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是艺术,饮食也是艺术,张大千先生的饮食跟他的作画一样,也大有讲究,笔者曾经问过跟随他多年的学生孙家勤。孙说,其实老师做菜的用料,也只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但是老师制作的菜肴十分精细,讲究颜色的搭配,味道的咸淡,上菜的先后,他的一桌筵席就是一张完美的图画。孙老所言不虚,符合古人“万艺同宗”,的原理。
一九四三年年底,张大千和好友严谷孙、杨孝慈等一帮朋友在成都一家酒楼吃饭,席间,严谷孙说,好久没吃到龙虾了。因为东南一带为日寇所占据,躲在四川山里的老饕,自然没有这份口福。不料大千口出豪语:“明天晚上我就请在座的吃龙虾。”此言一出,桌上人面面相觑,认为只是一句戏言,没人理会。第二天傍晚,大千果然叫厨房,端出几盘色红味美的龙虾。原来昨天晚上,大千给上海的李秋君挂了电话。秋君亲自布置,叫人买了龙虾,通过军统的地下渠道,出巨资送来后方,这也可见为了吃,大千是不惜挥洒金钱的。
听跟随他多年的李顺华先生说,大千在巴西时,和家厨娄海运谈起红烧肉的做法,娄师傅不明就里。大千说:“我吃你的菜多了,过几天,我做一个菜给你尝尝。”不多久,他托人从中国运来一只四川泡菜罈,又从附近农场运来一卡车的砻糠,在“八德园”(张大千巴西德寓所)里忙碌起来。他先将上等的五花肉用调味炮制好,放入泡菜罈里,用泥巴将泡菜罈封住,又在罈外用稻草绳绕住,点上火,埋入砻糠堆,经过一天一夜的闷烤,打开泡菜罈,其香扑鼻,妙不可言,李顺华先生谈起此事时,嘴唇啧啧,似乎其味犹在。
张大千晚年在台湾时,和张学良、张群、王新衡四个人搞了一个“三张一王转转会”,轮流作东,每月一次。一次轮到在张大千的摩耶精舍,他亲自下厨,烧了一只陈皮老鸭,张学良吃得赞不绝口。赵四小姐当场问烹调秘诀,大千诡秘道:“其中有份佐料你们是没有的,缺了它你们就做不出来。”
赵四小姐赌气道:“老爷子你又卖关窍了,我们家厨房什么调味没有,就是缺什么,打个电话到香港李锦记,不就很快空运来了。”
张大千叫人从厨房取来一包发黑的陈皮,对赵四小姐道:“这是存放了一百多年的老陈皮,你哪里去弄?陈皮年限不够是烧不出这种香味来的。”
赵四小姐接过陈皮问:“老爷子你这包陈皮是从哪里买来的。”
大千道:“是我胜利那年回北京,用一张《荷花》跟同仁堂的掌柜换来的。葆罗那年从大陆出来,我特地关照,别忘了把它带出来。”
大千夫人徐雯波在一旁插嘴说:“他呀,就是喜欢吃鸭子,在成都时喜欢吃青龙桥的‘温鸭子’,吃着吃着,把人家几百年的烧鸭子秘传学来了。”
张大千还有一手绝活——做“牛肉汤面”。有时候张群和张学良来聊天,一高兴,他就挽起袖口下厨房,做出一锅香辣可口的牛肉面来,有一次张群吃得吃得高兴了问:“这面是如何煮的?”
大千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张学良纳罕问:“我们老哥儿们无话不谈,为什么说到做菜,你就保守呢。”
大千一脸顽皮道:“我如果说破了,你们就在自己家里做,以后不上我的门,我和哪个摆龙门阵呀!”
张大千以“大风堂”为堂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台上层人士,皆以能吃到大风堂的菜肴为荣耀。香港名流张应流先生因为帮张大千办了一件事,大千为了感谢,请他去台北摩耶精舍吃“大风堂”菜,那天厨房里端出一只小圆台大小的蒸笼,打开笼盖,里边是一整只牛头。张应流也是香港著名的食客,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得他瞠目结舌,大千告诉他:“为了做这道菜,光拔毛就花了一天时间,又蒸了一天一夜,已经很够火候了。”
吃过“大风堂”菜肴的人都说,吃过张大千的筵席,就像看过张大千的绘画一样,叫你终身难忘,诚如张应流先生所说,我平生吃过的筵席好几千,但是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吃张大千的那顿“牛头筵”了。
张大千的一生,是饕餮的一生,他调鼎“大风堂”名菜,品尝人间珍馐。就享受人生而言,张大千和他的作品一样,也可推为“五百年来第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