封着口的酒缸,大约在一百缸以上;已经装好瓶子的,约有几千瓶,空瓶在后面院子内堆的像山一样。
“够不够你过瘾的?今天真是你的世界了!”老黄带诙谐和庆祝的语调向我笑着说。
真奇怪,拿起茶缸喝了两口,“嗳呀!真好酒!”喝到三四五口以后,头也昏了,再勉强喝两口,到口内时,由于神经的命令,坚决拒绝入腹,因此除了鼓动其他的人“喝啊”以外,再没有能力和勇气继续喝下去了。
很不甘心,睡几分钟又起来喝两口,喝了几次,甚至还跑到大酒缸边去看了两次。第二天出发,用衣服包着三瓶酒带走了,小休息的时候,就揭开瓶子痛饮。不到一天,就在大家共同欣赏之下宣告完结了,一二天内部队里茅酒绝迹了。

倒流水四个连控制敌人三个师
陈士榘

倒流水位于贵州仁怀县经长干山、枫香坝、才溪至遵义的大道上,是敌人当时主要封锁线之一。当时敌以三个师扼守长干山、倒流水、枫香坝一带,构筑封锁线,企图拦阻我军南进。
3月31日拂晓于潮水接军团首长命令:“我野战军决定于明日(1日)由长干山,枫香坝、才溪一带突破敌人封锁线南进。教导营及第二师工作连归教导营首长指挥,应以迅速秘密坚决手段,袭占倒流水,继续向两翼延伸,突破封锁线,掩护与迷惑敌人,保障我野战军安全通过。”
早饭后整装出发,派出尖兵,上着白光闪目的刺刀,一路翻山过岭,向目的地进发。红色健儿雄赳赳地都表现着活泼高兴的情绪,抱着光荣牺牲的决心,无论如何要完成这一任务,把敌人赶进乌龟壳里去。“捉乌龟”,每人心窝里都在这样想,口里也在这样谈着。
沿途的群众因过去受过红军经过的影响,对红军都表示非常欢迎,帮助带路,报告消息,送茶送水,买东西给红军……只有反动的土豪跑了精光不见影。为着保守军事秘密,绕了一段路,到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在一个村庄旁边树荫下休息。“这里到倒流水还有多远?”一个战士这样问群众。“二十五里,还要翻个十五里路高的大山,红军先生。”群众这样的回答。“我们已经走了七十里呀,差五里一百。”另一个战士这样说。“怕什么?再有一百里也要跑到!”又一个战士这样回答。大家正在吃着所带的干粮,说说笑笑,忽然前面“啪!啪!啪!啪!”打了几枪,我们在前进号中继续前进。
原来刚才所发生的枪声,是敌人由倒流水派出来抢粮的十多个兵,发现我们搜索的尖兵,打了几枪,不要命地往倒流水方向逃命了。我们尖兵跟着赶去,追到山顶,天已黄昏,逃的敌人也不见了。“休息!大家准备好上刺刀!本晚口令‘坚决’,记号:“把右手袖子扎起”。“前进”这是后面转来的命令。
很肃静地沿着一条弯弯曲曲不平的石头小路下山了,前面发现火光,大家的血沸腾着,怕是敌人了。第二班去了,沿着路边稀散矮小的树林和深草、田沟、很轻巧的摸拢去,原来是一间小茅棚,内面住着两公婆,躺在辅上吸大烟。“老板,我们是红军,保护干人的,不要怕!”群众开腔了:“这个茅棚前去不上半里路便是长干山下来的大路。白军这几天几百几千,整天不断地上来下去,今天快要夜都过了几百人下枫香坝。倒流水昨天是扎了兵,今天不晓有没开差。长干山、枫香坝都扎满了,说是杨师长的。我的儿子都被他们捉去挑担了。红军先生,请坐!”
问完后继续前进,途中捉到白军四名掉队的病兵,里面还有一个班长。据说:“第五师第二十七团在倒流水一带驻防,今天下午听到后面山上很远的地点打了几枪,过了一会,紧急地开往枫香坝去了。我们师部及直属队率一个团,与四师全部、纵队司令官及纵队直属部队,都在长干山。第八十七师全部及五师一个团住枫香坝。今天第二十七团开去,又增加了一个团。”
忽然在一个茅棚门口听到:“快来!”一道黑影像“狂牛”般地拼命一冲,“在劫难逃”的法西斯分子终于在一个黑屋里面被擒着了,原来是政训处派在第二十七团的政治训练员,好,跟我们走。最后到达倒流水,捉获四个士兵,缴四枝枪。
翌日(四月一号)拂晓前对长干山布下了“司鱼网”样的警戒,准备“捉乌龟”。果然天亮后由长干山方向送粮的、送枪的、送猪肉的、送信的、归队的“虾兵蟹将”,一群一阵,大摇大摆地迎面而来。我们不客气的一个一个都迎接到了(因为捉的技术很好,捉前面的一个,后面并不能发觉),在半天的工夫,共计收到五十余人(副连长、司号长、副官特务长都有),五十枝步枪,子弹二千余发,二十发新式驳壳枪一枝、子弹百发。
当日下午一点钟左右,由长干山方向,大概有一连人马向我开来,气势汹汹。我们同样准备欢迎,不料与我们刚一会面,不战而逃。经我们追去,直抵长干山脚才停止。
第三天(四月二号),我野战军全部已由枫香坝以东和才溪之间地区安然通过了,于下午三点钟召集新来的白军士兵开了“欢送茶话会”,并给每人路费钱三块,很高兴地送他们回去了。下午五点钟光景,我们也离开倒流水南进了。

南渡乌江
(1935年3月21日)
萧华

原定的战略方针是由宜宝过江入川,但后来情况不利,川军尾追,周浑元、吴奇伟纵队堵击,造成了对我野战军新的围攻线,紧缩了我军机动地区,逼得我军不能实现在川贵边创造革命根据地的目的,因此提出了以大规模的游击战争,来调动敌人,最终达到入川目的的战略计划。南渡乌江,就成为完成这一计划的先决关键。
我随三团在受领了先遣任务后,一个夜晚急行军,就袭占了牛场。这里的群众夜晚开店欢迎,生意也非常热闹。这时尚弄不清乌江河对岸
敌情,因一个月来,对岸敌人断绝交通,没有来往行人。稍休息后,我们即飞快向着乌江边前进。
一片石崖绝壁,暴水惊鸣,隔断着我们前进路程。这时似乎来了一个很惊奇的沉静,前面细声传来一声:“同志们!到了天险乌江边,不要说话,对面石壁上就是敌人!”我们侦察后,估计敌人沿几个渡口约有一营人,构筑了堡垒,来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光景。万恶的敌人呵,将船只道路,全部破坏。对面石壁上凿出的一条小道,直悬险崖,似乎是看不很清的梯阶形。从地下爬上去约三十米,便是用两根树木所接成的悬桥。桥旁边一个石洞,驻着敌人扼堵该处的守兵,约有一班人,随时准备抽了这两根木头,想使我们覆灭乌江边,无路可南进。这真是“一夫守口,万夫莫敌”,天险惊人。我三团第一营前卫,伪装前进,终于欺不住敌人,步枪从石壁上向我射击。“同志们!我们是负着伟大光荣的先遣任务呵!不怕敌人与天险,我们为了胜利,情愿死在乌江边!实行强渡比赛,你们来吗?”齐声呼应:“当然赞成!”二、三营即全部动员做竹筏,一营详细交待了敌情。渡河处在这紧急情况下,大家仍然兴奋得要命。竹筏弄好了两个,火力分配好了,开头下去一排人。在开始爬时,大家都下了一个决心:“只有奋勇打坍敌人,回来或犹豫,都等于自尽。”因水急一个竹筏需要一个钟头才来一次,敌人用猛烈火力射击,用手榴弹投掷,滚石头,日间强攻不成。黄昏了,天气忽然变了常景,大风大雨又雷鸣。守兵以为乌江天险,又加上天气墨黑大雨,当然可以放心,谁知正给我们袭击的良机。在夜晚十时,这一排人就抓着石壁上细草细枝,用米袋一个一个向上吊。吊上去三个人,在墨黑风雨中摸到石洞旁边,投下一个手榴弹,敌人哨兵措手不及,大喊救命。这一排人就占领了这险路。但因风雨大,河中两个竹筏难过,那边早已打过去了,这边还未得音息。一直到早上三时,大部分才过去。后面工兵连即努力架浮桥,主力乘胜前进,迂回下游几个渡口,守敌都消灭在乌江边。走了八里路,忽然遇到由息烽来的白军师部传令兵,拿了一封万万火急信,要守兵营长无论怎样要死守渡口,等待援兵。我们得到这情报,即以一部巩固渡口,主力向着婆场前进。出去五里,遭遇敌人增援兵一营人,一个猛冲,即将他大部消灭尽,活捉了营长,俘虏了士兵,掩护野战军主力安全向南进,向着贵阳城。

作者萧华(1916-1985),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2师政治委员。

夺取定番城
陈士榘

紧张的一天
夺取定番(今惠水,下同。——编者)的前一天(四月九号),记得曾经通过贵阳城附近至龙里的马路,这里敌人构筑的封锁线。
蒋介石在贵阳亲临前线督师,企图于云、贵、川间消灭红军,却不料行动敏捷的红军打来贵阳城边了。骇得蒋介石恐慌万状,宋美龄将地图(十万分之一的)抛到厕所里,拍十万火急电,四路调兵,星夜来援。
天还未明,我们部队很肃静地起床,吃了早饭,在集合的号音后出发了。快接近到黄泥哨马路边时,大概已到七点钟的光景。“飞机快要来了,部队赶快通过马路,找地区荫蔽休息!”一个军团司令部的参谋,在这样的叫着。这时,贵阳城方向步枪声、机关枪声,打得十分激烈,大概只有几里地远的样子。枪声愈打愈近,不多久我们的来路已被敌人截断了,但我们的部队确已通过了马路。
这天也难怪,天上一点云头也没有,一早晨天气便很热。讨厌的“嗡……嗡……嗡……”的声音传来了,七架敌机飞来了。“荫蔽呀!荫蔽好呀,不要跑了!荫蔽!”许多部队指挥员在这样的喊着,一方面自己也找好了适当的位置荫蔽了。轰!轰!轰!轰!像泻肚子样的,炸弹狂叫着,地皮都震动了。没有经验的人,真有骇坏的危险,但红色战士大家却很沉着的,没有丝毫的惧怕。
龙里方向在前一天的晚上,与我师第一师部队接触的有一个团(滇军)。今天枪声愈打愈激烈、愈近,过后才知道是由龙里又增援来敌人两个团,与我军第一师掩护部队接触。
西南方面又发现敌人约四个团,向我侧翼迂回,与我友军团接触。
我军部队本来是通过性质,未准备决战,故不停止运动,又走了四十里,翻过了两座大高山才宿营。敌人只有在后面叹气。

晚上找宿处
教导营因房子不够,只有继续前进去找房子。沿着广阔的山脊,两面都是壁陡的石崖,不能下
去,又不见有村庄。走了三十里,找到一个破旧的房子,又被军委直属部队先宿了营,连外面的草坪里树下都挤满着人,有的已睡着了,有的还在开铺,或烧水洗脚。除听到无线电话充电机的声音不间断地叫着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响声,大家很疲倦,都休息去了。
在一个小房子内找着了朱总司令毛政治委员、周副主席,大概是在布置明(十)日的行动大计。他们指示:“为着避免部队露营疲劳,为着容易找给养,还是再前进几里路找房宿营为好,该地的房子是准备留给干部团的。”于是我们又继续前进。
又走了大概八里路,找着了几间小小房子,分散了休息,已是半夜一点钟了。派了一班人到三里路地点去打土豪,征集粮食,抬了两只肥猪回来,倒还不错。

一个通讯员的谈话
这时正是旧历3月底,那位常伴着我们行军的可爱的月亮,在天快明的时候才能起来。灿烂的星光,被那万恶的乌云遮盖了。山路又小又不平。一天未停脚,还是天亮前吃了饭的人儿,到这时足有十分的疲劳和饥饿了。但可恨那国民党万恶的飞机,妨碍了我们的行程。“我们是红色的健儿,负有解放中华民族的革命使命。钢一般的意志,是不能为任何艰苦困难疲劳所屈服与动摇的,要同敌人拼到最后一口气,要流尽最后一点血,要争取最后胜利……。”一个小鬼通讯员躺在地上这样自言自语地说。不久,他也睡着了。

在进行中
4月10日,东方刚开始发白,接到总司令部命令:“一军团教导营,应马上出发,经赤城镇,向定番前进,占领定番城宿营。定番至贵阳六十里,注意向该方向警戒。”我们便很快地起床,吃早饭,土豪的猪肉,味道还不差,但辛苦了炊事员,忙了一夜未睡觉。饭后出发,走了四十里,一般的是下山路,当时又有战斗任务,一点也不感觉疲倦,很快地到了赤城镇附近。这里地形开阔,人烟稠密,沿着河边走,水车叽喳叽喳的声音,与红色战士胜利歌声相配合;满地麦秧,铺盖着大地,显现出一片绿色;微微的风吹着河边柳树,摇头摆尾,现出安乐的神态:这些给行路的人们以无限的兴奋和乐趣。
忽然一个骑白马的经赤城镇向西飞一般跑过。是区公所的吧?赤城镇区公所门口还飘着“青天白日”旗帜。飞机来了,大家散开荫蔽。飞机在头上盘旋了几个圈向西去了,大概是没有看清目标。我们接着上了马路,尖兵打着由区公所取来的“青天白日”旗帜,队伍成双行前进,倒还整齐。一路上群众叫我们“中央军”,我们向他们解释我们是“中央红军”,但群众毫无一点畏意。
在离定番城还有二十里的地点,便望着定番城附近,成千成万、成山成海的人群,不整齐地集结着,瞻望我们。反动县政府及国民党部等人物,以为我们是他们国民党的“中央军”,却不料是真正救中国人民的抗日主力——“中央红军”。

占领定番城
到了城墙脚桥边,靖街团哨兵向我们打了一枪(大概已被发觉是伪装的),大群的反动人物拼命乱跑,靖街团警察狗子手忙脚乱地闭城门登城抵抗。此时伪装未奏效,决心以坚决手段强攻。我英勇的红色战士,便紧跟脚坚决果敢爬城,打他个措手不及。结果只打了十多枪,我第一连的第一班就英勇地上去了,将守城团匪当场击毙两名,全部敌军便“屁滚尿流”、“落花流水”似的坍下去了。警卫团、警察队、土豪劣绅等反动分子,共约百余人,出西门狼狈向长寨方向逃去。定番城即被我军胜利地占领了,反动县政府财政科长大胖子被捉到了。

红色战士又是宣传鼓动家
红色战士的特点,不但善于用枪杆子打坍敌人,而且是宣传鼓动家。占领了定番后便分头向群众宣传解释,宣布国民党罪恶,揭发它的欺骗。不到一点钟的时间,全城挤满了群众,热烈地来看自己的红军,到了天晚才散去。
翌日(4月11日)军团首长命令教导营留定番城工作,其余部队向长寨、柴云方向前进。约当日下午,我第二师第四团趁胜占领长寨城,我第一师第二团占领紫云城,将驻紫云城之白军一营击溃,缴获甚多。我军二天占三城,开展了野战军由南转向西进的有利局面。
本日在定番城召集了城乡群众大会,将土豪反动分子及反动机关抢夺劳动群众得来的财物,偿还给劳苦工农群众。群众个个都欢天喜地的说:只有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是真正救穷人救中国人民的。
4月12日野战军已全部通过定番,我二师刘政治委员率领的最后掩护队到达定番城时,已不见我们的踪影了。

五颗子弹消灭了一连敌人
艾平

一个迷雾的清晨,大地的四周被那灰色的烟雾笼罩着,人家的炊烟,在各个屋顶上散布着,野外的植物身上厚结着滴滴的水露,春风微微吹着中和了那凛烈的寒气,象征着不热不冷的和煦,春天已经到来了。
偌大的一个市镇——狗场的街道上拥挤着灰色的人群,他们个个都在欢笑歌唱着,没有丝微的忧闷,荷枪束弹一行一行一队一队整齐不紊地在各个街道上排列着。打的打的打的!……出发的号音响了,一队一队戴着红五角星灰色军帽的行列蠕动着,走出了狗场沿着马路向贵阳前进了,首先是十二团先行。
“喂红军兄弟们!慢走呀!快些转回来啊!”沿街站立着的劳苦群众在红军战士与他们道别的时候,他们带着微笑的脸色,欢欣鼓舞的双眼,望着那正在行进的来自江西省的红色健儿们。
沿街站立着的工农群众中的一个中年的先生,用自己的右手把他头上的瓜皮帽动了一下,摸着头张开两张嘴唇,两只眼皮也在一张一合地大笑起来了。他说:“多客气,多文明,多有礼节的兵队呀!秋毫无犯,还送给我们百姓不少的东西财物。”他停止了一下,挥着双拳,带着愤怒的神气,又开始发表他的宏论道:“哼?‘国军’(指国民党军队——编者),为国为民还不是说得好听!啥子哟!人民也惩够了!”他气愤地走开了。
“看!”尖兵中最前面的一个在说话,“一个挑水的白军!”其余的几个都本能地在道路旁边荫蔽起来了。
“一定有敌人。”又一个在说话。
“他还没有看见我们,把他捉起来。”另外一个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前方,“不要声张,秘密一些!”
三个红色战士手提着枪,形成一个包围的形式迅速地奔跑过去了,挑水的白军伙夫,如青天霹雳骇得把水桶放在地下。“老爷!我是伙夫呀!队伍在那庙子里。”他用手指着对面约二百米远的半旧的庙子。
“有多少?”
“一连人,只有五十多个。”
“后续部队这时也赶上来,因为盘问这个俘虏,都沿途停止了,十二团的团长谢嵩同志与政治委员苏正华同志都赶到前面来了。
“想不到这里还碰着了敌人。”谢团长自言自语地继续审问被俘虏来的伙夫,“你们从那里来的?多少人?做什么的?”
“我们昨天夜晚出来说是什么游击,只有一连人,真的只有五十多个!”
“你们一连人现在在做什么哟?”苏政治委员急促地不耐烦地追问着,“快说吧!”
“昨晚一夜没有睡觉,现在他们都在庙子睡觉了。”
“第三营快把庙子围起来!迅速些!”谢团长对他的部下发命令了。
“不要打枪,要秘密些!”苏政委补充他对第三营营长说,“侦察排准备从这里冲进庙里去。”
“砰!”
十二团侦察排从庙门口掷了一个手榴弹进去。
“缴枪呀!杀呀!”
“啪!啪!啪!”敌人从梦中惊醒,不住乱放枪。
“杀呀!缴枪呀!”从庙的四周吼出来这骇人的雄壮的声音,包围的部队也不住地连珠似的发射了五枪。
“我们缴枪了!”
“把枪放在庙里,统统空手跑出来!”
枪声停止了,戴青天白日军帽的灰色的一群,两手空空的羔羊似的从庙里走出来。
“欢迎白军士兵弟兄当红军!”欢迎的口号声震天动地响彻大地。
蒋介石九十六师的一个连完全缴械,从庐山军官训练团毕业的连长变成了俘虏兵;轻机关枪三挺,二十粒连放的驳壳枪三枝,步枪四十五枝,子弹四千多发,电话机一架,手榴弹及其他军用品,由青天白日旗的队伍里,输送到打着锤头镰刀的旗帜的队伍来了。
这是五粒子弹的代价。

北盘江
邓华

我们占领长寨之后,军委的战略方针是迅速渡过北盘江向云南前进。我们(第二团)奉命为先遣团,担任夺取北盘江架设浮桥的任务,第一天便占领了紫云。
紫云是个很小的县城,不过三百家人家,几十家小商店,原住有土著军队一个营,营长姓张,是当地民团改编的,约二百人左右,尽是坏枪。我们到长寨后,他即有准备,沿途还埋了地雷。我们一路所得到的情况都是这样的,故决心以一天行程(一百里)赶到紫云,免得延长时间,增加困难。约莫午后四时光景,便到了城边,敌人已先进入阵地。经过点把钟的战斗,将敌人全部击溃,缴了几条单响枪,便占领了紫云城。群众很好,满街都插了红旗,欢迎红军,都打开了铺门做生意;敌人做了二百套军衣未拿走,缝工也报告了我们,我们除了厚给工人工资外,不客气地打了一个收条。当晚扩大了十多个红军,筹到二千多块钱。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取道保保树,继续向北盘江前进。出四十里,便是彝民区域。由于汉族的反动统治阶级对少数民族的残酷剥剥和压迫,汉彝民族仇恨很深,已走向激烈的武装斗争。汉人的行商走贩经过彝民区域亦多被抢劫杀害,甚至白军的小部队,也难通过(紫云群众所谓“土匪”),所以行人稀少,有些圩场都已成为焦土,沿途异常荒凉,简直走一天都碰不着一个人。大概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接近开始的一个彝民庄子。前面发生枪声,两面山上到处叫喊“呜呼”。我们为要争取时间,所以采取驱逐监视的手段,求得迅速通过,沿途噼噼啪啪一直打到黄昏宿营地。便衣队进了房子,彝民的民团团总姓曾的才发觉。最前面的一个侦察员,还被他砍了两刀。又经过战斗,占领最高山之后才宿营。第二天又照例沿途打了大半天。到下午四时,离保保树十里的一个庄子,有一个彝民放哨,被我们捉到。进行了宣传工作,谈红军对彝民的主张,说明我们这次是过路,红军纪律很严明,绝对保护彝民的利益,要他回去告诉彝民们。不一刻满村子的群众,不但不走,都跑到路边上来看我们,并送了几桶开水出来,表示很亲热。我们同他们谈到几分钟,他们已先派人去通知,并派那被缴枪放回的哨兵,替我们带路。走了点半钟,便到了保保树,该地有七八十人家,还有一个小教堂。村子是围墙围住的,有步枪十余枝,其余是土枪梭镖。城门口还设了两个卫兵。我们队伍一到,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跑出来。他们的生活习惯装束与紫云汉人无多大差别,并且还有两个是中学毕业的。经过同他们负责人交涉之后,他们很好,让出了房子,并送了我们些粮食。当晚我们便住到教堂内,与他们负责人和小学教师谈了许多话。他们把附近的敌情地形及北盘江的情形,都详细地告诉了我们,并恳切地叙述汉人的豪绅反动派如何如何压迫他们,他们决不屈服,坚决反抗到底。他们最困难的是子弹少,总是要求我们送些子弹给他们等等。以后又同他们进行了些宣传工作,并送了子弹给他们,他们非常高兴 。

保保树到盘江还有四十里,中间还有一个彝民的寨子,是石头筑成的,很险要,因为他们这两个村子的首领有冲突,所以第二天刚到庄边,他们又打枪。经过我们交涉之后,又让我们通过,顺利地到了北盘江边。
北盘江是珠江的上游,水面差不多有金沙江那样宽,不过不深,流速平缓。河的西岸就是个二十多里的大高山,上岸很陡。东岸距江五里许有个村子,附近有很多竹林,我们主力便在那里集结。因无敌情可顾虑,故放心的架桥。经过部队中的动员,为着完成架桥任务而战斗,发动了搬材料竞赛。全体指战员异常紧张,虽然天气酷热,汗流浃背,然而高度的努力,克服了任何的疲劳和困难。将近黄昏时分,一座浮桥宛如长蛇般地在江中荡漾着,一队队的红色健儿,在那里通过。夕阳西去,水波不兴,晚风微微的吹来,大地的虫鸣和红色健儿胜利的歌声,正相配合着。

作者邓华(1910-1980),曾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副司令员、沈阳军区司令员。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第2团政治委员。

抢渡北盘江的前后
艾平

一 司令派兄弟欢迎大军
“十一团为先遣团,于明日十二时赶到北盘江,控制渡河点,并架设浮桥。”
“同时,占领白层河渡河点,掩护全野战军渡河。”
“行程约一百八十里,沿途有彝兵与民团,无正规敌军。”
这是十一团在占领广顺城后第二天夜晚接得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政治委员杨尚昆的抢渡北盘江的直接命令。
交夏时候的雾烟荡荡地盖着了天地,凉风微微地吹着的早晨和夜晚,使人不时打起寒颤,尤其那些身体瘦弱的人儿身上还披着棉衣。东方已现出鱼肚白的灰色,象征着天色是快要明了。
天色微明,拂晓的时候到了。担任重大任务的先遣团的队伍从宿营地慢慢地向那弯曲而狭窄的羊肠道移动着。
太阳渐渐地从东方出现了,照例,农夫、农妇应该是在田园中忙碌地劳作着,然而却一个也不会遇见了。这些彝民,都在王家烈狗家伙的欺骗下跑到山林内隐匿着,打起埋伏,好在有人做向导带路,我们并没有因而迷失了道路。
翻了一座山,又过了一条沟,就是这样爬山下山不停地在走,迅速地在向前进。一百八十里路要在明十二时赶到,沿途还要打仗,就算不打仗吧,也是相当难走的。“十里一小休息,三十里一大休息”的事情自然是办不到。这是特别的任务特别的环境,应该用特别的态度特别的行军——急行军来对付。十一团的全体指战员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有一个表示疲劳勉强与不愿意的神气,并且沿途雄壮的唱着革命歌。“好呀!再来一个!”“哈!哈!哈!”“来呀!兴国山歌。”“啀来同你比赛”不断地进行着行军娱乐工作,热热闹闹的洪亮的声音震动了山谷。
陪伴着我们的太阳,似乎也有些倦的样子,渐渐地渐渐地从东方移动到了西方,它的光芒也不像在正空那样灼热。
“也应该休息一下了!”从拂晓出发没有休息过的十一团的队伍,沿着村子路边休息下来了。这时大家都很口渴了,很有组织地每个单位都派了两三人到村中去找水喝。
一个年老的彝人,在我们宣传之后恍然大悟似的对我们说:“啊!你们是这样好呵!那我们不怕。”他把头点了几下,接着他又说:“我们的妇女人家都怕,娃娃也怕,他们都躲了!”
“到北盘江有多少路?”我们这样问他。
“噫!一百三四!”
前卫部队又开始移动了,大家都在向这彝人道别。我们的队伍还没有走过这个村庄,有些人在说彝人还是好办交涉,也有说非走夜路不能如期到达。王明同志把头掉后来这样说:“前面就是民团王司令的区域了。”
“夜间有些不大好办。”蓝国清同志接着王明的话。
“是的,真有些不好弄!”张爱萍同志这样的说,“民团倒不怕他,问题是人生路不熟的夜行军。”
“就是这点讨厌!我看……”
“啪!啪!”对面林里打了两枪。
“咳!说着说着,就来了呢!”
带路的向导,沉着地说:“官长!他一定是王司令的兵,等我来打一个招呼。”他不等我们回答他,就喊起来了:“呜!兄弟们!这是红军不打我们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打咯!……”
王司令的兵来了。他们告诉我们前几天由周浑元(蒋介石“追剿”红军的总指挥)派来一个代表,要王司令堵截红军,王司令没有答复。他们刚才发生了误会,不知道是红军,以为是国民党中央军……等我们也向他们讲了许多,进行了一阵宣传以后,他们又“呜!呜!”一个个很快地跑来了。
队伍很快地能过了田垅,走出了山沟,他们一边走一边不绝地互相谈论着。一些特务员说:“噫,这送来的是什么人?”
“报告!政治委员!”一个通讯员带着两个戴瓜皮缎子帽的二十多几的先生装束的人向张爱萍敬了个举手礼,“营长要我带来的,说是王司令派来接头的。”
“我们是司令派来的弟兄欢迎大军的。”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行了一个鞠躬礼说。
“我们不知大军今天到此,没有远迎,哈!哈!请原谅原谅!”另一个也把头点了两下。彼此客气一会,互相谈论一些关于北盘江的敌情,沿途道路等等事情。
天已经夜了,因为从早出发还没有吃中饭,走了一天大家都须要休息一下。同时只有九十里路了,于是队伍就在王司令让出的房子进行大休息。
政治处的主任王明同志与保卫局特派员吴信全同志任“外交大使”与王司令进行交涉谈判,结果甚为圆满。
王司令派了一个副官带路作向导,沿途与各隘卡交涉,对红军后续部队也不加以任何阻拦,并且慰劳红军许多白米与猪肉。结果,我们的部队在夜间在各关卡“通行无阻”。

二 迅速徒涉过去,占领对岸阵地
经过昨天一个整天与一夜晚的急行军,终于在今天十一时赶到了北盘江。
北盘江的水的流速不大,宽不过二百米,照水势是可以徒涉的;但水究竟有多少深,我们还无从测量。河的对岸矗立着高有十里的大山,由此向下游走五十里便是白层河比较热闹的一个渡口。从此地去白层河的中间五里处,有名叫孔明坟的地方,相传当年诸葛亮死后埋葬此处。
队伍是拥挤在河岸的河滩上,大家都拼命地喝水。因为走了四十里的山路全没有一口水,连泥水也找不着来喝,所以一到河边,都你一碗我一碗地饱喝了一顿。
这时北盘江还没有到敌人,所以很太平无事。
“试一试!”张政治委员踌躇后毅然地说,“浮水浮得好的同志,先探一探,不过去不行呢!”
“是的!”王主任有些着急的样子,“假使敌人到了就糟糕!”
“我先去,会水的跟我来!勇敢些吧!同志们!”蓝参谋长把衣服裤子脱得光光的,手里拿了一根木棍子首先走下水去了。
“机关枪连占领阵地!掩护渡河。”机关枪在河的我岸展开了,准备一发现敌人就开始射击。
“行哟!”蓝参谋长徒涉到河的中间,喜欢地喊道:“政治委员!可以徒涉。”
“陈排长!”张政治委员在蓝参谋长刚要徒涉到彼岸的时候发出了命令,“侦察排首先迅速徒涉过去,第三营也开始徒涉!小孩子留下来,待桥架好再过去。黄营长迅速徒涉过去,占领对岸阵地,如发现敌人坚决地打坍他!”
“掩护渡河!”
“同志们!”王主任提高了嗓子,走到第三营的队伍中大声地说,“我们的任务才完成一半,主要的要靠这一下趁敌人还没有到,迅速地徒涉过去吧!”
河里的水不住地在响,裸体的红色英雄们,都做着一样的动作,左手举着枪,右手举着子弹、衣服和行李,一个靠一个嬉皮笑脸地欢欢欣欣地向河的彼岸徒涉过去。侦察排过去了,第七连、八连、九连……都接连着在渡河。
“侦察排与第三营迅速地爬上山去!”张政治委员站在河这岸说,“本部占领那个阵地!”
侦察排在前,第三营在后,一队队地很迅速地向那山顶上爬去,其余的继续在徒涉着。

“对了,侦察排到山顶了。”
“啪!……”
当侦察排刚爬上山顶,当第三营隔山顶约十五米的时候,敌人恰与侦察排相遭遇。还有一些敌人风驰电掣般在从山脚往山顶爬上来,被我侦察排的轻机关枪配合着手榴弹一打,像死狗样坍下去了。第三营也赶上来了。侦察排在上面,第三营在右侧面,从上而下地压下去了,敌人像水样坍下去了。接着就是一个猛追,直追了二十余里,才收兵扎营。
据俘虏来的俘虏兵说,敌人一个团从贞丰城开来这里,扼阻渡河点,阻滞红军过河,因为他们知道这两天红军要从这里往云南。
“险些不好弄呢!如果敌人早十分钟来占领了这带山。”“终竟我们争取了先机之利!”

三 “还是假打一下吧!”
在到北盘江以后,即由蓝参谋长率领十一团之第一营经孔明坟沿江而下占领白层,控制白层渡河点,以便军事委员会直属队与第五军团及其他部队渡河。
白层是北盘江的重要渡口,为贞丰、兴仁的门户,常驻有重兵把守。
是黄昏以后的时候,第一营到了白层。所有的渡船与商船都停泊于彼岸,为犹国材之一营派兵看守着。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把机关枪架起来打了再说。”蓝参谋长这样向田营长说。
“啪!啪!啪!……”
河对岸的敌人并没有还枪,只是把卡子以及河岸的灯光完全弄熄了。敌人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我军休息下来了。除在沿河布置了警戒外,还到处征集架桥材料,准备拂晓强攻。
“除了强攻,是别无他法了!”
“报告!”一个小哨的排长向田营长报告情况“河中间过来了一只船,不知道做什么的!”
大概是晚上十点钟以后了。守白层的敌军营长震于红军的声威,不敢与战,派了他的副官来办交涉,探听我们的行动。
“只要过河,什么也不要!”这是我军向副官提出的,当然还是带着些外交式的客气。经过以实力作后盾的宣传之后,得到了这样的结果:把船给红军渡河,借路给红军过。
“究竟我们为什么……”那副官多少带着些不好开口的样子,但他终于说出来了,“上级有命令,就是这样的过去,似乎不大好,这里假打一下吧!”
半夜的时候,渡船一只一只地从河的那岸摇过来了,同时间对岸敌军(似乎也是“友军”了)的灯光也燃起来了,但那灯光慢慢地向这处移动了,我军也就不客气地驾上船一船一船地渡过去,依约假打了几枪。可是那些队伍太不沉着了,一听到枪声有些灯光又熄了,队伍也紊乱起来了。
我军就在这样“还是假打一下吧!”的情况下安然地渡过去了,白层的渡河点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控制在我红军之手。
“控制北盘江渡河点的任务胜利的完成了!”

四 “机关枪多得很咧!”
胜利地渡过北盘江以后,次日奉令经者相、坪街向铁索桥前进。
沿途道路崎岖,高山峻岭异常险恶,人烟稀
少,树木丛生,为人迹罕到之处。在路的两旁,除高矗云表的石山一处,便什么也没有。要上山了便是爬了一层又一层再一层,要下山了便一直下又下再下,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概。这是从江西出发以来从没有看见过的高山峻岭,所以四十多里的行程我们足足的费了六个多钟头。
第一天到达了者相宿营。
是第二天的十三点钟以后,逼近了坪街。经过约半小时的战斗,击溃了驻守坪街之敌,占领了坪街。据俘虏的白军犹国材的士兵说,驻守坪街的敌人是一个营,还有刚刚由铁索桥开来的国民党中央军一个营。这一营正开头煮饭的时候,就是我们红军向坪街攻击的时候。敌人听见打枪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开跑了,所以我军没有受到损失便攻占了构筑有防御工事的坪街,并缴获了一些,虽是不多。
坪街是关岭城铁索桥到兴仁必经之道路,所以经常有重兵扼守,并有电话联络。因为敌人退得异常狼狈,所以电话机仍是好好的没有动,供给我军与敌人暂时联络的工具。
“等我来试他一试吧!”张政治委员说了,就开始试与敌人讲起话来了,“喂,我坪街啦……你那里?”
“我关岭咯!”关岭城敌人这样答了。“坪街怎样了?”
“没有什么,”张政委假冒敌人回答,“只几个土匪来搅乱了一下,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啊!你们要注意呢?”关岭敌人异常关心担忧地问,“有一个营到了没有?”
“没有看见到队伍啊!”
“快到五点钟了,”敌人大概看了一下钟点后,很放心地说,“等一下也许就会到的!”
敌人说完这话以后,把听筒一挂走了。
我们这面也同样地停止了通话。
“铛!铛!铛!……”
电话机响起来了。总政治部巡视员周碧全同志接电话:“我是坪街……还没有到啦……是的,天快晚了!……没有什么事……好,到了打电话报告你。”
过了一会,关岭城的敌军师长又从电话中问他说:“关岭县长报告坪街到了共匪。你们说没有,究竟怎样的?”
“那有的事呢!什么也没有。”王主任在电话中回答他。最后敌军师长发脾气地说了一句:“狗县长真造谣捣蛋!”
以后我们从敌人的电话中,听到住在龙场的一个敌军团长打电话给关岭城的敌军师长。他说:“坪街已经早被红军占领了,驻坪街的两个营,被击溃散乱在四处山上……”
“有多少共匪呢?”关岭的敌军师长惊讶地问。
“一千多两千人……机关枪多得很咧……”
“咳!我们也很多呢?”关岭城的敌军师长丧气地回答,从此电话也不通了。
我军乘夜向着铁索桥前进,又一连夺取了敌人守铁索桥的两阵地。后来因地势十分险恶,而敌人又占领优势地形,我军也不得前进,敌人也无法夺回他的阵地。就这样与敌人相峙一个整天及两个整夜。
铁索桥虽然没有占领,然而由于坪街的占领,截断了关岭与兴仁、贞丰的敌人,使我主力得以顺利地夺取了贞丰、兴仁两个县城。

禁忌的一天
童小朋

大概是贵州和广西边境吧,在那里正是少数民族地区——苗区的当中。四面是那样高大的山,沿途很少村落,的确是一块“地广人稀”境界,尤其是那些从来没有看过军队的苗民们,一看到这许多的队伍来,就“逃之夭夭”了,更增加了我们行军中的许多困难。
为了急于赶路到达新的地区,急行军已经两天了,明天还要这样做。
上山下坡爬山过岭,走了一天还只走得六七十里路,宿营地没有到。虽然天已黑,肚子饿,腿已酸,神已疲,仍然继续的向宿营地前进,不然在大山上停止,既没有房又没有粮,不但要露营,而且还要挨饿,就有粮食也根本没有办法煮熟。
夜深了,弯弯的月亮,已经高到天顶,始到达预定的宿营地(不用说是露营地)。整个的直属部队,只十几家房子,所以只够煮饭用,队伍就在那村子的河对岸的稻田内露营,一些患病和体弱的同志与炊事员们就进了房子。
露营是我们经常的事,尤其是在热天,更为大家所乐为。在那里把稻垫在地下,雨伞撑在上面,不感觉热气逼人,也不觉得蚊子吮吸,连露水也沾不到,真是一个很好的睡觉的地方。
睡到大天亮,正在席坐用餐时,忽由司令部送来通报,说今天行进的途中,因系深山密林,时有瘴气,水含有毒,禁止在途中喝冷水,以免中毒,并由各部先派员到途中烧开水,出发前须带开水。这一来,大家都觉到非常奇怪,将信将疑的。“瘴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过去爬过更大的高山,走过更密的树林,从没有听到说什么山上有瘴气,水里有毒?”“或者因为在深山密林中空气不流通所致,”“莫非那些水是由有毒的地方出来的?”……各种不同的猜想在大家的中间嚷着或想着。然而大家相信司令部的这种通报是有根据的,虽然有许多同志都不相信,莫明其妙,但也不得不要想办法来对付,不然万一是真的中到毒,在这些地方是很危险的。
各部队的负责人,均分别在传达了。每个战士听到后,均万分惊奇,然而大家都怕这是真的,于是每人都争先恐后的用水壶、葫芦(贵州特产的一种瓢瓜,形似葫芦,去其中之瓤及子,即为水壶)满灌开水。很多平时惯于喝冷水,从来不带开水的同志也带起来了。开水完了,河里的冷水也带它一壶,因为这条河的水尚不在禁忌之列。

山越上越高了,天气也越热了,大家都汗流浃背。这时不吃水是不行的,但是带的水只那样一壶,路上的水又不敢吃,到大休息烧开水的地方又还那样远(三十里),而口又干的那样燥,没有办法,只得开始喝带来的水。但今天就不同以前了,如果在以前这样的热天,一回喝一壶还不够,而今天就只能喝口把两口,稍微使口润润就够了,真比起喝人参汤还要宝贵。有些同志以为“现在还未到毒的地方呢!”想早喝点路上的水,而把自带的保存起来,但是这禁令,谁容许你呢?谁让你去喝水中毒?碗还未解下时,大家就已经吵着阻止你,使你不得不暂时忍耐,不敢去冒险。

我是最相信的一个,我生怕中了毒,口渴了,把口水润润嘴巴,或想些自己骗自己的办法:
“到大休息喝开水的地方不远了,多忍耐一下。”“前面山上有杨梅,吃杨梅就可以止渴”等。这虽然是在心理上来解决的办法,但却有些效果,尤其是想到杨梅时,口水就津津而来,相当可以敷衍一下子,到不得已的时候,才喝口带的开水,因此我到了休息的地方,那葫芦里还存留着开水呢。
才下到半山,发现一流清冷的泉水了,这时真使大家难过。喝吗?又恐怕中了毒,在这大山上走不得怎么办?毒死了怎么好?不喝吗?口里已渴得连口液都没有了。这时的决心真比高级司令员下打大仗的决心还更难。
有些“勇敢”的同志,便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解下碗来就喝。比较“犹豫”的同志,就也随着去喝,不过少喝一点。那些“动摇”的同志看到他们去喝了,一边喝一边“大概没有毒吧”的讲,或者解开碗,走去给人阻止又折回,或者把水漱漱口就罢了。这是一批人。另外一批便是“坚决”的了。最“坚决”的就是坚决的反对他们喝,阻止他们,喊住他们。比较“坚决”的就自己不喝,仍忍耐着的向前去。至于负着领导责任的同志,一方面是较“坚决”,一方面是要以身作则来管理同志,所以多不敢去喝,只是阻止其他同志,自己仍旧忍耐着。
仍是在大山里有几间小房子的地方,就大休息了。房子里树荫下,到处挤着身疲口渴的人,房前房后也架着正烧的火气腾腾的行军锅。开水一送来时,大家都像饿鬼拾馒头一样,不怕热也不怕烧的,舀着就喝,甚至有些同志喝得太慌了,连舌子也烙痛了,喝了一碗又一碗,似乎路上没有喝,在这里要补充,而且要装备明天的水分一样。
正在喝得高兴时,忽听得收容队的同志来说:“某一个战士喝了水,肚子胀的很大,过了几个钟头才好。”这一消息传来,使在路上喝过水的同志,又惊又喜,惊的是恐怕也中了毒,喜的是他们喝了水现尚无恙,大概是不成问题了。午饭后仍继续前进,但至夜深仍是在稻田露营,不过今天——危险的今天,禁忌的今天过去了,喝了水的同志仍安然无事。
今天这一谣传究竟是怎样,至今仍是莫明其妙!

长征中九军团支队的断片
王首道

一 九军团掉大队了
我中央野战军非常巧妙机动地实行第二次渡乌江时,军委电令,留九军团在乌江北岸牵制敌人,起特别游击支队的作用;后来又奉军委命令,日夜急行军,赶到乌江边上的沙土,掩护野战军渡河。我们因有特殊任务,没有渡过河去,当时有个同志说:“九军团掉大队了,我们是不怕困难的,愿意随着中央红军打遍全中国,死也不愿掉队,不愿脱离我们的朱总司令呵!”后来我们找他谈话,他才知道我们是担任了特别支队的作用,不是掉队了(这是4月初的事)。

二 老木孔山林内伏击犹国材
大约是4月3号,我们得到农友的报告,知道了犹国材五个团从鸭溪向老木孔我军进攻。我们马上埋伏在离老木孔二十里的山林内,佯为溃退。等到敌人不备,摆着一字阵前进的时候,我们便从右侧向敌人突击,猛虎扑山羊似的从中截断敌人,使他首尾不能相应,只得被我各个击破,大败而退。结果我们将敌人五个团完全击溃,缴获步枪百余枝。每个战士都笑嘻嘻地说着:“今天何跛子(指政委何长工)、罗胖子(军团长罗炳辉)指挥得好,不然我们要吃大亏呵!”

三 瓢儿井乾人儿分盐
在我们占领瓢儿井(毕节属大市镇)的前一天(4月7日),我们伪装为国民党中央军,结果不响一枪,将长岩民团反动武装七十余枝枪全部缴械。当日继续夜袭瓢儿井,将该市敌军大部缴械。次日天明,没收反动首领监庄,一小时之内,号召了一千多乾人分盐,如山如海的乾人儿争着要盐,闹得非常热闹。附近许多苗人也来要盐。往来背盐的人好像蚂蚁一样忙个不了。

四 贵州苗人的歌舞
我们由瓢儿井到八坝一带,沿途有许多苗人,因为他们知道红军好,分了盐给他们,所以他们对我们不但不害怕,而且都出来看我们。仅在沿途喊话中,便有九十多个苗人,随我们到宿营地来。我们政治部请他们会餐,并向他们宣布红军对少数民族的主张。他们热烈地赞成我们的主张,痛骂国民党军阀的苛捐杂税,马上组织了苗民自救会,成立了苗民自卫军。我们发给他们十余枝枪,他们都很高兴,其中有几个更开通的,唱着苗民的山歌,跳着苗民健身的舞,还奏着苗民的笛,使我们感觉有一种特殊的风味。据当地熟知苗民生活者说,苗民朴实耐劳,文化落后,与汉人言语难通,受汉族军阀官僚压迫剥削非常厉害,生活甚苦。风俗习惯与汉人大有不同,头上结发,妇女穿裙子,不穿裤子,全家同住一室,不分老幼男女。传云:男女结婚不用媒婆,男女到了结婚年龄,在牧场上互相歌舞,认为合意的便订为夫妻,但须至第二年才能由男家请了许多打师传,将新娘抢回去,才能正式成为夫妻。女人出嫁前,以交男朋友愈多愈为荣耀,认为青年妇女引人爱是好的。但女子出嫁以后便不能与人私通,原来女子在结婚前与另一男人有私情的,女子便送一疋苗民的粗布给男子,叫做断郎礼。

五 渡过北盘江
4月29号我们接到军委电令继续西进,渡过北盘山。当时前后都有敌人,情况是很紧急的,同时北盘江水势很急,号称小黄河。在我们拟渡河的地点已经有了敌人的重兵,只得找农民另寻渡河点。得到农民的引导,经过一条奇形古怪的小路找到一个渡口。河中有许多高耸的大石头,我们采了一些木棍,将木棍架在两个大石头上,然后接着一个个爬过这条恶水,骡马则请农民带从另外一个小口子(只有这一个口子)浮过来了。许多战士说,这奇怪的水生了这样的石,我们从这奇怪的桥爬过来,真是从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

六 过宣威
经过了困难和危险,我们到达云南宣威的好地方了。首先于4月25日占领板桥,半夜袭取宣威,敌人逃走,我们即于26日拂晓入城,没收了一家反动的大土豪。他家的火腿堆满了几房子,我们这些红军是吃不完的,就是顶有名的宣威罐头也没有拿得完。后来大批的分给群众,有许多贫民一个人分得了两三只火腿。宣威及附近群众争火腿争得非常热闹。许多人说:云南有名的火腿,这一次总算给我们红军和老百姓吃够了。

七 东川民众的革命潮、扩红潮
云南宜威、东川一带干人儿对于红军是非常热烈拥护的。当我们进攻东川,在离东川城三十里的者海休息的时候,便在散发积谷的号召之下,不到一点钟就扩大八十多个红军。等我们围攻县城时,更有许多干人儿向我们报告消息,说“我们都欢迎红军的,只是县长杨茂章压迫我们守城。城内只有民团三百余,他们都不愿守城……”。我们得到这个消息,便一面宣传和写信,进行外交方式的工作,一面准备攻城。至下午三时(5月4日),城内派人出来,答复五时准我们入城,但是可恶的县长,仍要压迫民团死守。我们便提出只杀反动县长一人,决不伤害一个老百姓,结果人民欢迎我们进城,东川巩固的城,不攻自破了。我们到城内,秋毫无犯,并根据群众的要求,逮捕县长杨茂章,最大土豪恶绅“刘二老爷”,经过将近万人的公审大会,把他们枪决了。全城内外民众,都说红军为民除害,男女大小都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好的军队。我们因为敌情紧张,仅仅在这城内驻了一天半,散发了一万多石土豪的谷子,筹款六万余元。干人儿如山如海似的涌入红军,不到一天半的时间,便扩大了八百多个红军。这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白区扩大红军的成绩。

八 凉山人(彝民)
九军团支队进入四川披沙、松林坪一带(今属西康——编者)。这一带大多是彝民,当地称“凉山人”,多居山地,生活非常痛苦,性情非常强悍。当我们由松林坪通过到普格县时,途中掉队的被彝人杀了几个。后来经过我们的耐心工作,才争取一部分彝民回家,并有三处彝民送牛、羊慰劳红军,我们也送给他们几枝枪,他们非常高兴,便送我们几匹马。经过许多送礼招待的关系,我们接近了这个被国民党认为野蛮的民族,后来帮助他们成立了彝民民族自卫委员会,并扩大了三十多个彝民当红军。

作者王首道(1906-1997),曾任交通部部长、全国政协副主席。长征时任政治保卫局执行部部长。

“五一”的前后
莫文骅

1935年4月,转战万里的红色干部团(红军大学及步兵学校合编的)的长征英雄们,在酷热的干燥的太阳曝晒之下,背着枪弹、包裹、粮食,向北迈进着。汗珠儿滴滴地流出,衣服湿透了,钢帽发热了,有些赤足的脚也发红了,开着口,喘着气,他们在艰苦地行军!
很疲倦的时候,遇着零星树木,便休息一下,拭一把汗,喝两口冷水,精神恢复了,又继续地走,且引吭高歌“炮火连天响……”
4月29日的那天,干部团前进至离天险的金沙上(即长江上游,在四川与云南交界处)二百八十里的彝民地区,接到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着干部团“五一”夺取金沙江。
这是对整个北进战略方针的完成有决定意义的任务。红军第一、第三、第五军团都要靠这一渡口渡河,因为其他上下游的渡口均被敌人占领了,敌人扼守对岸,而且烧毁了船只。这一渡口的敌情当时是不很清楚的,同时后面的敌人又以十多万兵分三路向我们追逼,如果夺不到这一渡口,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将不知有几多的艰难险阻呢!
接到这一命令,谁个知道这是危险艰难的任务,但是大家都相信,在共产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之下,已经克服了许多困难,这艰难危险的任务,一定是可以完成的。我们一定可以战胜天然的和人为的一切障碍。
政治营第八连为前卫连,由团政治委员宋任穷同志率领;是最好的共产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员所组成的优秀队伍。
未明的30日早上,稀少的晨星还在闪灼,在黑暗的宇宙里,慢慢地稍能看出一条淡黄色的曲折的原始道路。那时,前卫连——政治营第八连的同志吃饱了饭,勇敢而活泼地向北前进,去担负伟大而光荣的任务了。行行,天明了,再行,天热了,又行,啊!炎酷的天气迫人太厉害哟!可是那一群英勇的大有希望的政治干部,依靠他们政治上最坚定的意志,熟练的军事技术,和经万里长征锻练过的两条腿,克服了沿途的一切困难,一天走了一百里。
连日行军已觉辛苦,而今又赶路,的确疲劳了,脚也酸痛了;那被汗所沾污了的衣服有些酸臭的气味。
“明天还有一百八十里呀!”他们的连长这样说,并叫大家快些休息。于是大家赶忙地用热水洗脚,喝开水,并吃了饭,都休息了。
正在睡得很舒服的半夜,他们被起床号吹醒了,急忙忙地吃了饭,整理武装又出发。
一百八十里的暑天急行军,行——休息——爬山——下岭,大家互相鼓励着前进,直走到天色将黑,听彝民说,只有五十里了,这给了大家以很大的鼓动,因为已走了一百三十里了呢!再走,天慢慢黑了。又过了几个钟头,天已二更时分。从一个高山陡直地下去,那是在广漠黑暗的太空里,除了半明不灭的淡月和初起的稀散的几颗微星外,一切都是黑暗死寂的。人们的脚步,也轻轻地走着,生怕惊动了寂静之神似的。一会儿,不远的前面,随着微风慢慢地送来“沙……沙”的响声,突然打破了战士们在黑夜里行军的寂寥。“听!——细听呀!这是河里浪涛的声音!难道这就是金沙江河畔不成?”一个小同志,惊讶地注意地一面走一面说。
前进哟!大家同意小同志的判断而抖擞精神地前进,因为河水的声音,是万里长征中的他们的经验所易于判断出来的。现在,一百八十里的长途,被他们坚忍不拔的毅力所征服了。
的确,金沙江已映入他们的眼帘:急流的水,滚滚的波涛,汹涌澎湃地宛如万马奔腾 ,真是“浩浩长江水,莽莽向东流”啊!在黑夜里,只见月影在波涛里抛去抛来,河中景色,看不分明了。
突然间,迎面来了几个人,有一个携着一只灯笼。“大约是敌人的巡查吧!”他们这样想。因为想得到情况的缘故,要捉活的,于是迅速地将一班队伍散开埋伏,其余队伍在路侧停止。来近了,近了,正要动手,再一看,啊!原来是熟人!——是派在前头的便衣侦察员呀!
侦察员告知了敌情和渡河点,于是迅速秘密地接近河边。那时正横着两个小艇,他们当时好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喜欢到了极点,差不多要大笑起来,但是又忍住了。
渡河,两只艇可以容三十人,于是一排人先渡过去,撑艇的是我们先预备了的好手。轻巧玲珑的小艇,在那约三百米宽的急流中,飘忽地过去了。在浪涛中,有些被水花浅湿了衣服,有些头晕了,然而一到岸也就好了。
黑沉沉的夜半,不知道船靠岸的地方,只管靠岸就算了。一上岸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一个黑影在几米的前面,见了我们向后便跑。战士们跟着便追,不到十米,到房子外,那个黑影将房门乱打,急急地叫着:“开……门!”什么原因是说不出的。追到了,一把捉住,原来是一个守河岸的敌军哨兵。那时里面听到打门,很不高兴地骂:“见鬼了么?半夜来打门!”说着便不应。战士们又听到另几个人的声音:“白板”,“三索”……从一线火光射出的门隙中,看出是打麻将的;同时阿芙蓉的气味随着微风枭枭地浮出,触鼻生香。战士们开始拍门了。
——开门哟,先生!
——干什么?
——过路的。
——过什么路!明天再来。
——我们过路来纳税的。
——纳税么?好!好!
里面听到“纳税”二字,急忙地有一个人出来开门。因为这里是厘金局,红色战士们到门边时,便在黑暗里模糊地看见了招牌,所以叫纳税。厘金局的人抱着满腔的希望,以为可以抓一手钱了。可是事情往往是难想像的,超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才开门就被捉了。
连续的,一、二、三、四、五……捉了这个房,又捉那个房,赌牌的、抽大烟的、睡眠的都捉他妈的一个精光,共六十多人。内中有三十多武装兵,没有打枪便被捉了。他们真正是一群大饭桶!
厘金局剥削来的税款共五千元白洋,亦被没收为抗日基金了。
不费一枪一弹,不损一人,也没有一个掉队——当然脚是走痛了,甚至有些破了——垂手夺取了天险的金沙江,开辟了北上抗日的前进道路,创造了战争史上光荣的一页,胜利地纪念了红“五一”。艰难危险的任务,就此宣告完成。

由金沙江到大渡河
莫休

1935年5月5日
今日只行三十里,虽因房子问题,耽延些时间,但还有半日的休息。天气既凉爽,村前又有清冽的河流。连日急行军,大家多少都有点倦意,然而不能再忍受汗液的浸渍,于是仍然一群一群地跑到河边去,浮沉在骄阳下的河流里,领略那说不尽“浴后一身轻”的轻松舒畅。
下午得到消息因金沙江对面有敌一营扼守,渡船被焚去,江面阔有五六百米,水流又较急,虽然准备好了一些材料,屡次派遣善水者和放骡子泅水,但因敌人的射击和急漩的飘荡,迄不能达彼岸。浮桥架不成,只得改向东行沿江下,至军委纵队过河处用船渡。

5月6日
六时半起行,沿昨日来小河北下,两翼受丛杂而重秃的小山环拱。河两侧敞平,居民掘渠导河流灌田,早插的秧苗已碧绿如毡,新插的尚作鹅黄色,甘蔗亦青葱过膝。农民男妇已成群的在田中劳作,见我们过,似无惊慌不安的神色。二十余里即至金沙江边之龙街(小圩场),居民约百余户,半数被民团威胁过江。至此休息,有两少妇自半里外汲井水来,大家争饮,酬以钱坚不受。

出龙街数里即上山,峻而高,无树木,间或乱石峥嶙,马不能乘,登不久即口渴气喘,汗涔涔从额头胸前脊背滚下来。横山脊行,无漓水,求树阴亦不得。缓步行,又数里略降,得一村,寻水仍不得。过村复上山,此时除口燥外,饥肠复作辘辘鸣。行久之下至半山,得一涧,有水略作赭色,大家争往取饮,但入口有苦味,不知含何矿质,虽口液已干,亦不敢饮。下至山脚后,即沿江唇行,山石受河流和山洪冲激,乱杂地塞满进路,江面有时被两岸石崖约束,宽只一二百米。
十四时至一村,古树数十株,阴甚浓,大家争息其下,取江水溶以糖,饮之甚甘。后行即渐凉爽,平坦地亦渐阔,田畴渐多,但因山流少,江水又引不上来,似有旱象。二十时至白马口宿营,因已冥冥,居民亦多躲避,故村中详状不知。
从元谋县以来,居民多种甘庶,用土法榨汁熬糖。糖不作散粒,均范以瓦缶,成小馒头形,间或范成拳大瓜果状;因提取不精,溶水后满浮杂草及沙泥,渣滓,沉淀物,味亦不甚甘,但在炎暑中行军,取此糖溶江水饮之,亦凉爽宜人,故大家都携带甚多。

5月7日
迟至七时才出发,行十余里,因前途江岸多崩坏,马匹集中绕右翼大山上行,我们仍循江唇前进。崖石崩陷者甚多,碎石排列如刀锋,甚难落足,时或大石垒垒,上倚削崖,下临江流,俯视悸人。用手攀石峻,许久方能移步,稍一不慎,手滑脚脱,即有断头裂腹或坠入江流的危险,大家翼翼小心的爬进,真感着“行路难”了。挣扎约十里,方渡过此难关。后即行江滨细沙上,陷足没胫,爬蹬甚苦,风起处沙卷起如浓雾,头项耳孔填满沙砾,闭目住足,任风沙侵袭,俟风过沙落,方敢张目举步,情状宛如行大沙漠中,不同者有“取之不尽”的江流随伴耳。此时行军序列已紊乱,随行随取饮江水,沙受江流荡漾,映日闪闪作金色,虽然地理上称金沙江边居民多淘沙取金,但趁取水之便,细心捡视,只是满握沙砾而已。十三时至一渡口(或说是太平渡),大树数株,憩其下,取江水溶糖进午餐。对面岸上有一船,并隐约见人影蠕动,取望远镜视之,中有荷枪者,知为民团,呼久之方应,戏嘱其放船过来,彼亦甚客气,只答“你们到下面过啊,这里没有船。”许多人已疲不能行,在此候马,予以缓步绕有趣,仍步行前进。十六时经一较大村庄,屋多作平顶,上覆泥土或石板,这固因农民生活贫困、无力购瓦,另方或许风多关系。对岸在两峰怀抱处,亦间有一二人家,凿田成梯形,承泉水,映苗碧绿可见。
“行行重行行”,天已入冥,摸索行沙滩上,至二十一时即留沙岸上露营,上弦月已升空,踏月赴水滨洗濯,掠过波面的夜风,特别凉爽。大家一群一群地展卧具于轻软的沙面上,仰视弓月,细谈着本日行军中的闻见,不甚繁响的江流,如细嘤着催眠曲,不久即把人们都送入黑甜乡。

5月8日
因传出今日可到渡江点的消息,大家都兴奋地从甜蜜的睡眠中眨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在大地只作鱼肚白的湿润晓气中,据沙堆上进了早餐,即匆遽的起行。天明绕过一个小村庄,江流将约三四十里,又上一峻直的高山,因已接近目的地,大家还是不休息地拖着两只疲酸的腿前进。十三时过鲁车渡,有船一只,×团即留此过江。我们又登数百米的小山,于是大家欢呼了,随着许多手所指向的辽远前方,错乱山峰夹峙的低处,有明澈的一条白纹,并每隔一二十分钟即有树叶样的小黑物在白纹上浮游过,大家都在争抢着说:“啊!那是渡船啦!”
十八时方至绞车渡江边。广阔的沙岸上,塞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和马区辎重,数十个船夫(每人每天工资五元)划着五个或大或小的渡船,把一群群底长征英雄向北岸输送,于是又蜿蜓地蠕动着隐没到北岸山口中去。
奉主任命令负责在此维持过江的秩序。在兴奋快乐的情感下,也忘记行过八十里的疲劳,成碗的溶糖江水吞下后,也忘记了饥饿。“这个船只上三十个!”“马牵在船尾上呀!……”呼喊着,奔走着,有时为着制止超过战数而顽强抢渡的人,一足或两足插入江水中,拖下一个或两个人。天已入夜了,两岸燃起大堆的火,汽灯也点起了,江岸、江面都照得白晃晃地(这样不分昼夜的槽渡已五天了),继续着一船一船的过。至二十四时,直属队已渡完,确已疲得不堪了,将维持秩序的任务交给舒同同志,附船过江。摸索到灌木丛中本部的露营地,卧具尚未展放好,又淅淅沥沥落起细雨,破烂的油布,拦不住雨滴的侵袭,而斜坡上又流来高处的余水,于是卧具上下都给潮湿了,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像“刺猬”样,勉强睡下了。
此次我军抢渡金沙江本选定三点前进,我军团和右路的三军团均因架桥未成,不能渡河。只中路军委纵队由刘参谋长亲率干部团以敏捷灵巧的手腕夺得了几只船,并英勇地击溃了对岸会理来的援敌,夺得了这一要点,全部由此划渡。这是突破天险金沙江的经过情形,是长征史最光荣的一页。

5月9日
有些部分因粮食携带不足,今早无饭食,就是我们也只得半饱,加以连日急行军(每日都八十里以上),自然难免疲劳现象的发生,所以今早出发时参差零乱,行军序列紊乱不堪。入山口数里即上山,马给加伦同志骑,我一颠一簸一弯又一弯的向上爬,因我是采用“宁缓勿息”的走法,所以行至半山,我已超过了一切大队的先头。约二十里至山顶,过此即四川境。横行山脊上,正感口渴,迎面一农妇以瓦罐提水来。连饮两碗,问其价,“每碗两个大铜元”,摸索袋中,只有三个铜子,不免踌躇起来了,适刘部长赶至,要渠代为补足,方免此小小困难。不料前进只二百米,在路转角处,即有细泉涓涓出,前妇人水即由此取。下山后,遇五个农民,他们叙说着昨日怎样劝了三个人来当红军,又指点着右翼的山阜,5日前红军怎样在那里打败了刘元璋(刘文辉子,守会理)的两团人,以后他们在山上怎样埋死尸,并清到了一门迫击炮和一些子弹。进了通安街口,连接着摆列一些茶水和浓乳样的白米粥,旁均横挂着“欢迎‘四川’同志吃稀饭”,并有些小鬼同志呼喊着“同志们辛苦了,吃稀饭呀!”“四川”是友军五军团的代名。他们大部还正在后面渡江,这时我的饥肠在提议了:“冒充一个‘四川’同志吧!”于是在一个谷壳满地的小屋中,摆出“四川”同志的架子,喝了两碗稀饭。因为队伍还未到,房子未找好,顺便到一个师政治部,又蒙他们招待了一次,说了一点宣传部门工作后,便借振武同志铺,如死蛇样躺下了。
通安是滇蜀商业交通的孔道,市场还发达,货品主要是鸦片、糖、盐,所以吸民血的税局门面特别修得堂皇。

5月11日
十时半行抵会理城南十余里处,因不知前梯部队确在何点,特顺便转入路侧军委寻问。承副主席详细告知,应到达地点和进路,并告我在此将有几天休息。于是在辞出后,又顺便到总政治部,藉访几个熟人,并探问工作,寻得后只向荣同志一人在,因此在吃罢一顿香肠及云南火腿后便辞出,冒着正午的炎蒸,不息赶队伍。当时三军团正在围攻会理城,故我们绕城西小路北进。不久后村庄林树的间隙中,即可窥见城垣,城边正冒着浓烈火焰和烟雾,闻系守城敌人防我接近城基,故今早派人冲出将附近民房一律纵火烧去,同时又以密集火力射击,不让我们施救,以致我们只得眼看着数百家民房变成焦土!当我们每经过一村庄,都有男妇指城恶骂刘元璋的酷虐,而督劝我们,速即扑灭此獠,以除民害。当赶及部队后,见敌机数架飞行甚低,因小道均从平坦的田畦中穿过,不便隐蔽,向领队者提议索性休息隐蔽,俟敌机去后再走,未被采纳。以致行未数十米,敌机即来。队伍忽散开,又集合,经过一小时,前进还不过二里后,卒在稀疏几株小树的土阜上,被敌机寻准了目标。敌机低飞至百米,驾机人和机关枪以及翼下悬垂的炸弹,均历历可见。予趁敌机越过的一瞬间,急趋离开人丛数十米处一水沟内,屏息不久,便见炸弹连贯落下了,土石飞溅,烟雾吞食了树林和一切。在敌机三次回旋投下六个炸弹后,本部受轻伤两个,警备连死伤四个。我的特务员未随我逃开,他手提的菜盒、马灯被洞穿了几个大孔。今天的损失,完全由于领队者无计所致。十八时半抵会理城北约十五里之瓦店子宿营。

5月12日
为着寻求安静清凉地点,便于写教育材料和开干部会,特步往距驻地约半里之孤庙。入门见有一堆集而尘封的课桌,知为学校,至侧室遇一面橙黄浮肿而却有点“斯文”气的老烟鬼和一店员样的青年,自说他们是这学校的教员,现在学生都因为农忙回家做“活路”去了。为着探知这一带的状况,便在南风徐来的当门,和他们坐谈了数十分钟。据云:由此至安宁(约五百里),为平坦谷地,两侧荒莽丛山,中均“倮倮”,汉人不敢入。
又说:“刘元璋是刘文辉的侄子”,到这里还不到一年(刘文辉被刘湘赶出成都后才占有西康及这一带地盘,‘款’要的太厉害,什么都要钱!这一带老百姓简直被闹得不得了,你们(指红军)来了,就好了。这是老百姓的救星。”
晚在此开直属队干部会,由朱瑞主任报告“渡江胜利的意义和今后的任务”。

5月14日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在:接近或会合四方面军(他们现在正在嘉陵江岷江间胜利的活动着),创造川西北新的抗日局面,因此须趁敌人防御未周时,迅速抢渡第二道天险大渡河。这样便于上午匆匆地结束此地三天的地方工作,大致是:扩大红军工作,兄弟军团较有成绩,而地方组织方面,我们是较好些。
总之在这样好的群众条件下,工作都不能算作满意。
为着凉爽和避免敌机扰乱,这段路程,决定夜行军。十七时出发,两侧均大山,大道尚宽坦,依山傍河行。初冥黑略感颠踬苦,不久下弦月即排东山出,夜风凉爽,月朗星稀,经夷门、白果湾,均为小圩场,大铺、杂货店数十家,因在深夜,闭户寂无人。二时半转入路左山脚露营,居民三两家,询一老媪,知此村名孔明寨,对面约二百米高之山名孔明山,说因诸葛亮南征孟获时曾在此山扎营,故村和山,因此得名。

5月15日
上午整个时间被睡眠占去。十七时出发,山势渐逼狭,路亦起伏崎岖,至摩沙营,宁安河自东北来,我们来路之小河汇入转西南角下经易迷注入金沙江。后此山势又渐宽朗,田畴渐多,所经村庄房屋亦较整洁。过永定营,有已倾圮的城廓。金川桥街,路系三合土筑,商业似尚发达。出街过铁索桥(铁链四条,横架河上,两端埋入石堆中,铁链上覆板,两旁亦有铁索,作扶栏,人行其上,摇摆如软索,甚怖人,胆弱者有爬行的。此种桥四川最多,云南亦有。)至土坝宿营,已鸡鸣四时矣。
川省赋“天府”之名,现在虽尚未履腹地,但此数日所经之地重山西南陲,其土地之肥沃,物产之丰富,民居之生活之较优裕,已驾凌黔滇所谓富庶区之上,“天府”或算名符其实。

5月18日
黎明好梦方酣时,忽闻人惊呼飞机来,因街面放满担子马匹,并睡满了人,恐被发现目标,故大家匆忙起赴街外林下和小屋中躲避。予至一茅屋中,主妇替烧茶做面甚殷勤。
十七时出发,经黄土霸、马道子,时夜深人倦,又忽大风雨,但路旁房屋均被先头师和友军住下,行久之方至西昌城东南方之小村中宿营,已次早三时矣。西昌为金沙江大渡河间首称富庶之区,附近盛产稻米骡马,现有刘元瑭(刘文辉之子)两团人扼守,亦依会理办法,将附城民房均付一炬,我们到时,尚遥见火光熊熊红彻半天。

5月19日
我们和宣传队,地方工作部以及一部分炊事员共数十人,塞在一个炮楼下的小屋中,拥挤嘈杂不堪,寻梦既不成,醒亦不能作事,只得找村农闲谈,以消永昼。据一老农云:“北起大渡河,南至金沙江,原为南蛮地,孔明征南蛮时才开辟的。汉人只在这一狭长的盆地中,两旁山中现仍为蛮人。西昌城边现尚有孟获殿,为孟老称王时所居,但昨日为刘元瑭纵火烧去。”以历史考之,此老言或近史实。数日来所经,凡有三五人家的小村庄,即有一炮楼,多有至五六个的。炮楼作立方体,高约四五丈,内以板隔为数层,四围墙均尺余厚,由散土筑成,留小孔甚多,可以瞭望和放枪。问之居民云为防“蛮子”用,由此可知汉彝仇视之深。这一带村边田畔多桑树,间亦有辟田成林载植的,多为原生桑,未经接植,但亦知剪条,故叶子亦颇厚大。居民几每家都饲蚕数箱,自然都是老旧的土法,不过抽丝后不是为出售或织绸缎,多是自备纺线用,因这一带不见棉花。
十七时出发,田野中骡马驴子三五数十群的远近皆是。过河让路,行甚缓。二十里至过街梁,已午夜,但居民半数以上均手擎油稔或蜡烛,鹄立门口,替我们照路,并有提壶携盏,亲爱的缓声的招呼吃茶。夜神被赶走了,半里的长街,成了光明喧闹的白昼。过此以后,宽平的大道在坦荡的青绿的田野中,无际向北延伸。河流声,草虫声,在迷茫神秘的午夜,入耳均成细乐。微渺的残月,映着秧苗上的露珠,晶晶发光。大地的一切,都使人“心旷神怡”。隐约中见出了礼州(西昌分县)的雉堞,更增加了愉快,因预定在此宿营的。走入不高大的城门,踏入坦平而宽长的街路,嗒……嗒……嗒,大家都不自然的合着脚步,快步前进,走完了里余的长街小巷,广渺的田野,又展在眼前了,于是有人在含糊地也不希望有人答复的问:“到什么地方去?”幸行至四五里,即弯入路左一围墙高耸深堂邃室的地主家中宿营。时针已指翌日的一点。

5月21日
昨日十七时由礼州附近出发,今早二时方抵泸沽。泸沽在清时属“泛”治,驻有武职的泛官,夹河两岸有长街两道,墙壁多用板,商店多而大,繁盛远超贵州之剑河、紫云,云南之马龙、禄劝等县。队伍决二十四时出发,我们拟二十一时先行,后因中央来了许多人,打“急手快”做东西吃,又与一位由成都来的失联络的女党员(她丈夫现禁在西昌狱内)谈了许久,直至二十三时才动身。过石塘桥,民居多从睡梦中起,捧茶相敬。拂晓经沙坝街,偌大的圩场,不久前被一幼童放爆竹燃起大火,夷为平地。休息时遇一老妇,狡猾而善谈,频称颂邓旅长之“功德”。原来这数百里两侧山中均彝民(居民均呼为“倮倮”或“蛮子”),彝分“白彝”“黑彝”。“黑彝”属士民,汉人多呼之为“黑骨头”,体壮性慓悍,四时跣足,攀山越岭,迅捷如野兽。下着袴,管甚大,如布袋。上披无领袖之自制毛毡,色灰白或黑褐。头缠白色或灰色之毛线物。喜踑踞地。食物不用箸,多以手捧,烈酒为酷嗜物。有识汉语者。食物多是“番薯”和“乔麦”。由白彝耕作。白彝为汉彝混血种,为黑彝之奴隶(称娃子),黑彝俘得汉人之未杀者,即留作奴隶,初恐逃脱,常系以索,使之劳作。因山深路少,且如逃走。则捕获后更酷刑致死,故被俘者多怖而不敢逃。此等俘虏久之驯伏后,黑彝或妻以彝女,以后生子生孙,均为此主人后代之奴隶,此白彝之所由来。凡一切耕种,架屋炊爨,伐柴,牧羊等等贱役,均由娃子任之。每家黑彝几乎都统治有若干娃子,而强大的“码头”(既土司下的首领)且有娃子多至数百者。屋均用木材,竖木编条为墙,架梁覆木板作顶,上压石块,防风吹覆。寝无床,多数拥披毡席地卧,亦有支石尺馀高,架板作床的。无厨灶,只以三石支地,上置锅釜。对这三块石脚,异常尊敬,如有移动或加以污蔑的,有被主人殴死的危险。无文字,不与汉人通婚,间或以其猎取的兽皮等出与汉人换取盐或布。汉人的官吏、军阀、地主、绅士们,以及他们的政府,都是一贯的蔑视、虐待这些落后弱小民族的,除以种种狡诈欺骗诱取他们(彝民)的财物外,更为着迫使他们缴纳苛捐杂税,时常以大兵肩着“安边”“宣抚”或“开发”的大旗,去杀捕烧房子牵牲畜。这样就积下彝民(其他一切落后小民族都如此)的恨怨,也不时成群结伙,到汉人区域来抢杀,来报复。正因为他们是反压迫掠夺的斗争民族,所以更养成他们嗜杀不驯的“野蛮”。彝民内部亦因支派人口的多寡,势力的强弱,而分出许多互相对抗的宗支,彼此亦仇视,并时常格斗抢杀。邓旅长父为汉人,被虏为奴隶白彝后,娶彝女生邓旅长。因此邓旅长精通汉彝语言,并深悉彝民中的族派矛盾。他逃出后由土匪而收编任旅长,便以“做官”来收买利诱,分化各彝首,常以委为营长作饷饵,诱某“码头”扑杀另一“码头”。为唆使其最有力“码头”之弟,谓如能杀其兄,则委为团长,此人果杀其兄,携首来献功,邓即将其扣押。又恐彝众为首领来报复,又复向彝众扬言:“某人不义杀其兄,彝民应除此败类”,俟挑起彝群对此杀兄之人恨怒后,又将此人杀去。这种“授刀与彝,以彝杀彝”的政策,不两年,把彝族首领杀死数十,余下的亦惴惴不安,有躲入更深的大山中的,有几个较大的“码头”,则逃在雷波方向去了(那边彝民更多)。剪除了头脑以后,削弱了彝民自卫的力量,于是邓旅长便继以大军“进剿”,威逼彝民交军款,此时彝民失去了头脑,彼此支族间又加深了仇恨,失去一切反抗力量了,只有俯首帖耳,任凭汉人军阀宰割,连自卫的力量都减弱到几乎没有了,当然不能再出山“骚扰”了。这即是邓旅长所以得到“歌功颂德”的本领和由来。

5月22日
昨夜行了一通宵,今早六时方到达冕宁城。城在丛山怀抱中,周围均约有二十里的平坦地,因河渠交织,土地生产力亦不堪贫瘠。虽然通宵未合眼,且行七十里路,但一入城门,即受群众的包围欢迎,因此失去了一切的疲倦,仍然精神奕奕地招待着一批一批的来人。询问着讨论着地方情况与建立革命组织问题。据一党员谈,此地只有几个党员,多数是失业的小学教员,且很久已断绝上级的指导,所以活动的范围和效能都是狭窄微弱的;不过在我们的影响下群众则甚多。动员了一切人员和力量,上午即开盛大的群众会,成立“抗捐军”,除已有基本数十人外,当场又自动报名的近百人,于是推动这百余基本“抗捐军”队员广泛的活动。在下午就成立了县革命委员会,并吸收了几个彝民参加委员会。因为有着这样好的群众基础,又有正在斗争着的彝民群众,所以中央决定抽留得力干部,并由红军中抽调人员,配合“抗捐军”组成一强大游击队,在此开展更大的抗日运动。
下午得消息我先头团因未能很好的与彝民接洽,以致刚入彝境时,受到某支彝民的袭击。工兵连被捉去三十余人,但取去一切武器和财物——连衣服都脱去了——后,又赤条条的放回来了。后刘参谋长亲与某支首领晤会,详细解说红军对他们的同情与援助,于是在联合打“刘家”(刘湘 、刘文辉)的口号下,消蚀了隔膜敌对,并与其首领饮血酒宣誓(彝民必以此方信为真诚不渝),又赠以礼物和红旗,因此才顺利的得通过前进。

5月23日
六时出发,行十余里刚过平坝,忽对面走来十多个男女,有赤脚的,有光臂的,有以一块烂麻布遮覆下体的,但每个却都是面庞肥白红润。趋前问之,方知他们都是冕宁城内的商人或绅士流,数日前随国民党的冕宁县长率一连兵逃窜,甫入彝民境,即被数千彝民包围,一连人的枪缴去了,人也作了俘虏。县长和一切“老爷”们都捉去了,他们也当然不能幸免,在饿了两天后,又把衣服剥得精光放回了。此时他们方懊悔,不应该逃走吃这个亏。
过大桥,上一山约十里,过此即彝民境。下山后使人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山多峻拔不可攀登,天然林木也特呈荒莽;路侧小阜或平坦地亦甚多,可开辟耕植,但均野草灌木丛生,只在彝屋左右临近,始有数块熟田,但亦因缺肥浅耕,在杂草丛中,有几株蕃薯和稀疏的荞麦。行数里,忽路旁擎出红旗,上书"中国彝民红军沽鸡支队",旁有披毡荷枪者数人,盖前日我们所组织,今日特来接送我们的。过此彝民即渐多,三五成群,夹立道旁,远处尚有呼啸而来的。在冕宁时我们本已在部队中动员每人带一件礼物送彝民,但今日因人数过多,不够分配,行久之方"冲出重围"。过拖鸟,彝民虽不同我们为难,亦不接近我们,只将羊子赶上山,人亦躲入丛林中,不时探头探脑窥视。又行十余里,四山云合,天亦晦冥,即留路旁彝民板屋中宿营。室内空无所有,只三石块支成的灶及蕃薯一堆。此地或名泸坎,今日行约一百一十里。

5月24日
六时起行,大雾甚冷。十余里,山渐向两侧展开,不见板屋,但两侧山岭上树阴下都满布着彝民,远近呼啸相应,忽啸聚忽散开,间有负枪者,且渐向路边逼近。恐其袭击或劫夺我们的落伍者,乃将部队集结休息,派宣传队卸下武装,携宣传品向两侧迎去。初时见我们去,则后退,不能接近。后乃依其习俗,将两手高举(表示手中无武器,我们要亲爱),并仿其啸声,方有数人迎来,能懂汉语。告以红军的主张,及愿意与彝民联合打“刘家”,彼亦表示对红军欢迎,并无恶意,只想来看看。嘱其不必看,后乃远近呼啸音应着退去。过此即升分水岭的高原,腐树败草,不易识路,后即行河边,土石崩陷塞路,山均闭塞不可登。又数十里过筲箕湾,彝民数十成群立道旁。闻昨日先头团过此时,几发生冲突,所以今日特别戒备,先派人宣传,并缩短行军距离。见有年老者,更给以银元数枚作礼物。因此平顺地过去。过此约三十里出彝境,黄昏至岔罗附近之百子路宿营。今日行约一百四十里。这样,我们通过了彝民地区。

5月25日
由此至大渡河边有两路:一直北经岔罗下至龙场渡口;一西北行,越山至安顺场渡口。全军团分两路进,我们进西北山路。八时起行,出村不久即上山,峻坂斜坡,约十余里,忽大雾迷蒙,峰峦回环,路作“之”字拐,上下左右均闻人语和武器撞击声,但咫尺不见,颇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的幽致。下山过新场,售胡桃的甚多,贱而美,购而满储袋中,随行随取石块敲食。复上山,至顶即见远远山脚下一条白练,即大渡河。
宿营毕即至河边观架桥,一面在札排劈竹,一面用船渡。河宽虽只百余米,因地势倾斜度大,水流奔腾湍急,时速每秒在四米以上。每舟用船夫十二名驾驶(每名每日工费十元,外给鸦片),此船只能乘十五六人,由此岸放舟时,岸上用十余人继续逆流上,后始放舟随漩流直下,十余船夫篙橹齐施,精神筋力都紧张到极高度,顺流斜下,对岸又均石壁,靠时一不慎,舟触石角即粉碎,放来此岸亦如此。当船至漩流中心及将及石岸时最危险,见之心悸。大渡河即古诸葛亮南征“五月渡泸”之泸水,此时犹如此难渡,在当时汉人还未至此的“不毛”情形下,其困难当更可想见了,无怪《三国演义》上描写当时死了那样多人!
晚寻萧华同志(他随先头团行),询问夺此渡点的经过。据云当先头团行近安顺场时,即得群众报告,该地有敌一营,已破坏船只,并准备烧街屋。当即派选精干前卫连跑步下山,急趋街口。此时对岸有敌一营,沿岸居高临下,已掘好数线的散兵壕,街上有一营长,率兵一连驻守河岸尚有渡船一只,是营长留下准备渡河的。我尖兵连以极迅速的动作进入街口后,被敌方发觉,当即一部围攻敌人于一大房内,一部夺取了渡船。本队赶到后,即将此困守之一连敌人解决,立即准备强渡,驱逐对岸之敌。但此时对岸敌有一营。伏壕中以强烈火力射击,船又只有一只,河流漩急,一次只能渡十余人,再渡即须三十分钟,不但船在中流有被敌击沉危险,而在绵密火力与急流的匆忙下,船也有不能靠岸的顾虑,特别是渡过后,后续部队又不能立刻赶到,已过的少数人,更有覆没的危险。但决心既下,必须求得冒险的成功,于是先商量船夫(因如此急流非在此处老操舟者不能胜任),在宣传与重赏之下,他们允诺了。此时部队中涌出最光荣的十七个英雄(大部分是党员),自告奋勇渡河。于是我们集中六架重机关枪及几枝自动步枪,集中了上十个特等射手,以密集连速的射击,打得对岸壕沟内敌人不能抬头,来掩护强渡。虽然敌人的火力未能被完全压倒,但船已安全放至中流了,此时大家在不可名状的快乐中,正欢呼着,忽急流冲船向下流直下,不能靠岸,稍下数十米,河面愈宽,且直当敌人火网下,彼处更危险,此时大家直跳起,几乎失望了。但经船上人尽最后的努力,卒将船靠了彼岸,而十七个英雄如生龙活虎样跳上去了。于是我们“冲呀!”“光荣的英雄们万岁”……高呼着,跳跃着,鼓掌,叫。十七个英雄便在机关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爆炸声,以及硝烟尘土的迷漫中抢得了敌人的第一道战壕。我们还未渡完一连人,他们已将一营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逃窜了。我们只缴得十几枝枪,俘虏几十个人。这一战斗,不仅在长征史中,即在红军六七年的战斗史上,也是创新纪录的。

安顺场怀古
一氓

过了冕宁,进入“倮倮国”。在“倮倮国”行军的第二天,那天整整走了一百四十里。一出“倮倮”区域,天就黑了,下大雨,又是下山路。我们的行军序列前面,刚好又是迫击炮连,走不动,只有站着淋雨。找着三间房屋可以停足,已经午夜早过,两点钟了。经过岔罗、洗马姑,到了农场,便是大渡河边。大渡河,土人称之曰铜河,沿河右岸上行三十里即达安顺场,一个近代史上有名的地方。

洗马姑驻了一夜,牙齿痛得说不出话来。农场驻了一夜,却奇怪,牙齿又不痛了。就在农场,某同志归回建制,大渡河架桥,和金沙江一样,没有可能,工兵专家对此天险,也无用武之地。听说大渡河上流,只有富林这一个渡口,水才比较平稳。在这里,甚至连槽渡也不是好办法了,金沙江的水虽急,在绞车渡船还能过直角,而在大渡河农场处,并安顺场一处,船要顺水冲成斜角,才能渡过。渡一次,来回要一点钟,这是最快的速度。并且船很小,也很少,农场四只,安顺场两只,驾船不慎,两处各破坏一只。容不下多少人。渡不了多少人。两处的船,也不能集中,因为滩险水急,上游的船,放不下去,而下游的船也拖不上来。这真是棘手的事。所幸农场、安顺场两处的渡河点是抢在手中了,总有办法想。
安顺场渡河点的对岸,敌人是一个营。首先我们得到了船一只,船上载十七个红色战士,不顾敌人的火力,在那样汹涌的波涛中抢渡。我们把所有的一切,成功或失败,都交给这只船和十七个英雄,都交给轻机关枪和手榴弹。结果安然地渡过左岸。敌人一个营,溃散了。我们十七个胜利了。胜利的十七个英雄!无产阶级队伍里的十七个英雄!
但是浮桥难以架起,而槽渡又浪费时间,于是整个野战军沿河右岸直上,抢过泸定桥。仅以干部团渡河,分在农场、安顺场两处,掩护全军能过,同时迷惑敌人,使敌仍以为我们是从安顺场渡河。方针定下了,我到安顺场的时候,军委纵队已经整装待发。刚好在那个时候,飞机突然来袭,我在冯同志处捧了满两手的枇杷,也顾不得吃,便从场口跑出来,寻觅下一个适当的荫蔽地方。嘘——嘣!炸弹在河边上,我很担心安顺场里几十匹马,拴在街上,那样大的目标呀!
军委纵队出发的时候,我也由安顺场渡河过到对面的安靖坝。
安顺场这个地方,薛福成的《庸庵文绩编》里的“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提到它。石达开就在安顺场这个地方全军覆没的。时同治二年4月间事,阳历便是5月,和我们渡大渡河的时间相同,亦历史巧事。但是对于这些英雄末路的悲剧的史实,有几点很是值得怀疑的。我不是说那些“倮倮”土司拿了石达开的钱,又出卖石达开的事。那是可能的。但把石达开作为一个很好的战略家来看的时候,安顺场的失败,是不应该的。据《庸庵文续编》所载,石达开的队伍,本已由安顺场渡过河一万人,天晚了,后续部队不能再渡。石达开以为他一贯用兵谨慎,今天把兵分隔在河的两岸,使兵力分散这不大好,重把已过河的一万人渡转来。这里有几个漏洞。既然天已晚来不及渡后续部队,那末又那能把已渡过的一万人渡回安顺场呢?这个时间那里来的呢?有渡这一万人转来的时间为什么不继续渡第二个一万人过去?从安顺场渡河点的水势来看,天近晚还能渡一万人,那船非有二百只不可,一只船一次渡二十五人,渡两次,但那个地方,很难一齐摆下两百只船来,同时还得有一千六百个熟练的船夫。我们两只船把沿河两岸的船夫请完了,也只几十个,还夹了几个生手。结果还要撞坏船,押船的政治科学生和船夫自己还送了命,只有两个船夫爬起来。石达开那时,那里得来两百只船,一千六百名船夫?既已渡过去一万,又渡转来,这简直是岂有此理的事。要是薛福成所记是实事,那才奇怪了。就是后来大雨水溺,以致对岸为清兵所得,难于渡河,为什么不沿在岸直上,进入西康?为什么不向下走,到大树堡拐回西昌坝子?或者再向下走,弯到大凉山东的岷江沿岸?机动地区还是很大的。我想那时石达开的兵力尚不少,士气亦可用,而计不出此,真是奇怪。今天所能看见的,只有“乱石穿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欲从田夫野叟,一寻翼王遗迹,以供凭吊,那里是!
更奇怪的是百年而后,出了震动全世界的中国红军,又来到石达开碰钉子的地方。蒋介石、刘湘、刘文辉等高兴得很,以为历史的事件,是一个铸定的模子,在安顺场消灭红军,是十拿九稳的。然而不然,不仅有在安顺场强渡的十七个英雄,而且还夺取了天险的泸定桥。只可惜我没有去一看那长半里路的伟大的铁索桥工程。
河对面的安靖坝,石达开没有过得去,而我们是过去了的。怀古幽情,且暂为搁起,首先得找定宿营地,把自己安顿下来。这里那里,都在缫蚕丝,苍蝇成千成万地满天飞,结果住到供奉关圣帝君的冷庙里边去,至少苍蝇少些。安靖坝住了两天。这地方盛产蚕桑,成为这里农民的主要副业,丝是自己缫的,因卖茧子交通不便,还在路上就曾出蛾了。销路是四川丝中心嘉定(大渡河与岷江合流处),远着呢。该地土质并不好,玉蜀黍已挂须了,才长三尺来高,茎是细的,同高梁杆一样,怎比得产在川西坝子的玉蜀黍,和甘蔗一样粗,比人还要高。
既然怀古,安可无诗:
澎湃铜河一百年,红羊遗迹费流连。
岂有渡来重渡去,翼王遗恨入西川。
检点太平天国事,惊涛幽咽太伤心。
早知末路排安顺,何不南朝共死生!
十七人飞十七桨,一船烽火浪滔滔。
输他大渡称天堑,又见红军过铁桥。

作者李一氓(1903-1990),曾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长征时任政治保卫局执行部部长。

一个人带一根绳
——由冕宁到大渡河
曾三

大渡河是一定要过去的,石达开故事的重演,是国民党蒋介石对我们的估计。可是我们不是石达开呵!我们要估计到困难,我们还能克服困难,大渡是天险,但是我们要把桥架起来。
当我们在冕宁休息的时候,虽然离大渡河渡口还有二百余里,但是命令是这样传来:一个人带一根绳,三个人带一根竹,大家动员起来,带到河边架桥去!
于是大家讨论起来了:
“刚才打的那个土豪家里,不是还有很多苎麻吗?可以拿来打绳。”
“不够的,再去收买,……”
“竹子呢?……”
大家为着一定要渡过天险的大渡河,动员起来了。不消说,有了红色战士的拥护,有了党团员的领导,这个计划是完成了的。
早晨二点钟出发,除了照例背米以外,又加多了一根绳,三分之一根竹,虽然负担是更加增多了,精神却都是更为兴奋。
“你驮了很远,轮到我来驮吧!”
“用不着,我可以多驮几里。”
“我的体力较好,给我来驮。”
“我驮,你休息……”
这是路上各个同志各逞英雄互相帮助的情形。
天明了,我们到了大桥,大桥的群众见着我们走向“蛮子”(“倮倮”)区域去,又每人带一根大绳,也有带竹的。“这有什么用处呢?”怀疑的神情,差不多每个群众的面孔上都流露出来。
“你看!那不是一群疯子吗?”一个同志这样叫,因为他看见了几个不挂一丝的农民,从前面走来。
“呵!”大家注目了,大家在议论了。
“这样不是太难看了吗?……”
我们前面的同志,已经和这些裸体人谈起来了。他们似乎是很悽惨的在那里诉苦,我们的同志,似乎是在安慰他们。最后,我们的同志,有的给他们一件裤,有的给他们一块布,并且还给他们一些钱,他们表示着很感激。
我们更怀疑了。“为什么?”“他们不是疯人?”“他们是穷人,穷得连裤子也没有吗?”“比贵州的干人儿还干!”我们又议论起来了。
他们渐渐走近了,我们问了他们,我们的指导员又来向我们作了解释。我们知道了,原来他们是帮助我们的先头部队送担子的,他们回来经过“倮倮”区域,被穷苦的“倮倮”把衣裤剥光了,所以只好一丝不挂。他们说话的时候,认为“蛮子”是野蛮到了极点,非常痛恨那些“蛮子”,当然他们还不知道“蛮子”为什么会这样“蛮”的。
他们注意到我们的装束了,似乎与别的军队,甚至与我们先头的部队都不同,“你们为什么一人带一根绳呢?”“你们去捆那些‘蛮子’是吗?”他们自己问了,又自己这样答了。我们只回答了一个“不是”,他们就去了,也来不及说得更详细一些。

上山了。上山就是“倮倮”区域。这座山的确有相当的高,6月行军,还远远看见一座雪山呢!山中间没有什么平的可以耕种的地方,很稀散的房子,一些种了马铃薯的土地,一群群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的“倮倮”,这就是我们要经过的“倮倮”区域了。
这些“倮倮”见了我们,只是点头称“好”。我们送给他们的布呀!衣呀!糖呀!针线呀!他们真是高兴得了不得。我们说:“大家打刘家去吧!”他们很快的回答:“好呀!我们后面来。”他们恨刘文辉入骨,对红军却有些认识,所以很是客气。
“倮倮”也注意我们一人带一根绳,表现着奇异。勇敢的懂得汉话的青年,竟提出疑问来了。我们的回答是“架桥”;他们还不大懂得,因为他们不相信,哪里有这样一个去处,要这些绳子来架桥呢?一个青年战士倒有趣,他说:“这是备来捆刘家军的!”他们连声道好,表示庆祝我们的胜利。
这一天路程太远,走一百里以上,又遇着路不好走,天又下雨,周身透湿,我们摸了一半夜路。竹呢!绳呢!谁也不敢丢,谁也不愿丢。我们的意志是铁的,用不着再去说明了。
到了大渡河边石达开失败的安顺场。因为有了十七个英雄,强渡了大渡河,拿得了船只,所以绳子是拿来编草鞋,竹是拿来烧饭了。我们的精神是愉快的,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要渡过大渡河去。

作者曾三(1906-1990),曾任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国家档案局局长。长征时在红军总部从事通讯工作。

从西昌坝子到安顺场
文彬

在微明的月光之下,我们几个人骑着马在西昌坝子中走着,向着左面右面前面望过去,看不到山巅,只见一片平地,故谓之西昌大坝子。几天夜行军没有睡眠的我们,昏昏沉沉走了五六个钟头。到达广州,大概是下半夜三点钟的时候,开始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在红热的太阳之下,我们又开始走了。在弯曲不平的石子路中,经过了不少的村庄。这些村庄的群众,都摆着摊子卖糖、饼、点心,特别多的是杏与其他水果,虽不好吃,但在此时行军路上还是不差。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已走到了先遣团--红一团住地之泸沽。
街上的店铺都还开着,满街都贴着“欢迎红军”的条子,插着“欢迎红军”的旗子。
开了干部会,进行先遣团任务的动员后,正在团部休息,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跑来说,她的老公是共产党员,于今年1月间已在成都被捕入狱了。她因生活关系,到此亲戚家里,要求同红军行动,在红军中工作。我们因为有先遣任务,所以交给后头的政治部处理。

一晚九十里到冕宁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集合号音吹起来了。在历史上有过不少战绩的红一团,在指挥员率领之下,一队队在月光之下集合了。只听得满街的脚步声、嘈杂声、咳嗽声,是后续部队已到了。
走了二十里的地方,见满街点着挂着红灯,写着“欢迎”的字样。休息一下,无数的群众都围拢来了,拿着茶壶、茶杯,和蔼地叫着:“先生吃茶。”有的拿着点心、糖,请我们的战士们吃。大家都笑迷迷地不敢接受,硬要拿钱给群众,说着:“同志,你不要钱我不吃。我们是工人农民的军队,公卖公买。”
休息后又开始前进了,沿途蒙雾中见着被土匪烧了的村子与街道,过了不少的桥,战士们都在不停脚地走着。“天明了,休息一下,大家把服装整理好。”团长在说着。
到宁冕城。噼噼啪啪一阵爆竹声,只见满街挂着红旗,贴着红绿标语,写着“欢迎为民谋利益的红军”、“拥护共产党”、“红军万岁”等口号。一进城,街上民众,见我们笑嘻嘻地拱手为礼,有的口里说着“官长先生辛苦辛苦”,有的见了轻机关枪、迫击炮,说:“这是机关炮”、“这是大炮”。忽然来了三四个蓬着头,打着赤脚,披着麻布破毡子,耳朵上挂着红条的采石,面带黄黑的彪形“倮倮”,见了我们立即跪下作笑,表示欢迎致敬之意。我们连忙两手把他们扶起,他们欢喜不已。
街上店铺照常开着做生意,有杂货店,有茶馆,有摆小摊子的,还有卖肉包子的。他们说:“昨天下午已知道你们要来,县长带了二三百个民团已跑了。昨晚一晚城门都没有开,大家等着你们来。”……“听说你们在泸沽对老百姓都很好,公卖公买,打富济贫,保证穷人、商人,所以我们大家都不怕,没有跑……。”
队伍在街上休息,吃了点心后,又继续前进了。我们到天主堂休息,弄中饭吃。中国传教师很客气,招呼我们坐,五个外国妇女亦来,都请他们不要走,问问消息与情形。“倮倮”见了酒马上就喝,几口便把一大瓶酒喝得精光,一下子喝醉了。请他们吃饭,更加高兴。

朱总司令在长征中的生活
队伍已到了一天,根据当地群众的报告,打了一家群众很痛恨的土豪,东西已全部没收分给了群众,群众的斗争积极性更发动起来了。被我们围困住的张营长,在临逃走时还想把房子烧掉。我们立即动员部队把火扑灭,并拿钱救济受损失的店户。
群众报告我们在几里路之处还有一只船,并帮助我们拖来,又找了一批木匠,修好了一只坏船。第二天船已增加到三只了,撑船的水手亦到了八十多个,这表示群众对红军的拥护热情。
大渡河水流很急,每秒钟有四米以上之流速,船夫异常吃力,一只船须有十多人撑船,每人只能撑几次,马上就要换班。
一船一船不断地在渡着。朱德司令来了,和蔼可亲的我们的领袖——朱德司令,见了我们战士,笑迷迷地问着强渡的经过、现在渡河的情形与每次时间快慢。
总司令的老习惯,见了群众是笑嘻嘻的做宣传工作。他看见了船夫坐着休息,他亦坐下去,同船夫去谈话。他很通俗地用着他老家四川的语句,问着当地的情形,并告诉这些船夫说:“刘家军是保护大地主土豪劣绅的。他们都是要压迫剥削我们穷人的。我们穷人很多,一百个人里头有九十九个是穷人,只有个把两个是有钱的人。所以,只要我们穷人团结起来,是能够有力量把他们这些剥削人的混账王八蛋打倒的……”句句说得船夫点头称是。
谈了之后,我们一同到房子里坐着,谈问着当地的情形。总司令说:“这些水手很好,大家努力宣传几个当红军,放在工兵连,将来在四川行动时是有用处的。”
正谈之时,时间已到十一点了,特务员走来说:“今天政治部打土豪,杀了几头猪,分给了群众。送给我们的还有一个猪肚。怎样弄中饭吃?”总司令马上回答:“你把它切好,我来炒。”
不到一刻钟,总司令把猪肚子炒好了。大家一面在吃着总司令炒的猪肚子,一面在谈笑着肚子炒得好。总司令说:“我很会炒肚子的,以后你们找到肚子,准备点辣椒,我再来帮助你们炒吧!”
中饭吃完了,继续谈着问话。总司令又说着安顺场的故事。他说:“我问了这一带的群众,都说石达开入川是在这里消灭了的。因为生了王子,不能前进,大排酒席,大吹大鼓,弄了好几天。结果后面追兵一来,‘倮倮’又反对他,全部消灭了……。”
另一个同志又说,“我听群众说,石达开以后化装了一个老百姓,背了一把雨伞,过了河到了四川,还有人见了他呢……。”
大家说笑了点半钟,后面的二师亦来了,决定二师继续向西去抢夺泸定桥。

作者冯文彬(1910-1997),曾任共青团中央书记、中央党校副校长、中共中央党史研究主任。长征时任红一军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

泸沽到大渡河
刘忠

占领小相岭:二十号由泸沽出发,一百五十里的路程要一天赶到。小相岭有五十里高山,人烟稀少,很险要,悬崖峭壁,并有川敌杨森部扼守隘口。我二师的侦察连,不顾一切地向敌人攻击,爬过悬崖,把该敌全部消灭了。
越巂城情形:越巂地方,半数是彝族,半数是汉人。彝人又分生彝、熟彝两种。该城在我军未到时,有杨森部守城。我军来时,该敌闻风而逃,所以我们到达该城时,群众不管汉人、生彝熟彝都来欢迎,并且热烈地参加红军,可说是长征来第一次的热烈。我们还作了充分的彝民的工作。该地彝民是最受国民党军阀压迫的。彝人每家都要派一个人去坐监狱,作抵押品,在监狱内计有一二百彝民。红军在共产党领导之下,要解放弱小民族,要联合少数民族,当时释放出来,所以得到了广大彝民群众的拥护。到第二天,向海棠前进时,很多彝民,摆着刀枪梭镖,有“倮倮”头领导沿途欢送我们出“倮倮”区域。

海棠战斗:由越巂到海棠是一百四十里,也是一天赶到。将到达该地时,越巂逃窜的敌人两个连,掩护着越巂的县长及工作人员,被我们先头部队全部击溃,大部分消灭,县长及工作人员,就此活捉了。这一战斗,有该地方的彝人来参加,由于国民党军阀对彝人的压迫摧残过甚,所以被我们缴了枪的俘虏官长,又被彝人把衣服裤子剥得干干净净,沿途都有,真是有趣味的事呀!
晒经关:将要到大渡河边二十里处,有一晒经关,据说唐三藏取经回来在这里晒过经。到达该地时,我们的侦察员,化了装,碰着了退却之敌一个收容队。他们以为我们的化装侦察员是他们自己的散兵,将大渡河边的情形说得很清楚,所以我们到达晒经关后,分路向大渡河边前进,袭击大树堡。
大树堡战斗的模范侦察员:杨森之一个旅,主力在大渡河北岸之富林,一个营在大树堡防守,通晒经关方向有一个排哨。我化装的四个侦察员,带着两个在小相岭缴枪的新战士,很技巧坚决地把敌一个排哨打坍,占领大树堡,并活捉了敌之连长以下的官兵数十名,胜利地完成了伟大的任务。

作者刘忠(1906-),曾任川西军区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副院长,1955年授予中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司令侦察科长。

老娘也要戳你一杆子
艾平

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象征着活该有事一样。时间是不早了,大概已经是晚上八点钟过后了,忽儿人声鼎沸,像狂涛般地一大堆人群都打着火把和油纸灯笼,没有次序的从街的一端涌过来了。几个红军和几个青年群众,推着拉着中年的像劣绅样的一男一女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大群拥挤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嘴巴里喊的在喊,叫的在叫。土豪婆在哭。土豪在辩诉哀叫。人群的火把的火光把漆黑的天空照耀得像白天一样。倾盆的大雨依然在不住的下着,但他们并没有顾及他们是站在雨中。
“营长!把老狗捉起来了!”一个头发已成斑白的五六十岁的老太婆把张政治委员叫营长。她手里拉着土豪婆,气喘嘘嘘地带着胜利的口吻说:“我说这走狗没走好远,是不是?……咳!咳!真把人收拾够了啊!……争点把老娘累死了!累得老气都出不赢。”
“打!杀!”围在后面一些的群众们摩拳擦掌的叫喊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闹做一团。
十一团侦察排的陈排长诉说他们与群众一起捉那劣绅,同这些群众一起,天夜的时候已经到了距这里二十里的地方。
“同志们怎样啦?”
“营长!杀呀!”“不杀,你们走了他又惩我们老百姓哟!”众口一声,都在喊着杀。
“说是要杀的就把手举起来。”
“杀!”所有的手都举起来了,有的举左手,女人们举两只手的也有。“叭!”那个头发斑白的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一个耳光打在那土豪脸上,接着哭诉说:“走狗!你把我收拾够了哇!”
“叭!”又是一个耳光。“你说我的儿子当土匪围越嶲城,我的儿子一个独命根都给我弄来杀了哟!”“叭!叭!”接着打了两个耳光。“老娘舍得命不要,同你拚了哟!”她抓住土豪拚命的乱啮乱扯。
“娼妇!”她又摔着了土豪婆,“今天你碰到老娘的手哟!二婶!五姐!来呀!一起都来啊!”
六七个中年的妇人,一拥上,围着土豪婆打的打,抓的抓,一些年轻的女人,愤恨地站在旁边看着没有动手。
“好了大妈!拿去算了,大家难得等呢!雨越落越大了!”一个青年手里拿着一把大马刀,走上前来,把土豪和土豪婆拖起就走。人们的大群跟着向街外面急速地过去了。土豪和土豪婆的头、脸、手、身上到处都流着血,但他俩仍在卑鄙的乞怜着。
十分钟的以后,两具尸首躺卧在保安营街东端的一个广场上。那五六十岁的头发斑白的老太婆从一个少年手里夺过一枝梭镖,她一面不住地在死尸上戳,一面在说:“死了,老娘也要戳你一杆子!”
人们的大群气愤消除了,欢喜地走散了。有许多还在议论着:“红军真好,为穷人,我们也跟去……。”

一个忠实的革命“倮倮”
廖智高

英勇的无坚不摧的中央红军,浩浩荡荡的渡过了金沙江,打坍川西南小军阀刘元瑭的部队,不数日就冲到并占领了越嶲县城。
好多的宣传员不疲倦的在通街的墙壁上门板上写着:“打倒刘文辉!”“活捉刘元瑭!”“取消一切苛捐杂税!”“不交租不还债!”“打土豪分田地!”等等标语,随着也就向老百姓解释了这些主张。
红军开始发动群众,打土豪分东西,很多群众分得了衣服和大米。红军买卖很公平,说话很和气,一般的群众都知道。
刚移到汉人地方居住的一个“倮倮”——王木冷听到了红军的这些主张,看见了红军的这些情形,特别是“取消苛捐杂税”这个主张,在他脑子里是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在红军初到时,他是存在着恐惧怀疑的心理,现在开始转变过来。
王木冷家里有七口人,自来就是租田耕种,每年收得的粮食,除纳租交款外,是不够全家人吃喝的。他经常还要到高山去砍柴来换米,卖短工一天只得工资大洋五分。他频年都是这样劳苦,才能勉强维持全家的生活。在红军影响之下,他那苦闷的头脑里发生了“红军是不是真正不要捐款?”“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们解除痛苦?”的一些问题。
“老板!红军不拉夫,不要捐款,红军是救穷人的,是穷人自己的军队。”一个红军见着他很和气的向他这样说。
“简直好!从前我们每月都要出款呢!”
“老板!你要不出款,你只有同我们一道去打倒刘文辉;要永远不交租,也只有武装起来去把豪绅地主的土地没收来大家分。红军里不打人,不骂人,穿吃大家都是一样的,你愿意当红军不?”
“愿意!”王木冷一边听着这个红军的谈话,一边想着自己全家七口人,都要靠着他维持生活,一年都劳苦,好日子也过不到一天。他决定了,他不顾家庭了,他坚决参加红军。
王木冷参加红军,首先就编在三军团四师通讯班。那天有两个“倮倮”也参加红军了,一个叫做魏自千,一个叫做古哈,他们三人都同编在一班里。魏自千抽大烟,红军每天都发给他一钱大烟。他们在红军中生活还觉得不错,因为每天都有肉吃有烟抽。
红军由泸定小路向着天全开发,他们担任了架电话的工作,每天到宿营地不得休息,要在滂沱大雨中架电话。夜深寒冷电话不通,王木冷也就很快的去修理,但是魏自千和古哈却感觉些不耐烦了,经常发出怨言。
在由越嶲到天全的过程中,没有土豪打,粮食非常缺乏,大家都吃玉米,又没有好菜吃。魏自千连大烟也没有得抽了,他动摇起来,想把古哈和王木冷组织起开小差。
首先古哈被鼓动了,他们两个就向王木冷说:再前进就没有粮食,只有饿死,不如跑回家去,既不受饿,也不吃这样的苦。
王木冷对革命的坚决,不怕艰难困苦的精神,都在这时充分的表现和证明出来。他不但不听他们的鬼话,而且以同志的态度,来批评教育他们。
“你们想跑回去,就是怕吃苦。我们参加革命,要刻苦耐劳才对。我相信假如你们跑回去,还是一定要被豪绅把你们杀了。望你们不要胆大,我是坚决不干的。”
他们灰脸灰嘴的不敢继续再说下去,无精打采离开王木冷走向旁边去了。
天快明了,王木冷正在梦里听着人呼叫,惊醒过来,有人问他魏自千和古哈到哪里去了。他细想一回,气凶凶的说:“泥滋模区!(“倮倮”骂人的话)他们一定跑了,把他们捉回来枪毙!”

飞夺泸定桥
加伦

安顺场的强渡虽然胜利了,但因水流太急,桥架不起来,架了无数次,被冲坍无数次。十二根二十四根头号铁索都被冲断,这当然是无希望了。桥不能架,船又很少,敌情又万分紧张,尾追的敌人已相隔不远了。整个野战军靠很少的船来渡,不知要费多少时日,紧张的情况当然不容许再延时间了。怎么办呢?这当然只有夺取泸定桥。

部队分两路沿河岸前进:第一师为右路,由安顺场渡河,归军委参谋长刘伯承同志和一军团政委聂荣臻同志指挥;左路是由我们英勇的四团为先头,后随整个野战军,归一军团军团长林彪同志指挥。部队是这样前进了。
右路军一师前进的道路都是沿河而上,左面临河,右靠高峰,崎岖小路真是羊肠一样,稍一不慎,就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险。
爬了几个大山,经过了一些“蛮子”的地方。小茅屋架在树上,好像鸟窝一样。屋旁搭了很高的架子,挂上了很多包谷(即玉蜀黍)。一二条大狗好像狮子一样,懒洋洋地睡在架了房子的树下,它并不吠我们。一切都很沉寂。经过半日的行程,和敌人接触了。地形很险,敌人都是在隘口上修了碉堡扼守着。我们在地形的限制下,完全没有什么阵地,一路都是仰攻的背水战。假使稍一失利,就有到河里吃水的危险。敌人沿途摆了两个旅,都是杨森的部队。有些口子是一营,有的摆了一团。地形是那样险,兵力是这样多,一道一道的难关都摆在我们的面前,然而铁的红军在无坚不摧的精神下,一道道的难关都被冲破了。敌人屡战屡败,我们猛打穷追。右路军是这样地前进着。
左路军担任先头的是四团,他们相隔泸定桥有三百二十里,上级限他们三天要夺取泸定桥。
活泼的政治工作,提高了战士的精神。他们决心要和右路军进行夺桥比赛,他们千百个人的心中,什么都抛弃了,只有一座泸定桥。
路也是沿河而上的,情况是和右路军差不多。大概走了三十里左右,对岸有敌人向他们扫射,路是不能通过,于是他们只好弯路,可是弯路就要爬大山,并且要自己当时开路。大概绕了十里多的光景,又绕到河岸上来了,敌人又在对岸打枪,他们只有勉强跑步通过,然而在敌人机关枪下,跑也不行,只好又弯路。这样弯来弯去,费了不少的时间。
当通过一个大山的时候,忽然和敌人一个连遭遇。敌人先机占领了阵地。满腔热血的四团的战士,那里肯放过,只一个猛冲,就把敌人打坍了。这山有十多里来高,下山后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桥是被敌人毁坏了。河虽然不宽,但却很深,徒涉当然不可能。于是动员全体战士临时砍树,把桥架起来,才通过了。
打了胜仗跑路更加有劲了,情绪也更加提高了。但忽然前面塞住了一座悬崖。崖的两边都是削壁,无论如何是爬不上去的;中间一条小路,好像一座天梯,抬起头来看,右面靠河,无路可绕。时间是不早了,这到底怎么办呢?
“事到万难须放胆”,我们久经战斗的团政治委员杨成武同志在侦察后,断定爬上左面的石崖,定可抄入敌人背后,夺取这一隘口。他一面鼓动着战士,一面指导着爬石壁的方法,攀藤负葛,一个一个地吊上去了。正面的仍在强攻,敌人是耀武扬威地,机关枪是一带子一带子扫射。不到半点钟的时间,敌人后面的枪响了,敌人全部动摇起来。我们正面的乘势猛攻,敌人就这样坍下去了。一个猛追,完全消灭敌三个连,俘获一百余名,活捉营、连长各一,缴步枪一百余枝,重机关枪三十多挺,其他军用品甚多,尤其是烟灯烟枪遍地皆是。人家说杨森的兵有两条枪,真是名不虚传。
前进不多远,到达了猛虎岗。这是到泸定桥的最后一道关口。山高有三十多里,左右完全不能攀登,也不能包抄;只有中间一条小路,并且是壁立的;上面也有一隘口,照样筑了乌龟壳,驻了烟兵。听说又增加了一个营上来。强攻不可能,包抄无办法,怎么办呢?问题又摆在前面了。
红色指挥员的机动,终于战胜了当前的困难,决定实行夜摸。
在黑夜中,一切都是沉寂。稀稀的冷枪,断续地由山顶乌龟壳内放射出来。战士们没有一点声响,悄悄地一个一个地摸了上去。山顶的猪猡们一点也未察觉,一排手榴弹,打得那些烟鬼鸡飞狗走,乌龟壳又被我们占领了。烟兵们的家私——烟具——又丢了满地。这样一路的险要完全被占领了。
第二天的八时部队出发以后,接到一封军团的来信:
“王、杨(团长王开湘、政委杨成武):军委来电,限左路军于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你们要在此次战斗中突破过去夺取道州和五团夺鸭溪一天跑一百六十里的纪录。你们是火线上的英雄,红军中的模范,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此一任务的。我们准备着庆祝你们的胜利!”
此时已是十一点了,但离目的地还有二百四十里。照命令第二天拂晓要赶到,那末要在十八个钟头内跑二百四十里,估计时间是来不及了,然而无论怎样是要完成任务的。于是立即分配政治工作人员到连队去进行动员工作,政治委员站在路旁讲话(因无时间集合讲话),战士们情绪更加提高了。
到达摩西面的大山上,有敌一营在扼守。经几次的冲锋肉搏,结果将敌人击溃,并随即乘胜猛追。到山下又一条小河,桥又被敌人毁坏了,只得又动员大家临时来架。这样一捱,到河边的一个街上,已经是天黑了,但距桥还有一百一十里。天是黑得十分可怕,大雨又像翻盆一样倾下来。战士们还是拂晓前吃了饭,跑了这么多路,又打了仗,肚子饿得难过。为了夺桥的胜利,于是决定不吃饭,立即又在连队进行鼓动。政治工作人员都跟连队走:党、团员和干部最先做模范,向战士们详细解释。全体战士一致高呼:“不怕苦,不怕饿,一边为了夺取泸定桥!”
行李担子和走不动的人以及骡马都留在后面,派了一些武装和得力的干部领导。团长、政委率领三个步兵营轻装出发。
天是这样黑,雨是这样大,路是这样滑,伸手不见掌,真是寸步难移。跌交的人不知多少。费了很多的时间,还没有走到一里路。对河的火光起来了,一闪一闪地像飞也似地向着泸定桥奔去。敌人是在对河和我们夺桥。情况是这样紧张,时间是这样短促,怎么办呢?点火吗?又怕敌人发觉。不点火吗?又走不动,明天夺桥,是成了严重问题。在这样的关头,我们的杨政治委员下决心了,立即传知部队全部点火。并告诉各连队:“假使对河敌人问我们是那部分的,就答他是某师某团某营今天被‘共匪’打败的。”我们这样欺骗着敌人,敌人听了也不怀疑。他们仍然点着火把在那边赶路,我们也仍然点着火把在这边赶路。两路的人,两路的人,各怀着不同的目的,在一个闷葫芦中前进!
时间是快到五更了,经过一晚的急行军,人是都有些疲劳了,肚子也十分饿了,衣服也全湿透了,在这又饿又疲劳的情况下,真是有点难熬,很多人都打起瞌睡来。团长、政委也东歪西斜,几次险些掉下河去。有时忽然站着不动,被后面的冲撞时,忽然惊醒,而又踯躅地前进。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直到天亮时,到达了泸定桥。
桥是铁索做成的。每条铁索都有普通饭碗般大,每根相隔的距离在一尺以上。两边有铁索的扶手栏干,桥的中间没有墩子,只铁索的两端埋在两岸。桥头的地下打了很多大的铁桩。铁索上铺了板子过人。河面有数十丈宽,由桥上到水面也有数十丈高。当你走到桥的中间时,桥会左右摆动得很厉害。假使你往下一看时,奔腾的水势,无底的深渊,真叫人毛骨悚然。泸定桥之险,于此可见。
桥板是被敌人抽了,只剩得几根光铁索。第二道桥是找不出来的,渡口也是完全没有的。对岸敌人在两旅以上。桥头及河边一带以及山上,都有重兵扼守。机关枪迫击炮,集中在桥头附近,不断地向我们扫射,向我们示威。迫击炮也像连珠般地掉过来,都打在我们驻地附近。他们耀武扬威地向我们高叫:“共匪过来呀!飞过来呀!我们缴枪给你呢!你们为什么不飞过来呢?”
我们战士也高声地回答他:
“只要你的桥,不要你的机枪!”
这是多么雄壮的回答呵!
经过详细的侦察,在桥头配齐了火力,准备了板子。部队又进行了鼓动,进行了分工:第二连挑选了二十二个英雄,一概用短枪、手榴弹、马力,由连长领导为冲锋队,其余的用长枪随冲锋队前进;第三连搬板子,准备在前面冲过去时,他们铺板子,给后续部队过去。一切准备停当,团长、政委亲到桥头指挥,全团号兵集中在桥头附近,夺桥的激战开始了。

冲锋号音响了,机关枪迫击炮声、手榴弹声、口号声震动山谷,战士们的热血沸腾起来,战斗情绪也紧张到万分。连长领导的二十二个英雄,在团政委鼓动的口号声中,冒着浓密的弹雨,一手扶着铁栏,踏着铁索,冲锋过去。刚到对岸桥头,敌人放起火来把桥头的亭子烧燃了。火焰冲天,无法过去,英雄们此时有些踌躇起来,徘徊不前了。团政委见此情况,高声大叫:“同志们!这是胜利的最后关头!拿出你们英勇的精神,冲过去!不怕火呀!迟疑不得呀!快冲呀!敌人坍了!你们是光荣的模范英雄呀!冲呀!杀呀!”
这一段鼓动词又把英雄们的勇气鼓起来了,他们不顾一切冲进火焰中去,衣服、帽子烧了,眉毛、头发也烧了;他们一切都不管,只是猛冲,一直冲入街上,和敌人进行长时期的巷战。敌人集合全力反攻,二十二个英雄的子弹手榴都打光了,形势是万分紧张,差不多支持不住了。正在这样一个重要关头,团政委领导着援队来了。在这最后的决战中,终于将敌人完全打坍。烟鬼们屁滚尿流地四散逃命,泸定桥就这样胜利地占领了。除一部分部队追击外,其余部队就在泸定城(城在桥头)宿营了。本日的战斗,我们只伤亡三人,这是胜利中的胜利。

抱桐岗的一夜
觉哉

过了大渡河以后,我们就向川西北前进,争取和红四方面军会师。在前进的途中,我们遇到了一个非常难走的地方——抱桐岗。
在岗下水子地停了一天,说是前面部队走不通。第二天午前九时出发,不一里,敌机来了,大家依树偃息。敌机去了又来,我们终是蹲着不动。
快正午了,才开始蠕动。呵,原来是上山,陡的草壁,窄的之字路,这样的路不是走过很多吗,为什么这样慢?转过一坡,树木渐丛杂了,因终年不见日的缘故,土都成了黑泥,就只能手攀着树根或枝,一脚跟一脚足踹着泥里的小石走着。太陡了,上不去,握着小竹,掉下涧里,从这个石上,缘到别个石上,又到树林里来了。有些密箐,像竹枝扎成的门,弯着腰走进,有新砍伐的刀痕,原来是先头部队开的。在山下时,老百姓对我说:“可以走,不过难骑牲口。”哪知道根本没有路,只有些攀滕负葛的痕迹。
看看天晚了,据说到山顶只有一十八里高,但说是走不到。前面传来了声音:“宿营呀,宿营!”怎么宿法?拣得三四尺可以放下东西的平面,就是好的。大家知道这一夜是不易过的,非有火不行,枯枝倒是不少,一下子那一堆这一堆的火着了。我因为插过了队,被毯在后面,虽然相隔不过二三十丈,但要下去找多难,况且黑烂泥上也无法睡觉。天公偏不做美,下起雨来。雨滴从树上哗啦的流下,人们都打着伞,烤着火,我借得一洋磁盆垫坐,许多同志坐着打鼾,我是彻夜没有睡。
很想弄点水喝,炊事员同志点着火下涧取水,约半点多钟,携上一桶水,正架着烧,不幸泼了。但是天刚亮,他们已煮好了两桶包谷糊给我们喝!
“走呵!似乎有了点日影,到山顶就好了。”站上山顶一看:哎哟!路是有的,满是泥泞,陡处呢,谨防“坐汽车”(翻滑下的称呼),稍平处呢,泥深没膝;泥中的石头不见了,有几匹马陷在泥里出来不得。
怎样走法呢?为要绕越泥淖,有的下涧,缘着圆石头走,有的攀树上岩;在涧不可下,岩不可攀的地方,就攀着路旁树或竹枝跃进。行行重行行,太阳当顶的时候,居然出了森林,望见许多人马在山下河里洗衣煮饭。路上泥没有了,但还滑,不幸得很,我偏偏在出森林后,坐了两回“汽车”。
到河里洗去脚腿上的泥,渴得很,一同志拿茶壶在烧水,“给我一碗水吧!”我说。他就倒上一碗,怪浊的,谁知是煮的骡子肉,没有盐,可是味特别鲜,至今还记得。

作者谢觉哉(1884-1971),曾任内务部部长、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政协副主席。长征中随总卫生部行动。

回占宝兴
黄镇

1935年6月,一、四方面军在懋功取得了大会合,红五军团从宝兴向着懋功胜利的前进了。这一段路已经在邛崃山脉里,两边的高山,沿河崎岖的小路,铁索桥……非常难走。走了一天,又要转回宝兴,要继续阻止敌人的前进,争取使我们两方面军大会合的地区更加扩大。前进我们高兴,向后转我们也高兴。吃了早饭,一口气走了四十多里。
我英勇的三十七团第一营二连第二排进到了宝兴,群众们争先恐后向我们报告:“红军同志,快,南街头的白军,正在庙里休息哩!”我第二排托着上了雪白刺刀的枪,拿着手榴弹,跑步冲去,南街头的白军原来是四川军阀杨森的两个连,冷不防被我第二排碰碰拍拍,杀打得遍地乱跑。敌人后面本队见势不佳,也向后转跑步走了。这两个连人被我们消灭了差不多一半,追击得敌人得到了灵关场,我军又一次的胜利的完成了军委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作者黄镇(1909-1990),曾任中国驻法国大使、驻美国联络处主任、文化部部长。长征时任红五军团政治部文化科科长。

大雨滂沱中
——两河口的欢迎会
莫休

消息的传来,已够两天了——副主席要来。这和宝兴出发后,露营的雨夜里,午夜得到先头团已在大维与四方面军会合的消息,同样令人兴奋。
第一工作是欢迎会,会场的选定和布置,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四围蛮山老林,紧紧合抱着,绝不肯让出数十米的平坦地来。西北从梦笔山(雪山)、东北从虹桥山(雪山)送来两条卷石走沙怒吼的溪流,雨季雪融,刺骨的寒流,泛滥如同黄河决口,盘据着所有低的平地面。会场布置在何处呢?经过邓罗两局长亲自率领的察勘,只得勉强地选定东溪南岸一片稍大的山脚斜坡。
这不过是不到百米方的斜度较小的山坡呀,不知名的灌木和荆棘丛生着,乱石又是猪嘴样拱出着,设计和修整,又须大费工程了。调来工兵连,伐木斩荆,抛石掘土……数十个红色英雄,快乐地又疲倦地工作了三小时。漂亮的会场出现了:上首就自然的土石削成了小小的方台,那是主席台,下面紧包着松松的沙土铺成的欢迎者列队的地段,右首凸出的一块平地,那是司号员集中地的乐亭了。标语呢?张贴就困难了,聪明的宣传队长把它们勉强地安置在路旁小树和棘条上;会场东首数米处,依着土坡,藉两根木条横路耸起欢迎牌,一些绿叶野花攒簇着,艳红的绸布上闪耀着,“欢迎红四方面军同志”几个八分体字。
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过的简陋,而又从来没有过的严肃伟大的欢迎会场。
临时架设的电话线,爬行向虹桥山方向的五里处,派出了守机的专员,报告到来的消息。
忙碌着,吆喊着,饥饿着,疲乏着,数千百只眼睛探视着东方。铃……铃……铃电话催问回答着。等等等,日子已溜过了一半。
本来一早,天就哭丧着脸,似与快乐的人们怄气,现在又飘飘洒洒起来了。雨的助虐者低度的气温,又乘机开始了进攻。人们被风、雨、冷击打着,然而热望的心、亢奋的情绪,战胜了这一切四围袭来的自然敌人。欢迎的队伍整齐的鹄立着。
忽然像下“向右看”的命令样,每个头都转向西侧,在两河口的街口出现了一群人——毛主席朱总司令和中央各主要负责者。他们微笑的,阅兵似的走过欢迎者的队列,谈说着走向虹桥山的方向去,不远又停止了。大家在想:“快到了吧。”
突然大雨袭来了,雨柱是那样的粗大稠密而有力,山上林子中的水,猖狂地急促地奔向低处去,刷走了一切的败叶、断草、泥沙、小石块;水花飞溅,一切雨具削弱或全部失去防御力,冰凉的雨水,濡湿了外衣,渗到肌肤,大地也冥茫了;但人们依然在快乐兴奋。
暴雨的袭击延续了约二十分钟,转成小雨了,而浓密的云层,却卷来滚去。看来还要下雨。
人们唱起来了:
两大主力军邛崃山脉胜利会合了,
欢迎红四方面军,百战百胜英勇弟兄。

团结中国革命运动中心的力量,
唉!
团结中国革命运动中心的力量,
坚决争取大胜利!
万余里长征经历八省险阻与山河,
铁的意志血的牺牲,换得伟大的会合。
为着奠定中国革命巩固的基础,
唉!
为着奠定中国革命巩固的基础,
高举红旗向前进!
(此两大主力会合歌编于定兴,次日先头部队即在大维与四方面军会合)
快乐的歌声,震荡着山林和大地。由会合的胜利,勾起了长征的回忆。于是强渡金沙江歌,遵义战斗胜利歌……一切都从快乐兴奋中唱出了。延长着很久的唱歌竞赛。雨仍是敲打着山林地面和人的头颅。
东侧围立着的中央的负责同志们移动了,阵容突然严肃起来,收下了一切雨具,行列整理成侧看一条线,司号员小同志们把号捏得紧紧的,喊口号的领导者们,腮帮鼓鼓地,数千百只的眼睛又贪婪地盯视东方了。
东方山脚林隙中,隐约的露出几个马头,渐渐走近了。首先冲出去的是朱总司令,紧紧的握住了来的人群中一个人的手,随后便是大家围上去。混作一团了,说什么听不到,只是许多的手挥动着,似乎大家要狂呼起来。
口号声像暴雷般轰出来了,快乐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过度的兴奋,血管涨起来了。拳头握得紧紧地,如同几千个铁锤样,随着每句口号一致挺直地举起来,要戳破低空的云层。
暴雨又袭来了。雨声,口号声,军乐声,暴涨的溪流声,织成震破耳膜的交响曲。这繁响声把一群人欢迎上了主席台。
口号停止了,肃静了,甚至屏息着呼吸。但猖獗的雨仍是倾盆样的倒着,模糊着人的视线,说话声音不甚洪大的朱总司令的介绍词,几乎都被这轰响的雨声全部遮断了。
“同志们!……两大主力红军的会合,欢迎快乐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全中国的人民,全世界上被压迫者,都在那里庆祝欢呼!这是全中国人民抗日土地革命的胜利,是党的列宁战略的胜利。……”
朱总司令在雨声中急促地说完了他的短短欢迎词。
被欢迎者说话了:
“同志们:……这里有八年前我们在一起斗争过的(指朱总司令——记者),更多的是从未见面的同志。多年来我们虽是分隔在几个地方斗争奋斗,但都是存着一个目标——为着中国的人民解放,为着党的策略路线的胜利……这里有着广大的弱小民族(藏回),有着优越的地势,我们具有创造川康新大局面的更好条件。
红军万岁!
朱总司令万岁!
共产党万岁!
猛攻猛打的雨,逼得说话者不能再继续了。队伍移动了一下,列出长长的人巷,中央的负责同志们愉悦地通过去。军乐声,口号声,唱歌声,在黄昏暴雨的洪流中震荡着。
这是有历史意义的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卓克基土司宫
觉哉

卓克基是清高宗劳师伤财,费几年工夫,才克服的所谓小金川的七大土司之一。土司宫设在几条河的汇流点,前临急流,后倚峻岭,一石块砌的四方桶子,高达八丈,宽广约十丈,前栋两层,后栋、左栋、右栋均四层,屹立万山中,俨然一座大建筑。
下层:上栋是大厨房,巨大的锅子几十口,左右为马厩和下人的住室等,中间的坪颇大。第二层大概也是些下人的住室,及收藏食物器具被服的屋子,有一些高大的木橱子。第三层就美丽了,有玻璃窗和雕缕而坚厚的木门与木壁。右栋数室,陈设颇精,有状若货架和壁相联的架子,分许多格,格内陈设一些玉如意、小玉佛、铜佛、磁佛,及其他古玩等;有床作长方形木池,无架;有精致的书案,均是坚木做的,这大概是土司的卧室。左栋为两大厅,有木坑,桌凳壁饰,都雅致。上栋为佛堂。第四层:上栋为大佛堂,有几面大铜鼓,藏经很多,黑底白字,像我们裱装的字帖一样,但墨色发光,纸亦坚致,佛幛很多,绸质的,壁画因年久,薰黑,看不清楚。佛外围有很多木轴,可以转动,这是卷“藏经”的,但上面已没有经。右栋一小佛堂。左栋是新装饰的佛堂,壁画新鲜美丽,马象狮虎、英雄甲胄等宗教图画, 栩栩如生,连屋顶都是。这种神密的美术,我们看见的,除大维喇嘛寺伟大的美丽的壁画外,要算这里。前面一小客室,题“蜀锦楼”三字,是一位曾在广州大元帅府做过事的过客题的,还题了一首不大佳的古诗。前面平台,可容一连人的操练,屋顶佛幡颇多,有高达三四丈的。
现任土司叫索观瀛,在成都大学读过书,刘文辉(?)送了他两架机枪及若干步枪,又卧室里有几本“三国演义”,以及“蜀锦楼”的题字,可见此人已有几分汉化①。我们先头部队派人向他假道,被他杀了,因此把他打了一下。他率领百多藏兵,窜入深山。我们因其反动,把他财产没收,但宫里许多古董器具,群众不敢要,我们不能拿,仍是原封未动。
宫旁建一碉,系石块磊上的塔,比屋还高,各层有高尺许的洞,即炮眼。这样的碉,藏民地颇多。《圣武记》上说碉多么险,攻碉多么困难。有一封奏折上说:“番人”(即藏民)十多天可建一碉,而“官军”攻下一碉,需时月馀,牺牲士兵常至数百。但实际这种碉不像国民党筑的碉,在山顶及要害地,而是像内地土豪家筑的避土匪劫抢的楼子。我们在云南扎西地方看见很多,湖南也有,叫做箭楼;可以防小匪,不可以御大兵。红军经过藏民区,没有据碉来防御我们的。
藏民种的地,都是土司的,要向土司纳租。土司什么都派差,烧的柴,吃的肉,甚至门前守卫的都是居民轮派。藏民见了土司就跪下,等他过去了才敢起来。至于土司对地方做了些什么,只看见土司宫前一条木桥“万古流芳”的捐名碑上,第一名索长官捐大树两根,其余是该村各户捐派的。看那些名字,知道有少数汉人在此寄居。

① 据说四川军阀侵蚀土司,学了帝国主义勾结中国军阀的法子,时常把各土司调了去,一住几个月,吃花酒,坐汽车,看电影,抽大烟,使他们乐而忘归,渐渐就可以向土司地方进行各种剥削,同时送他们一些洋枪,使他们对土人有镇压反抗的把握。

芦花运粮
舒同

在山上的一个村庄,印象倒是很深刻的,但没有过问它的大名,仿佛离马河坝二十里,离芦花八十里。山上是一片雪,四时不融解,由卓克基到黑水、芦花,这算是最后的一座大雪山了。翻过雪山,即是这个不堪回首的村庄了。村庄不很大,周围是油油的青稞麦,瞰居山腰,高出地面十数里。
红六团配合我们右路,由康貓寺向左经草地绕出松潘。在前进路上,遇着极端骠悍的骑兵,横加拦阻,既战不利,乃折回右路。第一步以四天到达雪山上的这个村庄。因为粮糈已绝,茹草饮雪,无法充饥,饿死冻死者触目皆是,已山穷水尽,不能最后支持。生死完全决定于我们能否及时接济。
事情不容迟缓,我们在接到六团急电之后,立即来了一个紧急动员,筹集大批粮食、馍馍、麦子、猪肉、牛羊等。其实驻卢花的四团、五团、师直属队,每天都是在田里自割未熟的青稞麦而食,各人揉各人的麦子,各人做各人的馍馍,用自己的血汗去生产。经过整个一天的动员,经过干部和党、团员的领导,好容易才把这些粒粒皆辛苦、处处拼血汗的救命麦子、牛羊、馍馍粉搜集起来了。
已是下午一时了,我还在五团帮助动员,师的首长猝然从电话上给我一个异常严重而紧急的任务,要我负责率领一排武装及几十个赤手空拳的运输队员,运粮食到那山脚下,迎接疲饿待救的第六团。
义不容辞的我已慨然允诺,接受了这光荣的任务,即时从卢花出发。
这时已经是三点了,四点、五点了,估计要两天才能赶到,而今天还要赶三十里路,才找得到宿营的地方,否则露营有意料不到的危险,这问题一开始就威胁着我们。
天色像是要夜,乌云簇簇,细雨纷纷,我们这一大群人开始在路上蠕动。前后有少数武装,中间是运输队,背的背着粮,赶的赶着牲口。不上五里路,在一个桥头右边,山林深沉处,守河的一班人在那里搭棚子住着,他们是预定同去的。当我去喊他们的时候,恰好遇着他们是面盆、茶缸里满盛着羊肉和面粉,从它的香气中可以想像得到那滋味了。饿着肚皮的我,口涎差不多要流出来,不好向他们讨吃,只是催他们快点吃了同去。不上十分钟,他们就一边吃一边走,插入了行军序列。

“人马同时饥,薄暮无宿棲!”这时不啻为我们这时候写照了。走到一个深山穷谷里,没有人影,没有房子,没有土洞石岩,参天的森林,合抱的粗树,没胫的荒草,不知好远的前面才找得到房子,我们就在这个坡路上徘徊了很久。
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宿营。时间、天气都不容许我们犹豫选择了,于是集结队伍,我亲自去动员解释,大家艰苦奋斗的精神冲破了这阴霾险恶的环境。把粮食放下,羊、牛、马集拢来,靠着几棵大树,背靠背的坐着,伞连伞的盖着,四面放好警戒,大家悄然无声的睡下,希望一下子天亮。
天是何等的刻薄呀!我们这点希望都不肯惠与。一刹那风雨排山倒海来了,我们像置身于惊涛骇浪的大海中,虎豹似乎在周围怒吼,雨伞油布失去了抵抗力量,坐着,屁股上被川流不息地刷洗,衣服全湿透。我同两个青年干事,挤坐一堆,死死抱紧伞和油布,又饿又寒的肚子,在那里起化学作用,个个放出很臭的屁,虽然臭得触鼻难闻,但因为空气冰冷,暴雨压迫,也不愿意打开油布放走这个似乎还有点温度的臭气。王青年干事,拿出一把炒麦子,送进我的嘴巴,于是就在这臭气里面咀嚼这个炒麦子的滋味。
本来这些地方平常就要冷得下雪,在气候突变的夜晚,其冷更不待言。同行的许多同志,冷得发哭哀吟,然而我们很多共产党员,布尔什维克的干部,却能用坚忍不拔的精神,艰苦奋斗的模范作用去影响群众,安慰群众。就这样挨寒、挨饿、挨风、挨雨,通宵达旦。
天色已光明了,风雨也停止了,恐怖似乎不是那样厉害,大家起来,如同得了解放一样,相互谈笑,重整行李担子,一队充满着友爱互助精神的红色健儿,又继续前进了。一直走了二三十里,绕到高山上的几个破烂房子,停止休息。
热度不高的太阳,破云出现了,我们放下担子,布好警戒,用了大力,才找到一些柴火、锅子,烧好开水,泡点熟粉,就这样吃了一顿。
大家都在回忆着前夜,回忆着短短的过程。一部分正在咕噜的睡着,恢复肉体上的疲劳。
山回路转,沿途都看不见人影马迹,这下子却有了我们的队伍开始往来,这使我们兴奋胆大。然而仅仅只是这一个地方,过此以往,那可怖的景象,又在我们的面前展开起来。
“走吧!赶早,时间已过半了。”
“我们红六团还在那里望眼欲穿的等候着,我们早点去早点接济他们!”
哨子一发,队伍集合,于是又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进。
河水骤然高涨起来,泛滥在两岸山谷中。一条小路,有时淹没得不见,排山倒海的流水声,伴着我们行进 。小雨,路又泥泞,我们埋着头一个个的跟着。
离雪山只五里路了,六团先头的几个同志与我们尖兵相遇,大队亦继续赶到。
“哎呀!不是送粮食给我们吗,我们的救星!”
“你们迟到一天,我们就要饿死,真是莫大功劳呵!”
“宣传科长!你们来了,真的来得好,救了我们的命!”一下子环境变得复杂,到处喧腾起来。许多六团的同志,围拢过来,争述他们如何过草地,如何打骑兵,如何冲破困难,如何望着我们接济。我不知道怎样应付才好,怎样安慰他们才好。除了把运来的粮食全部给他们外,连我们的私人生活必需的几天干粮也零零星星的分送给了他们,就是最后的一个馍馍,也基于阶级的同情心,分给六团的几个同志吃了。

打鼓的生活
莫文骅


南中国的渔民们正赤祼祼地在海边打鱼的时候,广州市布尔乔亚分子正穿着绸衣服在荔枝湾爬艇纳凉的时候,打鼓附近便要着皮袄了。因为这是中国西部的高原,空气是稀薄的,寒风是砭人肌肤而至入骨,天空中每天浮着不散的一朵一朵的惨淡的愁云,屋顶及山头积着左一块右一块闪光的冰块。真正可谓:
“瀚海阑干百丈冰,
愁云惨淡万里凝!”
几百米远便不能透视,人们好似处在广寒宫里,又似在梦中游泊荒凉的孤岛上。
红色干部团由仓德出发,就爬呀,向着离海平面标高约四五千公尺的高山上爬。因为最近给养困难,所以脚是软的,手是小的,脸是尖的,眼睛也躲在眼帘里去了一些。爬山太觉吃力,爬山的本领锐减了一半。然能够鼓起战士们的劲的,因过了山便是打鼓,听说那里麦子已黄,粮食很多,能吃得饱,因此用力地爬。
越爬,山越高,空气越稀薄,越感觉寒冷。有几个同志,身体抵抗力弱的,头晕了,眼花了,脸皮白了,嘴唇黑了,不知不觉头重脚轻地倒下地去了。有些人去搀扶,但好似酒醉翁一样,扶得东来西又倒。
费了极大的精神,才上了山顶,只见满山积雪,乌云盖天,其他什么也没有!
下山时,曲折盘旋,越下越暖,身体则转为舒畅,肌肉也灵活了些。积雪的高山,被我们不屈不挠的革命力所征服了。


到达打鼓附近时,看到满山麦子青青,随风吹来,如河中水浪,很觉美观。但我们并不是游山玩水的诗人,而是希望着麦黄,得到粮食的饥饿的人民军队。到打鼓,问原驻的友军,他们说粮食困难多呢!民屋内亦没麦子,山上的又不能割,他们还是数麦而炊。
战士们因为出发时听说粮食很多,满心欢喜,现在适得其反,于是议论纷纷。有的说或者前面部队吃光了;有的说或许山上才能找到;有的……真是意见纷纷。此时政治工作太难进行了。只得向他们耐心的解释:“在这样异常困难的环境中,所谓有粮食,也是有限的,何况部队驻过不少,吃的带走的很多。昨天有,今天不一定还有。我们是为中华独立解放而奋斗的民族先锋的骨干,在共产党中央直接领导之下,已克服了许多的困难。任务的严重,须要以最高度的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克服。不然国家沦亡,数万万同胞都成为日寇木屐下的奴隶了。冲破了困难,胜利是不远的。
过去苏联在军事共产主义时期,内忧外患粮食不继,亦受过了极大的困难,依靠着列宁党的领导及人民与红军的坚忍,卒能克服而有今天!我们现在亦有正确的党中央直接领导,大家能团结一致地吃苦耐劳,还怕最后胜利不是我们的?同时,在这样困难环境中正是我们创造铁的干部的时候,希望彻底了解这一点。现在我们问题的中心,是如何解决困难,克服困难,不是谈什么长,论什么短的时候!”
好在全体人员都是干部,政治觉悟程度是比较高的,一经解释就完全冰释了。大家转而谈论如何找粮食及如何争取少数民族的居民回家的问题。因为居民已被国民党欺骗强迫逃走一空了。


本来我们一粒麦子也没有带来,期望着到打鼓吃一餐饱饭,谁知道又如此。但是怎样解决问题?这真是提得最尖锐不过的了,你望我,我望你,甲说这,乙说那,实际上都是束手无策。
“今晚吃什么呢?麦子没有了!”到宿营地后,各营、连来请示了,因为已是十五时。
“且吃一餐豌豆苗、野芹菜吧!”陈赓、宋任穷、毕士梯及我商量了一下,便这样主张。于是下令了,各营、连都派人到附近菜圃及山边去摘。
我因疲劳而且肚饿,于是将必要的工作布置了之后,便到床上睡了。心中自己打算,豌豆苗是好吃的吧?两广不是叫做龙须菜吗?酒馆上六毛钱一卖(即一大碟),虽……想着,精神上很好过的样子,不觉睡着了。
“起来吃饭了!”这好听的声音催我醒了。矇眬地爬起,打了一个呵欠,向特务员问:“饭在那里?”他指:“这便是。”我转头一看。啊!原来就是一碗老豆苗、老野芹菜!分明是这样东西,而却美其名为“饭” !
看着大家吃时皱着眉头,我知道不妙,将碗拿起慢慢地挟了一箸送进口中去。唉!如何吃得下!既没油,又没有盐,清汤寡水,一股麻痹的腥气。我吃不下,即倒在床上睡去。
此时各个同志切齿痛恨国民党这个狗娘养的卖国贼,既不准我们北上抗日,又压迫我们到这样不利的地区,还要欺骗压迫当地群众走了,使我们遭遇到这样的困难,真欲灭之朝食。

次日,给养问题还未解决,吃的还是老豆苗、老野芹菜。那时我的嘴虽然还不愿意吃,但胃却非常需要;而且,经过一夜的思考,想到有些部队吃过草,吃过皮鞋、皮带,甚至个别掉队的人员还将别人拉的粪中未消化的麦粒洗净炒了吃。现在,我吃一些老豆苗、老野芹菜又有什么关系。于是提高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勉强吃了。吃完“饭”后,又愉快地踏上了征途。

吃冰琪林
周士第

天亮由中打鼓出发,宿营地是沙窝。一出下打鼓村子,就看见路旁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上九时后,不准前进!”我们就会意是为着“由下打鼓到沙窝九十里,中间没有人烟,要翻过一个大雪山,如是过了九时,当天就不能走到,要在山上露营”而写的。
这块木板牌子告诉我们今天是怎样的程途了!但是已经尝过夹金山雪山、康貓寺雪山神秘的我们,已没有过夹金山时那样当心了。过夹金山时,老百姓对我们说:“在山上不准讲话,不准笑,不准坐;若故意讲话、笑、坐,山神就会把你打死。”我们自然没有这样迷信,可是已想到高出海平面五千公尺的雪山上空气的稀薄和冷度了。今天的雪山总不会比夹金山高吧!
距山顶还有二十里的地方,就看见前面的人群走得经蚂蚁还缓,像一条长蛇弯弯曲曲而上。我们的呼吸短促起来了,脚步也不知不觉地缓下去。
我们踱上山顶,陈赓、宋任穷、毕士梯、莫文骅好多同志,已坐在那里谈天,我们也靠近坐下。
骄阳从天空的正中疏散地放出光辉,紧紧地吻着每个长征英雄的面孔。它在微笑喜悦似的接迎长征英雄们上雪山。它虽然把大地一切的景色照耀得特别显明起来,但没有丝毫的“炎炎迫人”的情境。这宣布广东俗话“盛夏太阳真可恶”的不灵。
我们周围的雪,洁白得十分可爱,令人回忆到“踏雪寻梅”的古典,而兴叹——白雪真可爱,梅花何处寻!同时又加添了人类“盛夏尝雪”的乐趣。
萧劲光同志提议吃冰琪林,全体赞成。陈赓、宋任穷、毕士梯、莫文骅、郭化若、陈明、何涤宙、冯雪峰、李一氓、罗贵波和我十几个人,都持着漱口杯,争向雪堆下层挖。
“谁有糖精,拿出公开。”李一氓同志说。毕士梯同志的胃药瓶子、郭化若同志的清道丸瓶子、萧劲光同志的小纸包都一齐出现了。
大家都赞美今天的冰琪林,引起了上干队好多学生也向雪中冲锋。
“我这杯冰琪林,比南京路冠生园的还美!”我说。
“喂!我的更美,是安乐园的呢!”陈赓同志说。
“安乐园给你多少宣传费?”我给陈赓同志一棒。
“冠生园的广告费,一年也花得不少!”陈赓同志暗中回一枪。
“你们如在上海争论,我愿做评判员。这里找不到事实证明,结论不好做。这个结论留给住在上海、香港的朋友做吧!”毕士梯同志这样结束了我们的争论。

作者周士第(1900-1979),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兵司令员、训练总监部副部长,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干部团上级干部队指挥科科长。

瓦布梁子
拓夫

一 奉令筹粮
一、四方面军会合进至黑水、卢花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筹粮。因此,当时军委筹粮委员会的组织,在毛儿盖与芦花城各设立一粮委,我是参加芦花粮委的一个。芦花粮委担任筹六十万斤米粮食的任务,我们计划在几个出产粮食的中心区域,分头进行。我担任了瓦布梁子的一路。当天计划好一切,第二天便随一班武装匆匆地由芦花城出发了。

二 芦花城到瓦布梁子
芦花城到瓦布梁子,沿黑水东下,计三日路程。一路只闻水声,不见人迹,黑水两岸,皆峻岩绝壁,望之生畏 ;绿草道上,人烟稀少,感无限寂寞。当时,已疑我到了“西游记”里什么地方。
头天我们到了以念,彭司令员在那里住,闲谈半晚,毫不疲倦。
第二天又循黑水前进,景象与前日无异。惟行至一处,不知何名,见四方面军有一排人住在对岸,正往来渡一“绳桥”。所谓绳桥者,乃一根粗绳,横贯两岸,另以一细绳悬一草篮,人坐篮中,由岸上数人用力抽拉,绳拉一下,篮进一节,约须一刻钟,篮才经此岸到达彼岸。此种绳桥,为我平生罕见,所以我在马上呆呆地看了好久,才离开那里。这天到维克宿四军政治部,吃了一餐其味无比的牛肉面条。
第三天离开维古,行不久,即弃黑水而南,爬上了高约二三十里的大山。山腰一段,树木遮天,寒风袭人,不得不下马步行。一路恐遇袭击,子弹不离枪膛,时刻准备战斗。上山行约三十余里,始到瓦布梁子,所幸一路无事。

三 瓦布梁子
瓦布梁子是一条很高的山岭。站在山顶向四周一看,但见黑水如带,万山纵横,黄绿田禾错杂其间,别有一番景致。瓦布梁子周围,有十几个村庄,数百户藏民。藏民所居房屋,均为石块建筑,二层或三层,远望去有如上海之洋楼。此为黑水、芦花一带较富庶之区,产有大麦、小麦、荞麦、洋芋、萝卜、猪、牛、羊等,并产盐。因离汉地较近,通汉话者颇多,但风俗习惯,与芦花大致无异。

四 争取藏民
四方面军一部经杂谷脑入芦花,曾道经瓦布梁子。当时这里藏民,皆逃避于深山老林。后来找到一个通司(即翻译)名“七十三”者,曾到过成都。此人为我们出力不小,经过他宣传争取了一部分藏民回来。我到瓦布梁子以后,为了保证筹粮计划的完成,更用大力进行争取藏民的工作。我们出了保证藏民的布告,在藏民田里插了保护牌,责令一切部队不得任意侵犯。凡是回家的藏民,每家都发了保护证,使其安心生活。我们并派人到各村去召集藏民开会,经过通司翻译给藏民听,宣传红军的主张。这样一来藏民回来的更多了,对我们的态度更进了一步,不但不怕我们,而且喜欢和我们接近,常跑到我们粮委会住的地方来谈话,问长问短,竟无拘束。他们对共产党红军的了解很模糊,但晓得我们对他们很好。送我们东西吃,帮我们补鞋子,也非止一次。我们一两个工作人员,在这区域走来走去,也未遇到什么危险。

五 藏民人民革命政府的出现
因为我们在藏民中影响的扩大,及藏民与我们关系的改进,我们就广泛地宣传,号召藏民起来反对汉官、军阀的压迫,组织藏民自己的人民政府。这一宣传得到广大藏民的赞成。于是我们就着手进行组织,召开各部藏民大会,成立人民政府。计前后组织了六个乡人民政府。用民主方式,推举了代表及主席。代表、主席胸前都配着红布条,上写“某某主席”或“某村代表”。当主席及代表的均引以为荣,很出力帮助红军办事情,有什么事也到我们的地方报告讨论和解决。我记得有一次,不知那一部分把一个主席的牛赶去几条,这个主席就跑到我们粮委来报告,我们当时把牛交还了他。这主席感激得真不知怎样才好,一般藏民也都齐声说好。最后我们召集六个人民政府的代表会,成立瓦布梁子区藏民革命政府,并还准备建立他们自己的武装。于是瓦布梁子另变了一个模样,到处飘扬着自由解放的鲜红旗帜。

六 筹粮熬盐
我们在瓦布梁子一带筹积了不少的粮食。办法是采取向藏民中富豪之家“借粮”。藏民中有为大家所不满和痛恨的“恶霸”,我们发动藏民去割他田里的麦,割下来藏民一半、帮助红军一半。我们自己也组织了割麦队到各处割麦,割下再打出来。参加割麦队的同志有二三百人之多,半个月就完成了筹粮计划。除了筹粮外,我们还在那里分三个地方进行熬盐。因人少,每天只能出五六斤盐。但这也给了部队很大的帮助,使很多部队没有断过盐吃。

七 藏民运粮队
为了供给前方部队的需要,要把瓦布梁子所筹积的粮食,除了部队带的而外,还要运到芦花万余斤。这件工作只靠我们部队不是够的,因此我们动员了六个乡的藏民,组织运粮除害,帮助红军把存瓦布梁子的粮食运维古粮食站,再转芦花。参加运粮队的藏民有百余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分两队,由两条路线运送。这些帮助红军运粮的藏民均表现积极热心,不辞劳苦,不要报酬,自带“粘粑”路上打尖,甚至有全家都来为红军运粮者。此种情形为黑水、芦花所少见。

八 离开瓦布梁子
当我们离开瓦布梁子时,许多藏民不愿意我们走,还有拿着酒壶来送行的。他们说:“你们真好,为什么就走呢?你们走了,我们不晓得将来怎样。”我们都一一抚慰了。在老衙门所存的几千斤粮食,我们走时,一下都发给了藏民。藏民有从一二十里路上来背粮的,十分高兴。我们虽然离开瓦布梁子,但是红军在瓦布梁子藏民中,是留下很深的印象了。

作者贾拓夫(1912-1967),曾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国家经委副主任。长征时任红军总政治部白区工作部部长。

隔河相望
艾平

在藏民地区的行军增加了我们不少的困难,道路地形既不熟悉,又没有向导,全凭不完备的、简略的、陈旧的军用地图做指导。
从在6月份仍积雪数尺的夹金山与红军第四方面军之一部取得大会合以后,红军第三军团担负着维护交通,与红四方面军主力取得会合的任务。
第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同志率十一团,为完成其艰巨的任务,从黑水、芦北出发,翻山越岭,晓行夜宿,竭尽艰苦,四天之后到达了维古、莫居与以念地域。然而,距石雕楼(敌人盘踞,预期与四方面军主力会合之地)尚有九十里,并且在维古与石雕楼之间横隔着一条水势险陡的大河。
维古是一个不成样子的村庄,当然,在当地还算是顶呱呱的上等货色。在河的右岸,背靠着崎岖险峻的高山。先头部队进占了村庄,后续部队还在继续的跟上来。
维古河桥被破坏了。远远地望见,三五成队的人群约十余人,急急地向我方前进着。渐近,慢慢地分辨出红旗色与镰刀锤头的人们的行装,看着看着接近了,人们的面貌,都分辨得很清楚,但万马奔腾的河水阻止我们不能互相传话。
站立在对岸的同志的口张得很大,他们的样子是在同我们说话,我们也一样的在嘴巴张得很大,与他们说话,可是只见口动,不听人声。这样的传话,终于没有发生效力,虽然河宽只不过三四十米远。
天然的障碍,总不能战胜聪明的人,尤其不能战胜我们历尽人所不能身历的苦难转战万里的无敌红军。终于我们取得联络,知道他们是四方面军的先头团,而后续部队也正向这里前进着。
写好简短的信包在石头掷过河去,河对岸的同志,也照这样掷过河来了。
这里——维古开始架设悬桥。
河的上游叫以念的地方,据说还有一道桥。彭军团长又亲率一部沿河而上,行程只有四十余里,经莫属只费一天的行程。
第二天绕过高山,到达了以念。
以念也在维古河的右岸,这里河比维古一段要宽些,原有的绳桥,早已被破坏了。两条绳(上下各一条)已被割断一条,剩下的一条也已沉于水中去了。
在到达以念的那天下午,红四方面军的一部,到达了河的对岸,因绳桥被破坏,也无法取得联络,彼此都知道是红军,然而究竟是红军的那个部分,终于无法知道。
在维古采用的联络法,用石头包好写的字条,抛过河去的方法,在这又重使用一次。
这里的河比维古要宽些,经过几次的抛掷,都落在河中,终不能达岸。当地人的臂力很强,结果是对岸的红四方面军一个字条:“我是徐向前,率领红四方面军之一部到达了。”“我们是三军团之一部,在此迎接你们。”署名彭德怀的字条,从我们这边掷过去了。
联络是取得了,然而,不能讲话,也不能从河渡过来,仍是隔河相望着。
一个绳桥渡人的筐子,用细小的带软性的树条编成的筐子,在河岸的树林中找到了。于是四方面军的一个同志,坐在筐子里将筐拴在绳子上,从河对岸一推,渐渐地,从一条绳子的绳桥上,荡过来了。首先便是徐向前同志——四方面军总指挥,以后也就照样地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渡过来。
过两天,维古的悬桥,经红军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对岸架设,终于架成功了。
红四方面军的队伍,一队一队的连续不断地从这悬桥上渡过来了。
红军的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在川西北的少数民族地域取得了全部的大会合。

松潘的西北
莫休

一在毛儿盖
我随先头团最先到达毛儿盖,又是跟最后的掩护梯队离开它的。以时间计算,在那里足足呆了五十天。
五十天的时间是很长的,自然可以叙说的事件也就不少了,我只报告一点在这里为粮食而奋斗的情形。
过了夹金山的雪山到懋功,我们即受粮食威胁着。但在困难中还可以找到玉蜀黍。就是牙齿嚼痛了,有点不好受,但肚子总算免去时时咕咕叫了。进了藏民区域后,从卓克基(小金川边)到昌德(黑水附近),饥饿的氛围,就紧紧包围我们了,虽然每天还照例两遍或三遍吃饭号,但在每次号音后,大家所得到的,只是两个漱口杯的嫩豌豆苗和野菜。开始一天,豆苗嫩嫩的,还配了牛肉煮,吃来还不讨厌,或许还觉得新鲜可口,日子一久,那就不是味了。老豌豆茎,硬邦邦地,嚼碎了,也只是满嘴的粗纤维,不咽下去,肚子在告急,咽下去,又担心不得出来。这时所有的一切人们,每天都只有一个思想:找点东西吃,使肚子不饿,赶快走,到有粮食的地方去。
听说毛儿盖是逼近松潘的大地方。大家的心,都飞向毛儿盖了。从昌德两天路程,爬了两座三四十里雪山老林,7月8日我随先头团到达了毛儿盖。行近毛儿盖十余里坡上一块块快成熟的青稞麦,给了我们多么大的快乐!
我们一小队人马,被指定在一个山坡下的屋子宿营,却巧门口蹲着一条凶猛的猰狗,恶狠狠的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露着牙齿,谁也不敢接近它,更不能越过它冲进门洞去。这时大家都在抱怨设营员是在故意同我们为难。同猰狗奋斗了许久,终于那根手指粗细的铁链挣断了,它窜向老林去了,我们胜利地得到了安身之地。
这条狗,给了我们二十天的美满生活。因为它的护卫,先过的部队,不敢向这幢房子问津,于是保存下了五六百斤熟粉,千多斤青稞麦,和一些酥油。这些东西是以前和以后极不易得到的珍贵食品。
我们这个小小的前梯队,人数只有十多个,拥有这一大批珍贵食料,当天晚上,又分到上百斤牛肉。此时部队工作少到几乎无事做,但我们却也忙,每天总有十几小时为吃而忙。牛肉燉得烂烂的,配着烧饼吃,那是别有滋味的,虽然什么香料调和都没有。有时煮牛肉中加上面驼驼,口味也不坏;饼子烤得焦热,擦上薄薄的酥油,那更有说不出的“洋”味。可是青稞麦粉是不易消化的,我们又那样漫无节制地不分顿吃,肚子自然要被胀的鼓鼓地,有时胀得坐不好,走不好,睡了也难过。幸好不久就发现了“蛮子茶”连枝带叶煮得浓浓地,牛饮一大碗,倒是消胀的灵药。
这个短短的时期,是在毛儿盖五十天生活中的黄金时代。
不久,我们的后梯队,大队人马都来了,随着就发生粮食恐慌了。几百斤的热粉,大伙儿一吃,每人又分了几斤作干粮。这样一来,我们的“粘粑”“面驼驼”都吃不成了。水磨子都被别的部分占去了,有了麦子,可是无法变成粉,只好整个儿煮着吃,那种一粒粒的青稞麦子,可就有点不是味了!人们一天天瘦下去!此时我们的肚子又似乎特别大馋起来,时时都在那告急,巴不得吃饭号响,但是号响了,饭来了,看到那清水中沉淀的一颗颗麦粒子,大家的眉头就打结了。
我们宣传部的几位住在一个比较整洁的“经堂”(每个藏民家都有,专供佛像和藏经)内,神龛内除了成捆的藏经外,还摆列着许多供神的祭品,胡桃、枣子、几粒白米、乳酪……最惹我们欣赏的,是那些精巧生动的面捏人兽肖像。我们因为尊敬藏民的宗教信仰,对于这些祭品,开始是一点不敢亵渎的。一天我到部队中打个转身,回来见这些面捏肖像紊乱,并且减少了,自然要询问加伦、兆炳等同志。他们只嘻嘻笑,不给任何答复。加伦忽将一个小铜杯捧给我,满盛着豆沙一样的东西。原来他们因饥肠的告急,把那些祭品吃掉了。

后来我被调到总政治部去,又同定一、伯钊、黄镇同志等合了伙。这时大队到了,有的是过路性质,继续开向松潘去,有的在这停下了。粮食呢,他们都是由黑水芦花和打鼓一带向这边来就粮的。这里去年存下的青稞麦早已吃完了,豌豆苗没有,野菜也很少,只有满山坡青油油的青稞麦,这是我们数万人惟一的粮食。
麦子还是青青的。到成熟期至少还要个把半个月。但人们是不能挨着饿和死亡去等麦子黄熟的。我们割取那已展饱硬的麦穗,放在火上焙焦,再耐心摩搓簸扬,于是可以得到一堆混杂着麦秆糠秕的青稞麦,然后再和水煮一煮,吃起来虽然满口是芒刺,但肚子可以不饿了。在开始时,因为不熟练,火候不到,麦粒采下不,焙老了,麦粒又枯焦。不但焙有了学问,就是采也成了聪明人的知识了,用力少麦粒不脱,力大了麦粒采扁了,浆子流出来,只剩下一点糠秕了。因为有这样的麻烦,所以一个人尽了一天的时间,也只能得到一斤到两斤的含糖秕的麦子,如果不能全体动员,还是不能达到每人每天吃一斤麦子的规定。后来不得已,实行了不劳动者不得食,每人每天要采两斤麦子交公,余外自己还要积够十五天过草地用的二十斤。这个规定,把定一、伯钊我们这一群都赶到麦田里了。每天我们都在忙着抽麦穗,烤,簸,两只手是墨黑的,不曾干净过,因为一劳作肚子更易饿,采下的麦粒,就成把的向口里送,于是脸也被染得乌黑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周仓。这时候不但粘粑或面驼驼成了梦想的山珍海味,就是没有糠芒没有胡焦气的老青稞麦能得到一小撮也就成了珍品了。
一个多月见不到盐、脂肪和肉类,于是牛皮被发现了。烈火上燎一燎,毛烧去了,皮也烧得焦而腥臭的,再送锅中用猛火燉,经过二十四小时或者再多些,于是可以咀嚼了。但人们还不敢那样的“浪费”,立刻就吃掉,还得晾干留作草地的粮。后来听说藏民的四五斤重的一只破皮靴也被人拿去和牛皮一样炰治做干粮,虽然我没看见,但我不敢断言那是必无的事。

二 六天草地
第一梯队(中央纵队、一军团和四方面军一部)已经出发了,我又被调动合着文彬、荣桓、周桓等数同志撑起了一个新机关——一方面军政治部,留在毛儿盖等着三军团的到来。队伍陆续到达了,又要采麦子,作其他一些过草地的准备,自然我们这几位也要不分昼夜地参加着。
草地路程,听说有十五天。路上没有人家,并且一点柴火都没有。我们的准备,自然适合前途的条件来进行了。首先是采足二十斤青稞麦,再来搬来几个手磨子(约是磨豆腐的小磨),分出一半麦子磨成粉,烙了几十个四两重的干饼;此外便是找到一根三尺长的棍子搭帐棚用,和一捆柴,找到皮毛的还可以把两件单衣合拢来,缝五件羊皮棉衣,以及做一双四不像的牛皮靴。
我们这最后的一队,于8月27日由毛儿盖出发了。
临出发时文彬、周桓同志等分随各团,在途中帮助工作,拓夫同志又由芦花回来作了我们临时的伴侣,因此“牛皮公司”得不至塌台。
由毛儿盖北行,初是至松潘的大道,过了一群“牛屎房子”后,即转西北入山谷中。敌机忽来,向毛儿盖盘旋侦察,害得我们也要散开荫蔽,延误了许多时间。下午老天突然变脸了,黑沉沉地,随着便是狂风暴雨和冰雹。此时大家所有雨具已破旧不堪,三分之二的人们,简直连一顶破斗笠都没有。碎石样的冰块把人马打得缩头缩脑的躲在灌木丛中。
暴风雨冰雹过去后,溪水暴涨到了膝盖以上。水凉得刺到肌肤简直是说不出的难受。过河时,人被寒冷和漩流冲激得站不牢。五点钟到了一个河坝子,叫做腊子塘,队伍停下了露营。虽然先行的部队已替我们留下了一些棚子,但忙着忙着天就黑下来。糟糕的是雨又跟着夜神来袭击了。因为缺乏经验,油布张得不得法,烂斗笠也不济事。高处的水又流来了,大家闹得坐不能站不是,拓夫同志的京调也哼不出来了。自然我们要烧火,但火柴是早已不见了,在毛儿盖又没有找到火石,此时只有向别个棚子告艰难。人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燃起火,自然不能多分给我们。柴虽然有,可是全浸在水中,烧那堆火可够费劲了,这时我和拓夫、荣桓费了一切心机和力量,头都吹晕了,还不能吹起一堆火。一直到了午夜后的一时,我们总算“有志者事竟成”把火烧起了,吃着开水和干饼子,倒也忘记了睡觉那回事。
一夜雨不曾停过,溪水更猖狂的泛滥了。拂晓起,出发号把我们引出棚子,我们已在孤岛中了,四面都被水包围着,虽然是那样寒冷也只得咬着牙根冲出去。从此以后五天的草地,不管昼夜我们的脚都不曾干过。
行不上两里就得过河,水急而冷,一些“小鬼”们叫妈妈了。挑文件箱,挑铜锅的运输员,很有几位被冲倒随流三四丈然后才爬起来的。
过河后,我们踏上真正所谓草地了,首先是山改了样,没有石头,更没有一根树木。原来自懋功北行进入藏民区域后,大家对于老林是惊心疾首的,一行军,总脱不了要在森林中穿越那如巨灵样在进路周围矗立着的数围的粗干、狞恶的树枝,地下又是多年腐枝烂叶,透出恶心霉臭。现在这里绝难找出半尺直径的成丛的树。只有灌木几根儿列在小河两侧。此外只是草和水。地面是那样坦平,水自然无法奔向小河去,便停蓄在草里和土里。土质是例外松软,一插足陷半尺深,有时简直是无底的泥潭,人马一陷下,愈挣扎愈往下沉,没有别人的拖拽,永也莫想爬出来。这样的泥潭不一定在低洼处,表面也没有特别异样,一切的地面都是被尺余或数尺高的草与水遮覆着,辨别是比较困难的。开始是有很多人吃过这种苦头,特别是那些抢先的人。后来谁也不敢粗心大意,都只敢循着人马行过的脚迹前进,就这样每步也得慎重的举起来,谨慎的踏下去,因为稍一不慎,也可能一足埋在泥水里一两尺,费点劲儿才能拔出来。
全天的行程都在这种水草泥淖中。下午又落雨,更加多困难。黄昏时前途出现散在各山头的不大的灌木林。说起露营,树林是求之不得的,但两腿是疲软到简直不愿多走一步路,要上山就林,谁个不踌躇呢?幸好队伍上山去,我们被指定在河边露营,不上山即在河岸水滨布置行营了。地面虽然湿的,不过折点枝叶再放上油布,可以勉强坐下去,雨也不似那晚那样狂暴的袭击,只是疏落的落了一些。粘粑,我们都下肚了,荣桓同志似乎还感不足,又慷慨倒出一些油麦粉来,拓夫同志又捐出从芦花带来的牛肉粉,我自然不好白食,再凑上一点盐,于是大家动手煮了一面盆面驼驼,饱了一顿盛餐。
清晨出发前,下来命令:每人带一束柴,因今日露营处没有一棵树木。这是一个难问题,大家都像病床上初爬起来的,十几斤粮食和全副的装备在这拔海四五千公尺的高原上行军,空气的稀薄已闹得“举步维艰”了,实在不愿再增加行军的负重。但一想到数十里的行军后得不到一杯开水润喉管,“权衡轻重”,自然也就不敢违抗命令了。我下了大决心,拚着徒步行,捆了数斤柴在马背上。
行约十里,即盘升山背上,这是中国和世界的著名地质学家恐怕都不清楚的大分水岭——长江黄河的分水岭。我们三十夜露营处的河流,是东南趋,南下注入岷江,至宜宝汇为长江。过此分水岭以北,各河流则西北趋青海入黄河。行至岭上时,四面都是草原土山,看不出边际。
下午所行路仍然还是水草和泥淖,但依傍着我们的小河,引起了我们不少的兴趣。因为地面特别平坦,河流不能峻直的急下,于是随水势冲刷出一条水道,就曲折得特别可观。在平铺的丛草中,河流像一条彩带扯成“之”字形,往往倒上数丈数十丈,或者往复弯曲数道,中间只有尺余土堤间隔着。但土堤亦不塌,仍然界开两条水势的对流。
黄昏到后河,算是我们的宿营地。山坡上草是深深的,没有蓄水的地方。雨又作恶的落下了,因为已有了两天的经验,今天帐棚搭的巧妙些,虽然落雨,还可以四五个人蜷伏在草地上不受浸湿。一尺高的树木也找不到,想找一点枯草爇火也不可能,此时方感受七八十里背来的数斤柴的“恩赐”了。

第1日出发的方向是西北,次日即直趋正北,昨日转向东北。今早出发不久又转向正北。松潘至阿坝(青海边)的商道从东南山口穿出来,同我们来路合拢了,成为横面十余里纵长约五十里的色既坝。坝子是出乎意外的平坦,满铺着野草,望不到头,水和泥淖都没有。几天来两只脚都是浸在水里的,现在行这样的干燥路,特别舒适,行军速度要加强一倍。因为这是出草地的主要商道,在春夏季来往商队比较多,路形被踏得宽广,在丛草中尺余宽的白路,十余条二三十条并列着,线样的直,伸向南北望不尽的平原去。可爱的青年同志们,唱着雄壮的或者轻松的各种流行歌曲。
大休息约一小时,天突然阴暗下来,太阳躲起了,灰暗的云低低地涌起来,风也更可怕了。幸好雨还不会落下来。再行十余里走完干燥地,小河出现了,虽宽只五六丈深在三尺以上,水似箭簇一样的奔流,冷的几乎要把人的肌肤咬去。架桥是空想,因为见不到一棵树,只好大家脱下衣服徒涉,力壮的就是个人闯进去,体弱的上十个牵成一群,中流可免被冲倒;或者三四个牵牢一匹马尾巴浮过去,“小鬼”们只有用马驮或由力大勇敢的同志背过去。我感谢一匹孱弱疲瘦的老马将我负过了河。因为还有很多年青或者体弱的同志也过不来,这匹老马还得放过去。为着等马,自然我更有留在河边帮助指挥的责任。在河边停留约一小时,前后眼见着三个同志中流被冲倒,浮沉一两下便丧了性命。已经过来的,在我面前即有两人已经僵硬了。如果能够烧起几堆火,这些同志都可以得救的,但水草茫茫,何处是一根柴枝呢?!
过河后又陷在沼泽中。
此时我已落了伍,荣桓拓夫同志等先行各不到一里。突然一个在水泥中挣扎的同志出现了,他全身佝偻着,上下身全都涂了泥水,一杆汉阳造已涂了像一根泥棍,但还握在手中。我起始疑他是跌倒了,想扶他起来,扶起后,他踉跄的移了两步,一放手他便面团子一样蹲缩下去了。但汉阳造还紧握着,还是挣扎着像爬。我知道他也已经没有希望了。心中像给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坠着,仍得赶队伍去。
又行十余里,队伍在山坡停下了,仍然一棵小树也没有,开水吃不成。架好棚子时又落雨了。大家蜷伏在蚌壳样的帐棚内,干咽一些炒青稞麦。
昨天传出了一个无根无线的消息,说到班佑只有三十里,疲乏透顶的人,都活跃起来了。在远近十里的山坡上没有开水,没有一星之火,好在天还未冷到结冰的程度,冷水调粘粑尚可以吞下去,干饼子也未到铁的硬度,随便也就啃了两个。于是又奔向前途了。
却奇怪今天的行程除了过河,都在山坡上。草地的山坡真叫人不敢领教!因它较着水草没胫的沼地,更有令人难受处。水是同样地流出着,外看是实土,踏下去仍然是泥淖。没有路形,在那六十度倾斜面上横着行,不是踏空了“坐汽车”①,便是一足滑下去尺多远,两手也要抓下去。因长期的给养极端恶劣,体质也羸弱到极点,有些人简直到了风吹即倒的程度。在这种极难走的山坡上,更是难上加难。跌交成为每个人势不可免的了。本来在行军中有一个跌交的可以成为数里路的谈笑资料,可是现在谁也没有这种笑的心情。
这可恶的山坡,“峰回路转”,一个个连续着大半天。
本来说是三十里到班佑,所以纵然跌几交大家也不大抱怨,因为心里都焦盼着一个着陆点,今天准可到有房子的班佑睡几点钟甜蜜觉!可是三十里过了,再一个十五里,前途还是不大光秃的山,尺把深的粘草和晶明的水,这种失望真个比打一次败仗还令人难受。
再行十余里,山避让了些,坝子出现了,而且远看去还有密密的丛林,先头的队伍一群群纷投向林中去。自然这时我们也不妄想什么有房子的班佑了,能够在这样的密林中露营,已经如登“天堂”了。
地面是干干的,草是尺把深,极难得的天然的垫褥,繁枝密叶,看不出巴掌大的天体,天也特别的恩典,不落雨。
既然班佑不远,大可不必“数饼而食”了,仅可让肚子例外饱一顿,我的四两一个的干饼子,慷慨一个不剩,拓夫同志的牛肉粉也撮着米袋底,尽所有倾出来。我们吃了漫淡,谈到草地已安然过来的快乐时,再吃,一直吃至十一时。

昨天是失望了,今天到班佑是有把握的。一出发大家的眼睛都瞟着前方,谁都想发现目的地,虽然要过两道河,水既不深,一般路都是干燥燥的地,自然没有什么不高兴。例外的到处发现了鹅卵石,大家都没有什么根据的判断这是到有人烟地方的象征,虽这是极不可靠的判断,但有极大的兴奋作用,鼓励着每个人的脚步更跨的迅速有力。
行过十余里,比严既坝更大的平原出现了,广阔的程度暂时还不能估计,北面、东面的远山,已远的只有模糊的轮廓,小得像镜面上几个豆粒子。一丢下小山,踏上这个平原的边缘时,在广漠的平面上凸出一些可以断定的建筑物。这时一种得救的快乐,不知比哥伦布的孤舟“闻名强似识面,识面一见轻松。”我们对班佑是抱着如何高大的热望,一行至广原的中心,原来只是望不尽的荒草,所谓班佑也只是周围占地数里的荒草,数百座零乱的“牛屎房子”。虽然比毛儿盖附近的牛屎房子只高明进步些,有的是用木柱架起的,镶着木板,再涂上牛屎的。此地除牛屎房子外,有的仍只是凄凄的荒草,见不到一粒粮食。我们这个梯队昨日即有不小一部分绝粮。
土质是那样的肥美,黑褐色,饱含磷质的,但可惜没有垦植,只是荒芜的牧场,地毯样的茂草特别茁壮,可想出这牧场上将有十万头怎样肥壮的牦牛,虽然只看见到处堆集着茂草和牛屎。
“牛屎房子”,齐头的茂草,从草中爬行的汗水沟,这一切看来都令人失望。但另外的发现,却带来一点失望中的满足,原来草丛中长着很多的野葱(叶似葱,花似韭菜,花可食,姑定名为野葱)。这是被人发现可以填塞饥肠的,也是在草地五天来大家都搜寻没有到手的。于是大家争着采集野葱花了。
“我军于昨日在包座消灭敌四十九师两个团,敌之另一个团现在被我包围在喇嘛寺中。”这些木板上刺眼的字,突然出现在路旁“牛屎房子”的墙角上。人群中起了欢呼,忘去了饥饿,丢去了今晚不能吃开水的愁虑。
路忽然东转趋向山口去,艰难的跳过六七道污泥沟,人流下山了。合抱的针松和各种阔叶树,孤独的或成群的矗立路旁。突然换了另一世界,全是依山傍涧的下坡路,二十里下降起码在三百公尺以上。藏民的村落出现了,山坡上是黄的青稞麦、青的蛮豆、豌豆和萝卜。我们到了阿西。

三 阿西
因为松潘西北的地区到现在还是中国地理学家的一个谜,找不出可以注明这带地文的地图,军用图那更不消 。我们找到的仅仅有的几个通司(能懂汉藏语的翻译)和藏民,对于这带地方的知识,也只是一些没有担保的传闻。因此,我们从毛儿盖出发时,只知道至少必须经过十五天荒山积水的草地,到拉卜楞寺(现甘肃夏河县)。中间什么地方有居民有粮食,没有任何人敢给一句有把握的回答。但当我们先头部队依据着唯一的“法宝”指北针前进到班佑,因为布置露营的警戒,却意外发现一条东通的大道,根据路形的估计,似乎前途是有人烟的,于是扩大搜索网。意外之助,包座敌人似乎有意来接引我们这迷路之客,他们的侦察队把我们的搜索队诱引到了阿西。这一新路线的发现给我们寻出了入甘的新道。再由班佑直北前进的十天草地,是由岷江源白龙江源的数百里的居民区换去了。这不但减少了直驱西北到达抗日最前线的时间,而且在以后可怕的十天草地中,在饥饿寒冷的袭击下,不知我们又有几多抗日英雄的牺牲,这也是免去了。免去了这种无代价的有生力量的牺牲,这是阿西救了抗日的红军。包座的四五个师是在蒋介石的得意指挥下,以为扼守这一军事要点,十拿九稳地拦住红军北上抗日的道路,把红军逼在只有水草的草地中全部消灭,但却意外的作了红军的向导,把红军引到阿西来,接上入甘的大道。

红军被敌人引到阿西后,立刻即以不客气的回敬,向包座之四十九师进攻。该师原是十九路军改编的,同红军是作了多年的敌人,也作过几个月的朋友,现在虽然全部官长都换了,但士兵中的抗日怒火是没有熄灭。因此接触不久,两团多不愿做亡国奴的健儿们便与红军亲密的携起手来,一齐北上抗日。胡宗南以后大胆的拒绝蒋介石跟踪追击红军的命令,自然是在红军占领阿西与包座的战斗中得到足以胆寒的教训了。

① 天雨路滑,一跌交要滑走几尺远,我们喊做“坐汽车”。

从毛儿盖到班佑
必武

从毛儿盖到班佑,所谓小草地,我们一共走了六天,每天大约走七八十里路。出毛儿盖向北行,路在半山腰渐走渐平坦,到七里桥约二十余里。路的左边,有矮小草房,约莫百十间,远望矮的好像不能容人进出的样子,到了跟前一看,人不昂头亦可以进去。这些矮小草房,听说是游牧人屯牛的所在,所以叫做牛房。墙壁是用小木杠支持,隔成许多格子,格内涂上一些牛粪,不很坚厚,色是黝黑的。在壁旁烧火,壁很容易被火引燃。内面除牛粪外一无所有,不知牧牛的人怎么居住。过这里以后,连牛房也看不见了。经分水岭,系沿着一列的小山头,转过了一个小山头,又是一个山头,数目说不清,大约二十余个,下来才是草地边。
我们初听这个草地名字,以为不过是人烟很少,草木郁密的地方。谁知草地真是草地,在地上看不见泥土,只看见草和水,不但没有人烟,简直没有人迹,所以也没有路,没有树木。山上的树木也少,间或在绿茸茸的丛草间看得见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黝黑的牛粪。草地水中,确是长得很茂盛。
我们所经过的只是草地边。有时走一段地方,两边都是不很高的童山,有时或只一边倚山没有路。草是一丛一丛的长在水中,这一丛与一丛中间,就是很深的水,丛草在水中枯了死了腐了,就在这腐草上面生长起新的草丛来。茂密的青草下面,是重重叠叠的腐草,浸在水里,不知经过了若干年月。所以走在丛草上,脚底下是软软的,但也有点滑,走时若不小心,一踏虚了脚,即没有踏在丛草上面陷入丛草间隙中,要很费力才爬得起来,马竟有爬不起来的呢!山边也看不见泥土,也是重重叠叠腐草上生出的青草,走在上面活活动动,脚板觉得舒服。山上偶然有几片树林,我们宿营能找得着一片树林,那已是喜之不尽了。
离开毛儿盖,每天,直到晚上才走到草地边。我们在一处很好的树林里宿营。第二天也找着一处树林。以后几天,便是在灌木下搭棚子过夜。直到班佑,才在牛房里宿了一晚。有一晚在灌木下搭棚子,到夜晚找不着柴火,竟没有举火,只吃了一点干粮,就睡觉。
过草地边的那几天,天天都遇着雨。雨不小。脚在水草丛里走,不待说是湿的。有雨具的人身上稍好一点,可是带有雨具的人不多,没有雨具的人全身都湿透了。不下雨时天气总是阴沉沉的,风刮得厉害,气候冷,须着棉衣。我没有遇着一个熟习此地气候的人,不能一问,每年夏季,是否像我们经过的几个天一样每天都要刮风下雨呢?在草丛上走虽有点滑,比走泥泞路还好的多。
色既坝是一条河水流过的地方,河两岸稀疏的长了些树木,两边草地宽广的约一二十里,据说坝有一百里长,我们走过的约四十余里,觉得这块地方很肥沃,为什么没有一家人户?将来人口繁殖,这个坝子怕不能听其自然了。
草地大约高出海面在五千公斤尺以上,所谓雪线地带,气候是很冷的。我们夏天走这上通过,尚非着棉衣不可。一入秋冬自然更要冷些。那里气候虽很寒冷,但草却能那样的茂盛,别种于人类有用的植物,一定在这个地方有能够生长出来的可能。不过我不是研究植物土壤学的人,不能详细来考究,行军中仓促一瞥,也无暇考察。革命胜利后,有专门人才来这地方考察一次,一定有许多适用于人类的东西发现出来。

通过草地
曙霞

长征一万八千里,跋涉无数大江峻岭的我们,已觉到无所谓“行路难”了。李太白所谓的“蜀道难”,在我们所经过的川边崎岖小路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早就听说松潘以西有一片荒凉千里无人烟的草地。敌军胡宗南等部固守松潘一带,构筑“乌龟壳”,企图与兰州构成封锁线,压迫我们投西。我们为了在战略上取得出敌意表的机动,不免要有绕道松潘抄到松敌后路的行动,因此我们也就早有了通过草地的准备。
据由通司问得的草地情况:松潘西边的草地,多有“蛮骑”出没;草地上经常浸水到膝盖边,四周围看不见人烟,连树林也没有;行人走这里过,非有向导找不到路;路上必须携带充足的干粮,准备充足的皮衣、皮靴、皮袜等,否则不冻死也会饿死,因为草地上没有人家,也没有树木,露营也远处搭棚,夜间寒冷,多雨露。话虽说得这样厉害,我倒有点不相信。
由卡英筹粮完毕开到毛儿盖(这里有二三百家)时,我到军政治部找到一个同志,谈到草地情形。据说只有五天的草地是没有人烟的,再过去到夏河(青海的一个县),一路就有“牛屎房”了。他们都已准备了十天粮食,每人带条木棍,准备搭棚用,又带一把干柴,准备烧火。我回到校部后,也就立即通知了各部,照样准备。我们带了七天干粮(炒麦子)、八天生粮(麦子)。
第一天由毛儿盖出发,时间已经九点多钟了。因为前头部队拥挤走不动,经过七星桥(毛儿盖北二十里)再走十多里路,队伍就在一处小河边有稀疏树林的地方停止了。附近有些树枝搭的棚子,我们知道是先头部队在这里露营的遗迹,决定在这里露营。分配了露营地域时,雨刚刚停止,棚内漏湿得不堪,我们就在一间稀薄见天的棚子里烧火烤。我在棚边找到一处睡觉的地方,用油布垫地,打开铺盖,上面用一件皮衣(不镶布面的,皮上有油不易透水),盖着一件油布,头上打开雨伞遮着。吃了两碗用开水冲的炒麦粉,一块“巴巴”(即面粉做的饼子,里面没糖也没盐)之后,天已黑了。我也不管天雨不雨,就睡我的觉了。夜半雨滴由棚上青青的稀稀的树枝上滴下,滴湿了皮衣,只听到雨伞上点滴的声音。这种“草地露营逢夜雨”的味道,总比古诗人所听到的“雨打芭蕉”和“夜雨闻铃肠断声”的声音要悲壮些吧!可是我已酣然入梦。
第二天,天亮后吃过麦子饭(用没有磨的整个麦子煮的),出发,经过腊子塘。一路上两边还是有高山,有小树,不过地上全是青草,走路有些不便。走了四十多里,路右旁发现一片丛树,“浓荫蔽天”。前面有二十多里处,有大烟冲天,知道先头部队已经在那里露营了。于是我们也就在这浓密而高大的树林内露营。雨暂时止了,夕阳在西边云朵中,露出无力的光芒,树林内湿得很。我搭了一个小棚,和一个姓冯的小同志同住,棚前没有烧火,冷得厉害。
第三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身,一直等了点多钟,直到天大亮,才集合讲话。刚刚雨像倒水,一点讲话的声音也听不到。讲完话出发,走了十多里,路旁木牌写着分水岭(先头部队写的)。那里没有一点树木,更没有一家人家。又走了三十多里,走到一处河套中,附近有些矮树,我们就在那里露营。这一次大家因昨夜都没睡着觉,受到切身的教训,所以都鼓起劲来,搭好一座比较密的棚子。我到各科去看他们的棚子,骑兵科多用被单搭布棚,砲兵科用树枝野草等搭草棚,但盖得最密。我告诉各科,由科长、副科长、教员及能讲课的排长,先行准备一些材料——我们拟讲“防空”问题——分到各个棚内去领导讨论。然后回自己的棚内煮了一碗“疙瘩”(就是面丸),吃得很饱,又喝了一杯浓茶,才在棚边睡下。天上明星点点,这是过草地的第一个良宵。睡到半夜,天忽然被四周飞来的黑云遮住了,幸好还没有下雨。
第四天,天亮出发,这一天过的地方真是“草地”了,举目荒凉,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长一棵树木。一路腐质土浸满了污水,没有草根的地方,脚踏下去直没过膝盖,马儿经过处,埋没了四蹄,有时还陷下去拔不起来。我们的脚,从出发以后,都未曾干过。望着天空,总是经常呈着灰黑色,看不到一个鸟儿飞过,也听不到一个虫儿的叫声。我们一队走着,雄伟地走着,像是轮船在大海中,前面不见海岸,可是并不能减低我们前进的勇气,我们的勇气使得像大海一般的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在路上我和一个同志一路闲谈走着。我说以后要怎样来描写这草地的情景呢?它的特点有点像沙漠,只“水草”和“沙”不同而已。沙漠多旱,没有水,渴得死人;草地多水,没有太阳,冷得厉害;如果有人说沙漠上可看到“蜃楼”,那么草地上却绝不能见到“海市”;过草地的人双脚未曾一时干,马的蹄痕也都埋在水草深处,地虽然平坦,走路却很吃力,滑倒的人也不少。下午到达色既坝,此地是三叉路口,右边可通松潘,左边到班佑。这里有很多草棚,草棚附近有屎堆,有死尸,我们都掩埋了,另外挖了厕所。棚虽名为“草棚”,却都是树枝搭的。我住的一个棚,比较大些,是靠着一棵大树,架了许多树枝,盖上一些树叶小枝之类而成的“树棚”。棚里睡了一个病员,他赤身盖着一张毯子,皮衣脱下做枕头,他已病到有气无声了。费了许久的工夫,在滴滴雨滴之下烧着了一堆火,烧了一壶开水,给这个病员一碗,我自己冲了一碗炒麦粉吃。一个小同志烧热了一盆水,我和他同洗了脚,这是过草地四天中第一次洗脚。夜间晴朗,但起了极大的东南风,冷得非常。

第五天,天亮了,吹着“预备号”了,因为没有找到柴火,公家不煮饭吃。我用漱口杯烧了一杯水,还没有沸腾,“集合号”“前进号”接着吹了,队伍已经开始前进,我只得把这杯生水冲炒麦粉充饥。大家都望着班佑前进。一路污泥很深,要找到有草根的地点,才敢踏脚上去,因此走了大半天才走了大约六七十里路。路上没有看到路牌,也不知是什么地名,或者简直就没有地名。天空中,一阵雨,一阵风,一阵太阳。到黄昏时,雨渐大了,前面只到河边一大堆草棚,还不知班佑在那里。结果只得在那里再行第五夜的露营。我看与其说露营,不如说是“雨营”恰当。我和一个同志及他底特务员,三人挤在一个小棚内,把他底油布和我底雨伞,盖在棚上遮雨。今天更加没有柴火,连热水都没有,晚上特务员冒雨到炮兵科去要了一盆开水,拿回时已经凉了,我们各冲了一碗炒麦粉吃。原来准备五天吃的“巴巴”,这一下就吃完了。
第六天一早出发,到下午三时左右,才望到前面远远冒起火烟,草地已渐渐消失,路旁已有小山,并且路边开始见到石头,这使我们欢喜。大家都急着到班佑。可是弯过一个山口,又一个山口,仅走仅看不到房屋。又走了许久,才看到前面隐约有短房子,正是起烟的地方。但前面部队并不向着这个短房子的方向走去,却向左转,向左边矮树林去。据前来的通讯员说,又要在此露营了。大家都感到潮湿与漏雨的威胁,可是两脚仍不自觉地跟着前面的人走。为了各人都要表现自己是吃苦耐劳的模范,谁也不肯说出怕苦的话来。路旁野花丛里,长着金红色的小果,有玉蜀黍的粒大,一穗穗的结着,又像金红色的葡萄。有人摘取来吃,我也摘了几枝尝尝野味,的确不错,一种酸味,解却几日来不知五味的口闷。刚走了半里路,又报“到前面‘牛屎房’去宿营”,大家都欢跃起来。
到了班佑了,一片“牛屎房”——用牛屎筑的墙(这牛屎不臭。我们见过和住过最新式的士敏土筑的洋房子,住过砖墙、石墙、泥墙的旧式房子,又住过苗民区域的茅屋,也住过云南石板盖的屋子,现在住到世界上很少知道的“牛屎房”了。)里面约有四五十间,有一两间被火烧过,据说是先头部队走后失的火。
在路旁遇到师长(他是有名的师长,被四方面军某部排演到戏文里面的),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他到“红大”去找政委。我只问他附近大路的情形,据说此去东二十里地名叫做阿西,有一二千户,粮食富足,房屋也好,并有一间顶大的“喇嘛”寺。于是我就跑去找一个同志,想在那里找些东西吃,因为今天路上没有干粮吃,肚子饿得厉害。可是找到了他,却令我大失所望。他们政委到阿西采办粮食去了,这几天他们都在摘青草做菜吃呢!
回到自己的宿营地,通知了各科注意火警,并且要明早出发时,派人专门检查及消灭遗火;一面告诉学员们,已过完草地了。
外面下着密雨,屋内烤起大堆的火,大家围着烤衣服和取暖。我用热水洗了脚,打开铺盖,觉着一身松暖。经过六天的草地,五次的露营,至此才再投到房屋的怀中,也至此才觉到房屋的作用和好处。身居洋楼大厦的人们,是不会知道这个的,至少他们从没有梦想过没有房屋,又在千里荒芜、一片凄凉、遍地水草、四周无树木的草地中露营的滋味。这就在过过露营生活而没有到过草地的兵大哥们,也不会了解的。
我们过完草地了,我们明天要到阿西去看大喇嘛寺了。无坚不摧的红军,又一度打破自然界的困难,创造下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大军通过千里荒凉的草地的新纪录。让那些草地的滋味留给跟踪“追击”我们的胡宗南等部的白军去尝试吧!

藏民生活鳞片
觉哉

从宝兴、大维、懋功、抚边、卓克基、毛儿盖,直到甘肃边界,全是狭长沟地。水在乱石中急流,浪花四溅,震耳欲聋。傍岩作路,狭而且危。有些地方,简直没有路。在悬岸上架几根木条,上支木板。有的路被水淹了,须手扶岩石,步步试水而过,稍一不慎,就有被急浪卷上去的危险。记得到卓克基的那天,有一同志被水卷去,幸数丈外有大木横江,得阻住获救,然已淹得四肢无力了。这些地方即所谓大小金川。满清的“十全老人”(乾隆)曾动员二十多万兵,用掉二千多万军费,还杀了两个大臣(张广泗、讷亲)才得这些土司们称臣纳贡。但是这里的文化、生活,一点也没有沾染汉化。
先讲它的住吧:尺多厚的墙,筑个四方桶子,高的三四层,矮的两层,下层关牲畜,屎尿狼藉;二层较好,安厨灶;三层是佛堂,很干净。门窗壁柜,都很精致。逾北的地方,形式稍有不同,下层也住人,那只是一个土洞,墙厚四五尺,门形转弯,从屋顶漏下光来,没有瓦,覆以木板。总之藏人的住,并不见得比汉人差。
吃呢?粘粑调酥油,味道很不差。青稞麦炒熟,磨成细粉,叫做粘粑。临流有水磨,家中有手磨,两片光石,没有齿。可是藏人的麦粉,细得和洋灰面一样。我们在那里没工夫那样磨,连粗磨也来不及,青稞麦,囫囵煮,颇有点“吃不消”。蔬菜只萝卜马铃薯。但到了巴西包座等地,肥大的萝卜和马铃薯,比内地的还好吃得多。碗是木或铜的,陶磁器还没输入。木柴燃料,堆积成墙,三四十斤一块。猪子很少,牛羊很多。牛是牦牛,尾如大扫帚,颇肥大。有一种饮料,是树的枝叶,不知何名,我们喊它做“蛮子茶”,烹饮可助消化,免得肚子胀。
藏民地高寒,麦熟较迟,但土肥沃,不亚江南,麦蔬豆等都很茂密。
穿呢?有各种毛布、毡子、毡帽、毡靴,羊皮毛很厚,硝制不良,一件大皮衣有二三斤重,只有藏人才能穿得起!
……
总之藏人尚全在“自给经济”阶段,只有盐及少数红布自外来的。虽然有贫富,但穿、吃、住等,似乎不大成问题。
保守性很重,基督教那样厉害,我们经过的西南丛山深洞,辄看见屹立的教堂,而藏人区域没有。鸦片烟云贵川普遍产物,而藏人不种。据说,邓锡侯曾劝藏民种鸦片,因其地肥,不种麦,拿鸦片到外面换粮食进来,可获厚利,但被藏民拒绝了。帝国主义的货品,本来无孔不入,但到藏民区域碰壁了,连汉人的货,除红布外,也找不出什么。这里看见的现代文明,只卓克基土司索观瀛,在成都读书,带回来的两架机关枪及若干步枪。
因为如此,所以也不容易接受我们的宣传,人躲在山里,不和我们见面。在卓克基找了几个藏民,经过通司和他们解释,他们懂得了,每天有二三十人,从山上运出粮食卖给我们,妇女们出来了,大都率直可亲。每人身上有把小刀,为杀牲割肉吃之用。

俘虏兵的一束话
周士第

蒋介石阻止红军北上抗日,企图困死红军于松潘以西绝无人烟的草地。派四十九师①为先遣队,由平武方面兼程来占领松潘以北的巴西、阿西一带要隘,结果被英勇无敌的红军消灭二个整团于包座附近。师长伍诚仁和我本是同学,他如不是快一点落荒而逃,也会在这里会面呢!总政治部派我和王盛荣、王观澜二同志到包座做俘虏兵工作。
七八百个俘虏兵,在包座南端空麦田里集合。我们讲了话后,就征求他们的意见:“愿当红军的站到左边,愿回家的站到右边,依各人的家乡远近发路费。”
整齐的凹字队形,散乱和噪杂起来了。有些打开共同的包袱,各取各的衣服和鞋子;有些欠债的在还账;有些互相送东西。过去是很好的朋友,现在都分开了,表现出他们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意志。
过了三十分钟的光景,站到左边的有十分之七,站到右边的有十分之三。当红军的编为三个连,愿回家的编为二个连,都在一个喇嘛寺里住下。
我和王观澜、王盛荣二同志在正中的一间房子。他们俩都到俘虏兵中去谈话,我在房子里和一个广东士兵(前在十九路军四十九师司令部当传令兵,现在团部当传令兵)谈话,渐渐地有十几个都是十九路军的士兵进来。

那个传令兵说话很多,大意是:在福建缴了枪后,就被武装兵硬押下船,经南京到武汉训练,不到两个月又开去打方志敏。此次是经西安来平武。前天打仗,不到两三个钟头,两个团都完全消灭了。师长在后面,带一个团走了。如是缓一点,那个团也是要缴械呢!我这个团死伤很多,二个营长阵亡,一个营长受伤,五个连长阵亡,二个连长受伤,一个连长失踪,一个连长被俘,团长和团副投河死了。我曾对团长、团副说红军不杀俘虏官兵。他们不相信,我拉都拉不住,他们二人抱着往河中一跃……。
一个当班长的说:“我在江西、福建都与红军打过仗,知道红军厉害,打也打不过。前天我们这个连就是第九连,连长卓跃率领全连官兵缴械,得到特别宽待。守一个山头,枪一响,我就劝连长不要打,缴枪给红军。连长听了我的话,我们这个连一个人都没有死伤。如果打起来,还不是一样要缴枪,恐怕又要冤枉死了好多人呢!”
一个士兵说:“十九路军排长以上的官长,都换掉了,放来的都是黄埔生。老团长奉乃武,不知道为什么事,被扣留在松潘坐牢。新团长才来两个礼拜,带来一批官长,又把奉乃武时代的官长换了好多。真是军阀都是培植私人的势力。”
又一个士兵说:“蒋介石不但不相信十九路军官长,就是士兵也不相信。我们在连上时常都有人监视,请假不准,开小差又要杀头,精神上是很痛苦的。生活上更不要说,每天吃两顿麦子饭,每顿每人分两碗,排长还要用筷子刮得平平,都没有一餐饱饭吃。就是杀头,天天也有人开小差,官长也有好多开小差的,我们的团副是开小差了。有一次派一连去运粮,连、排长和好多士兵都开了小差,只回来十二个人。”
另一个士兵说:“人家要卖国,还敢相信你这班在上海打过日本的人吗?我们回家没有饭吃,又找不到别个出路,跟着做走狗来打红军,想起来,真是可恨又可耻呢!打方志敏时,我们都是向天打枪,前天我一个子弹都没打。缴枪时,我叫红军官长看过我的枪筒。”
第一连长(原是一个湖南士兵,今天提起来当连长的)在外边吹笛子唤吃中饭,他们就散去了。

七八个士兵坐在喇嘛寺右侧草坪晒太阳,我也参加进去。
一个安徽的士兵,他是一个贫农,在家中派去修马路,被四十九师拉来当挑夫,后来拨下连去当下等兵。他说:“我的连长说:‘红军三天才吃一顿饭。’现在见红军是一天三餐,恰与他的话相反。他说红军捉到是割耳朵,挖眼睛,开肚子,过去我也相信,现在才了解他们的欺骗。我这个头脑真蠢呵!”他用右手向头上打一巴掌,七八个士兵和我都笑起来。
“连长那天说:‘红军没有饭吃,杀蛮子来吃。’我也相信。我应该打几个巴掌?”一个士兵笑着向前一个士兵问。
“如果说相信他们的话,就要打巴掌,我怕那一个都要打几百个巴掌呢!”又一个士兵接着说。
“我就不要打巴掌,我是不相信他们的鬼话的。在武汉出发时,他们说是开去打日本,我就对班长说是假的,一定是开去打那个红军。在平武训话,说了十几个蒋委员长,你们都这样恭恭敬敬地立了十几个的立正,我就偷偷地休息。”一个湖南士兵站起来做立正姿势,又坐下去,继续来说,“他们天天吃酥油,我们只是流口水。我们昨天吃了两餐酥油,今天又吃一餐酥油,如不是到红军来,我们的嘴巴一辈子也不会尝到酥油的味道呢!特务连长打断了腿 ,四个红军抬回来,医生又上了药。相信红军吃蛮子,挖眼睛,该打该打,你们再打打吧!”他越说,声音越大起来, 口水都喷到我脸上。

十四个十五六岁很活泼的小孩子,有些是当看护兵,有些是当勤务兵。他们都是报名回家的。吃了中饭后,王盛荣同志邀他们到喇嘛寺后面山坡上去玩耍。过了一个钟头,我也去看看他们。走到半路,就看见他们回来。王盛荣同志远远地就对我说:“他们都愿意当红军了。”
“我要换一顶红军帽子。”
“我也要换。”
“我也要换。”
“我跟你当勤务兵。”
“我总要跟着你,我不到别处去!”
“我不下连。”
这十几个小孩子,喋喋不休地向王盛荣同志围攻。
“好、好、好!……”王盛荣同志一边走一边说。
“红军好不好?”我拉着一个当勤务兵的小孩子同行。
“好。”
“为什么好呢?”
“红军不打人。”
“还有什么好?”
“官兵平等。”
“还有?”
“官兵都是吃一样饭,穿一样衣服。”
“还有?”
“教我们读书。”
“还有?”
“好玩。”
“还有?”
“没有了。”

就寢后,我要到各连看一看,出了右边的小门,看见两个俘虏兵在厨房里烤火谈话。
“人家走得,我们也能走得,为什么这样害怕?”
“不光是走路问题,我离家四五年了,我想回去看看。”
“路费也成问题,我想少是三块钱,多是五块钱,几省的路,怎样走得到?”
“讨饭我也要回家去。”
“我敢说你是回不了家的,半路又要去当兵了。”
“不论如何,我再也不当兵了。”
“我也相信,你不愿再去当兵的。但到没有饭吃,肚子要迫你去呢!”
“我就是当兵也不打红军。”
“话是这样说,那时候是不由得你呢!”
“你讲话真气人,难道说我还不知道红军好吗?我敢发誓:一打仗就送枪。”
“我们做了一年多的朋友,我总想大家在一块干事,你硬要回去,由你吧!”
“……睡去……”
一个往正厅——当红军的连走,一个往左侧矮楼上——回家的连走。

① 四十九师原是张贞的军队。十九路军把张贞的军队与十九路军抗日先遣队合编,以抗日先遣队司令张突为师长。1934年十九路军在福建失败后,该师又被蒋介石缴械改编,以伍诚仁为师长。

突破天险的腊子口
杨成武

自从党中央决定迅速到达西北抗日最前线的新的战略方针后,我野战军为完成这光荣伟大任务,都纷纷向北前进了。先头已于九月十四号到达了白龙江边的莫牙寺。
十五号,暗淡黄昏中,师的通讯员又送来了一个继续行动的命令。命令我第二师为前卫,第四团为先头团向甘南之岷旅店前进,以二天行程,夺取腊子口,并扫除前进道路上拦阻的敌人。我们接受行动命令后,即进行一切准备工作——找好更熟悉的向导,弄清沿途的路线造好出发前吃的饭。
起床号音在整个村庄里吹着。在深夜十一点钟左右,全团英勇的红色英雄,一群一群地向那前进路傍的草坪上集合了,在堆堆的黑影中嘈杂着。战士们的议论:“我们今天又当起先头团来了。”“今天的前卫,无论如何,总走不掉了吧!”大家都异常高兴。在复杂的声音中宣布行动任务了:“同志们!我们马上就出发了,我们是担任先头团,要以两天的行军,去夺取腊子口,扫除前进道路的障碍,以便迅速到达抗日的最前线,完成抗日救国的光荣任务。同志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轰雷般的回答:“能够!”在“坚决夺取腊子口”、“迅速打到西北去”、“不怕一切困难,坚决完成先头团的光荣任务”等口号中,和“打!打!哩打!”的前进号声中,英勇的红色健儿浩浩荡荡地向着腊子口前进了。
沿途都热闹地唱着各种各色歌曲,“上前线歌”呀!“兴国的山歌”呀!“反攻胜利歌”等等,个个都表现着活泼可爱。在这种快活的前进中,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卡郎的大山脚下,听到连里面忽然有个人说:“同志们!我们又走了五十里了,现在上高山,我们来比赛吧!”大家都同声地说:“来吧来吧!”一股劲,就爬上了四十里的高峰。正当到达山顶时,忽然西面飞来了一张黑云,把太阳掩没了,变成了黑暗的世界,不到三分钟就散下了无数珍珠和白糖粉(冷雹和雪)。大家都叫着:“好呀!”“真好看呀!”“大家来吃白糖吧!”极高兴地叫着。接着就来了一阵狂风暴雨,我们也就开始下山了。在这狂风暴雨中继续前进,等到下完山,天已快黑了,路也差不多走了一百一十里了,仍继续走了十里。后即在这大风暴雨中,在班藏五福附近进入了宿营地,准备下半夜继续向前迈进。

此时全体战士为了下半夜继续行动,都睡觉了。我们的炊事员同志却在那里忙个不停——造饭吃呀!准备下半夜出发吃的饭呀!炊事员同志都说:“我们今天的饭一定要造得好好的,使得我们的指战员吃得饱饱的,明天好去打开腊子口。”“对呀!吃饱了饭打冲锋,走得快,冲得猛呀!”每个炊事员同志都为了争取战斗的胜利,积极地工作着。这只有红色的炊事员,才能这样的努力。
十六号晨两点钟,各连队的战士都吃了饭,又继续向腊子口进发。此时的天还是在继续下着毛毛雨,个个都披着雨衣,戴着斗篷,拿着拐杖,在那又穿行又滑的黄泥小路上走着,通过那密密的老森林。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忽然先头营来报告:“前面没有路了,这条路走完了,周围都是密林。带来的一个六十余岁的向导,她在十年前到过这里一次,现在此地路途都忘记了。”这怎么办呢?另找一个向导吗?这里根本没有人烟之地,周围都是老林,仍然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吗?路又没有了,停止吗?延误了时间,任务不能完成。真是急死人,进退两难。如何是好呢?“事到万难须放胆”,只好把指北针拿出来,对着那北面的大隘口走去。
腊子口地形是天险,鲁师长(即鲁大昌,第十四师师长)早就筑有很多碉堡,并配有守备的兵力。此时我先头营已前进很久了,到午后四点钟,接近了腊子口附近。枪声越打越密,队列中的战士们都叫着:“打枪的地方就是腊子口了,大家快跟上呀!”“今天我们一定要占领这个腊子口呀!”全体战士们,越走越有劲情绪是紧张到了万分。一接近腊子口,仔细一看,这腊子口确是天险呀!鲁大昌依着这天险,用重兵扼守着,企图阻止我们野战军北进。鲁大昌以为这样天险的腊子口,又加上重兵三团的扼守,一定是高枕无忧了。
太阳西沉,枪声仍在不断地密密地响着,我们即准备今晚进行夜袭。第一营的干部和师的首长等,开始去侦察地形和选择进攻点,另一方面即将全团的部队集结在后面的小森林里休息,与进行夜袭的准备工作。
夺取腊子口的决心在每个战士的心中都定下了。午后七点钟的前后,各连队在纷纷地讨论着“怎样坚决地夺取腊子口”,“用什么手段来完成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活泼的阶级战士,都争先恐后地发表他们的各种意见。支部大会也开始了,每个党、团员都说:“我们是共产党的党员和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今晚的战斗,我们不但要自己坚决勇敢,我们的任务还要领导全体战士们,和我们都一样的坚决勇敢。”“我们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夺取腊子口,以战斗的胜利,来拥护党中央的决议。”政治指导员的政治鼓动,也在那里进行着。全体的战士都气愤愤地沸腾着满腔的热血,恨不得一口吞下当前的敌人。在九点钟的时候,我模范的一、二连担任沿右边的石山上爬到敌人侧后去猛袭、配合正面突击的任务。一、二连的战士们,都一个一个地运动过右岸去了(水深不能徒涉),向那石壁爬上去。壁陡的石岩,怎么爬得上呢?英勇模范的二连连长,他不顾一切地攀上去了,但后面的都没法上去,二连长即把自己的绑带解下来,慢慢地把一个个吊上去。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正面袭击的二十个英雄的战士(第六连的),在杨连长(信相)率领下向那险要的隘口进发了。个个都持着光亮的大刀和炸弹。不到五分钟,隆隆的炮声,密放着的枪声,轰轰的炸弹声,越打越激烈,烟弹炮火打得一塌糊涂。坚决果敢的二十个英雄在枪林弹雨中奋勇地连续冲锋五次,但因地形的险要,和得不到右侧后一、二连的配合,因此五次都未奏效。原来规定在右侧后进攻的部队到齐了一个连,即打一枪白色信号枪;开始攻击时,打一枪红色信号枪。不料才吊上去一个连,它就错把红色的打出来,结果使得正面与右侧的不能配合。时间不早了,很快就要天亮了,如果再延迟不占领,敌人的增援部队可能赶到(据捉到的敌探说鲁大昌之五、六团从岷州来增援)。这时大家都很忧愁,恐怕任务不能完成。突然敌人右侧后炸弹连响了八九个,高山顶上第一连的冲锋号音,正在不断地吹着,大叫着:“冲呀!快动作呀!”正面的英雄看到右侧的到了,也开始了第六次猛攻。在激烈的枪炮声中,双方配合着,杀进了天险腊子口的第一关。我宣传棚里的小同志们,热烈地唱“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今朝……开展胜利的进攻,消灭万恶的敌人……”的战歌。追不到二里路,敌人又依着第二个险要扼守着,企图掩护退却。此时右侧石山上敌人还有一个营,退却不及,被我截断。第五连的同志担任消灭该敌之任务,配合着第一连(头天晚上吊上去的第一连)向敌猛攻,在连续的冲锋中,把那可恨的敌人压到悬岩绝壁上缴了枪。大部的敌军军官,跳到岩底下跌死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红军宽待白军俘虏官兵,自己害怕起来)。英勇的一、五连大胜而回。扼守第二个险要的敌人,也在我第六连两次猛冲中和炮兵机关枪的正确的射击下,全部溃败了。我们胜利地全部占领了天险的腊子口。英雄的红色健儿,真是无坚不摧!
敌之残部约二团,即分向岷州败退。我军以坚决猛追,追得敌人屁滾尿流。沿途丢的枪呀!子弹呀!炮弹呀!伤兵呀!白面粉等粮食呀!漂亮的军毯军衣呀!真是遍山满地。战士们都唤着:“猛追呀!不让敌人跑了!”沿途的路旁,也写着红红绿绿的鼓动标语:“英勇的战士们快追呀!”“我们今天决定追到岷州去!”“不怕肚子饿,只怕敌人跑!”战士们越追越起劲。那溃败的敌人,仍然企图依靠大刺山的高山(有十里高,是岷州南面最后的屏障)掩护退却,以数门炮向我猛击。我军即分两路,绝其归路。敌看见我部队运动,就恐慌起来了,掉转来不要命地跑。我们仍然不放松地跟着追。该敌估计我军已经追了九十里路了,不会再追了,就在大草滩休息起来。刚刚一停止,我追击部队赶到了。短兵相接的猛击,打得敌人乱跑乱嚷,死伤满地,东逃西散,惨败不堪,我军又占领了大草滩。此时天早已黑了。

作者杨成武(1914-2004),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福州军区司令员,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长征时任红一军团2师4团政治委员。

榜罗镇
定一

昨晚的通知,今天清早五点钟,开全支队连以上的干部会。所以挑选这样早的时间,是因为避免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这些飞机总是九点钟以后在天空出现的。
濛濛的细雨,天还没有完全亮,一切都还是暗沉沉的,连稍远一点的房子都遮在阴暗的雾里,更不用说四围的天色。我们——支队政治部的干部们,在街上走,走到会场上去,通过鼓楼的下面时,有人把电筒打亮了。街上的许多房屋中露出灯光,住在那里的同志,大概已经起身,匆匆地到会场上去了。
“支队直属队的在那里集合!”
我们在一个小学的门口排起队来。司令部、供给部、电台等的同志们都来了。集合之后,我们走向会场去。
这是一个露天的空场,是晒麦的场子。四围围着矮的土墙,两个角上堆了两大堆麦草,两堆麦草的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几个小凳子,桌子前面就排着到会者的坐位。这是一捆捆的麦草,以桌子做中心排成弧形。那么一条的弧形,就像半个水浪,向外开拓出去,直到矮墙为止。
一纵队(一军团)的同志们,已经先到了。坐得很整齐,占据了全会场的一边,正在吸着烟和谈笑着。
“你们过了时间。”他们之中有人向我们招呼。
“那里?还差十分钟才是五点。”我们也有人回答。
于是,久不相见的同志们,熟识的同志们,共同战胜了无数险山恶水雪山草地的同伴们,互相握手,敬礼,寒喧,直属队的同志们到处乱走乱坐起来。
“不行!不行!直属队的干部同志要守秩序!”
“坐到这边来,把那边让出来,给二纵队(三军团)的同志们!”
这样的喊声维持了秩序,余下一部分同志仍在谈着。

“五团昨天打开了土围子,只轰了几迫击炮,土豪就投降了。”
“昨晚我们听到炮声还以为有什么敌情。你们打土豪围子也不发个通知。”
“哈达铺到这里的部队情形怎样?减员多少?”
“给养是大大发送了,四团他们差不多天天会餐。”
“……”
很冷,风挟着雨,扑到人们的脸上,钻进袖口和领口里去。许多人露出瑟缩的模样,有些人却挺起胸膛,唱着歌。四周依然是苍茫一片。
二纵队的同志们,宿营在我们的后面,要走三四十里才得到。他们是半夜两点钟就集合出发,走过那极长的山脊——有七八里长,却很平坦,没有树木——因雨路滑,直到六点钟才到。
因为他们走在后面,给养上,没有走在前面的部队好。许多还穿着从藏人区域里带来的“氆氇”做的衣服。这种布是藏民用羊毛织成的,不软熟,很粗,有白色的,有赭黄色的,有青灰色的,做成军装和大衣。纽扣是用布包着铜元做成的。这种衣服,在今天恰是“当令”,因为透不进雨。还有些同志穿着用羊毛缝在布里的“棉衣”,脚上穿着用一块牛皮裁成的“草鞋”,这些都是经过藏人区域的纪念品。
在会议上,支队政治委员毛泽东同志,司令员彭德怀同志,党的书记洛甫同志和副司令员林彪同志,都讲了话。好在飞机不能来,我们是尽有时间的。
“这样的会,是二次战争以来所没有开过的。……我们经过了藏人区域,在那里是青稞麦子,雪山,草地,我们受了自有红色以来从来未有的辛苦。……我们突过了天险的腊子口。我们重新进入了汉人区域。我们渡过了渭河——姜太公钓鱼的地方。……现在,同志们,我们要到陕、甘革命根据地去。我们要会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军的弟兄们去。……陕、甘革命根据地是抗日的前线。我们要到抗日的前线上去!任何反革命不能阻止红军去抗日!……我们出了潘州城以来,已经过了两个关口——腊子口和渭河,现在还有一个关口,就是在固原、平凉的一条封锁线。这将是我们长征的最后一个关口。……同志们!努力吧!为着民族,为着使中国人不做亡国奴,奋力向前!红军无坚不摧的力量,已经表示给全中国、全世界的人们看了!让我们再来表示一次吧!同志们,要知道,固然,我们的人数比以前少了些,但是我们是中国革命的精华所萃,我们担负着革命中心力量的任务。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庄严的空气,团结一致的精神,笼罩着整个的会场,这个露天的,毫无装饰的,风和雨在飞舞着的会场。人人在谛听着领袖们的讲话,热血沸腾着,寒冷悄悄地逃走了。
于是演讲者说到我们部队中的“毛病”,指出要整顿纪律,首先是军纪风纪。“我们在藏人区域,因为没有油吃,每个同志都是成天觉得饥饿,成天在吃东西,坐了吃,睡了也吃,走路也吃,甚至上茅厕还在吃。脸上不是因为吃炒粉弄得满嘴白胡子,就是因为吃炒青稞麦,弄得满脸乌黑。这不过是一个例子,说明我们的纪律不好。现在环境不同了,要把纪律大大的整顿,要教育,要不怕麻烦,讲了一遍又一遍,要干部自己做起模范来!”
开完会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才回去,把早饭和中饭併在一餐吃了。二纵队政治部的同志们,受了我们的招待。吃饭的时候,我们谈着陕北革命根据地的事情。
贾拓夫同志,他是陕北的人,告诉了我们刘志丹同志过去的情形。我们那时仅在沿路取得的国民党报纸上知道一些陕北的事情。那边有二十六军,后来又有个二十七军。鄂、豫、皖来的二十五军像已与他们会合。山西的阎锡山从大连受了日本帝国主义教训回来的时候,意图提倡“防共”,说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共产党如何的了不得,有“不用武力而日益扩大之势”。还有所谓“开辟队”,“由一村而开辟三村,三村开辟九村,九村开辟二十七村”。这些神话,也帮助我们了解一些北方的情形。至少土地革命成了北方民众的要求,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它了。
“报告!”一个通讯员大声喊着。
他送来一个命令,我们军明天进驻通渭县城。这是我们进甘肃以来占领的第一个城市。
二纵队的同志们辞别了。我们也准备明天出发。

过单家集
翰文

单家集在甘肃省的静宁县西南,是一个较大且富的市镇,约有四百以上居民,悉是回民。
1935年10月一开头就在部队中进行着广泛深入的争取回民的宣传解释工作,最主要的是号召全体红色战士,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全体红色战士们互相劝勉说:“在回民前面不要说猪呵!”“不要住清真寺呵!”“我们明天到的单家集就是回民地区。”
五号的那一天,东方刚露出鱼肚的白色,起床号频吹着,我立时爬起。虽有刺骨的寒风,地面有狗牙式的冰霜,大家也不感觉寒冷。
未几就出发了。我等数人,受领向单家集群众进行宣传、调查的任务,先行出发。刹那间便走了二三十里路,进入了纯粹回民的地区。夹道群众笑嘻嘻地提壶送水,迎面而来,向我们慰问说:“同志们,今日走里来,辛苦了,喝开水。”“你们是帮助穷汉谋利益的,喝点开水不要钱。”“今年7月间红二十五军经过这里同你们一样好。”“我们是小教(即回教)。”我等一面走一面谈。“这一带回民群众,对红军的认识很好,受了红二十五军经过此地纪律严明的影响。遵守纪律,是争取群众的一个重要前提。”一个同志这样说。
一步又一步前进三十里了,远远看见正前方房屋栉比,烟气接天,人山人海的群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箪食壶浆,提茶荷水,拥挤成群。我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起劲,看见群众的热烈越兴奋,数里路的开阔地,俄顷就走到。我叫了一声:“穆斯林(称呼回民的)吃了饭吧?你们这里是单家集吧?”群众大笑答道:“是的。”“我同你们来讲讲话。”观众蜂涌而来,注目倾听。我们说到借宿营地一事,众答:“前几天就知道了,红军会经过敝地,我们自己洒扫恭候!”说到向他们采买粮食、菜蔬的时候,咸称尽有尽卖。说到汉奸卖国贼等对他们的欺骗压迫,更是怒发冲冠,巴不得红军把这些家伙一手生擒活捉,斩草除根。
我受一个年近耳顺的回民邀入他的家中。他家大小鹄立熟视,长者请我上炕,幼者捧水上来,真是如兄如弟的亲热、和蔼。看看他们衣食住地的清洁,确为普通居民中罕见。没有面垢不盥、衣垢不洗的人。食物异常干净,用具有条有理。卖了两个馒头给我吃,津津有味。
大部队来了,满街塞巷的群众,避里拍拉的炮竹声,“同志们辛苦了”的慰问声,“为回民谋利益,争取回民的解放……”的回答声,连成一片。顿时间空气紧张,热闹喧天。回民对红军如此热烈,使最富阶级友爱的红色战士们,分外兴高采烈,喜跃欢呼,连一个“聋古”(即聋子)的运输员,都发笑不已,挑起担子走跑步。观众莫不称赞红军之和蔼友爱。
我们的朱主任(瑞)特请来了两员“穆斯林”,身穿青衣衫,年近半百,嘴蓄挂胡须,体格粗壮,精神魁伟,能说汉语。与我朱主任谈的是共产党红军对回民的政治主张,以及回民的风俗习惯。因天将黄昏,这两员穆斯林,坚要回去,照常念经,不肯在部餐宿,遂欢送而返。
过了一晚,部队继续北进。红色战士们,照老例将借来的东西物件(如木板等)均如数奉还,地也打扫清洁,进行热烈的道谢。大家又亲爱的分别了。

长征中的女英雄
必武

十三个月的时光,在不断的战胜敌人五百余次的堵截、追击、侧击、袭击战斗中,步行二万五千里,踏遍了大半
个中国,历尽了无数的艰难险阻,这是英勇无畏的红军的创作,已为全世界人所惊叹为空前的奇迹了。我现在要说的是长征中的女英雄。
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出发时,原调有三十多个女干部,最大一部分是送总卫生部,几个有病的养病,四个有身孕的在那里休养,做工作的约二十人。卫生部检查了这部分做工作的女同志们体格,认为不适合于远征条件的留下了五个人,那时候被留下的五个女同志是多么的不高兴啊(后来有两个仍跟随别部分到了陕甘,毫无问题)!移到麻地(距卫生部原驻地六十里),整备行装时,有四个女同志“打摆子”(江西称疟疾),也被留下了。她们一个一个的都哭着脸,要同我们一块儿走。实际上她们病了走不动,又没有担架,结果,就违反了她们的愿望。真正随军出发的还不到三十个女子。

长征中,只卫生部一个蔡医生的老婆掉了队,她不是调出来做工作的,调出来做工作的妇女,没有一个掉队的。
病得很厉害的女同志,在长途中锻炼了一下,转而健康起来了。四个怀孕的女同志,都是在藏民旅寓中生产的。产后一晚半日就要行动,应有的休养和调理是得不到的。特别一个女同志在藏民区的下打鼓生小孩,那时连青稞麦不够吃,偶然分得一点羊肉,此外是没有什么营养可说了。产后将息了几天,经过草地,她也平安的到达瓦窑堡。
值得称述的,还是那些工作的女同志们,她们到卫生部是担任照料抬担架的民工和看护病员的工作,初出发时差不多有六十副担架,途中一个人要管理三四副。这是异常艰苦的工作。那完全是夜行军,又不准点火把,若遇天雨路滑,担架更走不动。民工的步伐是不会整齐的,体力不一样,没有抬惯,前后两人换肩走路都不合拍,对革命认识的程度又不一致,有的是在路上临时请来的。照料民工的女同志跟着担架走,跟得着前面一副,又怕后面的掉队,跟着后一副,前面又没有人照管。休息时候要防着民工开小差,民工可以打盹,她们都不敢眨眼。特别是每晚快到天亮的时候,民工的身体疲乏了总想打瞌睡,宿营地还隔若干里,前后队伍都催着赶快走,这时她们就在几副担架的前后跑,督促和安慰,劝说和鼓励,用一切法子,来推动民工往前走。有几次民工把担架从肩上放下来,躺在地下不动,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她们体力健强的,就只好代民工扛肩。这样干的有四个女同志。她们是怎样的不怕困难,怎样去完成她们所负的任务,是许多男子所望尘莫及的!
做工作的女同志,绝大多数是自背行李,包裹一卸,马上又要去做群众工作,这些都和男子一样,有两个女同志真是步行二万五行里,连一下子马也没有骑过。也有一个女同志,在长途行军中骑过了十三匹骡马,到藏人区时,她的最后的一匹马也滚到山沟里去无影无迹,她还没有骑到目的地呢!其实她这个人,身体最结实,有马也骑得很少,扛担架,扶病人,在紧急时,把病人背上出去,她都出过异常的力!

长征中的医院
徐特立

一、医院中有儿童、妇女、老头、病员、伤员五种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说到儿童。医院的看护,大部分是儿童,其中有些青年,数量很少。
我们行军大部分是强行军,医院也是一样。每日到达宿营地,看护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干粮袋、雨伞,向地上一丢,或迅速的挂在壁上,飞跑的去找门板,找禾草,替伤病员开铺,恐怕慢了一点,门板被别人搬去了没有了。看护虽然是儿童,他们的脚特别跑步特别快,因为迟慢了工作,就要遭失败。眼睛也特别锐敏,将到宿营地,眼睛四射,路上经过的禾草门板,一根一块,都反映在他们的眼睛中。自此,他们养成一种特别的注意力。
铺开好了,伤病员可以减少痛苦了。但是上药的工具要消毒呀,伤病员还要喝水呀,洗脚呀,换药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里有桶呢?那里有锅子呢?医院中两三连伤病员,用的东西那里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员叫着:“开饭呵!”看护又忙起来,又叫喊起来,赶快洗,赶快洗!要拿洗脚的盆子打菜去!以上这些就是儿童们的宿营忙。
准备出发了,捆禾草送还原地,把门板送回原处上好,借的东西一概送还,打烂了的东西照价赔钱。一切准备好了,出发吧!还没有,昨天的绷带一大捆还没有洗,怎样办呢?在路上休息时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挂在伞把上去晒,好好的留意,宿营的时候要用呀!
“小同志呵!前面部队走不通,你们去找河沟洗脚洗绷带。看护员你另派二三人烧水,昨天还有几个伤员没有换药呢?”医生叫道。
“前途部队走不通,因为桥断了,还没有修好,还有两点钟休息,你们洗好了东西,上好了药,就来上课。”指导员叫着。
以上这些是看护员在行军中的工作。特别情况下的工作还不在内。如路上发生急症,担架发生问题,另有临时工作。至于背干粮背米,也是经常的工作。
二、妇女的生活及工作。
出发时组织了一个工作团,其中有二十个妇女两个老头。一个老头五十岁,当该团的主任,一个六十岁当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还有一个老头五十六岁,中途来的。二十个妇女都是干部,都是党校的学生,都是劳动妇女,都是步行二万五千里,并沿途做工作,从江西到陕北,没有一个掉队的。三个老头也一样,到达了目的地。
先把妇女的工作,可记录者写几件:
她们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担架民工,进行民工及伤病员教育和关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够时,自己也抬过担架。出发时担架总在后面等候民工,常常部队出发了两三小时,担架才开始行动。担架很笨重,常赶不上部队,有时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过急水,转急弯,常发生意外危险。这些困难,招扶担架的妇女,首先遇着,但她们总由自己解决了,举出一些实际例子如左:
出发了。还有三个担架没有民工。怎样办呢?“主任有一匹马,连长也有一匹马,拿来给病稍轻的几个同志骑,还有一个担架,一面由刘彩香同志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邓六金同志暂时担着。”危秀英说。“不对!危秀英矮小,邓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来吧!我和六金一样高。”王金玉说。秀英就在后面押担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来。这并不是经常的,但两万五千里中有过几次。
部队是照路前进。那雇民工的妇女同志,总是从路的两旁到群众家里去宣传鼓励。因此部队行五十里,她们就走了六十里或六十五里。在二万五千里中,她们就有二万五千五百里,或二万六千里了。
前面高山来了,李伯钊就带几个女同志和儿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号,使所有的民工及伤病员,都愉快的翻过这高山。李伯钊是革命根据地艺术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苏联学来的,十分雄壮。同时她也会唱小调,很艺术的革命小调,又十分优美。歌声一起,大家都忘却了疲倦,齐声呼:“好呵!再来一个!”这也是经常的事。天黑了,全体部队到了宿营地,担架还掉在后面,妇女同志在担架后面跟随着。
三、老头,我是老头之一,就把我的行动为例写一下!
这次长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难。为什么愉快,以后再说,先说困难:
夜行军的困难:我们有几十个担架,有二三十匹马,有几十个药箱子,集中起来,目标很大,行动很慢,飞机来了,就没有办法。跑吧!担架笨重。隐蔽吧!浅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军文艺节目成了经常的行动。
“天雨路滑黑暗,前头部队走不通,我们两人就在这小屋里宿营吧!明天早起赶部队,过茅台河。”一个同志叫我,我却不赞成。我们虽然是老头,自由脱离队伍,是不对的。我还是随队伍去。从十二点钟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个钟头,回头一看,小屋子还在旁边。那个同志早起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还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每小时只走几步或几十步,或站一两个钟头不移动。
在过大渡河前两日,经过“倮倮”区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饲养员不走,自己牵马,用一手拿着缰绳及雨伞,另一手拿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拨来拨去,作黑暗中的向导。经过悬崖,马不前进,用力拉,马骤然向前一冲,我就随着马的前足仆下了。伞呢?跌成两块,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悬崖下河流澎湃,危险声在耳边鼓敲着。部队走了,掉了队怎样办呢?还有多少路宿营呢?不知道。从容不必着急,前面没有部队阻我,后面也没有人。我把马鞍上了,捆好被毯与被子,再向前进。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在上干队指挥科宿营。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几点钟,天明了前进,找自己的部队吧!天明路好走,饲养员也赶上来了,替我牵马,走了五里,他不愿走,停止了,没办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让他吧!我继续前进,赶上了部队。夜行军不算什么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经常的,我们成了习惯,可以抵抗一切。妇女儿童也有同样的抵抗力,并不奇怪,算不得什么事。

过雪山:一共过了三个雪山,第一次是在6月天过夹金山。过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营。这时我没有伞,没有油布,也没有饲养员和马,晚上睡在两块石板中间,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样,上面盖上一幅蓝布。晚上下雨,蓝布湿了,毯子和衣还是干的。半晚出发,走到半山上,雨雪齐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湿了,衣和裤子也全湿了。毫不觉得冷,因为山陡,费力多,体温增加。天明已经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湿衣湿毯,感觉寒冷,用跑步前进。到山下时,衣裤完全干了。这一困难度过后,精神特别愉快,自己以为抵抗力超过一般的同志,不知不觉骄傲起来。多数同志称赞说我可活到九十岁。
最后过的雪山,是康猫寺前的一个雪山,上下八十里。在急陡的地方,我总是走十几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着休息。这样的休息法,可以节省时间,又不至过于疲劳。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进,赶到别人的前面了。达到康猫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马塘宿营,只走七十里,我们在山上望见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下伍。一到马塘,看见桥上一个条子“我前进三十里,到康猫寺宿营。”天已晚了,已行七十里了,途中没有人家,政治科有十余个同志,叫我在马塘露营。我认为我应该做模范,不应该掉队,我一个人单独去赶队伍。但大队伍也在半途露营,没有到达康猫寺。

作者徐特立(1877-1968),曾任中共中央委员、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长征时随总卫生部行动。

到了亲家
谢扶民

进了苏区之后,我们每个同志都称之为亲家,也真是亲如家人。
部队在吴起镇附近休息整训七天,苏区的群众从远近牵来牛羊,抬来肥猪,担来青菜,山羊蛋(马铃薯),到部队来慰问,表示欢迎。这时我们部队各连队都普遍地召开军民联欢晚会,有讲、有唱、有说、有笑。
会餐:杀猪宰牛羊,红烧猪肉,山羊蛋炖牛肉,萝卜烹羊肉、三个大菜,心满意足,随你的便,爱吃者多吃,不愿者少吃。饭是三角麦面,小米香饭,随你选择,太好了。
这是北方,冬天下大雪,冬天快到了,部队七天除了军事政治教育之外就是卫生课,特别着重讲冬季防寒防冻的注意事项。防寒、衣服呢?有的是苏维埃政府给我们送来了大批大批的,弹得松松泡泡的,雪白的羊绒和羊毛,我们同志们只得将现成的外衣和内衣合起来,把着毛夹在里层做成了厚厚的棉衣,这是羊毛衣,穿起来比棉衣还暖得呢!这是我们过冬装备。也就是苏区人民送给我们的礼物,没有这一下这年冬季是不好过的啊!
部队完成了整训工作,有了新的任务行动了。
1935年10月23日

作者谢扶民(1910-1974),曾任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兼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长征时在红三军团第5师政治部工作。

原书责编 侯健飞

摘自:《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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