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曾经为文谈文如其人。当时想说的,无非是慎独的一种理由。网络时代,如果有人以为披挂着马甲,就可以言所欲言,为所欲为,就太幼稚了。
其实在网络上,不但文如其人,即使是做游戏,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成为交朋友的参考。
事情或许枝蔓婆娑,且听我道来:
几年前一天深夜,我接到新泽西州泽西市地方法院的电话:我的儿子因为当晚持刀斗殴伤人被捕,第二天上午在该地方法院过堂,届时家长可以旁听。
接到电话后,一夜无眠。我心里异常难过,而且为他担忧。儿子从大一开始就自己开一家软件公司,用了二十多个人,毕业以后继续在其中奋斗。他的公司在曼哈顿,自己住在泽西市,生活工作的甘苦我非常清楚。我更清楚的是自己儿子的为人。他虽然聪明强悍,但决不是主动出手伤人的一类。在美国被刑事拘捕的人,档案中立即就留下了案底,虽说以后可以清洗,但是时间代价都非常可观。我更担心的是,他伤了人,伤到什么程度?他自己受了伤吗?伤到什么程度?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平静安逸,学业优秀,自尊性很强的青年,受得了这种冲击吗?
翌日早上,我和青衫早早地到了法院指定的法庭。那里专门处理早一天下午到晚上拘捕的各式人等。旁听席上最活跃的是那些兜售办理保释贷款的经纪人。
法警流水操作,他们把昨天逮捕的那些人一批一批带上庭来,将轮到聆讯的人打开手铐,送到法官面前听候发落。
由于这些人被捕后已经过问询,作了纪录,所以处理得相当明快。一组法官,很多公共律师,问几句话以后就马上宣布处理。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两件事。一是抓捕的人数极多,小小泽西市一晚上被捕的超过百人;二是九成以上都是贩毒或者用毒,牵涉数量不大,大多数都是几百块钱就保释了,只有极少数的人被送回去继续羁押。
被捕的基本上都是黑人和西裔,我儿子一个长身玉立的华人出来有点引人注目。他带着亮晶晶的手铐,眼睛浮肿,嘴角有血痕,但是精神不错。我忍不住忽地站起来,离开旁听席,径直穿过那些警察、律师、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和他拥抱一下,倒也没有人阻拦。我感到,儿子的身体结实、温暖,让我放心。算起来也许有十几年了,这还是他长大成人以后我们的第一次拥抱。
轮到他聆讯的时候,法警过来给他打开手铐。两个公共律师和法官嘀咕了几句,法官说一声“自卫,释放”,儿子就自由了。
故事很简单。早一天晚上他回家很迟。在一个街道转角有一辆汽车飞快转弯,和他擦身而过。他骂了一句,对方就停下车子,下来三男一女,都是西裔,围着他动起手来。后来知道,这四个男女都是有案底被通缉的人。当时他眼看对方人多势众,随手就拔出身边一把开纸箱的刀子。儿子一直学习中国功夫,有点打架的常识。混战中,他蹲得很低,非常小心避免刀子和对方的脸部、胸部、颈部、会阴部等要害接触。他的损失是被打落了一颗牙齿。警察赶到的时候,只见一地鲜血,他拿着刀子被围在中间。于是就将他拘捕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分两方面。他一面检查身体,修补牙齿,同时请了律师清除案底。
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到朋友出现的时候了。我要说的不是我们熟悉的他的那些同学,和我们全家的老朋友们,而是一批新冒出来的“老朋友”。
多年以来,儿子一直沉迷在网上游戏之中。其中有一个角色代入型(roll playing)的超大型军事游戏,很多人参与其中,模拟现实,各司其职,分派分工进行对抗,旷日持久,无休无止,已经玩了好几年。情况有点像文学城的论坛,大家虽然披着马甲,但彼此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事情传到那里以后,敌人和战友都行动起来。好些人主动脱下马甲(铠甲),通过e-mail亮出真实的姓名、职业、地址、电话,表示:
“你需要何种支持,我一定尽力而为。”
这些人各族裔都有,身份有现役军人、军官、律师、会计师、商人、教师、学生。年龄从二十岁到六十开外。愿意提供的支持包括:钱、咨询、法律服务等。
时至今日,其中好几位仍旧和我儿子维持着现实世界中相互知根知底的亲密朋友关系。
顺便说,那晚我儿子身边带的是一把刀刃长三吋半的开箱刀,因为电脑行业常有纸箱要开拆。按照法律,刀刃长度如果超过四吋,那是从胸骨触及心脏的危险距离,就属凶器。果若如此,他的自卫、无罪判断就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