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是十七岁,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明年我就要考大学了。
已是深秋,天下着瓢泼大雨,我穿者透明朔料雨衣缩着脖子低着头走在泥泞的路上。
路上的积水几可淹没脚面。雨滴砸在地面上咕嘟咕嘟冒着泡。滴滴,滴滴,后面远处传来了汽车声,不自觉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偶然瞥见路中积水泛起很大的涟漪,似乎什么在哪儿挣扎着。于是我两步三步走了过去,一只巴掌大的灰黑色的小鸭子有气无力地伸着脖子在那儿扑通着。我快快地把她捡起来,双手捧在胸前。
回到家里,赶忙检查她的翅膀,也没发现任何伤口,但为什么她的翅膀是向外翻着,别扭死了。就像飞机掉了个膀子在哪歪歪斜斜地滑行。
后来明白了这叫翻膀鸭子,但她是个标准的丑小鸭。用小碗伴了点切碎的青菜和小米饭,她狼吞虎咽吃着。天黑了,我把她塞进了鸡窝里。那时家里住在有一个有很大院落的平房,院落里可谓五畜俱全,全是我的宠物,还有一窝鸡,院里我还栽了棵大杨树,已经四岁了,白天鸟笼子就挂在树上。
这窝鸡是母鸡带着5,6只鸡仔。鸡仔已能过冬,也就是说绒毛已退,长出了坚挺的羽毛。全都是丑丑的,伸个脖子乱窜,羽毛也不美丽,就像女大十八变还没变成美丽少女前的模样。
第二天早起上学,向鸡窝瞥了一眼,看到这个丑小鸭可怜兮兮地卧在鸡窝外面的墙角处。真是可怜,一定是被鸡婆给赶了出来。赶忙又进屋给她拿点剩饭 ,我就匆匆地上学了。几天过去了再也没把她当一回事,院落里有草、有菜,喂鸡时有粮食饿不着就是了。
后来5岁的小妹告诉我:小鸭吃不到东西,母鸡总“咬”她,小妹也不敢打那只母鸡。这时我才认识到小鸭的生存问题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上学前,放学后先喂好小鸭,有时还加点好料。把那窝鸡馋的在边上溜溜转,没着。
因为我坐在院中拿着鞭子看着小鸭吃食。你要是不看着,母鸡是绝不让小鸭近前的,甚至小鸭看一眼小母鸡,母鸡也会瞪着眼睛双膀炸起。但有时这个小鸭也很不懂好歹,总愿往小母鸡身边凑,甚至伸着脖子在地上画着圈向老母鸡靠拢,谁知道她是在向老母鸡示威还是示好。
吃的问题我倒是可以给她开个小灶,但晚上睡觉我总不能搂着她睡吧。不得已,在鸡窝的旁边又给她盖了个小窝, 总算都解决了。
可后来发现她还是不安心地在她的小窝里呆着 ,宁可趴在鸡窝的门口。一天晚上没见她在鸡窝门口守着,以为被大老鼠残害了呢,往鸡窝里瞧瞧,人家在鸡窝里溜边卧着呢。
个把月过去了,小母鸡到没见有什么出息,小鸭确见长,一身油亮青灰羽毛,头上一撮深绿的羽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这时鸡婆已经允许她和小鸡们共食了,但那个吃相着实难看。小鸡们签一下抬一下头很是优雅,而小鸭用她那大扁嘴满地锄溜,然后到脏水处神喝一通再回来继续锄溜 。还贼眉鼠眼的。
后来小鸭就总和小鸡在一起了,老母鸡也成了小鸭的妈妈了。当有陌生人经过,小鸭和小鸡们都会向老母鸡靠拢,老母鸡警觉地张望着。平时在院中或出去玩老母鸡都会照顾小鸭,老母鸡会明显地走走停停等着小鸭,因为小鸭走路一拐 一拽的很慢,再说她还是个翻膀鸭子。
一次家里买回泥鳅,我拿来几支小泥鳅喂小鸭 ,泥鳅扔在地上,小鸡们看都不看,小鸭倒觉得眼熟,真是基因遗传,趋上前去,可泥鳅 一滚吓得小鸭直往老母鸡身边跑。还是老母鸡捣死了泥鳅,小鸭也胆大了起来,吞食了好几支老母鸡给捣死泥鳅。
天气越来越冷了,晚上小鸭已被允许钻到老母鸡膀子下睡觉了。
第二年春天,小母鸡都长大了,小鸭也长大了,变成了大母鸭,成熟且威武。小母鸡们和鸡妈妈这时似乎不是太亲了,个个都是单独活动。只有母鸭和老母鸡还是形影不离。当陌生人经过时,母鸭会尽量伸长脖子叫着,划着地面,不懂她是在示威还是在苦苦地哀求人们不要伤害她的鸡妈妈。
大概是六月份,母鸭生了她的生平第一颗蛋。正是大学复习的时候,奶奶总是把鸭蛋给我炒了吃。7月考完大学,去亲属家住了一个多月。9月初要去大学报到,奶奶给我煮了一兜子咸鸭蛋,足足有40 来个。奶奶说这个鸭子真能生蛋,天天有,一个月生了28个。奶奶和别的老太太说到这个鸭子,老太太们夸着说:人家大学生养的鸭子就是不一样。奶奶就更觉得骄傲了。
奶奶总是把鸭蛋用铅笔画上道道,给我 腌上。 每次回家后回到大学,室友饿狼们已成了习惯,不问别的伸手就往布兜里伸。
大学三年级开学,我只带回10 多个咸鸭蛋,并且宣布可能不像以前那么好吃了,酷夏,只能放在盐水里,鸭蛋也是几个月前的鸭蛋。因为大二期末暑假我回到家里就没有看到那只歪歪斜斜有着一身漂亮羽毛的翻膀鸭子。咸鸭蛋还在坛子里,但蛋壳似乎很旧了。
小鸭离去固然有点点悲伤。但体会到鸡与鸭在一段历练之后确能相互照应,相互适应,美丑无挑,自有一份发现的窃喜。想到人类骨肉相残、夫妻反目、爱恨无常,变化多端,丑相百出,悲情更甚。能说鸡鸭不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