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情（二十三）

邹远方现在的工作是在快餐店送外卖，工作时间从黄昏到晚上，除了工资还能赚小费。店里的客人以周边比较富裕的住户为主，那些出手大方的人家，给的小费也还不少。这样的收入，邹远方的基本生活已经没有问题。

可现在他不想再送外卖了。他希望有个更体面的职业，更多的钱，让自己配得上郁平。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郁平是个大家闺秀，言行谈吐从不躲躲闪闪，交往起来很自然很舒服。她跟他一样，是离过婚的。透过她忧郁的眼神，邹远方就可以断定，她一定是在婚姻里受过伤的人，这点也跟他一样。这样的女人，很需要一个有能力又有爱心的男人，拂去她眼里的忧伤，让她重新找回快乐。邹远方自认，他已经有足够多的爱心，只是能力方面还欠缺一点，或者不客气地说，缺很多。

邹远方跟郁平还有一点很象：都不是真心爱读书。郁平大张旗鼓地要考CGA，时时把书摆在跟前，可是真正能看得进去的时候少。一走神的时候她就想，这些书是小说多好，那她一定能没日没夜地看下去。考CGA可不比看小说，要不能静下心来学的话，想侥幸过关是不大可能的。邹远方刚到加拿大的时候，也想过要找金融分析的工作。这类的工作除了要英语好，有经验，很多还要求有CFA证书。他也报了名考CFA，用了整整一年的时候，考了两次都没通过第一级。想来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就放弃了找高精尖工作的想法。到了加拿大，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懒散的人，干起初级简单的工作，反而觉得轻松自在。没离婚的时候，还有老婆在身边督促他奋发图强，一看到他想偷懒就以离婚要协。现在倒好，他一个人了，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

郁平在邹远方的生活里出现了。她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对邹远方的鞭策，给了他压力和动力，只是这动力还不知道往何处使。和他一样，郁平现在的日子也迷茫得很。她整天耗在家里考CGA，不知能否考过，就算考过了，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找到工作。邹远方想起自己去过的一个新移民就业咨询中心，那里提供短期的就业培训，还能安排学员到大公司实习，实习过后，很多移民都找了工作。邹远方那时也找到了一个电话中心客户服务的职位，可运气不好，公司几个月后裁员，他就失业了。

邹远方提议郁平到培训中心报名，郁平很感兴趣。她听说过这一类的机构，只是至今没找到相关信息。 邹远方当然是自告奋勇带郁平去了，那个中心在密西沙加，开车一个多小时，坐公车不方便。中心前几个星期的培训都在密西沙加，郁平为交通的事发愁了。她没有车，大冷的天坐公车也不方便。邹远方说：“怕什么，我每天都可以接送你啊！”郁平知道他人好，可这个人情也太大了，将来不知怎么还才好。她可没打算以身相许。

邹远方说：“你不用担心，我有车，很方便的。而且我晚上才上班，一点都不影响。”

郁平想了想说：“那好，你先送我几天吧，等我熟悉那边的环境以后，就可以自己坐车了。”以前她到哪里都跟着丁文颂，从不独自到不熟悉的去处。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只在熟悉的士嘉堡和多伦多市中心，别的区还真没有一个人去过。

邹远方住得离郁平不远，开车七八分钟就到了。他那辆旧车的空调还能用，可就是热起来慢。为了让郁平一上车就觉得暖和，邹远方总是提早把车打着，等空调热起来再出去接郁平。郁平一直都在广州生活，怕冷。多伦多比广州冷，比武汉冷。在武汉的那个冷冬之后，这个在邹远方的旧车里穿梭于多伦多和密西加沙间的冬季，是她度过的最温暖的日子。邹远方坚持没让郁平去坐公车，陪着她完成了五个星期的就业培训。每一次听到郁平说“谢谢”，邹远方总是笑着说：“大家是好朋友嘛，别客气。”他能把自己定位成“好朋友”，郁平心里轻松多了。

培训结束后，郁平在中心的安排下，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找到了初级会计的实习工作，为期三个月，没有工资，干得好的话有机会留下。郁平很紧张这个实习，预感到这是她在加拿大找到理想工作的一个好机会，难得的机会。房地产公司在万锦，虽然不远，但郁平要换两个城市的公车才能到。邹远方为她找到实习公司而高兴，更为有了可以帮郁平的机会而心中暗喜。他又可以每天接送，享受和郁平在一起的愉快时光了。

郁平在实习的时候干得很用心，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晚上回来再慢慢消化，再是琢磨不透，就留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问同事。她干活勤快，好学，见人就笑，同事们都喜欢她。公司里有不少中国同事，其中的几个还跟她成了朋友。 三个月的实习期结束前，公司正好有个同事休产假，郁平拿下了这个为期一年的合同工作。

邹远方跟平时一样来接郁平下班。郁平一上车，就把头靠在座椅上，眼望前方，呆坐着不说话。邹远方不知什么事，心里有些害怕。郁平的实习期还有一个星期就完了，这是她能不能留下来的最关键的时候。她一定没被留下，近三个月来的希望成了泡影。邹远方轻轻地安慰道：“他们是不是没有职位给你？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得再好，人家公司如果没有招人的计划，也是没办法啊。你这么能干，就算他们不要你，也一定会给你推荐信的，那你就是有加拿大工作经验的人了，再找工作就容易多了。” 一年前，邹远方在一家卖保安器材的公司实习的时候，天天都想着怎么才能留下来，后来还真的是如愿以偿。跟他一起的大庆女孩就没那么幸运，坐他的车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当然邹远方的幸运也没保持多久，公司裁员的时候，第一批就裁了他。从宣布裁员到他离开公司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这半个小时里，有保安监视着他整理东西，连上洗手间都跟着。那种感觉，应该比郁平现在的心情更难受吧？他不也过来了吗？郁平是个坚强的女子，她一定也行。

邹远方正准备再安慰郁平两句，郁平就笑了：“他们要我了，签了一年合同。” 她说不出话，是因为太多的感触无从说起。邹远方心里一阵轻松，然后是一阵狂喜：“你把我吓的！”

他们一起吃晚餐，为郁平庆祝。上菜前，郁平举起茶杯，真诚地看着邹远方说：“谢谢你！”

邹远方为这句带着感情色彩的“谢谢”牵动了心里的柔情，他们的眼神很温柔地碰撞了一下。邹远方也拿起茶杯说道：“郁平，只要你让我觉得，我有用得着的地方，还可以给你一点帮助，还有......可以多看到你，我就很满足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速比平时都快。说完了他觉得有点窘，因为脸上发热，一定很红。

郁平不知该怎样接邹远方的话。这些日子里，他真的为她做了很多，而她，一直以“好朋友”的名头，自私贪婪地索取着。友谊，是她给邹远方的唯一回报，可今天他再一次提醒了她，他要的不仅仅是友谊。正冷场的时候，服务员上菜了。邹远方赶紧说：“吃吧，我这个司机也饿了。”让她为难的话题，就这样被面前的东北拉皮给转移了，郁平顿时觉得轻松，大口吃了起来。

她没把邹远方当成免费司机，他是她的朋友，她心灵的依靠。她给他讲广州的日子，讲丁文颂，讲对婚姻的悲观。只要她讲，他就用心地听，还让她知道，这世界再大，这冬天再冷，总有一小块地方真正属于她，那是他的旧车的副驾驶座，那里还很温暖。邹远方更没只把郁平当乘客。有她在身边，他的车里不再是一个人，他的世界将有人分享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