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上发生破坏性地震时,山崩地裂,房屋倒塌,人畜伤亡,美丽城镇在顷刻之间化为一片瓦砾,十分悲惨。
临震前,一般可以以听到由远至近,象闷雷一样的轰雷声,又似一列火车经过,而人似卧在路轨之上,有时也可以看到地下耀出七彩地光,红白黄绿紫都有,一些似带状,一些似火球。
动物对地震很敏感,临震,会表现出惊惶不安的异态,象鸡飞上树高叫,鱼跃水面惶跳,猪不吃狗乱咬,这些,都是先兆。
实际测量中,地震越大,震级数字越高,每差一级,通过地震释放的能量级差三十倍。
十级灾难性地震使坚固建筑物遭到破坏,土地变形,管道破裂,石土大量崩滑,地层断裂,景观改变。
云省林县就发生了一场这样大灾难。
第一批军队及救护人员赶到现场,都说象去到地狱一般。
全部建筑物已化为瓦砾,人畜活埋,存活的人刹那间失去所有,不是蹲着痛苦,就是呆若木鸡。
军队在余震危险中不眠不休救亡。
到第三天,经验告诉他们,奇际不是没有,但是埋在地下的人存活机会已经渺茫。他们开始闻到臭味,接着,整个空气就是弥漫着死亡味道。在军用帐蓬内,灰头灰脸的记者群焦急等待消息,叫他们灰色的不止是恶劣凄凉心情,而是塌下楼房尘土。
一个女记者轻轻说:“据一个老人说,地震之前,他看到成千上万青蛙过马路。”
“有个大妈说,井里水位升降大,翻花冒气泡,有的变颜色,有的变味道。”
“这不都是先兆吗?”
另一个记者说:“我肚饿,谁还有带来的热能饼干?”
“都已吃光光。”
“问军队要粮食。”
“你好意思添乱?”
不料这时已有年轻军人捧着一大盒即食面进来,交到记者们手中。
“不用这么多——”
接着,军人又放下一壶热水给他们泡面。
大家蹲下就这样吃起来。
这批由大城市赶来采访的记者从大学新闻系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末日般场面,这个经历改变他们一生。
他们在营幕里睡袋休息。
第二早,天甫亮,有人叫醒他们:“找到生命迹象!”
记者翻滚着挣扎爬起,用水漱口,奔出去采访。
他们颠簸地走足十来分钟,看到大队救护人员在瓦砾底抬出一具具小小躯体,均用湿布蒙着头脸。
他们听到呻吟声。
活着!
记者不自觉流下眼泪,想趋前,被军人拦住。
“挖到什么?”
“好象是一间幼儿园,已经找到十多名三至五岁孩子。”
“可有大人?”
“没有。”
“多少生还?”
“奇迹,全部生还,医生说,有三名或要截肢。”
那边还有人叫:“底下还有,我下去。”
记者在晨曦中屏息等候。
不久,看见一个小小软绵绵身躯被人自坑内托起。
啊,已无生命迹象,泥灰色小小四肢象破娃娃一般轻轻摇晃。
有记者泪流满面。
那军人自坑内爬出,看到情形,不禁颓然。
这时,忽然发生一件奇事,那娃娃蓦然睁开双眼。
大家一愣,欢呼起来。
但是他们随即感地下震动,人人站不稳跌下,余震再来,他们慌忙走避。
云省林县十级大地震,死亡人数近六万。
灾区孤儿,约有五千名,大部份有亲人认领,不能辨认身份的只属少数,军方决定替他们在身体较隐蔽之处做一个小小纹身记认,以免走失或遭到拐卖。
军营野战医院由一位姓申的女医生主持。
她一直留到灾难发生后一年。
这一年工作十分艰辛,她都可以乐观,坚毅地带领手下熬,取得成绩。
一个秋日,阳光十分好,天气干燥,申大夫走到广场,看到一个小小人独自坐在长櫈上看风景。
“林琼,”她叫孩子:“过来。”
看护答她:“林琼仍不说话。”
申大夫恻然,“可会哭?”
“很乖,从来不哭,也不象其他孩子那样怕黑。”
“检验报告怎么说?”
“一切正常,如有巨响,她会抬头注视,但是言语这回事,她如果不加以练习,长大很难流利说话,我们下月即将撤退,这小女孩——”
林琼这个名字,由申大夫建议,林县是孤儿家乡,琼是美玉的意思。
“小琼可有朋友?”
“都嫌她小,又不会说话。”
“始终没有找找到亲人——”
“正确,真可怜,身上什么也无,口袋里,找到一对玳瑁发梳,可能是母亲百忙之际交给她。”
“给她留着。”
“明白。”
申医生看着那小小瘦削身形。
申医生不以为然,“儿童是一个国家最宝贵财产。”
看护握着小琼的手,把她带到医生身边。
“小琼,申大夫同你说话。”
申医生轻轻说:“小琼,这些日子,我要离开林县,你可愿意跟我走?”
连看护都感到意外。
申医生说下去:“你就在军队里长大吧。
小琼凝视申大夫,双目晶莹,她忽然点头。
看护轻轻说:“美人儿,自幼就看得出,这双眼睛里,仿佛另有一个世界。”
大夫说:“军队有子弟学校,你跟着他们寄宿学习锻炼身体。”
申医生即时替林琼办理手续。
小琼在军人子弟学校平安无事一直读到初中。
她身量已经长得象大人一般,发育良好,比一般女孩稍高,臂腿细长,十分漂亮。
十三岁的她仍然不愿开口说话。
同学们时时好奇,“琼的声音会否悦耳?”
“也许嘶哑,故此不开口。”
“有些幸运的人声音煞是动听。”
“通常是自然,大方 ,感性,略为低沉那种。”
“有没有谁听过琼的声音?”
大家摇头。
与琼比较接近的同学对小琼说:“你要是决定说话,第一句要对我先说。”
小琼的功课成绩普通,各科均为平常,分数徘徊在2级以下,每年申医生读到她的报告,都有点沉吟。
“这孩子没能从阴影走出。”
“有无特殊兴趣:弈棋、画画、作文、体操、数学?”
“都欠专心。”
“十三岁了,应当知道喜欢什么。”
“有一件事是明显的,她不允保母修剪长发,会护着辫子,呜呜作声。”
“随她去吧。”
“唉,她心灵创伤无法弥补,凭军部通天本领,竟找不到小琼任何亲人。”
申医生踌躇一会,终于说:“明天星期日,叫小琼来见我。”
星期天一早,保母特地叫小琼洗头,在阳光下替她梳长辫,把玳瑁发梳别在她发边。
“今天,”保母温和地说:“是聊天好日子。”
琼仰起头,略张开嘴,又合拢。
保母带她到申医生宿舍,走进书房。
这还是小琼第一次到访,她一眼便给墙上大挂图吸引,走近,观看良久。
那不是一张普通地形或地势图,而是军队专用,部队驻扎地点图。
申医生走近,轻轻说:“蓝点是医疗部队,通常位在地势隐蔽地方,明白为什么吗?”
小琼点点头。
她用手指出队伍与医院连带关系。
申医生意外。
她让琼坐下,把一盒糖打开,放到她面前。
琼忽然把糖排列出地图上军营的位置。
“你对军事策略有兴趣?”
琼又点头。
申医生觉得教师太过粗心,这么明显的兴趣都没有留意到。
“小琼,你可愿意说话?”
琼不出声。
“今天,我有一件事与你商议,不过,你必须开口示意。”
琼忽然垂头。
“小琼,我猜想你心里还未忘那次地震惨剧。”
琼的脸越来越低。
“心理医生说你已经忘记当日情况,可是你似仍然埋在黑暗瓦砾底下,无法走出,这个障碍,左右你生活及学习,长远也影响你成长。
琼忽然看住申医生。
“军队医疗组有一项实验,可以帮到你,使你自阴影走出,你可愿意接受?”
琼的双眼闪亮。
“我们会用手术除去一些组织,也添加一些资料,我有把握,手术相当安全,你可愿意参与?”
小琼忽然回答:“愿意。”
声音稚嫩,如一个五岁孩童,但清晰肯定。
申医生不禁双眼润湿。
“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小琼想一想,“没有需要。”
申医生轻轻说:“手术后你会有信心,添动力,增才能。”
“忘记父母?”
“不,不是忘记,而是接受父母离世的事实。”
琼说:“明白。”
“那么,我去安排这项实验,小琼,在这段时间,你随时可以提出相反意愿。”
小琼点点头。
申医生说:“现在,你可以回学校。”
过不久,小琼开始学习西洋剑击射击及咏春拳,又加重英语科目,下课后有专人教她弈棋,以及朗读孙子兵法:作战、谋攻、形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火攻、用间……
但林琼不是优异生。
教师们微笑说:“秀丽无匹的女生很少成绩超卓。”
而男同学已经开始注意到小琼精致五官,窈窕身段。
申医生同助手说:“小琼天天穿宽松校服衣裤,戴军帽,收起长发,不施脂粉,同数百名其他同学完全一模一样,可是你看,男生到了年纪,象热能追踪弹头,总能找到目标。”助手笑。
“地球生物构造如此单纯,小小微不足道的萤火虫为何发光?并非为着照明寻路或是找食物,而是要吸引配偶,繁衍生命,它体内两种分开储藏的化学物质在必要时混和,产生光合作用,如此精密装置,凸出身份,追求异性。
助手说:“适者生存。”
“人类是想太多了。”
“小组要努力替林琼设计装置配件,大夫你有什么要求?”
申医生毫不犹疑答:“坚毅、勤学、勇敢、宽容。”
“明白。”
“小琼最近学习情况如何?”
“仍然迷惘。”
申医生叹口气,“提早做矫正手术。”
“申大夫,我就想:下一世纪,这种手术会否普遍实施,矫正人类性格弱点?”
申医生微笑:“什么人愿承认他性格上有缺憾?”
助手不再言语。
手术在翌年进行。
林琼被推进手术室,麻醉,三小时后醒转,病床边只有申医生。
“小琼,你早。”
小琼忽然微笑,“申医生早。”
她双眼闪出活泼晶光。
申医生即时知道手术成功,她泪盈于睫,“小琼,祝你十四岁生日快乐。”
实施这项绝密手术之后,林琼性格有极端转变,三日后出院,她步伐轻快,笑容可爱,凡事主动,最显著是学业进步,迅速跃升,一年内跳三班,,提前毕业,升入军事大学。
她对军事策略尤其感到兴趣,擅长简单巧妙安排,取得上风,百战百胜。
她正式加入军队,自下士晋级。
十六岁那年,随军队出发协助吉鲁国独立,因她的建议,声东击西,援助整旅军人出险。
她上司这样说:“对于战略,林琼料事如神。”
琼则说:“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琼,自知之明,的确非常重要。”
一日他们在会议室看一段录影。
国际新闻网络访问以色列军队:片段出现一个金发妙龄女士,笑容如一朵花,娇滴滴声音:“我是达扬上尉,以国人口不多,男丁因此不足,女子从军已相当普遍,今日,我示范如何驾驶坦克,对,我是坦克教练。”
只见她对记者说:“上来。”玉手一招。
那男性记者晕头转向,灵魂失去依归,匆匆爬上坦克车,坐到金发女郎身边。
大家笑起来。
他们问林琼:“林少校有什么意见?”
“那是金国记者?为何如此轻狂失态?”
“金国民风如此。”
琼定一定神,:以国训练女将十分成功。”
“我国成绩也不逊色。”
琼静静等待下文。
她仍然沉静,专注凝神之态宛如一尊瓷像。
“林少校,现在要派你往苏丹训练女兵。”
林琼站起来敬礼。
三年内她东征西讨,升至上校,很快军队忘却她年龄性别,只余欣偑敬仰。
林琼特别专注研究金国地理科技、风土夫情,她撰写的报告,深受外交部重视。
好几次与金国谈判僵持,于是尝试采用林上校分析,都取得进展。
一日,林上校在办公室,忽然觉得疲倦,走近窗外,看向广场。
操场上新兵操练,步伐整齐,趾高气扬。
林琼蓦然低声说:“我该退役了。”
同事听见,十分讶异。
林琼说:“我有点累。”
另外一个同事匆匆走进,“上校,我们无意得到金国联邦调查组电脑档案密码。”
无意?
林琼忍不住微笑,“那多好。”
只要努力,一定会得到意外的效果。
“可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一发觉有骇客入侵,立即关闭全场,全面检讨。”
琼不出声。
虽然该调查局的资料不算绝密,但是它覆盖层面十分广泛,权力惊人,值得研究,它相等于极权国家的秘密警察。”
琼想一想,“中情局方是秘密警察。”
“琼,你对金国已有相当了解。”
“哪里,我并非人文学专家。”
“告诉我们你的心得。”
两个同事坐下,预备聊天。
“大家还是继续工作吧。”
“午餐时分,不妨松弛。”
琼想一想说:“金国民风自由散漫,已达道德沦亡程度,男女关系尤其随便,互联网无法无天,律法松懈,毒品泛滥……”
“琼说得对,可是,我表兄下个月将移民金国。”
“我也想去观光。”
琼陷入沉思。
同事识趣走出她的办公室。
琼早已键入金国联邦调查局档案,读得十分仔细,她并不采取总机密码,说是电脑,可是资料仍由人手输入,琼在资料未到终端机之前截取。
琼因手写重要文件照旧例锁进钢柜,心理上略觉安全。
在调查局成千上万的干探中,琼特别注意一个人。
那人叫荣大洋,他不过是一个小组长。
琼无意中看到他在大学对犯罪学学生讲课。
粗眉大眼的他穿一套深色西服,带着书卷气的脸容肃穆,详细为学生解答问题。
琼一向觉得金国男士个个以风流债主自居,三岁至八十岁统统是狂风浪蝶,她从未见过荣大洋这般端庄矜持的金国男子。
数次演讲,他言中有物,态度诚恳,但不露一丝笑容。
她查他的履历。
啊,她不禁动容。
原来他是一个鳏夫。
好奇心一起,无法抑止,琼搜查阅读荣大洋一生资料,她甚至知道他有几个银行户口、车牌号码,以及在什么地方理发。
金国市民的一生都记录在电脑上。
她喃喃说:“荣先生你仿佛比我还要寂寞。”
琼上校象是在互联网上寻找笔友的少女,每天键入看荣大洋有否新消息。
但是与联邦调查局有关密码已经全部更改。
琼有点坐立不安。
宁准将传她说话。
“琼,我要派新任务给你。”
“准将,我想申请退役。”
“廿岁出头退役?军队没有这样例子。”
“那么,派我到金国。”
“金国,何故?”
“做一个报告。”
准将微笑,“琼,我一向重视你的意见,但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报告?”
琼随口答:“金国纪律部队的风气。”
“嗯,何需你亲自执笔?”
“联邦调查局有一个小组,叫罪犯心理学研究组,我想会有益。”
准将诧异,“那只是一个维持地方治安的纪律部队。”
琼不语。
她一有空闲便会想起那浓眉大眼,从来不笑的小组长。琼还喜欢他高大身形,硕健肩膀,她渴望与他见面。
“你想去多久?”
“三个月已够。”
“你先去见一见申医生。”
“遵命。”
申医生不以为然,“小琼,你不适宜独自前往金国。”
琼忍不住笑,“申大夫你的语气把我当十六岁离家出走少女。”
“你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我是一个上校。”
“那是你的军阶,无疑你是个军事天才,可是在别的事上,你象低能儿。”
琼不禁气馁,“我研习金国人文已有一段日子。”
“是以你要出外探险。”
“大夫,我经过枪林弹雨。”
“琼,你对人心阴险,一无所知。”
“我认识解往海牙军事法庭的甲级战犯。”
大夫看着林琼,忽然轻轻问:“是因为一个人吗?”
琼即时涨红面孔,“怎么可能。”她连耳朵都烧得透明。
“你先回去。”
“大夫。”
“我会郑重考虑。”
琼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子,象小女生一样,纸页里夹着自电脑打印所得荣大洋的照片,质素欠佳,可是清晰看到他皱着浓眉。
真奇怪可是,喜欢一个人,毫无理据可言,荣先生住在八千里以外的金国。琼却对他倾心,连他的声音都觉得动听。
琼还注意到他右眼下有一颗痣,左颊有酒窝,他的牙齿并不十分整齐,他永远梳整齐短发,穿深色西服,配深色领带与长袖白衬衫,他手背上有汗毛,他戴着手表,还有,尚未除下结婚戒指。
偶然一次,他脱下外套,琼忽然看到他胸膛轮廓,琼突生绮念,她面红耳赤。
琼似一个超级影迷,追踪偶像一颦一笑,绝不放松,但是对方却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
琼甚至做梦看见他。
一间寝室,他背着她更衣,脱下极薄的白衬衫,露出异性深深吸一口气的宽厚肩膀与手臂,腰身收至一个V字,琼在梦中睁大眼睛,希望他转过头来,但是没有,他始终背着她。
这时梦也醒了。
琼甚至大胆地想:与这样一个男子接吻,是什么滋味。
她希望他的大手捧起她的脸,不容她挣扎,深深吻她。
她决定到金国找荣大洋。
她再去见申医生。
“准将要我对你作心理评估。”
“如不允退役,我想放假。”
“到金国放假?你对金国有相当认识,你不是想去那里参与社交活动吧。”
“我想观看世界。”
“你叫我想起那令人恻然的人鱼公主。”
琼微笑不语。
申医生叹气,“对不起琼,我总把你当小女孩,你去金国休假也是好事,我替你安排行程。”
琼只觉得她的心咚咚跳起来。
同事对她外游一事表示讶异。
“琼,你的特殊身份,他们一查即知,他们会起疑:堂堂一个上校,到调查局当步兵,有什么企图?”
琼不出声。
“你有什么企图?”
琼不由轻轻说:“因为一个人。”
同事深深吸进一口气,“什么人这么伟大?琼,这些年来,你从来不看异性。”
“一个人。”
“你口气似迷醉少女。”
“是,我承认。”
“你们在何处相识,苏丹?他也是军人?”
琼回答:“我们从未见面。”
同事瞠目,“你发疯,琼上校。”
琼只抿一抿嘴,“我渴望爱人与被爱。”
同事恻然,“我祝你快乐。”
琼已经开始收拾行装。
她猜想荣大洋会喜欢服装端正的女子。
不不不,她又踌躇,没有男性会喜欢穿着保守的女人,她们只想女人为他一个人暴露,在别人面前保守端庄。
啊,估计异性心理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结果,她选购好几套深色西服长裤与白色衬衫。
同事嘱她携带本国装备:电子用具、枪械、避弹衣……
“金国擅长吹牛,实则上并不比我们先进,他们全民配枪,你最好全时间穿着避弹衣。”
琼上校的避弹衣薄如蝉翼,贴身如一件内衣,以特殊金属制造。
琼问:“跳舞也穿着?”
同事大惊,“琼,你打算跳舞?”
“我已向康乐组学习。”
“琼,不要下舞池,金国男子双手不规矩。”
琼掩住脸笑。
“呵琼,你此去不是去猎奇。”
“不,我去写报告。”
“琼,你是上校,你知道规矩。”
“是,我全知道,”琼深深叹气,“什么都要批文,标准,丁是丁,卯是卯,谁要订婚,上头代你调查对方历史背景履历……”
“琼,这是军队。”
琼微笑,“是我唯一知道的家。”
“可怜的琼。”
“谁要你同情。”
“这样好看的林琼,我见犹怜。”
“你在写章回小说:卿需怜我我怜卿。”
“琼,以你的修养,在金国不易找到朋友。”
“朋友无分贵贱。”她意犹未尽。
“你还有话要说?”
琼轻轻讨教,“你已婚,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有关男女?我并非专家,至今不知我的夫君脑子里想些什么,时时争吵。”
“不,不是抽象的问题。”
这时助手进来,“上校,准将请你。”
同事说:“今晚七时,邀你到我家吃素饺。”
琼点点头。
办公室已有人客在等她,准将介绍:“琼,这是加兹少校,他有事请教你。”
加兹与琼握手,“上校,塞国与萨国宣战,海陆空包围,已有近千人死亡,联合国急欲出兵调停。”
琼静心聆听。
“这项战事十分复杂:萨国本属塞国,十年前宣布独立,可是其中一个省份狄泰不愿依归,倾向塞国,获得塞国支持,故此向萨国开战。”
这是典型兄弟阋墙,为外人所乘的例子。
“我想在手下挑几名优秀分子前往萨国调解维合。”
准将问:“琼,你可愿带兵?”
琼不出声。
“那么,请你明早到加兹少校那一旅,协助选拔人手。”
加兹吁出一口气,“手下渐成少爷兵,同我们那一代是不能比,粮草包括巧克力、牛油饼干、口香糖。”
“全球都好似要向金国学习。”
琼站起告辞。
加兹看着她窈窕身形,“人人说林上校是国宝,即受看又能打。”
准将说:“她要求休假。”
“国宝也是人。”
晚上,琼到同事家吃饺子。
同事有一对妙龄女儿叫常忠与常清,对林上校说:“你有什么关于约会疑难,可与我们谈。”
同事夫妇说:“真的,她们才知道最新市场发生些什么事。”
市场,林琼不禁好笑。
琼坦然请教:“听说,第一次约会不宜接吻。”
两姐妹对望一眼,心想,这位军中闻名的上校,竟问出如此幼稚问题,但也不得不答:“第三次见面才可轻吻晚安,这是多年规矩,不是故意矜持,而是至少给时间了解对方有无某些疾病。”
“啊。”
常清讶异,“琼姐,你仿佛十分无知。”
常忠却说:“千万不要即晚跟任何人回家,或是把任何人带到家中,危险。”
“这我明白。”
“多聊天接触了解对方。”
琼天真地问:“要是很喜欢他呢?”
“肉体吸引是一定有,但不可纵容。”
两个小妹妹似经验丰富,言无不尽,忠诚回答所有问题。
常忠说:“金国风气邋遢,有什么湿T恤比赛,斗快在酒吧勾搭异性之类互玩艺,琼姐你千万勿参与。”
琼笑答:“那当然。”
这时常清轻轻推常忠一下,“妈妈叫我们说——”
“说什么?”
常忠说:“记住,一定要记住,每次都要用安全套。”
林上校露出为难的神色。
常忠叮嘱:“必需品,我手袋里永远有存货。”
林琼请教:“什么时候拿出来?我看过许多金国制作电影,男女谈情都没有这一环节。”
“电影害人,嫌这个动作不够浪漫。”
常忠说:“琼姐,你可以这样悄悄问:‘我们有安全套否’?”
“我们?”琼莫名其妙,“是他用,不是我用。”
“唉,琼姐‘我们’是表示你支持他,同一阵线。”
“嘎。”林琼骇笑。
“如果他有准备最好,否则你就说:‘我这里有哩’,不要怕难为情,金国国民五人中有一人患疱疹,无药可医,届时更不好意思。”
琼虚心受教,“是,是。”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常忠说:“漏了这一环节,保不定染上伊波拉。”
常清更正:“伊波拉不是性病。”
两姐妹吵起来。
林上校得益匪浅,十分理智地在心中练习台词:我们可有——忽然脸红。
“琼姐你几岁?”
“我大龄,快廿六岁。”
常氏姐妹大吃一惊,“呵哎,只比我们大几岁而已。”
她们母亲走近,“比起琼姐,你们俩是白痴。”
常忠不服,“琼姐是约会白痴。”
那母亲说:“琼你象那种十二岁进大学的天才儿童,找不到朋友,生活寂寞,琼,你若不嫌弃,以后常来我家与这两个无知少女做伴,倒也解闷。”
琼羡慕,“这个母亲真是开通文明。”
不料触到同事旧患,她忿忿不平地说:“那是因为家母坚决认为女体罪恶,经血污秽,性事不可提及,生育则是罪孽,第一次见到身体流血,我吓得以为死神降临,故此常清常忠九岁我已带她们到药房了解卫生产品。
两姐妹不住点头。
“许多家长觉得难为情,喂,人体结构如此,如何逃避?我们说起心脏构造可会难以启齿?大动脉,左右心房与心室,其余器官亦应一视同仁,肮脏的的观念不知什么时候才改得过来。”
琼想一想,“也许是防少年滥交吧。”
“那更加要正视该方面的教育。”
常清把母亲推开,“妈妈,做些甜品给我们。”
常忠问:“琼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琼笑笑,“你呢?”
常忠十分理智,她一早已经肯定:“他必须爱我,否则,条件再好,有什么用?”
少女这两句话如提醐灌顶,琼顿时明白。
常清则说:“要能叫我笑,生活里笑声不可少。”
琼脱口问:“外形呢?”
“我们学校男生一般相当高大英俊,体育员尤其好看,我并不刻意挑选某类型,最好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啦,富生活情趣,有幽默感。”
琼象上课听教的学生一般,不住点头。
“琼姐你可有男友照片?”
琼忍不住打开皮夹,把照片取出给朋友观看。
两姐妹意外,“啊。”
琼看着她俩,等待反应。
“好象是个中年人。”
“头发为什么这样短,是平头吗,脸色阴沉。”
姐姐推妹妹一下,“双眼很神气。”
“是,是,十分英伟,身形高大,不过,西服式样古老。”
琼笑不可抑,可见她那样钟情的荣君,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常人。
这一次家访得益匪浅。
琼告诉自己:已经决定的事,不能回头了。
她不由得紧张,他会喜欢她吗,他是否难以相处,他的旧伤可有痊愈……
第二天,她一早便装抵达加兹少校办公室。
他说:“上校,十分感谢你出席,请坐后角,替我评分挑选人手。”
他请她到会议室,琼先推门进内。
她悄悄坐后座,但是军装年轻男子已窃窃私语转头看她。
琼垂低双目。
不一会加兹少校进场,整间会议室静寂。
大型银幕降下,他们看到一场激烈模拟巷战,象精美电子游戏机战争。
播放完毕,加兹问:“有何意见?”
下属纷纷提出意见。
忽然有人说:“请再播一次地势图。”
他站到前边,用手指出:“为什么我方在迷宫里兜兜转转,在瓦砾与窄巷中纠缠?”
有声音答:“因为这是民居,妇孺众多。”
“可是我方假设阵亡人数已达一百二十七人。”
琼这时抬起头,她发觉他是一名上尉。
那个年轻军人继续发言:“从这里发射迫击炮,透墙而过,可狠击敌人巢穴,既然一早知道他们匿藏该处,不可迟疑。”
“我方缺乏时间疏散平民。”
上尉不以为然,“这是打仗,没有不残酷的战争。”
大家惊叹。
那上尉长相俊朗,嘴角紧闭,心意坚决。
琼默不出声,静静离开会议室。
她在办公室等待加兹。
三十分钟后加兹回转。
琼问:“你挑选了什么人?”
加兹把名单递上。
“那个上尉为什么不在名单上?”
加兹惊讶,“他不适合,他——”
“你此去是请客吃饭?你嫌他冷血?你真去维持和平?”
加兹愣住。
“速战速决,狠狠加击教训,叫塞国与萨国立即停火议和,否则更大教训会接踵而至。”
加兹看到那年轻秀丽的女子目光忽然凌厉,炯炯注视他,他只得说:“明白。”
“你们都穿裙子?”
加兹尴尬,这是指他有妇人之仁。
“我从军多年,印象最深刻是背着七十磅装备在泥泞里行军,最好同伴在我身边受到路边炸弹碎片击中,她倒地之际只有“哒”一声,动也不动,象一袋大沙包,并无滚动挣扎,当然也没有遗言,因为脑袋已被削去一半,这是半日前还同我说退役要厚厚搽上鲜色口红的同伴,该刹那起,我明白到,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是,上校。”
“你要我选人,我已完成任务,再见。”
加兹向她敬礼,她还他一个。
琼叹口气,回转岗位。
她的申请文件批出,琼得到三个月时间。
申医生说:“我稍后也出差金国。”
“是,保母。”
“不是我,琼,你的保母是大使夫人。”
“我毋须任何人守护。”
“琼,我有任务在身,我不是去监视你,我此行要与金国医生交换学术意见。”
“我完全了解。”
申医生微微笑,“琼,我视你如女儿。”
“那么,游说准将让我退役。”
“空下来做什么?”
琼答:“我并无憧憬,也不懂惆怅,我似乎缺少这种高境界的层次,但是我已厌恶杀戮,如果退下,我希望做文艺工作。”
“那又是什么?”申医生意外,“写作?”
“绘画。”
“艺术家?”
“我希望作品越多越好,又为群众服务才最理想,我不要做那种三十年才得一件作品,饿着饭渺茫地等百世流芳的画家。”
申医生笑,“你倒是个明白人。”
“大夫,我如可再世为人,那就理想。”
申医生看着琼不出声。
“祝我顺风,大夫。”
“准将还要同你讲几句,此行也不能白去,他要你写几个报告。”
“我知道。”
这时有人进来说:“上校,消息传来,萨塞两国,一边议和,一边厮打,毫无诚意。”
琼一点表情也无,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两个国家打了五十年不愿休战如以巴两国,唯一原因是好战,战争似乎成习惯,再也不愿静止。
琼终于吁出一口气。
申医生似送女儿出国读大学,不住叮嘱:“切勿喝酒,驾车小心,晚上不要出外,不可乘搭顺风车,男人若毛手毛脚,用咏春拳应付,紧急事联络大使馆,不能托大……”
荣大洋一早回到办公室,六时五十三分,他开始写报告,他仍然用一支学生钢笔,端正书写,法律系出身的他对措辞十分小心,文字绝对优秀。
八十三十分,他的秘书上班,九时正,同事勿纷纷报到,抱怨办公室空气调节温度太低,有人带着早点到茶水间匆匆补充能源。
换句话说,这一天,同所有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秘书这时走进他房间,“荣先生,造物主要见你。”她双眼瞄一瞄天花板。
荣大洋一怔,“顶楼?”
“是,荣先生。”
“现在?”
“是,荣先生,她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请你立即上去。”
荣把桌上杂物收拾一下,将写好的报告递给秘书。
他扣好上衣钮扣,到走廊乘搭专用升降机。
手下朱佳看见他,意见地问:“造物主找你?”
荣点点头。
朱佳喃喃说:“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我们小组。”
荣不理会,他走进升降机直达顶楼。
立刻有助手迎出,“荣,这里。”
他走进会议室,看到顶头上司华生太太已在等他。
“大洋,你坐。”
这华生太太早些时候一定相当漂亮,如今五十出头,轮廓依旧在,不过,荣大洋从未见过她笑,公平交易,她也从未见过荣的欢容。
做他们那行,真的笑不出。
“荣,这是一个重要任务,劳驾你。”
荣大洋扬起眉毛,什么事?这幢大厦是联邦调查局总部,华生是副局长之一,任何大场面均不应放在眼内。
她说下去:“荣,你知道象牙国。”
大洋回答:“这是我方努力扶植的一个小国家。”
“象牙国不产象牙,可是盛产黑金,每一寸国土下都藏石油,沿海两座油田每年产量可供我国同等时间耗,故此我国政府对象牙国无微不至,军事协助她宣布君主立宪,并且在军备上照顾周到。”
荣大洋知道上司一早传他,不是为着国际地理政治。
“荣,你与手下,请即时设法了解这位于大安蒂利斯群岛的小国家。”
“明白。”
“你现在有几名手下?”
“四人,两男两女,都相当能干。”
“够人手吗?”
“人手永远不会嫌多,但是小组运作顺利。”
“在未来三个月中,象牙国会派人员到你组实习。”
这令大洋意外,什么?
“这里不是任何人实习之处。”
华生太太重重叹口气,“真是跷蹊。”
“派来什么人?”
“象牙国推荐的陆军上校林琼。”
荣大洋忍不住站立,“我想要一杯咖啡。”
“这一天,与其他的日子,大大不同。
“这还不止,他们先与中情局联络,一定要派驻我们这个“犯罪心理研究分析”小组,中情局也怀疑踌躇:一个上校,为什么对罪犯心理发生兴趣?深不可测,但是他们十分坚持派林上校亲临学习,以于尊重,我方为着表示友好,只得答允。”"这上校是个怎样的人?"
华生太太牵牵嘴角,“中情局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着手调查,荣,得回的资料,叫人吃惊。”
她自锁着的文件柜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林琼上校的资料。”
“这是一份手写文件。”
“荣,此刻大家都已明白,手写传阅销毁最安全,放在电脑里,再周详的密码,也有骇客破解。”
“且慢,军方与中情局均设心理研究组,为何越界到我们这里?”
“他们解释是我们牵涉较多实例,方便林上校晋升时组织同类小组。”
荣大洋发呆。
“我给你十五分钟阅读资料,你一定需要添杯咖啡。”
华生太太暂时离开会议室。
荣大洋轻轻打开文件,看到第一页,他忍不住轻轻“呵”一声。
罪犯心理行为分析组擅长协助警方侦查连环杀手,什么还会令组长荣大洋如此惊讶?
文件首页是一张复印照片,较为粗糙,可是照片内是一个亚裔明媚秀丽的年轻女子。
大洋原以为林琼上校是粗狂中年男子,微胖,略秃,牙齿不甚整齐,身穿颜色过份鲜明簇新军服……荣大洋错得十分彻底。
他首次错误解读目标人物的外形性格,失职之至,罪无可恕。
他接着读到她简单履历,荣大洋十分震惊,合上文件,作不得声。
不多久,华生太太重返会议室,问他:“如何?”
大洋不知怎样回答,他缓缓说:“林上校只得廿六岁,过去两年她驻守苏丹,一个年轻女子,究竟怎么获得如此高等勋绩,叫人疑猜。”
“还有更奇怪的事。”
“她不是象牙国上校,她由玉子国派驻象牙,然后由象牙国转介到这里,换句话说,象牙国只是仲介,而玉子国一向是我方假想敌,人所共知,面和心不和,我们为何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华生太太叹口气,“因为上头接到命令,一定要假作大方,扮有容乃大,传出成为国际笑话。”
大洋摇头,“我看是干脆拒绝为上。”
“你不谙政治,人家已经出发前来,这已是事实,我组并无选择。你准备接驾吧,幸亏只是三个月,很快过去。”
“她意图在我处侦查什么?”
“大洋,也许她真的想来学习。”
“一个上校,在我组学何物何事?我并非妄自菲薄,但双方……”
“大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介绍林琼之际,请勿提到她上校身份。”
“我如何称呼这位女士?请示下,总不能当她一名普通见习员。”
“我也不知。”
“我回去想一想。”
上司送他到门口,“知会下属:不要与她亲昵接近,记住敬鬼神而远之。”
荣大洋已决定自然大方地做回他自己。
回到家,他取一瓶冰冻啤酒喝,脱去外套,松却领带,独自坐在安乐椅沉思。
自从他妻子辞世之后,他走进室内,不再亮灯。
他在安乐椅上坐一会,淋浴,睡觉。
半夜,朦胧间,象是有一双手臂温柔地绕住他,他不禁叫爱妻名字,正觉缠绵,电话响起。
是上司找他:“大洋,请即返办公室说话。”
大洋立刻梳洗出门。
这时,天还没有亮,会议室灯火通明。
上司脸色有异,“大洋,中情处有最新消息。”
大洋坐下,取起面前的热咖啡喝一大口。
文件人是林琼上校的正面全身军装照片。
无论什么穿起制服都会显得精神奕奕,但是林上校纤细高挑身段把这种境界又提升一级,她的确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接着的报告叫荣大洋吃惊,他双眼越睁越大。
他忍不住站起来踱步。
“我不明白,”他说:“这样说来,她是一个机械人。”
“不,”华生太太说:“她是真人。”
“但是,据这份报告,她大脑的边缘系统经过处理,在视丘下部植入晶片,重新控制调校她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甚至对爱侣的选择,这还不是机械人。”
“真未想到玉子国的科技竟已进步到如此境界,我方相形失色,好比穴居人。”
“他们一党专政,任何决定毋须公开聆讯或征求任何人意见,故此十年前已暗地实施干细胞移植治疗,活人无数,我方今日犹婆婆妈妈踌躇不已。”
华生太太说:“林琼上校,是一个经过设计的人。”
大洋对这个女子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情报指出:她是个孤儿,在一次空前大地震后,埋瓦砾底三十多小时救出,父母失踪,当年她三岁,由政府收养管教,十五岁自愿加入军队,继而参加晶片实验计划。
大洋脱口问:“这是何种功效晶片?”
“明显她是军事天才,这晶片有莫大贡献。”
他们两人只觉头顶凉飕飕。
大洋低声问:“可否拒绝她?”
华生太太答:“你说得对,大洋,这三个月,由你负责她带她游花园,叫两名女生陪她逛街(口契)茶,了解风土人情,当她如太婆般服侍,功德圆满后送她回朝。”
“明白。”
“不过,人家来向我们学习,或许,我们也可向她讨教。”
大洋也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我会留意上校的言语行为。”
华生太太忽然笑,“你知道有部奕棋电脑叫深蓝?此刻你象与深蓝共奕。”
大洋啼笑皆非。
大洋忽然想:他们的情报如此详细,那么,彼方可能也对他做出了详尽调查。
他惆怅,可惜,他这人乏善足陈,他手下四人,也全然没有私生活可言。
朱佳孔武有力,神枪手,又是柔道高手,性格略嫌冲动,可是办事努力,他喜欢穿无袖T恤,展示臂肌。
刘奇志与朱佳刚相反,是个文弱书生,拥有三个博士学位,过目不忘,智商奇高,是本活生生百科全书,但智力发展不平衡,他是那种迷头迷脑做研究时,把金表当鸡蛋烚烂当早餐的傻子天才,不过,他的脸容秀美如少女。
何可儿,去到任何部门都成为该处之花,因此颇为骄纵,除出上司荣大洋,谁也不卖帐,她头脑精密,明敏过人,讲究衣着打扮。
不过,数机灵是冯怡,侦察似有第六感,年纪最小,大学出来才三年,她修罪犯心理及弹道学,是个可怕的电脑专家。
他们都是优秀年轻人,性格与学业高尚,可是相处日久,几乎廿四小时在一起工作,变成兄弟姐妹一般,毫无绮念,荣大洋是他们大哥,严兄。
开头各人不是没有异性伴侣,渐渐对方觉得他们工作性质可怖,资料内永远有受害人血淋淋照片,他们工作不定时,一个电话,立即出发,又不允与任何人谈及工作内容,压力巨大,失去欢容。
荣大洋根本记不起他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他走进办公室,迎面飞来是一条橡筋,打中也颇为疼痛,他眼明手快,伸手抓住。他的手下纷纷低头,无人认帐。大洋轻轻宣布:“各位,我们小组,不久会有一位客人前来学习。”
他的手下莫名其妙,没听懂。
“谁,什么人?”
“是监察还是见习?两者都妨碍工作,最讨厌不过。”
“是男是女,什么身份?”
“两年前以色列有一个金发女探员来实习 ——”
大洋说:“这位人客来自玉子国。”
“那不是我们的敌人吗?"刘奇志好不怀疑。
冯怡说:“喂,世事变幻莫测,昨日敌人,即明日朋友。”
大洋等他们说完,才叮嘱:“你们对她,要自然和善带尊敬恭顺,维持距离,但不可冷淡。”
可儿嗦一声笑,“难度如此高深,我对太婆也不过如此。”
大洋说:“是,太祖婆婆,就是那样。”
刘奇志问:“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人客,记住,重话说不得。”
聪明的可儿问:“可有资料?”
大洋把上头准备的检阅资料递上。
异性相吸,朱佳与奇志挤近看照片。
“这是她?看上去像模特儿?”
“是华裔,也许是她被派到我组原因,我们也是全亚裔。”
冯怡讶异,“这个林琼漂亮极了,可儿,你遇上劲敌。”
可儿轻轻哼一声,“让我看她的照片。”
“她坐在什么地方?”
刘奇志忽然坚持,“她坐我对面。”
大洋忍不住,“各位同事,今天无事可办?”
他有苦说不出,这女生是一名上校,他荣大洋的职位,充其量只是一个中尉,
见到上校,敬礼鞠躬还来不及,如今,他却要当她是同事,这不是恶差是什么?
况且,情报说:她是经过设计的神奇新人类,更叫他不知如何应付。
过去无论工作多辛苦,他从不考虑调职,这次例外。
只听见冯怡淘气地说:“两位男生,难得来了一个hottie,便宜你们了。”
大洋抬头用责备眼光看着他们。
冯怡吐吐舌头。
这是秘书进来说:“荣先生,华生太太带着客人来了。”
大家都站起来。
荣大洋没想到他会第一个发呆。
他看到华生太太身边那个高挑的身形,她必定是林琼上校了。
怎么说呢,她小小脸庞清丽白皙,毫无化妆,自然秀美,黑色乌亮头发束在脑后,只穿一套黑色西服长裤,她身量约有五呎八九吋,站在小巨人般的朱佳身边,都到他耳朵。
她有种说不出的清奇气质,微笑可亲,叫人自动除却防御之心,她清晰称呼每一个名字,显然有备而来。
她说:“我叫林琼,请叫我琼。”
刘奇志连忙说:“琼,你的座位在这里。”
华生太太低声说:“你没准备私人办公室?”
林琼微微笑,“这里很好,奇志,请多多指教。”
大洋没想到她那样随和,默不作声。
华生太太说:“从今日开始,大洋,有什么案件,让林琼实地观察。”
大洋看着美丽的上校,不觉得她有何异样,她不是科学怪人,肯定亦未镶上高性能机械义肢。
她把随身物品放进桌子抽屉,她垂着头,在想什么?
她在想:这个叫荣大洋的小组长,比照片还要好看,照片平面,真人立体,只见他英朗之外还有一股清郁气质,手下不停说话,他维持沉默,只在一边静静观察。怎么说呢,这正是琼上校的弱点,她喜欢沉默的男子。话最多的是奇志,他高而瘦,像一根树枝,发长披肩,有点神经质,紧张时不停说话,他要努力给林琼一个好印象,表示他对玉子国十分熟悉,资料如泉涌。可儿走近打他的肩膀,他才住口。
琼微微笑,那可儿虽然穿着外套,但里头是低领小背心,一半胸脯悬挂在外,身为同性,都不好意思注视,不知她的男同事如何办公?
琼惊异,一向听闻金国子民自由散漫,她以为只限于年轻人或艺术工作者,今日亲眼目睹,方知是井底之蛙,连纪律部队的干员,亦个人主义,大胆放肆,身为组长的荣先生也不管教他们,叫琼大大意外。
朱佳走近林琼,“琼,你可谙武术?”
他强壮左臂上方有“武术”两字深蓝纹身。
林琼只微笑。
“我习跆拳道,我们有机会较量一下”
荣大洋咳嗽一声。
真好意思,这朱佳身高六呎三,体重两百磅,竟要与纤细的客人竞技。
冯怡朝林琼眨眨眼,“别理他,我给你斟咖啡。”
琼不敢小觑他们,这班人士金国精英,金国的科技,经济,军备全世界最强,就是靠这班人的功绩,他们办事方式不一样,越是不经意,越显功夫,在凡事求规矩慎重的玉子国民看来,迹近不可思议,林琼这次外访,正想寻求答案。
这时可儿忽然问:“琼你的英语说得那样标准,在何处学得?”
琼还未回答,荣大洋在一旁回答:“我相信是剑桥。”
可儿转头看着大洋,她不知道他的苦处,她揶揄大洋:“荣你不必太过保护我们的客人。”
荣说,“你们把昨天那单案子与琼交代一下。”
冯怡轻轻问:“你是剑桥生?”
可儿有点醋意,她把文件打开,取出一叠血腥照片,分开平放在林琼面前。
琼细细观察,这明显是一宗连环谋杀案,四名年轻女死者年龄相仿,容貌类似,窒息身亡,弃置巨型垃圾箱内。
凶手变态憎恨歧视女性,藉此泄恨。
其中一名受害人十支手指甲上都有绘花图案,可见生前不知多讲究仪容打扮,可能为一个发型一件衣服烦恼不已,今日,却躺在垃圾箱内。
琼沉默无言。
荣大洋说:“我们要出发往橙县案发现场,琼你可以一起。”
琼没想到他低沉的声线是那么动听。
他们分两部车子出发,奇志坚持琼坐他的车。
琼与冯怡并排一起。
奇志说:“琼你不怕血腥真是好事。”
冯怡揶揄他:“我也不畏恐怖现场,你却从未称赞我。”
奇志又说:“琼你可注意到我们上司荣大洋永远不笑。”
冯怡说:“他每天只讲十句话,严如校长,在你们玉子国,他这种人叫不苟言笑可是。”
“琼也不多话。”
冯怡说:“但琼时时微笑。”
到了橙县,当地警察迎上,报告案情,他们组织资料,研究疑凶身份背景,不久,将可能性名单范围缩小,限在三数人之内。
琼在一旁静静观察,她对小组成员比较更有兴趣。
她留意到荣大洋从不脱下西服外套,他是左撇子,书写时自携一支学生钢笔,他有一双稳重四方形大手,手背上汗毛稠密,向他的胡髭一样。
荣大洋是一个漂亮的男人。他个性十分慎重收敛,领导小组,却不介意属下性格习惯与他全然不同,他尊重他们。
他有容人之量,这是很难得的涵养。
警方随线索追缉疑凶,不久在一所民居成功逮捕,警长晓以大义:“你最后绑架的梅林达在何处,及时提供资料,还来得及救她一命,你已杀害多人——”
林琼实在忍不住,轻轻走近那疑凶,一拳永春手把他推倒在地,诸人瞠目,却不阻止,琼却没有罢手,她伸出穿着软底靴的脚,踩在那凶徒下体,缓缓加力。
疑凶吃痛大吼:“警察暴力,你这狗养的——”
琼再用力,朱佳与冯怡他们转头看向别处。
疑凶不禁大喊招供:“瀑布街货仓——”
琼问:“几号?”
“三零四七号。”
这时朱佳赞赏地举起一只手,琼用手掌与他共击。
朱佳与小组立刻扑向瀑布街救亡。
疑犯痛得双眼翻白,奇志说:“琼,你可以放松了。”
琼低声说:“他勒死那些女生之际可没松手。”
警察把疑犯自地上拖起,救他一命。
荣大洋在一边冷冷看着,一声不响。
他心中不知多么吃惊,如此文秀女子,手段却像街头恶棍,不可小觑。
成功帮助当地警方救出人质,他们转回办公室,这时,大家已有三十多小时不免不休。
荣大洋说:“琼,我有话说。”
“我坐你车好了。”
奇志失望,朱佳讪笑。
荣大洋把车驶上公路,轻轻说:“上校——”琼一怔,他知道她官阶,上司对他充分信任,由此可知,他晋升机会极高。
琼微笑,是,组长,她心里说。
“私刑拷打逼供不是我方可以容忍的行为。”
琼不出声,果然,训话时的他像严格校长,可是,他并没有阻止她虐待疑犯。
“我并无阻止是因为救人要紧。”
琼几乎要打哈欠,她在晨曦下悄悄看荣大洋侧面,他的浓眉是立体的,睫毛长且密,前半截晒成淡棕色,眨动时像粉蝶翅膀,煞是好看,奇怪,这样一个铁汉,要如此浓眉长睫干什么。
“上校,你既在我组观察请照我组规矩,下次,我不会纵容私刑。”
他把车加速。
“上校——”他觉得口气似太重了些,转过头去。
他发觉她不是沉默,而是已经熟睡,她仰着头,微张着嘴,露出雪白整齐门牙,呼吸均匀,鼻息微闻,胸脯一上一下,睡得像个孩子般香甜。
大洋啼笑皆非。
她竟那样信任他。
大洋用电话问总部:“请告知林琼的住址。”
答案是:“玉子国大使馆旁员工宿舍甲座。”
跟着,华生太太的声音接上:“大洋,情况如何?”
大洋吁出一口气,“还好。”
“记住维持最佳印象,最安全距离。”
“明白。”
“这位林上校在苏丹两年协助新政府建设现代化军队,毫无质疑她是军事天才,但却像世上一切天才,对生活有点天真,你手下刘奇志便是其中一例,你要迁就包涵。”
“她比奇志好些。”
“大洋,在她的国家,严厉约束纪律部队男女关系,军方人员结婚需获批准,你手下有人像发春的猫,请你留神。”大洋不禁微笑,关上电话。
他看了看身边的可人儿,那张红粉绯绯面孔的确叫异性心动。
极小的时候,约六七岁,大洋记得他有一个小女同学也非常漂亮,脸蛋似洋娃娃,顽皮的大洋常怀疑她不是真人,一日小息,他忽然趋近拧她的脸颊,又大力扭她手臂,女孩哭泣不已,大洋才信她是血肉之躯。
他被罚留堂三天。
此刻,大洋忽有冲动,他也想故技重施,大力拧林琼面孔,如果她叫喊,那么,她是真人。车子驶进使馆,他停下出示证件,这时,林琼醒觉。
她连忙说:“谢谢你。”
他看着她,“请尽快梳洗回办公室。”
琼看着他微微笑,他们工作态度并不散漫。
大洋察觉:“我知道你是上校——”
琼说:“没问题。”她的手忽然按到他肩膀。
现在,象是把他当下属,琼连忙缩手下车。
那轻轻一下,大洋感觉似被电枪击中,他半边身刺麻。
许久没有那样的感觉,她似唤醒他体内某些细胞。
新婚的时候,爱妻躲在门后待他下班回来拥抱他,也有那种麻痒感觉。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他低头伤神。
荣大洋回家睡了一小时,梳洗后回办公室。
可儿与冯怡两人未到,朱佳开会去了,办公室里只有奇志与林琼上校。
他俩似在谈论案情。
奇志先是站着,后来索性跪在林上校身边低身解释,接着,盘膝坐在地上,越靠越近。大洋没好气地离远观察,他已再三向奇志叮嘱:太婆,要对林小姐如太祖婆婆,他当耳边风。
那时,奇志正在说:“我组一接到橙县警方资料,立刻着手分析,四名受害者均是白领,有正当职业,并非流莺,所以,疑凶可能是她们认识人物,她们分别在市中心距离不远的四栋办公室工作,警方前往探测,发觉办公室有一个相同之处——”琼嗯了一声,指一指图片,“四处均有装饰用海洋水族鱼缸。”
“对。”奇志凝视她:“琼,你真好看。”
琼只得陪笑,“可儿与冯怡才漂亮呢。”
奇志说:“荣大洋方算美男子,英伟之中带儒雅气质,我要是女子,会为他倾倒。”
琼不方便置评,只是微笑。
“大洋两年前丧妻,之后鲜见笑容。”琼内心恻然。
“最叫他伤心的是爱妻因难产身亡,胎儿不保。”
琼震惊,她低声说:“怎么会,廿一世纪医学发达的金国——”
奇志无奈地摊摊手。
琼为荣大洋伤痛,啊,男人也不易为。
“——接着,我们发现鱼缸由同一家公司打理,追溯下去,终于找到疑犯。”
“他为何憎恨杀害无辜?”
“他的理由是父母不爱他,童年受创伤。”
琼嗤一声笑。
“你的童年可愉快?”
琼轻轻笑:“我是孤儿,我在国家儿童院长大。”
“啊。”奇志同情,想握住她的手。
这时他身后传来荣大洋的声音:“刘奇志,我有话跟你说。”
琼转过头招呼他。
大洋发觉她仍是一张素脸,光可鉴人的长发束在脑后,难怪奇志越坐越近。
他把奇志拉到一角,“保持距离。”
“组长,我决定追求她。”
荣大洋大吃一惊,“万万不可!她是玉子国军方要员,与我们金国势不两立,奇志,她是卡普列,你是蒙泰人,你千万要小心。”
“世上没有永久的仇人。”
“奇志,短短四十八小时——”
刘奇志孩子气地微笑,“十分钟内便知爱或不爱,但丁与比亚翠丝,寇斯登与仇敌素蒂……”
荣大洋沉下脸,“奇志,我是你组长,你若不改变态度,我罚你停职一周。”
平日有点懦怯的刘奇志忽然倔强,“局内并无条例禁止男欢女爱。”
大洋斥责:“人家有爱上你吗?”
这时,他看到朱佳不知与可儿说些什么,两人一起走近林琼,低头细语,只见林琼一直微笑,可是冯怡也接着加入做说客。
奇志是读唇语高手,“大块头要与林琼比武。”
大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抬高声音,“朱佳!”
可儿转头说:“琼已经答允切磋,你们也一起观看。”
他们已经一涌而出,到隔壁的运动室,把各种器材搬开。
只见朱佳换上运动衣出来,昴藏六尺余的他,一直对运动努力不懈,今日见功,只见他浅棕皮肤,深蓝纹身,浑身精肉,步伐轻盈,煞是好看。
可儿替林琼脱下外套,几个同事目光都集中在客人美好的身段上,除出荣大洋,他发觉秀丽的上校并无携带随身武器。
林琼缓缓除下鞋袜。
大洋看到她白晳足踝及短短足趾,呵,这是一只从来未受高跟鞋压逼淫虐的可爱天足,他有刹时失神。
大洋本应出声阻止这场友谊赛,可是他也是人,他也有好奇心。
不知怎地,这女客叫他们不能抑制情绪。
这时朱佳讲了一句他万万不该讲的轻佻话,他看着林琼说:“不要怕,我会温柔。”他伸出手招她。大洋心中骂:该死,你怎么可以调戏人客。林琼并不动气,她向他抱拳敬礼。
朱佳确是高手,旁人还看不清楚,他们已经过了几招,朱佳欲擒住对方纤细手臂,她借力跃起在空中翻一个筋斗,发簪松却落下,束在脑后长发挥散,如云般在半空飞舞,众人看得呆住,那姿势美如飞天,可是只那一刹好,她双足已经落地,朱佳右手握紧她左腕,一使劲她便落败。
朱佳得意地咧开嘴笑,可是,且慢,大块头真的赢了吗?
琼朝他扬了拨眉角,示意他往下看。
大块头朝他下身看云,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琼的右手正轻轻躲在他最敏感部位上,她若用力,大块头这辈子就叫完蛋。
一切在电光火石闪发生,朱佳都不知是怎么中的招,他一直以为稳操胜券,借此可叫玉子国佳人心服口服,谁知人家武术深不可测,他败下阵来。
当时琼迅速缩手,退后。向大块头抱拳道谢,一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她仰头放声大笑。呵,琼一生都未试过如此高兴,她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有时,做人要放肆一下。
可儿与冯怡也推门进来,她俩更笑得站不直,竖起拇指夸奖胜利者,“琼,请把招数教授我俩。”三个女生搂在一起笑个不停。可儿说:“琼,幸亏你够温柔。”她们又忍不住再笑。在外头的朱佳面如土色,垂头丧气。
大洋见他丢脸,轻轻说:“孙子兵法中,有如此忠告: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刘奇志补充:“西方人对孙子兵法尊称孙子艺术,他的境界,你得尊崇,你太轻敌。”这时,大洋看到落在地上的发簪,他趁别人不觉,轻轻拾起,握在手中。
真未想到她有那么长的秀发,几乎及腰,舞动时象漆亮锦缎,他竟不打算归还发簪,大洋缓缓走回办公室。整个下午,他有点坐立不安。
发簪由天然玳瑁制成,镶云头银边,古朴雅致,琼身上好似只有这一件装饰品。
大块头整日讪讪地红着脸,可儿忍不住取笑他:“朱佳,做人要温柔。”
琼轻轻走近朱佳,坐他身边。朱佳低声说:“多随你手下留情,对不起我太无礼。”琼笑笑问:“你最爱吃什么?”
“我?俗语说,最好吃不过是饺子,最舒服不外是躺着,我不知多久没吃家制的饺子了。”琼微笑,“我请大家到舍下吃饺子如何?”
“真的,”他们都听到了,“几时?明晚好不好?”
“要不要叫大洋?”
“别叫他,有他在,大家玩得不尽兴。”
奇志说:“怎可漏却大洋。”他最纯真。荣大洋已经站在身后,可儿不得不通知他。他只嗯一声,随即说:“开会。”可儿朝冯怡伸伸舌头。琼与他们坐在一起开会。
大洋开始:“这是温市著名的沿岸海滩,自云年二月至今年六月,市民在那一带陆续发现了一共四只人类左脚,脚上均穿有同一牌子球鞋。”连琼上校都忍不住在心中低呼一声。
“前日与昨日,接着两日,又发现两件,这次是右脚,但却来自于六个不同的人,警方核对失踪人口,全无配对。”照片打出,可儿先说:“断口十分整齐。”
奇志观察,“胜利牌球鞋簇新。”
“其余肢体呢?”
“多么诡异,市民一定十分吃惊。”
琼心想:这样富庶社会,如此丰足民生,社会的阴暗面那么巨大,为什么?
“这是一宗叫当地警方束手无策的悬案。”
琼在战乱国家见过更残暴场面,杀战过后,空气充满尸臭,挥之不云,至今尚残留她的鼻端。当下她只点点头。
只有荣大洋知道她见过堆满百多人泥坑,她得与联合国人权组织逐一挖掘辨认,好给受害人一个身份。
荣大洋说下云:“警方有权推测,但全无实际根据,琼,你可有意见?”
琼觉得她象被点中名字回答难题的学生,她轻轻答:“肢体约在海里多久、根据风向水流、自何处飘进海滩,肢体属何种性别,刀口用什么利器,最近可有帮派斗争,偷渡人口……”
“都正在调查。”
“肢体属于何种族裔,调查过去一年进出口船只。”
林琼不是来协助她们破案,而是在观察他们处理案件方法。
下午她阅读小组档案记录,发觉荣大洋曾两次受罚,一次因下属滥用药品,他没有上报,另一次,纵容下属殴打疑犯。琼专注阅读,荣大洋在不远处注视。天下竟有这样好看女子。当然,顺眼与否,是世上最主观的事,他视网膜神经接收的影像传送进脑部分析,直觉喜欢她的模样性格,她便是他心中美人。别人想法不一定与他相同。上一次他觉得与异性吸引,是多年之前,与亡妻恋爱之际,想起心里还扯动难受,大洋失神。
可儿轻轻问冯怡:“大洋在想什么?”
冯怡答:“如何破案。”
“他再也不会想别的。”
“你全对。”
不,他俩错了。
第二天,可儿带琼参观他们的射击场,男同事尾随,七嘴八舌教琼射靶之道。
荣大洋心里想:你们又来了,上次吃亏,今次尚不学乖,没得救。
只见琼一见他们枪械,发怔,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响她低声问:“你们用这个?”
“正是,半自动手枪,轻便实用。”
大洋听见上校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对于隐藏的目标,你们如何射击?”
可儿一愣,“我没听懂你的问题。”
林琼比她更疑惑!真不相信他们用如此落后武器,作战时那岂不是等于送死。
“一般来说,匪在暗,你在明。”
可儿答:“不错。”
“你若不能先下手为强,岂不危险。”
可儿仍然不明,“那是我们职责。”琼不再出声。
奇志替琼戴上护镜护耳,“瞄准目标,开枪。”玉子国新一代军人从未用过如此落后枪械。“那纸上黑色人影即是目标,瞄准心脏发射。”
琼举起手枪,只觉又重又钝,非要双手才托得稳。她对准靶子,把八发子弹统统射清。琼身边的冯怡倒抽一口气,“哗!”不但全中,弹孔且拼成一个X形。这个小组成员又一次无地自容。荣大洋沉默无言,但眼神明显表示对下属不满。
奇志问:“琼,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趁早表白,免我们尴尬。”
琼知道已经过份扰攘,连忙讪讪退后。大洋却另有所思。
他趋近她,“琼,请问你今天可有佩带武器。”
琼轻轻答:“我的枪一直在抽屉里。”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琼点点头。
她用密码打开办公室抽屉,荣大洋一看,立刻“嗯”地一声,琼取出那枚轻巧的手枪,交给大洋。大洋握住枪,立刻叫奇志过来。
奇怪低呼:“我看到真是它?”大洋是熟手,打开枪身,取出小小子弹,放到奇志手中。奇志有过目不忘记忆,他深呼吸问:“真是传说中纳米热能追踪导弹。”大洋脸色沉重,问琼:“这可是阁下才有资格配备的武器?”琼低声答:“这是标准军用配备。”
奇志说:“怪不得刚才你说:在看不到目标之际,如何射击,原来你用热能追踪子弹,根本毋须练靶。”琼不作声。
大洋惊叹:“想不到贵国武器科技如此先进,我只希望两国永久维持和平。”
这时琼把枪柄调转,让他们看枪底蚀刻字样,除出一列号码之外,还有“金国制造”四个字。大洋吓出冷汗。
奇志说:“什么?”
琼说:“由贵国制造,我方向你们军器商订购,所以我刚才十分诧异,你们并不持有这种武器。”
奇志哭丧着脸:“琼你一定讥笑金国法例愚鲁落后荒谬,竞让它国率先采用先进武器。”琼连忙说:“岂敢岂敢。”
大洋比较沉着,“为何要输入武器?”
琼回答:“因为贵国武器售价廉宜,制作精良,我们不是不能做,而是不符合经济原则。”
奇志呻吟:“那我们为什么不获发配先进枪械?”
琼微笑:“贵国削减各种开支,以致未能负担,数百亿军费全部用来与中东小国纠缠,没完没了。”奇志与大洋面百相觑。
琼把枪械收回抽屉锁好。
奇志问:“贵国首要钻研何种科技?”
琼轻轻答:“你们都已经知道:上征火星,以及干细胞治疗,玉子是和平之国。”大洋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时朱佳嚷:“嗯,吃饺子的时间到了。”
他们抵达琼居住的宿舍,发觉大洋不知去向。奇志说:“他还有事要做,稍迟会来。”
琼一早知会大使馆厨子相帮,做好蒸素饺与肉饺,可儿好不感激:“琼知我吃素,好不体贴”,厨子还奉上几碟拿手小菜,以及鸡汤过来。
他们边吃边赞,大洋一直未到。
然后摸着肚子一起到客厅看带来影碟。
琼以为他们乘机看三个X片,可是却意外发觉他们观赏旧动画小飞象,而且看到一半,就开始被剧情感动窸窣饮泣。冯怡哭得最厉害。琼觉得他们个性矛盾,情绪散漫,难以形容。
大洋这时才按铃进门,琼轻轻说:“我陪你在厨房吃。”
琼招呼他喝啤酒。
大洋说:“我极能吃,给我多些,可有辣酱?”琼听了很高兴。
这时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在琼对面坐下。
工作整日,他身上有汗渍,白棉衬衫又是那苏薄,琼不敢正视他,要定一定神才能应对。“唔,美味,”他说:“阁下厨艺一流。”琼低声:“这是大使馆大厨作品。”“呵,你平时吃什么?”琼自冰箱取出一叠猫粮似罐头,“这个。”
大洋骇笑,肯定即方便又营养。
这年轻女子真是诡秘,似从未来世界降临。
他俩不知可儿与冯怡偷偷在厨房门口张望。
只见两人象少年情侣般默默无言,琼偶然抬头,凝视大洋,随即低下头,又轮到大洋怔怔地看她,这样一来一往好几次,一句话也无,可儿与冯怡真觉好笑。
忽然他俩眼神大胆接触,两人都不再畏缩,凝望对方,仿佛想把对方影像蚀刻打印在脑海里。这时大洋觉得他的心室心房又似活转,他不禁凄苦,什么,不是早已死透了吗。琼心里却想,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她尤其喜欢他的矜持,他对她怎样想?她整张脸涨红,忽然患得患失。
两人正在害怕眼神会出卖心意,门外,可儿推得冯怡太紧,她一个踉跄,发出声响。
大洋先转过头,看见她们二人,不出声。可儿搭讪:“琼说会教我们几下功夫。”琼放下茶杯站起来,“请移步到天井。”
厨房一扇落地门通向种满香气袭人晚香玉的天井。
三个年轻女子把荣大洋丢下。
大洋看到琼用过的杯子,他伸出食指,在杯沿轻盈轻盈转一个圈,然后靠在门口,看她们三人研究招式。
只听到琼低声说:“咏春拳特别之处,是为女子学习而设计,故此讲究仪态,招式斯文。”
“你怎样威胁到朱佳?他身形起码比你大一倍。”
琼微笑,“打架之际,男子最大弱点是瞳仁,与他们那处。”
连大洋都忍不住牵牵嘴角。
“因为那么重要的器官外置,容易受伤,因此他们担心顾忌,加倍害怕,情愿趁早认输。”
接着,琼手挥目送,教可儿与冯怡咏春小念头招数。
“呵,真奇妙,全部四两拨千斤。”
这时大洋扬声:“时间不早了,请向主人告辞。”
可儿不服,“大洋就是扫兴。”
朱佳进来,“不然你们想玩到天亮?”
奇志看着琼: “我们要多计划这类聚会。”
他们终于告辞。
送走他们,琼回到室内,忽觉寂寥,看到大洋喝剩喝酒放在桌上,她忽然取起,喝了一口。琼把仍有凉意的瓶子贴在脸上缓缓转动,半响,在浓烈的花香里进入梦乡。她在梦里看到大洋,他朝她走近,轻轻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他四方的大手碰到她的脸颊。琼惊醒,天已经亮了。她连忙淋浴梳洗赶回办公室。
华生太太正与大洋说话,看到琼,连忙堆满笑容,“琼,怎么看我们?”琼微笑,“十分优秀。”
“真是外交辞令,你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阵容可是?”
琼立刻说:“不,不。”
大洋站在一旁不出声。可儿在远处看着他们,她跟冯怡说:“大洋是华生的碧眼儿。”
“她有事没事都找他说话,每天非见过他不可,意图明显,如果她是男上司,他是比她年轻十年的女下属,一切好办,可是——”
这时琼走近,听到冯怡说:“这两年大洋不知怎么过,试想想,好端端把怀孕妻子送院待产,一夜之间妻子与胎儿性命不保,叫他一个人孤零零回家。”
“究竟是什么意外?”
“生产过程必竟是九生一回的一回事。”
“此刻大洋可有女伴?”
“不知他如何应付需要。”
可儿忽然问:“你呢,琼。”琼自电脑荧屏抬头看着开放自由的她们微笑。
博学的奇志搭嘴说:“琼可以向军方申请处方药物杜绝绮念,专心工作。”
可儿意外,“这是事实?”琼仍然不出声,努力看档案。
奇志说:“琼的矜持,与大洋无独有偶。”
“他俩还有相同之处,他们本身不多话,可是,亦不反对别人叽喳,不比另外一些人,自尊自大,但凡与他不同的人,均属敌人。”
琼依然微微笑。稍后,华生太太回到楼上继续做她的造物主,大洋与同事说:“她叫我们努力工作。”
朱佳说:“可是绝对没有额外人手。”
那日,琼留到八点,职员都走光了,她才收拾杂物,她黁系在桌上留下任何物件,一时轻轻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身后有人说:“六祖惠能的著名偈语。”那是奇志,他是活资料库。琼笑问:“你还没走?”“我等你,我送你回家。”
“不客气。”
“琼,我有话说。”
琼与他走到停车场,她看到一辆小小五十年旧雪铁龙狄安,外观油漆剥落,同奇志一般有性格。
琼说:“这车没有前后护档,也无气袋,不再适合在公路上行驶。”
奇志说:“但是模样可爱。”
琼又笑,“同你一样。”
奇志腼腆,随即他鼓起勇气问:“可要去喝些什么?”
“明天还要上班。”
“呵,枯燥的生涯,自从你出现之后,我们才有生机。”
“你太赞美我。”
“琼,你究竟想在我组学习什么?”
琼坦白回答:“你们这个层次干探的行为、举止及待人态度。”
“呵,轮到分析罪犯的小姐给客人分析。”
奇志把小车子开往郊区。
琼意外,“咦,这不是熟悉通路。”
奇志驶入一条小小泥路,忽然停车。
琼奇问:“车子怎么了?”
奇志转过头,“它抛锚,坏了。”
琼心里暗暗好笑,“哦,忽然坏了,可要用电话求助?”
奇志却低声说:“手提电话也不通。”
琼轻轻答:“我看看我的电话。”
“它也不能用。”奇志有点固执。
琼看着他稚气的脸,“你有话说?”
奇志的声音有点颤抖,“琼,你真好看。”他的手轻轻抚摸琼的面孔。
琼微笑,握住他的手。
“琼,你矜持柔美,你明白我的心,你从不揶揄我。”
“奇志,我们是好兄弟,当然互相扶持。”
“不,琼,我——”
就在这个时候,静寂的泥路忽然有另一辆车子赶到,车头大灯通明,射向小车,并且在他们附近刹车,这还不止,司机跳下车,用强力电筒射向车厢,大声喝道:“刘奇志,你立刻下车!”
这分明是荣大洋的声音。
琼大奇,“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小路?”
奇志答:“车上有卫星追踪器。”
琼不禁好笑,他们已经下班,而且是成年人,荣大洋何故象受惊家长般紧张?
这时大洋把奇志那边的车门拉开,“你,下车,”又对琼说:“你,到我车上去等,我载你回家。”
琼不知怎地没有异议,走进大洋的大车。
只见荣大洋脸色铁青,对属下训话。
“奇志,我千叮万嘱叫你保持距离,你竟把她带到小路企图非礼。”
奇志委屈,“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她是玉子国的人客,奇志,你疯了?你再不听指令,我罚你停职。”
“你罚好了。”
“那么好,自明日起,你停职一星期,把你的徽章给我。”
奇志呜咽。
“还不上车回家!”
刘奇志的小车忽然无恙,它喘息几声,缓缓驶走。
荣大洋转向琼,“你。”他气得说不出话。
这些日子来,琼从未见过他提高声音说话,她不想在他气头上出声抗辩。
“你真以为刘奇志是天真无邪的神童?他是个成年男人!你无端跟他上车,载到偏僻小路,你不怕他误会?女人,你的智力发展不平衡!”
他的口角,象个妒忌的男友,琼不出声,看向窗外。
他把车疾驶回市区,渐渐气平。
到琼的宿舍外停住车,他轻轻说:“我的职责是保护你。”
琼相当讽刺地答:“谢谢你。”
“我知道你能够应付,但——”
琼已经下车走向屋内。
荣大洋重重吁出一口气。
第二早,他看到刘奇志,有点不好意思。
他叫他说话,奇志一进他办公室便吁:“我明白。”
“我说话许重了些。”
奇志不语,悄悄出去。
奇志朝琼道歉,“昨晚对不起。”
琼轻轻答:“不相干。”
可儿疑心,“什么事?”
奇志忽然说:“魏晋的知识分子,以清高,简易,明敏,俊秀,优雅作基准,但追求清高却流于孤僻,简易流于倨傲,明敏变为放纵,狂狷以及隐逸……”
可儿轻轻说他:“神经病。”
奇志回答:“琼了解我逸好。”
那一天,琼又留到晚饭时间。
朱佳走近,“今日为何没跟我们开会?”
琼抬头,“我有点事。”
“你脸色有点不寻常。”
“没有呀,我很好。”
朱佳说:“我给你带来点心,这是本市法国餐馆的龙虾汤,”接着,他又取出两瓶小小汽酒,开了瓶盖,放进吸管,递给女伴,“味道略甜,相当可口。”
“谢谢你。”
这还不止,他取出原始收音机,把声量校至最低,播放跳舞音乐。
琼没想到大块头这样会讨欢心。
她觉得食物可口,音乐动听,汽酒美味,可是,她这次到外国来,是寻找传说中迷醉恋爱感觉,这一切还是不够。
朱佳待她吃完,轻轻说:“你会跳舞?”
琼回答:“步伐我懂,可是没有舞伴实习。”
他站起来,“我陪你。”
他把音乐声量调高,那是著名轻快的梳萨舞步,大块头的大手搭住琼的腰,与她翩翩起舞。
可是办公室并不止他们两人。
荣大洋在高处看着他们。
只见朱佳渐渐把女伴搂紧,他的技俩显然比刘奇志要超出若干层次,做得相当不露痕迹。
荣大洋忍无可忍,伸手啪一声开亮办公室大堂所有灯光。他们两人抬头向他看去,只见大洋面色铁青,声音严厉,“朱佳,你还有许多档案文件要做,你何来闲情逸致?”
琼看着大洋,不相信他会如此鲁莽,这荣大洋似扫把星,专门扫兴。
当下朱佳只得立刻把酒瓶盘碗拨进垃圾桶,关掉音乐,搭讪说:“我问琼,明日下午她可有兴趣观赏剑击比赛。”
荣大洋瞪着他,“我有话同你说。”
他又看着琼,“你好下班了。”
琼啼笑皆非,只得悄悄离去。
她决定暂时不与荣大洋说话。
第二早冯怡跟琼说起一件自导自演连环杀人案:一名资深记者,涉嫌虐杀四名妇女,之后撰写凶案发展,经荣氏小组调查,发觉报道太过详细,才予揭发。
“是谁首先怀疑他是凶手?”
“奇志,当时警方认为不可思议,因为疑犯已婚,有两子,沉默寡言,社区相当敬重他。”
“啊。”
“奇志甚至推理,疑犯被捕时,会穿着双襟外套,扣齐钮扣,他料事如神。”
“啊,奇志是神童。”
“下午我与可儿参加西洋花剑比赛,请你指教。”
“与谁比赛?”
“四楼狙击组那几个形容猥琐的男人。”
琼又不禁微笑,她们真可爱,成年也与少女一般,想什么说什么,爽直活泼。
“大洋是高手,但是他从不参赛。”
说到大洋两字,琼忽然沉默。
下午,琼与同事排排坐看比赛。
荣大洋坐在后边,琼故意不去看他。
朱佳与奇志一左一右陪着琼,经过训话,他俩各离琼足有一尺之遥。
可儿一下场,琼就知道她会吃亏,身形娇小不在话下,她空手没在出剑时放下,这个不足一秒的小动作可影响身体平衡与出剑力度。
果然,对方窥中可儿弱点,用弓步进攻,首先踢出前脚以脚踭落地,后脚伸直,向可儿推进。
不过这人戏弄可儿,他的剑并未即刻刺向保护衣取分,他先用剑在她胸前乱舞一会,引起观众讪笑,然后,他才一击取分,可儿一败涂地。
朱佳看得炸了肺,“这件狗屎真够猥琐,我每次在升降机遇见他都想给他两记耳光,他是狙击组的梅柏。”
奇志忿忿说:“希望阿怡可以教训他。”
琼一声不响站起,走下看台。
那叫梅柏的家伙摘下面罩,耀武扬威在场内兜圈,不久,他的另一个对手缓缓走出,站好。
奇志轻轻说:“这不是阿怡。”
冯怡这时走近坐他们中间。
“咦,琼呢?”
冯怡呶呶嘴。
“她替你?”
冯怡点点头。
两个男同事“啊”的一声。
只见戴着面罩的琼向对手示礼。
那家伙故技重施,跃步向前,剑尖指向对方胸前,他正打算舞出剑花,琼忽然出手,施重手击他剑身,震得他的剑几乎松脱。
电光火石间,琼再用剑一终,把对方武器盘得离手飞出,那剑还未落地,得分显示灯已经亮起不停,原来琼已经刺中那轻佻汉胸膛,这时大家才听到晃啷一声。
观众大乐,欢呼站立鼓掌。
荣大洋在后座看得一清二楚,琼只出了三招,已经大胜,不但为分析小组争光,也替可儿出了口恶气。
他惊讶得动弹不得,这女子武术高深莫测,而且嫉恶如仇,她最痛恨男人对女子轻佻。
只见那梅柏除下面罩,伸出手想与她相握,但是琼退后转身,拒绝接受。
可儿已经疯狂鼓掌。
她陪琼进更衣室,冯怡尾随。
琼更衣时可儿忍不住笑,“琼,你的胸衣比我的背心还用多布料,还有,你怎么穿阿婆内裤,哈哈哈。”
琼不出声,只是微笑。
“玉子国女郎都如此保守?”
琼轻轻答:“一般海滩也有不少人穿三点式泳衣。”
“但不是你。”
“漂亮的鞋子与内衣都十分不舒服。”
“琼,no pain,no gain。”
琼忽然抬头,“我们到底想得到什么?”
美丽的可儿一怔,轻轻答:“爱与被爱。”
“成功吗?”
冯怡唏嘘,“有一种短短光景,女孩打扮好了,总吸引到若干蝴蝶蜜蜂。”
“不能持久?”
“不。”可儿有点心酸。
三个妙龄女郎都觉得有点遗憾。
“你呢,你希望得到什么?”
“服务国家。”
“还有呢,琼,你总有憧憬吧。”
琼低头,“退役后,与爱人在一起组织家庭。”
可儿大笑,“女儿心思无分国界。”
琼换好衣服与她们离去。
“琼,去喝啤酒。”
“我还有工作。”
琼回宿舍沐浴,对镜嘲笑身上内衣,然后,回到办公室做报告。
她长发还没有干透,松松挽脑后,她借用办公室大楼强力电能,插上感应电脑开始做报告。
荣大洋在他办公室看到她。
他想,假使他所有下属象她就好,他那班猢狲不是忙着结交异性,就是喝酒跳舞看戏。
他走近。
琼抬起头。
那真可能是世上最好看的一张素脸。
可是让荣大洋吃惊的是,他的想法忽然大部份在她面前的电脑荣屏上打出..“世上最好看……”
这是什么?大洋走近。
荧屏上答:“感应电脑,把心念及思维直接接驳到感应器,比我手写我心还要直接。”
“啊,”荣大洋感叹,“这也是标准配备?”
“警方用来代替测试机,我用它写报告,那样,文字比较忠实,不会过度戏剧化。
“亦由本国制造外销?”
“日本制造。”
“可允我一试?”
“你得坐近一点。”
大洋端一张椅子,坐到琼身边。
琼轻轻说:“脱去外套会更好。”
大洋不虞有诈,脱去西装外套。
琼低头微笑,她不过想看他宽厚强壮的胸肌。
这下荣大洋坐得离她极近,她可以清晰看到他青色须根,啊,他四方的大手尤其漂亮,琼真想伸走去触摸他,在他身边,琼强烈感觉到她是女身,感情难以抑压。
大洋说:“我方科技的落后叫你吃惊及讪笑吧。”
荧屏上打出琼的意见:“然而,领导小组或国家,倚靠的并不是科技或武器,我深深敬偑你对同事的态度:你能够包涵与你性格及办事方式完全不一样的属下,使他们淋漓发挥能力、凝聚成一个有力小组。”
大洋一怔。
让这样优秀漂亮的陆军上校由衷称赞,叫他心跳。
“我统领的人手比你多千百倍,可是因为军令如山,大家照规矩办事,若果违例,即时革职,做来,又不见得特别困难。”
“你太客气。”
“在贵国看到有趣一点:开头真大吃一惊,如此快乐散漫,如何做事?看仔细了,原来每个人都个性独立,在极度自由下,他们可将能力发挥至一百分或只得五十分,平均下来,与我国严格训练分数相差无几,可是,我方也许压抑了若干象奇志那样天才。
这番理论分析叫大洋深深感动,他蓦然转过头凝视她。
两人距离那么近,琼可以闻到他身上汗息,忽然之间,她心花怒放,有点陶醉。
半晌,琼伸手关掉感应电脑。
大洋轻轻说:“我该下班了。”
他关掉办公室所有灯火,与琼一起走到停车场。
琼双膝有点瘫软,一定是坐得太久的缘故。
“再见。”
第二天,华生太太说:“上校你或许愿意到各层观察一下我组结构。”
“我的荣幸。”
“我负责八个部门,我想上校你一早知道。”
她们正在虽咖啡,有人走近,琼一看,是她手下败将梅柏。
清晨看他,又不是那么讨厌,穿着西服的他堪称高大英俊,但与荣大洋不同,他脸上有股骄傲神色。
这时梅十分得意,“林琼,你好。”
华生太太说:“梅,劳驾你同一下各部门。”
这时,华生走近,给她一个似请帖的信封。
琼走出华生办公室,梅柏跟随,“琼,我向你道歉。”
琼不去理他。
“你自玉子国来,我去年——”
这时忽然有人走出电梯,肩膀故意撞向梅柏,他冷不防这一记,脚步踉跄。
琼一看,那人正是冯怡,她冷冷说:“大洋不放心楼上才狼,叫我陪你。”
梅柏忍气吞声。
冯怡着琼下楼,“造物主与你说什么?”
琼微笑,“真是大洋叫你来?”
“大洋当你是小妹妹,拼命维护。”
可儿迎上,“琼,我们有礼物送你。”
“啊,无功不受禄。”
“你教我们咏春拳,还有,我们想学你的剑法,说实在,你的年龄与我们相仿,为何枪拳剑都胜我们百倍,有何秘诀?”
琼轻轻答:“何来秘诀,不过是两个字:苦练。首先,要有兴趣,其次,要有恒心,功夫自然就深。”
“一天练多久?”
“不停的学习。”
可儿吸进一口气,“没有生活?”
“学习就是生活。”
阿怡吐吐舌头,“这真是玉子国的规训,天下无敌。”
她把一只漂亮盒子交给她。
琼顺手打开,没料到盒内是性感肉色纱边内衣裤,刚巧这时荣大洋走过,意外看到,连忙转身走开。
琼迅速盖上盒盖,不出声。
可儿笑得打跌,“大洋一生都如此腼腆。”
“他再次结婚的机会等于零。”
下午,梅柏在接待处要求与琼说话。
琼扬起一角眉毛。
他说:“我是狙击组组长,职位与荣大洋一样,我不是坏人,我想邀请你下班喝杯啤酒,可以吗?”
琼忍着笑,“不。”
梅垂头丧气,“你对我误会甚深。”
可儿在琼身边出现,“我们可有份?”
梅柏连忙回答:“统请。”
“连秘书助理等一共十一人,你算好了。”
梅柏十分开心,“我去订位子。”
这时,琼才走到一边打开华生的信封,果然是一张请帖,华生在一件工作上得了奖,故此请客庆祝,琼想了想,致电大使夫人请教该穿何种服饰。
夫人慷慨指点:“包在我身上,我立刻叫人去办,你请把全身尺码传真过来。”
琼想,这就是她的娘家了。
那天傍晚,她到红狮酒吧,看到大班同事已经喝得面孔红红,他们象一群享受生活的大孩子,当然也有不愉快的压力,可是比林琼是骄纵得多了。
荣大洋离远坐着监视众人,他双膝分开,可是两手盖住腰下,十分含蓄。
他看到琼,可是没有走近,但梅柏立即迎上,“琼,你来了真好,我介绍你喝苦艾酒。”
啊,西方著名的绿苦艾。
酒保递上小小一杯,琼喝半口,呛得她咋舌。
这时有人接过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梅柏酸溜溜,“大洋,你怎么象只母鸡,咯咯咯地转着琼兜转,林琼不是你手下特工,你管不到她。”
琼连忙说:“我还有事,我先走。”
梅柏不忿,“这样吧,大洋,我与你比臂力,拗劲,谁赢了,琼就跟谁走。”
琼一听光火,她对梅柏沉声说:“我不是你的赌注,我不跟任何人走。”
她转身离开酒吧。
荣大洋在她身后。
她恼他,“你就看不得我高兴。”
他不出声。
“我毋须你保护。”
她驾车回宿舍,直到半夜,气仍未消,这荣大洋,象只电眼似监视她。
她自问对奇志、朱佳或梅柏都没有绮念,可是荣大洋似乎连她与他们说话都要阻止。
不知不觉,在金国作客已经四个星期。
琼觉得适意,一直以来,她象关在塔里的女人,在狭窄的窗户往凡间看去,只觉锦绣遍地,叫她神往,她选择金国考察,是因它民生著名自由散漫,她要来看个究竟,为什么这样性格的人民可以建立强国。
琼终于入睡。
一早,大使夫人让秘书送来大盒衣饰,秘书笑说:“林小姐你打开看看,如不合意,可以马上更换。”
“一定好,替我谢谢夫人。”
盒内是一件式样简单大方黑色乔琪纱晚服,夫人知道她不会穿高跟鞋,故此替她配一双黑色缎芭蕾式小鞋。
那天,在办公室,琼听见可儿与冯怡说起男人的陋习。
——“他们若果说:‘我已经结婚了呀’,那并不是表示遗憾或是惆怅,对不起,他的意思是说:‘我不会离婚,你知道我的情况,如果仍要送上门来,无比欢迎,日后可别抱怨。’”
琼听了忍不住骇笑。
冯怡说下去:“他们设法进到女子寝室,已经火热,还会轻轻问:‘你肯定要做这个吗?’不,不,他不是细心,他是做最后警告:‘女士,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你是成年人,你出自自愿,以后别混赖我占你便宜。’”
琼听得发呆。
“阿怡,看,你吓坏了琼。”
琼连忙低头。
“琼,”可儿看着她,“你的男友一定待你如珍宝吧。”
琼细声答:“我并无男友。”
冯怡好奇问:“此刻没有?”
琼的耳朵忽然涨红。
可儿示意冯怡不要加以追问。
她俩没有提到晚会,琼猜想,她们不在邀请范围。
傍晚,她回家更衣。
服饰十分合身,她照例把头发往脑后拢,盒子内还有一管桔色口红,她搽在唇上,司机来了,她取过小手袋准备出发。
荣大洋比琼先到。
华生太太让他帮忙打点。
宴会桌排马蹄形,大洋检视座们名单,忽然看到林琼两字。
他的心大力跳一下,接着,他做了一件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事:他把琼的名片调到他的隔壁座位,接着,到接待处作出更改。
是,今晚琼会坐在他身边。
宾客陆续来到,荣大洋一眼看到林琼,不禁呆住。
只见她打扮与平时深色西服长裤完全不同,她穿一件黑色裙子,映得肤光如雪,乌亮头发在头颈后梳髻,脸上只抹口红,明媚双眼亮照全场。
一个日本客人立刻迎上招呼。
琼在远处看到穿礼服的大洋,朝他点点送头。
大洋看到梅柏走近与琼说话。
他知道情况窘迫,危在旦夕。
他同自己说:荣大洋,你莫要迟疑,再蹉跎下去,会叫人捷足先登。
他凄惶地低头,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爱,可是,他显然不知是高估抑或低估了自身,他对这女子倾心。
入席钟声响起,琼依照名牌坐到大洋身边。
华生太太在远处看到,有点诧意,可是她正忙着招呼重要人客,无暇理会琐事。
那日本人坐在琼对面,神态略为精神迷惘,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琼胸前那片雪肤。
晚服领口不算低,可是琼的胸脯十分丰满,在柔软的乔琪纱下若隐若现,叫那日本人的呼吸有点困难。
大洋坐在琼左边,发觉她那件衣裳袖圈开得很深,是一个V字,腋下一片细白滑腻的皮肤叫他不敢逼视。
幸亏右座是一位女士,否则,晕倒不止是日本人。
华生太太笑着致辞,叫大家放心吃完之后跳舞,因为接着是周末。
琼一直未与大洋说话。
吃完主菜,梅柏忽然走近蹲下与琼说话。
“琼,我想请你跳第一支舞。”
“我不懂跳舞。”
梅柏涨红面孔,“琼,我都快跪下哀求,请你不要心硬。”
琼惊异,金国的风情又叫她意外,跳舞值得跪下哀求吗,轻重不分。
梅柏伸手想扶起琼,琼轻轻使一招小念头推开他的手。
她站起,“我头痛,我想早退。”
大洋在一边看得一清二楚,立刻说:“我送你到停车场。”
最失望的是那日本人。
这个时候,荣大洋已经浑忘林琼身份是陆军上校。
他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子。
他们两个走得很贴,可是并没有接触。
走到宴会厅门口,侍者刚用大银盘捧进甜品,一小盏一盏的全是巧克力苏芙厘。
琼扬起眉毛,真可惜,来不及吃这个。
荣大洋象会读心,他伸出手,取起一份,顺便要了银匙。
他与琼并非排坐在门口石阶上,他勺起一羹,送近琼的口边,琼本想张嘴,可是转念间想起金国的男子实在太过调皮,她用咏春握住大洋手腕,叫他不能动弹,然后,才一口把甜品吃掉。
唔,她陶醉地瞇起眼,等大洋再喂给她吃,可是大洋的手开始颤抖,力不从心,他放下小碗。
这时,他听到跳舞的音乐响起,迷醉的式士风吹奏动人心弦,那晚的月亮如银盘般皎洁。
大洋轻轻问:“你可想跳舞?”
琼点点头,呵,他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好弟子,都爱跳舞,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抱他喜欢的异性。
琼站起,那么高挑的她只到荣大洋的耳边,她仰起头,主动靠近他的脸,几乎要碰到肌肤,可是还差一点,那情况好似两块磁石,若不加控制,就自然啪一声吸在一起。
琼忽然用鼻尖轻揉大洋的脸颊,他的眉毛眼睛人中嘴唇,不够高时她象小孩般踮起双足。
大洋双膝发软,很明显她在向他示意:我俩有相同的感觉。
他轻轻拥抱她。
这时,宴会厅内忽然爆出一阵笑声,象是窃笑他俩懦怯。
大洋在心底叹口气。
琼呼吸里有巧克力香甜气息,叫他迷惑,他已不能自己。
琼象一只初生小动物那样,闭着双眼,在大洋脸上微微移动她的嘴,象在寻找母乳。
“我送你回去。”
这次,他握紧她的手,找到车子,他让女伴先上车,然后坐上驾驶位,他疾驶,从林阴大道驶进公园,在最隐蔽小路上忽然停止。
琼睁大双眼,看着大洋。
大洋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车子坏了,抛锚,开不动。”他即温柔又无奈,语气羞怯。
琼的心快活似一只白鸽,好象长了翅膀,真没想到,他也懂得这一招无赖手法。
琼强忍笑容,扬一扬眉角,“可否用电话求助?”
大洋凝视她,“电池用馨,打不通。”
琼看着他的浓眉大眼,无限恋惜,“那怎么办,我手机亦失灵。”
他趋近她,伸出双臂,拥抱她,他按了一个掣钮,车座忽然下塌,变成一张沙发。
琼实在忍不住笑,她咧开嘴,“荣,我不知道你会这一套。”
大洋的声音低沉,“我是一个男人,you are the object of my desire。”
琼捧着他的脸,“你亦是我渴望的对象。”
大洋迷惘,“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两人接着不约而同回答:“第一眼看到你。”
他们紧紧在挤逼的车座拥抱。
琼微笑,“听说贵国的少年最爱在车里亲热。”
大洋轻吻她嘴唇,“我们要找个地方。”
“去我那里。”
大洋答:“我肯定你那里有监听系统。”
“那么,到你家。”
大洋不愿放开她,“金国风气如墨,把你染黑。”
琼不再说话,让大洋开车。
那部车子的引擎,忽然之间恢复生机,活动如常。
到了家门,大洋背起琼,一只手开锁,进了屋,他让她下来,她不肯,靠在他背上,搂紧不动。
“你想怎样?”他轻轻问。
琼回答:“我想你拥抱我,深深吻我,在我耳边说尽甜言蜜语,然后用你的大手抚摸每一寸肌肤,你性感强壮的腿绕着我……”
大洋意外,“我不知你会说这样的话。”
琼凄然说,“我时间有限,没有转弯抹角的奢侈,不久我要回家。”
大洋力气大,把她转到她面前,坐她膝上。
“大洋——”
他忽然低声问:“我们恋爱了吗?”
琼不得不承认:“我想是。”
大洋答:“那很好。”
他终于接触她腋下那一角丝缎般柔肤,他泪盈于睫,他没有想到还有机会爱人与被爱。
他的手伤感得颤抖,他们也许是世上最寂寞的两个人,他失去妻子与胎儿,她则连父母是什么人也不知道。
清晨,琼觉得口渴,轻轻起来,走进厨房找水喝。
那厨房同她宿舍一模一样,空无一物,只有瓶装水与啤酒,还有一只咖啡壶。
她取一瓶水,加冰,喝了几口。
回到房内,琼看到大洋打侧熟睡,她近,取起他的T恤穿上,打量这个男人。
微弱晨光下白色床褥裹着他硕健的身躯,他比她想象中多肉,手臂圆壮可爱,叫琼骇笑的是,他浑身浓密汗毛,胸前,大腿……叫她趋前注视。
琼正全神贯注审视这美丽的男伴,忽然,他跳起来,琼吓一跳,往后倒,被大洋一把抓住。
“你看什么?”
琼大笑,“我看你胸脯肉孜孜比我更加发达,哈哈哈哈,又那么浓体毛,象一张可爱的熊皮毡,呵哈。”
大洋啼笑皆非,只得紧紧把她压住。
半响,他问:“你快乐吗?“
她点头,“非常开心。”
大洋忽然说:“琼,留下来。”
琼答:“今天我并不打算到别处去。”
“不,琼,留在金国居住,与我结婚。”
琼征住,她轻轻伸手摩挲大洋的胡须。
“我替你办居留。”
琼不想瞒他,“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大洋把她扳过来,看到她眼睛里。
琼平静低声地说:“我是地震灾难孤儿,军队协助发掘灾区,共廿七人捐献生命,我由国家养育教导,等于父母一般,我怎可判国弃国,这等同亲手刃母,万万不可。”
大洋震荡。
“我将终身服务国家,不以私情为重,我永远不会离开玉子国。”
大洋吻吻她双手。
琼微笑,“我没有父母,我家乡在林县,故此我姓林。琼,是美玉的意思,指国家之宝。”她给他看腿侧一个纹身,“这个标志与号码,凡是灾区孤儿都有,防止不良之徒拐带孤儿贩卖。”
那个小小深蓝号码,在雪白肌肤特别显现。
大洋恻然,不能言语。
琼旋即微笑,“或者你可以考虑向我国投诚。”
大洋答:“我是一名特工干探,那样做,我也会成为奸细。”
琼紧紧抱着他手臂,“不要紧,我们还有今天。”
大洋低头不语。
琼想逗她笑,“这里没有监视系统。”
大洋生气,“管他呢,他们能看见我们F。”
琼掩脸大笑。
下午,他们更衣后到公园骑自行车。
大洋问,“你在苏丹两年,之后呢?”
“卡萨斯坦,再之前是蒙古利亚,然后,在军校。”
“没有男友?”
“我是军人,我不想那些。”
“前来金国到底为什么?”
“观察风土人情,听说金国男女热情爽直,所以在退役之前前来观光。很幸运,碰到了你。”
“你会按时回国?”
“我必须回国。”
大洋忽然这样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琼轻轻抚摸他的脸,轻轻唱一首歌:“我怀念你的面孔,你在做什么?每次我伏在枕上,总会哭泣……”
大洋垂头,“你真残忍。”
琼向热狗小贩买了食物饮料,吃的津津有味。
大洋在他身边说:“或许你会回心转意。”
“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体内并无回心转意功能。”她一点虚幻的希望都不给他。
大洋看着她,“我俩熟读对方资料,并无一丝误会,”他问琼,“你喜欢我什么?”
琼抹去嘴角芥辣,陶醉地说:“一切,”想一想,又重复:“一切。”尤其是他抛下修养回复调皮的时候。
“你太夸奖我”
他俩在公园坐到日落。
整个周末,他们都庆幸没有接到紧急电话,两人每分钟都在一起。并无特别浪漫节目,不过是说笑喝啤酒逛街市看日落。
大洋让琼看他最喜欢的电影城市之光。
琼从来没有看过这套默片。
放映五分钟,她已经泪盈于眶,十五分钟之后,她已经泪流满面,到完场时,那美丽的盲女复明,重遇小流氓,偶然碰见他的手,她有所醒悟,问他“是你吗?先生,你可是我的恩人?你可是付款治愈我双眼的那人?”可是小流氓回答:“不,怎么可能,我不过是街上混混,替人开关车门……”他不想误他前程。
电影剧终,大洋发现琼仍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轻轻走近,这才发现她哭得脸都红肿。只是没有发出声音。他把她头搂在胸前,“这是干什么,一个帮战乱国训练军队的陆军上校……可怜……那不过是众多得不到爱的故事之一……”
晚上他乘琼熟睡,偷偷剪下她一缕长发,配发簪放在盒子里。
有时他俩什么也不做,互相凝视对方,在最不舍得的时候,琼会微笑,在至开心之际,她反而会默默流泪。
“别伤心,他们不会将我俩处死。”
“你害怕吗?”
“其实不,你呢?”
琼答:“我也不,一生出入血肉横飞的战场,怕什么。”
“那么,申请与我结婚。”
琼为难他,“大洋,明早你在办公室先宣布婚讯。”
“我会那么做。”
第二天一早,琼回到宿舍梳洗过回到总部,可儿迎上,“琼,大洋与华生太太开会,华生一天看不见他会吃不下饭。”
冯怡说:“东区警方对这件案束手无策,市里已经发下哀的美顿书。”
他们聚在档案桌前研讨,琼走近一看,问朱佳:“这是凶案现场地图?”
“正是。”
琼受过严格训练,目光透视能力非比寻常,“红点是凶案地点,上三角,下三角,朱佳,这是一枚大卫之星。”
朱佳“呀”地一声,刘奇志探头过来,“怎么我们没看到!”
琼又把*画在地图上,“中央是什么?”
“一间装修中的犹太教堂。”
“受害者是什么人?”
“呵,均是犹太裔少女。”
琼看着朱佳,扬一扬眉角,意思是,你应知道怎么做。
朱佳即是说:“立刻通知大洋,我们到那间教堂查探。”
琼说:“慢着,这个正南角没有凶案?”
“是,那是一件废置小学。”
“我想最好也派人去看看。”
“为什么?”
“因为疑凶不会放弃星正南角,他要求完美及炫耀,才编排这个星形。”
“琼说的有理,可见,阿怡,你们去小学,我与奇志往教堂,各自要求警察协
助,通知大洋与我们会合。”
可儿抱怨:“太祖婆与大洋究竟有什么话要讲。”
琼忽然说:“可儿,我与你们一起。”
“你躲在我们身后”
琼微笑,“明白”
琼的丰富经验叫她产生不安第六感,短短车程里她一语不发。
可儿犹自说笑,“太祖婆婆爱上大洋,把他当眼睛糖果。”
“看看也总可以。”
琼想到大洋柔软的嘴唇,不禁微笑。
冯怡说:“大洋最规矩不过,他双手从不碰女同事。”
琼不出声,昨夜,她才揶揄大洋:“没想到你双手那么活泼”,他哼哼答:“我是男人,男人的手就是那样。”
琼深深陶醉。
车子停下,“前面就是废置小学,这两个月就要拆卸改建社区中心。”
她们一边下车,一边把避弹衣拎在手中,却没有穿上的意思。
琼沉下脸,如此托大轻敌的疏忽,她俩若是她的手下,早已严加斥责,作为客人,只得忍耐。
四周静寂无声。
“进去看看。”
琼问:“知会后援没有?”
“警车很快就到。”
三个年轻女子缓缓走近现场。
这时可儿才开始套上避弹背心,冯怡电话响起:“朱佳说教堂内没有人。”
来不及了,一直乌鸦忽然自校舍破窗飞扑出来,接着枪声响起。
琼立刻行动,她伸手拔出枪械,朝窗户袭击,热能追踪子弹嗖嗖飞出,然后张开两臂,一左一右把可儿与冯怡推到地上。
这时,琼胸前已被枪弹击中,撞击力使她后摔,胸前出奇疼痛,她眼前冒出金星。只听见警车已经赶到,可儿与冯怡也爬起扶着琼,可儿说:“谢谢天,她穿着避弹衣”,冯怡叫:“琼,琼。”她扶起琼的头,琼忽然口咯鲜血,可儿大惊,立刻说:“撞击力伤她肺翼。”琼挣扎说话:“通知玉子国大使馆,快,叫他们派警官到医院。”她又吐出一口血。琼喘息,她忽然微笑,呵,大洋温柔的拥抱,她忽然流泪。可儿急急通知大使馆及召救护车。
警员自校舍奔出,“疑凶经已被击毙,校舍内发现无数可怖证据。”
救护车已经驶抵,救护员对两女说:“你俩头脸擦伤——”
“我们无碍,阿怡,通知大洋没有。”
琼泪流满面,气息渐弱,她轻喃说:“抱紧我,不要放我走……”
冯怡忽然大哭“琼,你说什么,琼,我不但没有好好保护你,反而要你救命——”琼没听见她的声音,琼只是悄悄说:“这里,吻我这里。”她失去知觉。
医生比她的救护车先到,铁青着脸帮琼自担架卸下。“这里一切由我负责,请你们让开。”
大使在旁一声不响,看到华生太太,很不客气地说:“此事如何发生?我国上校怎么变成你的步兵?”
荣大洋奔进,“她在何处?”
“已进手术室。”
大洋气急败坏,“我要见她。”
华生收到玉子国大使抢白,已经不自在到极点,一转头,看到她的爱将一反常态,平时站如松坐如钟的荣大洋竟然一脸惶恐。华生的手用力按在大洋的肩膀。
大洋醒觉,尽力压抑情绪。
驻院医生走近向他们汇报,“林上校可望完全复元,请勿过分担心,子弹刚好撞中她第六条肋骨,插入左肺穿孔泄气,修补后无恙。”
可儿与冯怡对望一眼,“奇怪,”可儿低声问“为什么他们叫她上校?”
只见大洋闻讯稍微镇定。
大使低声对医生说:“……千万不可用磁力共振仪。”
“明白。”接着,她们看到两名警员驻守在病房门口。
华生太太说:“我们先回总部。”
这时副局长已经驾到,匆匆与大使招呼,并且要求华生汇报。
华生吩咐手下:“你们先回去。”
冯怡压低声音说:“这是什么事,金国总统几时出现?”
大洋靠在车上,浑身汗湿,脸容憔悴,原来炯炯双目黯然无神。
“大洋,”冯怡问,“琼是什么人,为何如此紧张?”
回到办公室,大洋一声不响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敷脸,他脱掉外套,卷起衣袖,返回大堂低声说:“意外究竟怎样发生?”
可儿只得一五一十清楚交待。讲完之后,她把配枪与徽章交出放桌上,“我引咎辞职。”这时朱佳与奇志回来。奇志懊恼的吐血,“我竟忘记孙子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洋叹一口气。
“也许令你好过些:琼坚持要与可儿及阿怡出发。”
大洋气急反而平静,“因为她知道若不出去,我组两名女探会中枪殉职。”
这是事实。
朱佳说:‘你记得琼说过什么?“看不到射击目标时,你们用何种枪械自卫?她的先进武器这次救了性命,大洋,我们装备如此落后,每次出发简直似送命一般。凶手用云徹斯特水牛猎枪射向她们,子弹是三寸长,射程是三百尺,这次算是不幸中大幸。”
大洋气结问:“可儿与阿怡为何不穿好避弹衣?”
这时他们背后出现冷冷声音:“下次你们可会派林琼卧底?我的脸都叫你们丢尽,局长几乎要贬我去巡街写违例告票,大洋,我千叮万嘱,叫你把林琼当太婆婆,每日陪她游花园即可,你竟让她身受重伤,琼是玉子军队国宝,她专攻运筹帷幄策略安排,她不是巷战步兵,大洋……”
忽然她看到大洋双眼布满红丝,似懊恼得不能存活的样子,上一次,他的妻儿意外身亡,他也是这个模样,华生太太吃惊,她不再训话。
她说:“可儿,把硬件收回去。”华生回到楼上写报告。
大洋轻轻对可儿说:“我要你与阿怡帮忙。”
“大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低声讲了几句,可儿点头。
他们三人再次到医院,询问下知道林琼手术业已经完毕。“她很好,一星期内可有出院,不过,谢绝访客。”
“她总有亲友吧。”
“不,除玉子大使及夫人外,没有探访名单。”
可儿与冯怡不禁凄然。
他们仍然走到病房门口,只见一名警员坐在门口守卫。可儿出示身份,又递上一杯咖啡,与他攀谈。
冯怡则微微笑,挡住警员视线,“另一位同事呢。”
大洋推开病房门进去。
只见琼躺在病床,尚未苏醒,小小面孔色如金纸,似无生命迹象,叫大洋吃惊的是,不知怎地,一头长发已被剪短,看上去更加稚嫩可怜。
他蹲到病床前,吻她的脸,“蜜糖儿,蜜糖儿。”
可儿才走进病房,听到大洋如此缠绵,惊讶发呆,连忙咳嗽,接着,主诊医生也进来。大洋只得站起,他转身抹眼泪。
医生说:“各位干探,请离开病房。”大洋不愿走开。医生走进,“我是申医生,你是荣大洋先生?”大洋转过身子,大家看到他双眼布满红丝。申医生温言说:“荣先生,林上校会康复。”他们走出病房,守卫警员因失职而羞愧低头。
申医生与荣大洋一走,可儿便轻声说:“蜜糖,这是几时发生的事?”冯怡声音更细:“大洋有麻烦。”她讲的一点不错。
申医生在办公室轻轻问:“荣先生,你知林琼身份?”
大洋点点头。
“那么,你与她属何种关系?”
“我们打算结婚。”
“你俩认识多久?”
“已经一百年。”
申医生静一会才说:“年轻人,我知道在贵国,成年男女两情相悦是男欢女爱十分普遍的事,但在玉子国,纪律人员却还需遵守若干规例,你这样做,会给林琼带来很大麻烦。”荣大洋十分倔强,“这是金国土地,她一出院我们就可以结婚。”申医生看着他,“林琼是我国军队最优秀成员之一,我是一个医生,我不便追究你用什么打动她,可是,军方绝不罢休。”荣大洋摊开双手,“发动战争好了。”申医生啼笑皆非,她缓缓答,“我只是医务人员。”
荣大洋离开办公室,朱佳在门外压低声音说:“华生要见你。”
回到总部,只见华生太太铁青面孔,来回踱步,看见他们两人立刻说:“阿勒岗洲有事,你们小组五人立刻乘专机出发。”
荣大洋迟疑,“我——”
华生厉声说:“即刻!”
一小时后,他们一组已在小型专机里。
朱佳坐在大洋对面,他忍不住说:“大洋,我们只允许与琼调笑取乐,你这番是怎么了?一向你最沉着老练,这次发生什么事。”
大洋低头看着文件,一眼不发。
奇志似自言自语:“琼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
朱佳说:“奇志,两国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是特工,她是军人,双方都拥有太多机密资料。”
奇志说:“我艳羡大洋,他得到她的心,美丽的琼只视我如小弟。”
“大洋真是神出鬼没,他什么时候行动,我竟不知。”
可儿与冯怡也说:“我俩也蒙在鼓里。”
大洋憔悴地看着窗外。
奇志说:“大洋,你们两人不如申请证人保护计划,更改身份,躲到天涯海角,只要有她伴着你,日子并不会难过。”
“何以为生?”可儿睁大双眼。
“伐木,捕蟹,种草莓……”
“神经病。”
“嘘——”
小组逗留两日,办妥案件,返回总部。
他们一着陆华生已命荣大洋立刻向她报到。
大洋连梳洗都没有时间便到顶楼见上司。
她用手把他按下座位。
“大洋,他们有你俩亲密时录影,片段寄到中情处,上头看过,目瞪口呆,大洋,你竟做出这等事来,枉你还大跳大叫恶人先告状,这次,我为着你,已永久失却晋升机会,只怪我判断错误,过分信任你,把她安排在你组里,你与梅柏不同,你一向稳重可靠,可是,现在你在中情处有一个绰号,叫单骑征玉子,你想想,你这个祸闯得有多大,对方羞辱到什么地步。”
大洋怔住,作不得声,一颗心沉到脚底。
那是什么意思?
“那即是说,她同意把脑部晶片取出,另作布置。”
大洋面如死灰。
“大洋,她从此不会记得你。”
大洋完全凝住。
“一个人的生命由记忆组成--这是我小学同学,那是我第一个爱人与首份工作,那是我故居……现在她已再世为人,另植晶片,另有记忆。”
大洋忽然觉得双膝悛软,他未征得同意,在椅子坐下。
林琼上校已被处死。
他茫然,的确是他害她,他判断错误,他低估了玉子国的军令,不,他根本无法理解另一个国家的法律。
华生太太叹口气,“他们坚持你诱拐林琼,唆摆她私奔,控诉金国全无道德观念,极端危险。”大洋用手掩着脸。
华生太太忽然发现一件事,“你爱她?”她吃惊。大洋放下手点头。
“你俩相爱?这是如何发生的事,你与晶片实验人相爱?”
大洋不予作答,他站起走到门边。
“你去何处?”
“回办公室。”
华生太太的声音极低,“大洋,你恁地天真。”
大洋立刻醒悟,“对不起,华生夫人,我负全责,我即时辞职。”
“大洋,我们已替你安排新职:你将到明县大学教世界历史,明白吗?”
大洋不语。
“恳请你接受安排,免使我组更加痛苦。”
大洋终于答:“这是我最低限度可以做的事。”他头也不回离去。
回到公寓,大洋发觉起码有两批人仔细搜索过他的家居,书架上每本书都遭到翻阅,冰箱也没放过,地板全经探测。
他只有两件珍贵物品,放在大衣口袋里,他伸手一摸,侥悻无恙,那是一束结成细辫子的头发与一枚玳瑁发簪,他捧在手中,发一回呆。
然后,他取出啤酒,喝至半醉,才淋浴更衣。这时,血肉之躯已经疲怠倒下。大洋倒在枕上流泪,任何人坚持着不哭,那不过是因为他还未曾真正伤心。他梦见剪短头发的琼站在办公室与他说话。他问她:“琼,你来这里,究竟为着什么?”“我想认识你。”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
“是,我厌倦刻板军人生涯,我寻找美丽感情生活。”
“琼。”他把她拥在怀里。
“大洋,请不要忘记我。”在梦中,大洋悄悄哭泣。
那一边,在总部,朱佳气急败坏拉住奇志说:“叫可儿与阿怡说话:大洋辞职,即时生效,他已离开。”奇志不语。
“你已知道?”
可儿走近,“阿怡调查过,她骇进档案,查到林琼返回本国,大洋受到处分。”
“他俩相爱,有什么不对?”
“那对玉子来说,是叛国。“
“什么毛病!”朱佳不忿。
“可怜的大洋,丧妻不久,好不容易再度投入感情,却又分离下场,接连打击,不知如何承受。”
“他是铁汉。”
奇志忽然插口:“不,他只是擅长压抑。”
“奇志,我们这几个人里,你最聪明,换了是你,会怎样做。”
奇志悲痛,“她若爱我,我们一起自杀。”
“咄,这真是孩子气话。”
冯怡忽然问:“这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必死之因吗--终于争取到自由。“
“华生说,梅拍将调到我组做队长。“
可儿第一个说:“我辞职。”
冯怡也说:“我俩一起。”
朱佳说:“我接受大通银行保安部聘请。”
奇志站起:“我们先去探访大洋。”
“对,与大洋说话。”
“华生不让我们与大洋接触。”
可儿生气,“大洋染上伊波拉病毒我亦不管。”
“对,”朱佳说:“至多开除,走,去看大洋。”
他们迟了一步。
奇志在窗沿找到后备锁匙,开门进去,已经人去楼空。
大洋本来就没几件家具,只见衣柜已经收拾干净,书架也空空如也。
可儿坐下来叹息。
“再见也没有一句。”
“你打算怎样,与他抱头痛哭,抑或告诉他,不要伤心,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冯怡说:“太突兀了,我一时接受不来。”
“这个多月变化多过我们共事六年。”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吗,唉,少年弟子江湖老。”
可儿说:“听说,就在这里,他们拍摄到那段缠绵影像。”
朱佳问:“可有办法看到?”
可儿不悦:“大块你太过份。”
“华生说:她只看到三十秒。”
“阿怡,你怎么知道?”
“我打入她的电脑记录,据她说:这小段彩色有声的影像,最令她震惊之处,是毫不猥琐,反而像电影中精心设计过画面,男女主角十分漂亮,演出动人。”
可儿说:“我的天。”
奇志忽然说:“大洋丢却工作,也是值得。”
朱佳摇头,“大洋自法律系毕业之后,在律政署做过两年检察官便加入本局工作,他是明日之星,大好前途,十年努力,付之流水。”
可儿忿然,“你懂什么,你是粗胚,你哪里知道爱情,你从来不配。”
“你们女人,就爱盲目叫男子牺牲。”
可儿反驳,“琼的牺牲岂非更巨,她连人也不见了。”
奇志轻轻说:“尽管爱后失去,也胜于终身未爱。”
“听,听。”
朱佳说:“你们女生瞎浪漫,试问大洋如何收拾残局?”
大家沉默。
“他还是得活下去可是,他被放逐到什么地方?”
奇志却十分固执,“我不介意做他,他可以不停思念她,他可以做梦看到她,他有她的记忆,”奇志沮丧得不得了,“我什么都没有。”他们唏嘘地离开荣大洋旧居。
过两日,梅柏上任,小组本来打算同时辞职,但是梅柏却诚恳地说了番合情合理的话,请同事们给他机会,一起工作,冰释前嫌等等。连局长也现身说法加一把嘴,劝慰小组留下,众人犹豫。
“大洋会要我们怎么做?”
“大洋会希望我们好好做下去。”
“为什么我们相信可恶的大洋。”
朱佳这样回答:“因为大洋在办公时所做一切都属无私。”他们打消辞职意愿。
奇是奇在梅柏真的改过自身,与同事有商有量,从前的飞扬跋扈全部消失,对女下属也不再轻佻,他似乎立志把大洋当榜样。
小组又安顿下来,破案率高达九十多巴仙。
华生太太每次探访他们,都说不出的难过,仿佛只有她一个上年纪的人记得荣大洋,年轻同事太过善忘。
他怀念那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只要她一声“大洋呢”,再复杂的案件也可望解决。他进局里才廿六岁,她已经四十六,若果不是这段年龄差距,她会放胆追求他,剧本里的人物与地点都对上了,但时间大神却嘲笑她。
华生并没有把爱念放心里,她喜欢大洋,所有同事都知道。他走了以后,她时时怀疑她会在长廓碰见他,他总是有礼地称她为女士。她就是喜欢他,浓眉大眼长睫,饱满的嘴唇,笑起来左颊有一个酒窝,却极难得露出笑脸,她爱他的矜持内敛,不像梅柏那孔雀般虚荣。如今大洋不在她身边,她忽然寂寥,像老了十年,她计划退休,对属下也盯得不那么紧。大洋说得对,当时,她应当拒绝林上校这位贵宾,但是,她要面子,她好胜。华生深深叹息。
到这个时分,荣大洋在明县大学教世界历史,已有一年多光景。
世界历史是学生最大畏惧的科目之一,许多史实年份人名地名需要记诵,战争条约清清楚楚一丝错不得,故此开班时四十个学生到学期中往往已退剩十数人。
但荣大洋不经意又创下新绩。
他的历史班学生越来越多,达六十多人后超额中,慕名而来的学生得不到学会,也情愿旁听。不过这时的荣大洋,即使是华生太太看到,也不会记得。
他的大胡须约有半尺长,纠缠卷曲的头发披肩,只大概看到眼睛鼻子,身上鹿寨穿一件旧灯芯绒上衣,本来硕健身段,已瘦得只剩筋骨。他沉默无言,不能参与任何社交活动,同事背后叫他‘怪人’或者‘野人’。一个文学系女教授说:‘真想把他强行拖到后巷用那种电动剪羊毛机把他的毛发全部剃光’她被其余人笑有性虐待。但说真的,谁都想看清荣讲师清理后的样子。
他讲课时有一股魅力,深入浅出,感情丰富,描述战争,尤其动人:[往往是一班意气用事的酒囊饭袋指使一群真正英勇的爱国士兵到前线送命。。。。。。]他举了很多个例子。
同学悚然动容。
[什么叫劳师远征不为也,什么叫哀兵必胜,什么叫师出无名,历史是由一场场战事组成,战争改变历……]课室天天挤满学生。
讲解虽然动听,但是大家都怀疑讲师有可能好几天没洗澡。故此与他保持举例,很少走到他身边发文。
细心的女学生发觉他一双手相当粗糙,象是个做木工或者陶瓷的人,他还有一只十分丑陋的老狗,一见闲人就恶形恶状咧开嘴露出尖牙。他独居。
只有宿舍附近的医科仇教授夫妇对他友善。
是有这种人:独具慧眼,看人有能力看到心里,他俩欣赏今日的荣大洋。
两老甚至想介绍女友给他。
一个聪敏的年轻女子对师母这样说:[如此怪人,要了解或者改变他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让他关在自己的世界好了,我不会企图打动他,河里有的是鱼,我不会舍易取难,自寻烦恼。]又说:[那么多男人,那么少时间。]
仇师母猜想这是现代女子最新求偶观。荣大洋双手粗糙,是因为结绳网,他做了绳床,送一张给仇教授,留着特大的自己躺着晒太阳,有时睡着,晒得整个肩膀是雀斑。仇师母看着绳床,“全是美丽的十洞结,荣大洋心思缜密。”
“他教历史,自然如此。”
“他的内心世界一定奇幻。”
“也许,单纯如小孩。”
大洋像是断绝七情六欲,每天只管吃与睡,要不就是做功课,像一个小学生。
一日,他在绳网上读书,忽觉眼困,迷蒙中看到亡妻抱着幼儿站在他面前,他不禁轻问:“你好吗?孩子好吗?”刹那间,他看清她的容貌,“琼,是你”,他双眼模糊。
这时有人敲纱门,“我找荣大洋,请问他在吗?”
大洋惊醒,“哪一位?”
他走到纱门前,看到旧同事刘奇志,大洋一眼认出他,奇志却犹疑,“我找荣大洋。”
大洋伸手拍一拍他肩膀。
“大洋,是你!”
“进来说话,什么风把你吹来。”
“大洋,年多两年,你音讯全无,这就是你不对了。”
大洋看着他,这瘦削的文弱天才书生同以前一模一样,一成不变。
他让他喝啤酒。
“还在原位工作?”
奇志说:“我们牵挂你,大洋。”
大洋看着他,“放心,我很好。”
奇志说,“我猜想鲁宾逊漂流十年后的样子与你差不多。”
那只狗走近喝水。
“你的沙皮?”
“它是一只流浪狗,我负责喂它。”
“大洋,我们四个仍在寻觅,还没有异性朋友。”
大洋微笑,“特工难找对象。”
“大洋,华生要见你,差我来通报,否则,我真不知你躲在学府。”
大洋意外,“我不打算回去工作。”
“她说是私事,请你乘一次飞机,面谈商议。”
“你远道来访,就为这个?”
“大洋,我想见你。”
“愿意陪我下棋?三盘两胜。”
“大洋,见华生之际,把胡须理一理。”
“你几时如此婆妈?”
“大洋,我真羡慕你一脸胡须,我就没这种天赋。”
大洋摆开棋子,不到十分钟就输给奇志。
“大洋,你已失去争斗之心。”
大洋不出声。
隔两天,奇志告辞,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他出入校园,认识一个物理科女生,两人不知何故谈起以色列国防科技研究组诸多小发明,一直谈到天明,他们交换了电邮号码。奇志再三祝福大洋才回转。大洋却一直未有与华生太太联络。
时间与空间对他已失去作用,他不再追求什么,也无斗志。
大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身上不要跳出虱子,他已心满意足。
一日下午,正在授课,校务处有人进来,到他耳边说几句话。
大洋一怔,想一想,对学生说:“早退十分钟,下一课补回。”
大洋走到接待处,看到华生太太背影,她亲身探访,他忽然内疚,他箭步上前,“Ma’am”他叫她。华生太太转过头,看到一个的褴褛大胡须,吓一跳,从眼神认出是荣大洋,他吻她的手背,她哽咽,“大洋,你忤逆,你不孝。”大洋握着她的手不放。接待处职员大奇,野人居然有母亲!她找上门来。
“你好吗?大洋。”
大洋不出声,像小学生般垂头。
“你看你,我都不认得你!你见到奇志,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有话同你说。”
大洋低声说:“我惭愧无言。”
“我问奇志:他还爱她吗,奇志说,他失魂落魄,仍在失恋,大洋,你还爱她吗?”大洋不语。华生已知道答案。
她们到园子坐下,华生看着她的爱将,忍不住像慈母般拨开他额前长发,“你可有清洗?”她为他的憔悴心疼。大洋只是沉默。
“大洋,这次我来看你,是有消息告诉你。”
“我不会再回局里工作。”
“大洋,我有林琼消息。”
大洋蓦然听到林琼两字,心头一震,胸膛似被一只手揪住,他看牢华生太太。
“真没想到玉子军方如此文明,即时同意让她退役,更换身份,过新生活,大洋,他们且慷慨让她出国。”
大洋呆半晌,“她在何方?”
“咫尺天涯,她正在明县居住。”
大洋跳起,泪盈于睫。
华生太太叹口气,“你仍爱她,有增无减。”
“她现在叫什么名字,有无职业?”
“她仍叫林琼,她是一个画家”
“画家?”
“她的画风近英国十八世纪画家勒斯保罗,用色及笔触异常秀美,深受女士们欢喜,她们找她画肖像,据说,笔触可以透视到画中人寂寥与无奈神情,有口皆碑,已声名鹊起。”
大洋喃喃说:“晶片。”
“但是,大洋,她已重生,她不会记得你。”
大洋问:“可有她的地址?”
华生太太把资料给他,是,是她。
大洋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中人,她头发剪短,齐肩中分,往耳后梳去,一脸清秀,穿一件白色衬衫,十足一个艺术工作者模样。
她的履历:皇家艺术学院院士……她在明县市中心有一爿画廊。
大洋用手掩住面孔,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忽然他觉得身上破姨?龋??阉?严隆?br /> 华生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她那时爱他,此刻也爱他,她轻轻抚慰他的手臂,他瘦了不少,但手臂仍然强壮。
“大洋,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已有亲密男友。”
大洋不放在心上。
“别伤害她,也当心自己。”
大洋点头。
“我们都爱你,希望你快乐。”
大洋拥抱她一下。
“我要回去了。”
“谢谢你。”
华生太太牵牵嘴角,转身离去。
大洋立即照地址赶到市中心,在横街看到那间小小画廊,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琳廊,把林与琼字都嵌了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不见伊人,终于忍不住,站近玻璃门,有一个女店员看到他,拉开门,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给他十块钱,挥手叫他走开。
荣大洋开头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刹那间他醒悟:她把他当乞丐!
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洋立刻离开画廊大门,找到一间理发店,进去坐下,“剃光”,他说。
理发师傅看到他,吓一跳,“双倍。”
大洋点头,半小时后,他又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可是,身上衣裳也得换过。
大洋十分感慨,大学爱才,竟如此从容他不修边幅,一走到外头世界,人家当他是叫化子。
他瘦多了,衣服减足两个号码,他先挑几套合身便服,再购买西服领带。
大洋双手一直颤抖,重新开始做人的何止是林琼,他何尝不是。
老实说,逃避有逃避好处,什么杂物都不管,三天不洗澡等闲事,今日,他又得从俗:先收拾自身,再清理家居。
他把旧报章杂志罐头杂物收拾出来,有点依依不舍,这些垃圾都曾经给他安全感:你要丢掉我,先得把它们也处理掉,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仇教授看到,“喂,你,你是谁?”
大洋转过头,仇老看到,“大洋,你。”好不意外。
仇师母出来,“什么事大呼小叫”,她也看到大洋,“哟,原来荣先生如此英俊。”大洋只得微笑。
第二天上课前,他又到琳廊门口静候。
就是昨天那女店员,她又一次推门出来,大洋退后一步。
但这次她的反应完全不同,她朝大洋甜蜜微笑,“这位先生,欢迎入内参观。”
啊,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势利的社会。大洋移动脚步走进店内。
他看到几幅陈列作品,不禁走近凝视,啊,画如其人,异常秀丽,其中一张三个孩子,各有各忙,神情活泼,同一般画像与油画照片完全不同,用粉彩绘成,活泼得叫人心身畅快。
林琼现在是个美术家了。
店员很识相,一声不响,由他静静观赏。
大洋问:“林小姐在店里否?”
她回答:“林小姐在二楼作画。”
大洋心突突跳起来,这么近,又那么远。
“这位先生,请喝杯茶解渴。”
如此好招待。
大洋轻声问:“润笔如何?”
女店员笑着给他一张小小卡片,“排期一直到明年下旬,需要预约。”
大洋低头看卡片上价目,定价十分简单:每平方英寸一百元,美金结算,还怕喜好风雅的顾客不明白,举例:一尺乘两尺画像工价约三万美元。
近年已经极少露笑的荣大洋忽然咧开嘴,啊,亲爱的琼,他们下了何种手脚,令你变成一个成功生意人。
“这位先生贵姓?”
“我姓荣。”
“荣先生想画一张什么样的画像?”
“我只能负担两寸成两尺的微型画。”
“荣先生,微小画像像是古人带在身边的恩物,不过,琳廊最低尺寸是一尺乘两尺。”
“明白,请问林小姐什么时间下班?”
“她并无规定工作时间,通常请人客上午十时许报到,到中午时分休息。”
大洋点头,她生活相当舒适,他放心了。
“她……好吗?”
店员一时不大明白,“您指谁?”
这时大洋看到角落有一幅画,人物熟悉,咦,这不是仇教授与师母吗?
画中两老正相视而笑,双手紧握,背景是一扇窗户,窗外是赏心悦目的蓝天白云碧海。
林琼认识仇老!
啊,这是机会。
大洋还来不及高兴,有人推门进店。
那人一开口便熟稔笑问:“琼还在忙?”
大洋忽然心酸,琼,你这样亲昵叫她,你是什么人?
他转过头去,那是一个满面阳光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比大洋小几岁,手臂肌肉鼓鼓的好不壮健,雪白牙齿,深深酒涡,讨人喜欢。
女店员答:“青山,你来了,她尚未完工,你别打扰她,你到别处等她。”
“明白。”
那个叫青山的年轻人又推门出去。
大洋欷歔,呵,美丽的琼,你并没有等我。
他向店员道谢,也离开画廊。
仍然缘慳一面。
回到课室,学生鱼贯入内,看到一个神情忧郁书卷气极浓的英俊男生在白板上写字。这是谁?
荣先生呢,这是代课讲师吗?
他转过头来,啊,只有眼睛最真,学生们立刻认出是荣大洋讲师,他们窃窃私语,他整理仪容后,原来如此漂亮。
这是怎么一回事?
每个星期天下午,林琼照例在社区中心儿童班教美术。因是夏季,她教五至八岁孩子做孔明灯及风筝,彩纸糊了一地,孩子们高兴地拉着制成品到处奔跑,一边大叫。
下课了,家长一个个领子女回家。
顽皮的小泉走近老师,伸出胖手,把两张剪成心形的红色薄纸贴在林琼两腮。
小泉妈连忙说:“对不起林小姐。”拖着儿子走。
“没关系。”
小泉挣扎不果,被母亲扯走,他不甘心,转过头大声问:“林琼林琼,你会嫁给我吗?”
林琼笑不可抑,高声回答:“小泉,我答应与你结婚。”
大家都笑。
孩子一个个被父母接走。
不远处坐在长凳上一个穿西服男子好像已经等了十来分钟。
林琼看了看学生,只剩浩云与凤至两个孩子。
她扬声:“请问你等谁?”
一边收拾桌上杂物,一边把脸上红心纸抹下。
那男子站起走近。
林琼看着他,男子约三十多岁,正是男性的流金岁月,刚刚成熟,又未至油滑,已经明白世事,可是又未致失去理想。
他长得十分英伟,宽肩长腿,态度温文。
可是一开口,却叫林琼讶异。
不,他不是说了什么不雅调戏语言,他只是轻轻问:“琼,你还记得我否?”
林琼看着浓眉大眼但带些抑郁的他,客套地问:“我们见过面吗?”
他似乎失望,凝视林琼,“琼,我是荣大洋。”
林琼看着这位荣先生,“我们认识吗?”
“琼,你一点记忆也没有?”
林琼警惕,她取起背囊走到门口。
那人追上,“琼,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林琼尽量温和,“我已经有男朋友。”
刚好义工同事小邓走过,她立刻挽住他,“这是我男友。”
她拉着他走开。
小邓受宠若惊,“我是吗,琼,我喜欢你不止一两天了。”
林琼低声说:“那人好奇怪,他问我可记得他。”
小邓反问:“你想想,他可是你在某酒吧―――”
“啐。”
“或者大学时间某夏令营―――”
林琼轻轻答:“我记得每一个朋友。”
“那么,下次再见到他,请你扬声。”
林琼走到车前,还没打开车门,那自称姓荣的男子已经走近。
林琼对他说:“你为什么跟着我?我男友就要出来。”
他忽然调皮地笑笑,随即低下头,觉得不应该揶揄林琼。
林琼摊摊手,“我不认识你。”
她上车驶回家。
一推开门便扬声问真男友:“青山是你吗?”
他高声回答:“在厨房做司空饼。”
难得有个愿意下厨的男友。
他探头出来,“咦,你的脸色有异。”
林琼洗把脸,“今午,有学生向我求婚。”
“啊,我被人捷足先登。”
“是,我已经答应他,只要等十五年,他变成年。”
“那多好。”
杨青山放下香喷喷新鲜出炉的司空饼,趋向前拥抱女友,“这么说,我同你是在偷情啰。”
林琼抚摸他强壮背肌,轻轻说:“还有一个成年陌生男子,坚持我应当认识他。”
“呵危险。”
“可是我搜索记忆,肯定从未见过他。”
“他是否一个容易忘记的人?”
“问题就是这里:他高大英伟,相当漂亮,他不是难记起的人。”
“管他呢,反正你已忘记他,现在,此刻,以后,将来,你都属于我。”
青山把奶油蘸在女友唇上,然后想吃掉,不料她先舔进嘴里,他徒呼荷荷。
晚上,他俩结伴看大学戏剧组演出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一对年轻演员异常投入,林琼看得泪盈于睫。
青山在她耳畔低语:“这类得不到的爱式故事永远收买你心。”
林琼答:“因你未知其中惨处。”
台上旁述者正在高声作出结语:“世上没有其他故事,悲惨一如朱丽叶与她的罗密欧。”
“你又知道吗?”
林琼心中一动,像是想起什么,不过似打开一扇门,房间里却空无一物,好不惆怅。
剧终,他俩鱼贯而出,琼忽然看到一个人。
他仍然穿着深色西服,白衬衫,结领带,在不远之处看着琼。
这分明是盯梢,或是说得严重点,潜猎。
但不知怎地,除出感觉欠佳,琼不觉害怕,当然,不是因为他长得斯文,许多恶人都外形漂亮,琼心底有种感觉:他不会伤害她。
然而,女性的第六感一向是那样著名不可靠。
他与朋友在一起,也许,人家也只不过来观剧。
青山问:“你看什么?”
琼连忙微笑。
“我们到新开的葡萄架酒馆去喝一杯才回家如何。”
“我累了。”
青山搂着她腰,“我陪你回去。”
“不用。”
青山看着她,“从前你总是缠住我不放让我几乎喊救命,现在你已不那么爱我。”琼笑,“胡说,我从来不曾缠住任何人。”
“你不反对我去老相好吧。”
那是另一间酒馆的古怪名字,琼看着他,“真的碰到老相好,别又点燃火头。”
青山任职厨师,他每周主持一个十分受欢迎的电视烹饪节目,他的朋友,全在饮食界,最近,他计划做酒吧生意,四出考察。
琼独自开车回家,梳洗休息。
凌晨醒转,她觉得肚饿,到厨房,看到青山为她做的司空饼,她斟一杯牛奶,吃起宵夜。门外有车经过,灯光一闪,琼到窗前张望,她并没有看到什么,那个陌生人可没站在门外静候。
琼伸懒腰,打个呵欠,她本想再睡一觉,可是天空已经鱼肚白,她提早回返画廊。琼把画笔颜料取出。
不久有人推门进来找她,“林小姐早。”
琼抬头看到人人都尊敬的医科教授仇老,她笑着站起,“仇教授,有事找我?”
“师母想请你茶叙。”
“是我荣幸。”
“有几个新画家的作品找你法眼探察一下。”
“不敢当。”
“下午三时可以吗。”
“我会准时。”
琼带着一盆兰花与糖果到仇府,她与仇氏是老朋友,不收画费,画像是他们金婚礼物。
不知自几时开始,女生开始互赠鲜花,不再待异性侍候,两年多杨青山从未送花给她,她也不介意,她只要他给她做宵夜。
琼迟到一点,仇师母已经把十来张画摆在书房待她品评,一眼看去,五颜六色,杂乱无章。
仇师母给她一杯雨前龙井,笑说:“琼你越发像一朵鲜花,秀色可餐。”
琼也笑,“那并非我做人目标。”
“你目标是什么,会否高且远,遥不可及?”
“不不不,师母,我只希望与爱人天天吃喝玩乐。”
琼边说边浏览那些画。
“如何,可值得投资?”
琼不予置评,只是摊摊手。
“没有一张及格?”
“各人眼光不同。”
“会否要求过高?”
“除出对艺术要求高一点,我们还能做什么?”
仇师母笑,“你也说得对。”
这时,书房外传来仇老笑声:“林小姐来了,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仇老一直叫她林小姐,他们老式人觉得对异性客气是一种礼貌,直呼年轻女子芳名,似恃熟卖熟的登徒子。
他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高大英伟的身段属于荣大洋,不是每个长得高的人都好看,不过荣大洋实在漂亮潇洒。
他仍然穿着西服,不过这次没戴领带。
琼略为意外,“荣先生,是你。”
仇老笑说:“你们见过面?大洋一定要我正式做介绍人,我告诉他,你已有男友。”
琼不禁问:“莫非荣先生也在大学任职。”
仇老答:“他教世界历史,我与他父亲是同学,我这个伯父,看着他长大。”
这时师母端出糕点,“大洋你可要啤酒?”
“我喝茶就好。”
琼看着他,“你找到保人约见我,究竟要说什么,我确实想不起我从前见过你。”
大洋只是看着她微笑,眼神里有种迷惘的逼切盼望,他只是轻轻说:“你气色很好。”
林琼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毋需这样做:编个故事‘喂,我们从前是……’像你这样英俊男子,又有优职,本身已十分吸引。”
大洋低声问:“是吗?你觉得我有条件?”
琼不想与他在这个题目上纠缠,她陪师母走到长窗前。
“咦,”琼说:“那个原始北京人不在天井。”
师母尴尬,“琼―――”
大洋问:“谁是北京人?”
琼笑:“教授的邻居,有太阳的时候,他时时光着上身在天井全神贯注织绳网,他不理发,也不剃须,浑身汗毛,像尼安陀时期原始人,我叫他北京人。”
师母脸都红了。
大洋一怔:“啊。”
琼笑,“他是那么特别的一个人,我替他做了张速写,尚未完成,我取给你过目。”
琼走进仇教授书房。
大洋感慨万千,他千思万想萦念不已的伊人,原来早已见过他,并且在他不知情底下替他画像。
师母赔笑,“大洋,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
琼取出一张画递给大洋观看。
大洋一看呆住,整张水彩画用一种金棕色调,一个长须长发男子,弯腰在做手工,他身上筋骨织毫毕露,特别是他的汗毛,胸前像乱针绣,然后在小腹汇集成一条纹,在阳光下闪耀。
可是画像中人脸却只有一个轮廓,不过那道浓眉错不了属于荣大洋。
师母说:“呵琼,这幅速写好看之极。”
“还差手臂上肌肉未完工,我从未见过如此野性的人。”
大洋想:这是在说我呀。
他浑身软洋洋,没有言语。
半晌他说:“谢谢你。”
琼意外,“谢?”
师母咳嗽一声:“琼,实不相瞒,这北京人就是荣讲师,他剃掉大胡须,你不认得他了。”
琼不置信,“这是你?你为什么去掉性格毛发变成一个普通人?”好不失望。
大洋心花怒放,琼到底是他可爱的琼,别人把他当讨饭的流浪汉,她却看出他的性格,还替他作画。
他把画拥在胸前,“谢谢你。”
琼骇笑,“喂,我没说要把画送你。”
“呵,对不起。”他把画交回。
琼仔细凝视他五官,“你应当留须。”
仇师母反对,“大洋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你别误导他。”
琼好奇,“你遭到伤心事?留须因为明志?”
师母拉她走开,“大洋,艺术家往往直率,你莫见怪。”
他们一顿中式下午茶吃得十分愉快。
师母做了三种饺子:素饺、鸡肉及羊肉饺,琼吃得多,可省下晚饭。
“大洋,你代我们送琼回去。”
大洋应一声。
在门口,琼问他:“你愿意继续做模特儿让我完成画作吗?”
大洋微微笑,“需要裸体否?”
谁知琼纯以工作点出发:“只需脱去上衣。”
“是我荣幸。”
“星期三下午四时可以吗?那时阳光最好。”
大洋忍不住调笑,“你那叫小泉的小未婚夫不会喝醋吧。”
“啊,小泉,我的至爱。”琼眉开眼笑。
大洋感喟:“新一代多勇敢,即时大胆表达爱意。”
“荣先生,你似有许多遗憾。”
大洋问:“你可要参观我手织的绳床,可送一张给你。”
“真的?”
“我有张金钱结双人床你必喜欢。”
“还有什么花样?”
“双喜结与蝙蝠结。”
“看过才说。”
大洋把她带到门口,他意外地看到有一群人在门口等他,一见他便嚷:“大洋,你老人家无恙?”“挂死我们”,“太没良心,音讯全无”,“瘦多了,但是眼神凌厉,仍似不饶人的样子”,七嘴八舌,连着笑声不绝。
原来是朱佳、奇志、可儿与冯怡他们四人找上门来。
可儿眼尖,看到大洋身后有高挑女郎,“琼!”
冯怡扑上,“琼,你与大洋在一起,太好了,你们又找到了对方!”她眼睛忽然通红,“可是,为什么瞒着我们?”
琼惊讶地看着这组人,奇怪,他们好像同她非常熟稔,可是,琼却不认得他们。
可儿说:“琼,两年前你不告而别,我们还没有谢你救命之恩--”她忽然走近紧紧拥抱,不管三七廿一亲吻她,有一下还吻到琼的唇。
幸亏琼是做美术的人,天性豁达,不以为忤。
接着朱佳与奇志也要求拥抱。
亲热过后,琼仍然莫明奇妙,他们不但认识她,看样子还是好友,他们到底是谁?
冯怡轻轻说:“大洋,你终于可以与你的蜜糖儿在一起了,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琼只觉得他们坦诚可爱,但谁是谁的蜜糖?
朱佳说:“琼,几时我们再喝绿苦艾酒。”
可儿穿小背心,上半边丰满的胸脯外露,毫不避嫌,靠近大洋,碰到她的手臂,咦,琼想:这北京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他编“你记得我否”这种故事也选择对象,她有点心软。琼看看时间,“我有事回画廊,失陪。”
“我送你。”大洋走近。
“你有朋自远方来,不必拘礼。”她潇洒告辞。
琼一出门,可儿便说:“益发漂亮了,仿佛增磅,皮肤水灵得是可以吃下肚的样子。”奇志心绪清,“她好似不复记得我们是谁。”
冯怡说:“琼从前有一种神秘感,现在被亮丽取代,失却异国情调。”
朱佳说:“大洋,几时宣布婚讯?华生与我们殷切等待。”
大洋坐着不出声。
可儿说:“大洋,别难过,慢慢来。”
奇志虽有见解:“她即使一辈子不记得我,我大可从头开始,她还是她,我仍是我。”
刘奇志永远独门心思,讲的话似通非通,可是这几句却印到荣大洋心坎里。
“大洋,我们要到梅城办案,这次不过路过,见到你很高兴,你弃武从文也成绩斐然,好好保护林琼。”
大家依依不舍告别。
剃却大胡须的大洋像是恢复若干朝气,上课时学生渐渐愿意接近他,尤其是女生,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大容易抗拒魅力,“呵,原来他是左撇子”,“他左颊有酒窝呢。”“高大英伟”…….
下课他仍然驾车到画廓看视伊人。
他见到白衣白裤的林琼向小贩买零食。
他是一支在巧克力酱里浸过的香蕉,大洋忍俊不住,这叫好事之徒看到不知有多少文章。
不久有一个年轻男子走近,搭住她香肩,张口去吃她手中零食。
大洋酸溜溜,这该是她现任男朋友吧。
今日的林琼自由奔放,与昨日的矜持含蓄,有云泥之别,但说也奇怪,大洋心中对她爱念却丝毫不减。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哈利牌超滑型机车飚至停下,司机大声叫:“琼,你是只狐狸,你竟忍心丢下我另结新欢!”
大洋听到发呆,嘎,狐狸?
只见司机跳下车奔近一手揪住情敌,“你是谁?你趁我到中东出差撬我女友?”
大洋震惊,没有想到琼如此倜傥。
他发呆。
两个年轻男子当街撕打起来。
这还成何体统!
大洋连忙把车子U转到画廊前停住,响号招手,叫祸水女上车。
琼如获救星,跳上车子由大洋载走。
她居然好意思转过去看那两个男生斗成如何局面。
大洋铁青面孔把车驶远。
“真巧,多谢你帮我解围。”
大洋生气,腾出一只手把她的香蕉抢下丢出窗处。
“咦,这是为何?”
大洋斥训她,“你也不小了,这样闹,名誉毁坏,有什么好外?”
琼看着他,忽然咧嘴而笑。
“你还有胆子嘲笑我?”
琼答:“笑你假训导主任。”
大洋气结,如此调皮,根本不是他的林琼。
“你这人真有趣,这样古板,却又懂盯梢,自相矛盾。”
“骑哈利机车的是什么人?”
“乐队鼓手,我们只来往六个月,经已分手,他不接受。”
“我的天,挨揍那个呢?”
“那是青山,他是厨师。我们也只认识半年左右。”
“之前还有?”
琼好不意外,“那当然啦,怎可没有男朋友。”
大洋把车驶进公园小路停下。
“怎么了?”
“你真叫我失望!”
琼大奇,“你为什么要对我有期望,你是我大哥?”
大洋心疼地看着她,他一厢情愿,以为找到琼之后,即使温婉智慧的她对他不复记忆,他也可以慢慢打动她,但今日的琼却变成个放纵女,由来大洋最怕这种个性,他说不出话。
这时琼问他:“车子怎么了,车子为什么不动?”
大洋赌气,“引擎坏了。”
他想起当年也用这个幼稚低劣藉口与林琼上校温存,不禁鼻子发酸。
琼看他双眼红红,本来想哈哈大笑,苦苦忍住,轻轻问:“你想怎样?”她明知故问。
大洋没有回答。
她靠近他一点,“你要亲吻可是。”
大洋听了这句话,如火上添油,提高声音:“唇吻是人类极亲昵行为,应当谨慎选择的限对象,你听你口气!仿佛吃冰淇淋:喂,来一个,你如此随便放肆,叫我齿冷,你结婚时如何向丈夫交待?”
谁知琼不但不生气,还露出雪白牙齿咧嘴而笑,“他女友不一定比我男友少。”
大洋更气,“你顽劣不冥。”
琼忽然伸手摸他脸颊,“你这个人好奇怪。”
大洋哽咽,她脑里嵌着晶片,不折不扣是个怪人,却又强词夺得说他不正常。
她调侃他:“要不要随你。”
大洋说:“不要!”
“那开车吧!”
大洋却改变主意,他紧紧拥抱她至不能透气,唇靠近她的脸,脸颊火烫,他终于落泪。琼诧异到极点,她抚摸他强壮背脊,“不必如此紧张”,她轻轻说,她从未尝过如此深情亲吻,她有点感动。
她称赞他:“没想到你是接吻好手。”
大洋把下巴搁她肩上,“我还会其他。”
琼微微笑,“我不敢小觑你。”
大洋说,“我是你,我会找个地方躲一躲,避开那两个闹事男子。”
“你去什么地方?”
“我回家。”
“正好,请载我到仇教授处。”
琼躺在仇宅沙发上发呆,脸颊似还留着滚烫唇印。
仇师母给她一碗绿豆沙,琼边吃边问:“荣大洋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母叹口气,“伤心人。”
“愿闻其详。”
“他个性内敛,我们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在父母辞世后加入联邦调查局,与女同事结婚--”
琼耸然动容,“他曾是一个佩枪的干探?”
“--妻子不久怀孕,但在生产中意外身亡。”
琼怔住,该刹那她过错全原谅他行为怪异,在太平时节和平国家罕闻如此惨剧,她懊悔揶揄他。
仇师母再叹口气,“后来,他又爱上了一个女子。”
还有?
“但是听说环境极端不允可,他们也只得分手,大洋转文职教历史,也有两年了。”
“什么叫环境不允?”
“我们也不清楚。”
琼轻轻说:“世上没有那种事,不能在一起,皆因爱得不够。”
仇师母说:“你看大洋多失意, 幸亏他现在是邻居, 我们可以看着他一点。”
“可怜啊。”
琼告辞,转至另一边,轻轻敲荣宅大门。
没人应,她推开门擅自进内,看到大洋躺在书房内挂着的一张绳床内盹着。
他裸胸,之穿着一条破旧牛仔裤。
这个男子在睡着时真是好看:浓眉长睫,笔挺鼻粱,满腮胡髭,强健胸肌,每一寸都那样英伟。
琼轻轻走近。
猛不防他伸手把她一把拉进怀里,绳网把他俩紧紧裹住。
他在她身边说:“你来了。”
琼不出声。
他低声说:“你别后悔,我这人十分古板,且又妒忌,你要是成为我的女友却又不忠,我不生气,也不吵闹,我会把你掐死,然后自首。”
琼一时不能肯定他是真是假。
隔一会她期艾说:“我想我还是告辞为佳。”
她挣扎滚下绳床。
她说:“大洋,很少男子会对女友发出如此可怕死亡警告。”
他很平静,“你想清楚再来。”
琼不以为然,“我只不过要求片刻温柔,算了,大洋,星期三在画廊见,模特儿一般时薪是--我可以多付百分之二十。”
她悄悄离去。
琼想:荣大洋心灵重创未愈,他并无心里准备再度约会,他也不清楚究竟要些什么。
这个星期三下午,比别的星期三下午,来得比较慢。
琼本想在楼下等他,可是被客户电话缠住,只得在二楼应酬,一边架起未完成的画。
就在这时,木楼梯响起,琼抬头,看到荣大洋推门进屋,他先看到穿白布裙的琼,她在裙上系一条颜料斑扮帆布围裙,作为工作服,头发夹起,眉目清丽。
他呵一声,琼用一枚玳瑁镶银边云头花纹发簪,与他珍藏的那管一模一样,原来发簪共有一对。
琼轻轻说:“请坐,松弛,在你身边是长岛冰茶。”
他打量画室,这宽敞无间隔的阁楼真是舒服小天地,除出是工作间,也是休息室,一列特别设计向南天窗,照得每尺空间都明亮愉快。
琼坐在一张高凳子上,头发毛毛,毫无化妆,活脱是艺术家,自然神情至为可爱,怪不得许多男子都喜欢做文艺工作的女性。
大洋看到墙上挂着一条黑色马鞭与一套车免具。
琼轻轻说:“著名的爱马士厂以做马具为始,手工至为考究细致,这一套由有人订制赠送。”
不知怎地,大洋觉得马鞭与马缰十分情色,他忽然脸红。
大洋静静看着琼用小瓷缸调制颜料。
她走近,忽然伸手解大洋衬衫纽扣,大洋退后,“喂,” 她笑。
“你自己脱吧。” 琼微笑,“裤头拉低些,对,坐好。”
他尴尬,“需多久?”
“一小时。”
荣大洋调侃自己每况愈下:先是扛枪的特工小组长,再靠嘴巴说书,今日,在画家面前露肉。
琼拿着颜料走近,先用排笔扫在他身上,然后发觉效果不理想,索性用双手当工具,她把金棕色颜料抹遍大洋上身。
大洋在她双手按摩下觉得全身酥麻,舒服得象孩提时期被父母轻轻爱抚头脸,
他凝视琼侧面,只见她全神贯注把他手臂胸膛当画布,揉得颜料在不均匀之下有一个布局。然后,她把他的手臂放在她要求的位置,开始工作。大洋看他,她也看着大洋。画室静寂一片,只有天窗上飞来两只白鸽,在玻璃上走来走去。大洋双臂有点僵硬,要求休息。琼喝一口酒。
“那是什么?”
“克鲁克玫瑰香槟。”
“做画家仿佛很舒服的样子。”
“是吗,作品卖不出去之际可是要准备喝西北风的啊。”
“坐艺术也得与孔方兄打交道。”
琼闲闲说:“这是真实世界里的商业社会,每一个行业,都要设法赚取利润。”
大洋微笑,这个林琼,再也不是从前的林上校。
这时琼忽然说:“你知道吗,从前男性裸体并不是稀罕的事,1924年巴黎奥运会的宣传海报上是三个壮健裸男,下体用棕榈叶装饰,不知怎地,到了六十年代,世人忽然畏羞,遮遮掩掩,廿一世纪,更严禁男性前正身裸露。”
大洋听她娓娓道来,理直气壮,象描述太阳系八大行星,不禁啼笑皆非。
他把衬衫轻轻拉过来遮住大腿。
琼把他手臂放回原来姿势,他拉住琼的手不放。
琼轻声说:“就快完工,耐心点。”
她回到凳上,仔细用笔。
她说:“我最怕现时年轻男子千篇一律健身目标:大胸肌,六快腹肌,体毛统统剃光,打腊,擦油,晒焦,象只光鸡,有啥美感?”
大洋笑得呛咳。
“大洋,你有难得自然运动家好身段,可惜把胡髭剃掉,愿意长回来吗?”
她终于完成最后一笔。
大洋伸手招她,“过来。”
她坐着不动,淘气地说:“你过来。”
大洋不肯迁就她,琼取过油彩,抹在手心,走近,把红与黑抹在他脸颊上。
大洋拥抱她腰身,“你想清楚没有?”
琼答:“自由最可贵。”
这时助手敲门进来,她佯装看不到他俩,站在屏风后报告:“泰福先生到了,在楼下等。”
琼说:“我很快下楼。”
“他要看画版。”
“刚刚完成,油彩未干。”
“还有,青山找你,他让我转话,他说,他是否原谅你,要看你有无诚意道歉,并且,设法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琼忽然微笑,那笑容终于扩张到露出牙齿,象是听到世上最荒谬笑话一般。
她转过头与大洋说:“我的私人厨子被你气走,我将挨饿。”
大洋正用毛巾抹去身上油彩,听到这话,不禁笑起来,“你混赖,关我什么事。”
“当然怪你,” 琼淘气地说,“你在这里,我就赖你。”
她帮他扣纽扣,他连忙说:“我自己会。”
琼笑着取过那幅金棕色的半身人像素描下楼见客户。
泰福是著名时装设计师,已去到国际打拼,为了找一个新的形象广告煞费踌躇,见到琼,他张开双手,“琼,救我。”
他随即看到她手上那张两尺乘三尺的水彩画。
他接过,一看,即时入迷,凝视良久,用手轻轻抚摸画面。低声问:“这是人还是想象?”
“模特儿。”
“世上竟有这样好看男子,你从何处寻得?”
琼低头微笑:“他在大学教历史,不是我找他,他找到我。”
“他可是---”
“不。” 琼相当肯定,“他有女朋友。”
泰福不甘心,“这样美男子,怎么会喜欢女子。”
琼啼笑皆非,“谢谢你。”
“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他就在楼上,我去问他。”
琼回到楼上,大洋刚预备离开,“琼,我都听到了,我还有事,我想告辞。”
“大洋,不要偏见,我不是想pimp你。”
她拉起他的手,大洋心软,喜欢她的手,只得跟她见客。
泰福看到大洋真身,更加发呆,“你比画更高大漂亮,不过少了若干沧桑感。”
大洋不知所措,只得说:“我还有事,失陪。”
泰福看着他背影,“真是一个叫人心动的男子。”
琼说:“我们做文艺工作的人才觉得他好看。”
“你想他---”
琼笑,“泰,对于你的问题,第一个答案是不,我未见过他私人部位;第二,他不会做你广告模特儿;第三,我不想加入你的设计组,我不擅开会讨论下一件作品,话都说明白了,你可以签支票答谢我的努力。”
泰福无奈,“你们两人随便哪位回心转意,请与我联络。”
琼温和地说:“泰,你本身也是个美男子。”
泰高兴起来,“是吗,可爱的琼,你真那样想?”
“没人穿白衬衫斜纹裤比你更好看。”
他满意拎着画离去。
大洋回到家匆匆沐浴,把身上颜料洗去,一直还有琼双手在他手臂上揉抚的感觉,他垂下头,电话响起,他披上浴巾取听。
“大洋,我是华生,长话短说,朱佳他们说你已经找到林琼,他们说她秀丽如昔,我替你高兴。
大洋说:“多谢你的关心。”
“你仍爱她,她还爱你?”
“她记忆中没有我。”
“大洋,当初你认识林上校,她也不知你是谁。”
“她同从前不一样。”
“怎么不同?”
“华生太太,她对男女关系……有点不羁。”
谁知华生一听便斥责,“You dork!食古不化,两年来朝思暮想,衣带渐宽,伊人终于出现在你跟前,却嫌三嫌四,当心折福。”
“她对我,不比琼那样温柔。”
“大洋,林上校一见你便倾心,这位林小姐却没有即刻用情,你要耐心讨好她,唏,我是个调查局副局长,不是爱情指导!”
大洋笑,“我明白。”
“你十分糊涂,大洋,你能重新见林琼,并非偶然,皆因玉子国成人之美,据说林上校希望有关方面该次把她塑造得自我活泼,并且适合在金国生活。”
大洋心醉。
“大洋,下次约会,鼓起勇气。”
“知道。”
那边呆半响不出声,电话卡朗一声挂断。
是琼要求改变她的性格。
她认为她不够活泼。
正如大洋把胡须剃掉,以为她会喜欢,谁知她反对。
有人敲门。
大洋以为是学生,开门发觉是仇师母,“大洋,过来欣赏我俩人的画像。”
琼那张画像挂在仇宅书房内,整间房间都亮起来,教授邀请十来个朋友一起喝下午茶享用点心。
有一盒小小绿豆糕,味道清甜,大洋不舍得放下,一口气吃下大半盒。
有人递一小杯浓烈普洱茶给他消滞,他一抬头,看到张陌生的小圆脸,“我是仇绮彤,教授的侄女。”
大洋是年轻男子,当然即时知道仇小姐对他好感。
谁知她十分坦率,“我今日特地来结识你。”
大洋不出声,礼貌地点头。
她自袋里取出一件玉佩,给大洋看,玉佩是羊脂白玉,大洋虽不懂首饰雕工,但凡是最美的无论什么物件,门外汉也看得出来,只见是回纹双鱼图案,圆润可爱,大洋心中已经明白她要他做什么。
“我还带了丝线,请你看,什么颜色和衬,请你帮我打一个十洞结。”
大洋选了蛋青色丝绳,穿过鱼目小孔,熟练地打一个结。
仇小姐撩起头发,示意大洋替她系上,但大洋轻轻放下玉佩,继续吃绿豆糕。
那位仇小姐当然感到没趣,但大方地笑笑走开。
这一切,师母都看在眼内。
她走进大洋,轻轻调侃:“悠悠我心,岂无他人,为君之故,沉吟至今。”
大洋不说话。
“这绿豆糕本来还有一盒,上次给林琼一口气吃光。”
大洋不语。
“本来今日我们邀请琼,她却没有空,今晚她往伦敦为一位客户写真,我问:是伊利沙伯二世吗,她笑答:陛下她可不能轻易运用私人飞机。”
大洋微笑。
“琼一直很用功很忙,琼说,一个文艺工作者若要找到生活,必须非常幸运非常有天份,以及非常勤工,她一向有纪律。”
琼本来就是纪律人员。
“不过,谁同那样一个出名及富有的艺术家在一起,都得迁就。”
大洋不出声,他低头沉思。
起座间那边爆发出一阵笑声。
师母笑说:“女客们在说,大洋你浑身浓密汗毛,象一只可爱毛毛玩具熊,如今女生口吻好不大胆。”
大洋连忙把衬衫袖子乳下遮住手臂。
他脸红红告辞回家。
几天看不到林琼,大洋他坐立不安。
他有点惶惶然,象是心肝脾肺之中有一个重要器官被人摘走,不知几时归还。
一闭上眼,他就看到琼调皮地笑嘻嘻揶揄他。
荣大洋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再一次爱上林琼。
他到画廊询问:“林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预定下星期三,她该天下午约好李夫人。”
大洋想一想,“你有林小姐在伦敦的地址否。”
“她住在近郊一个农庄,这是电话地址。”
当然,如果是豪华大酒店,那就不是琼了。
大洋在画廊门口碰到她那个厨师男友,那青山也来打探消息。
大洋苦笑,无论以何种性格或身份出现,琼身边都不乏异性。
他毫不犹疑出发到伦敦,租一辆吉普车找上门。
所谓伦敦附近,其实是北甘巴伦国家湖区公园,搭火车都得三小时。
那天阴雨,小路满地泥泞,连吉普车也驶不动,大洋只得步行,很吃了点苦,一群猎犬追上来包围他不动,要管工解围。
他说明找画家林小姐。
管工答:“林小姐今晨一直在艾斯来湖畔观景。”
大洋照方向走向湖畔,水仙已谢,山坡上满是朱红色罂粟。
烟雨迷蒙下他看到伊人在湖边采摘那冶艳花朵。
他呼喊她,她转过头,象是不置信会在如此良辰美景下看到他。
琼一脸露水,看上去似小仙女,大洋实在忍不住,紧紧拥抱她,把脸压在她额角,直至疼痛。
他低声抱怨,“你走远也不告诉我。”
她微微笑,“我又是谁呢,我以为你不在乎。”
雨静静下得更大,他脱下外套遮住她。
琼发觉大洋膝盖之下都是泥浆,她轻轻替他剥下溅到脸上泥斑。
这时琼忽然感动,双手摩挲他宽厚的肩膀,胸贴紧他不愿放松。
他们缓缓走回小旅舍。
琼有时停下脚步,凝视大洋的脸,轻轻说:“一定是湖区风光,不是你。”
大洋不与她争辩。
他自袋里取出那盒吃了一半的绿豆糕,那些精致糕点已被压得扁烂,他取一块放到琼嘴的嘴边。
琼一边笑一边吃下,几乎呛着,有点哽咽。
她看着他,“大洋你没有一个样子不好看,尤其生气无奈之际最可爱。”
大洋不禁微笑,“一定是因为这烟雨中湖泊引起遐思。”
她伸手抚摸他的须根,“生物学家说,皮肤是人类最重要的性器官,从爱抚中我们得到温柔、舒畅、幸福与安全感,自婴儿时期起我们就接受爱抚。”
大洋看着她微笑。
“大洋。”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已成年,父母辞世,我又未婚,想什么做什么,不触犯法律就行,我喜欢漂亮的男人。”
大洋轻轻说:“这两年你感情生活一定很舒泰。”
“嘿!”
他们终于回到农舍。
女主人高兴说:“林小姐你男朋友到了,可需要租多一间房?”
琼连忙说好。
“阴雨,来,喝一小杯麦蒂乳砵酒。”
琼要梳洗,大洋叫住她,“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琼轻轻问:“你的祼体?”
大洋忽然调笑,“我就知道你只要我的肉体。”
琼摊开手,“人类不能永生,我们还有什么?”
他自背囊取出一只半生绣铁皮糖果盒,盒面是一个穿红衣裤的小男孩在吹肥皂泡,这只盒子起码廿多年历史,想是他幼时礼物。
琼出奇问: “这是什么?”
大洋小心打开盒盖。
“啊,”琼轻呼一声,“你何处得来?”
盒内是一只到玳瑁镶银的发梳。
琼取起它,“这梳子我丢不舍得用,怎么在你处?”她看仔细了,“不,这不是我那只,我的梳顶装饰花纹向左,这只却向右,我竟不知梳有一对。”
大洋心酸,她还是记不起。
“你从何处得来?这管发簪看似哀方设计,实则是西班牙十七世纪古董,是我家传之物。”
琼又看到盖内有一绺头发,她忍不住取起看,只见那绺头发足有两尺长,编成一第第小小辫子,结着黑色丝绦。
琼笑,“十八世纪的浪漫……”她忽然停止了。
这也许是他亡妻的遗物,她不该取笑。
这时大洋低声说:“这些都属于你。”
琼讶异得说不出话,“大洋,若果我送过这两件如此私人的绝品给你,我会记
得,你是那般英伟的男子,如果我与你又不寻常关系,我更不会忘却,事实我从未蓄过那般长度,你可以去实验室核对因子。”
这时荣大洋知道,琼大抵永远不复记忆往事。
“大洋,我非常喜欢你,你毋须说那种故事,我也一样接受你追求,事实我自仇教授处看到你在天井工作,我已经被你吸引,你像个穴居人,我满以为你看到喜欢的女人,会一棒敲晕拖着她的头发进石洞......谁知你剃了胡髭会这样啰嗦。琼轻轻把身体趋近索吻。
刚刚这时外边有人叫:“林小姐电话。”
琼去听电话,“是,我二十分钟内到。”
她立刻梳洗更衣。
出门时对大洋说:“我就在附近那间叫汇居的大屋工作,欢迎参观。”
她用丝巾包着头出门。
琼带着早上采摘的罂粟到大屋。
一进工作室就把花撒在地上,照着花瓣调配同样哀艳的颜色。
然后她把那张接近一半完成的真人大油画平放地上,用布遮住人像头脸,把油彩泼向右下角。
这是大洋刚刚由佣人带着走进工作间,见到琼的动作如此大刀阔斧,才华纵横,大胆洋溢,不禁心折。
正像上次他见到林上校出手把轻佻的梅柏手中西洋剑绞脱飞出一般,欣配得五体投地。
这时琼把画像扶起。
只见添了朱红的画中七分侧面,背向观众的贵妇像多了一分寂寥及沧桑。
偏偏这时,画里主人翁缓步自走廊走近。
“啊。”她叹气,“林小姐,你竟把我画得如此动人。”
琼微笑转身,“汇宝太太,我秃笔未能表达一半你的丰姿。”
那汇宝夫人过去细细观赏那一角朱红,不禁哽咽。
半晌她低声说:“我本是一个演员,他们说我颇有前程,若不是过早嫁人...”
她忽然看到站在一角的年轻男子。
琼说:“他是我的朋友荣大洋。”
“几时走?”
“明天一早可方便?”
“车子与飞机都听你使唤。”
“谢谢。”
夫人称赞:“一些妈妈真能干,孕育你们这样漂亮聪敏的年轻人。”
琼笑着不语,用画布轻轻遮住画像。
“你们是美丽的一对,但为什么他脸上还有许多忧郁?”
琼轻轻答:“他过去有伤心事,陷在井底走不出来。”
夫人讶异,“你会拉他上岸?”
“不,”琼回答:“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得自愿努力自井底爬出,如不,一辈子坐在那里也可以乐在其中。”
夫人惊叹,“哗,林小姐这样聪明。”
琼微笑,“因为我已廿八岁。”
“但是,像他那样的男子,我们女人总会母性地想逗他开心一点或是什么的,那是陷阱。”
琼想:不是我,我不会老寿星找砒霜吃。
她介绍夫人与男友认识。
夫人说:“随时请来做客。”
他们沿着小路回农舍。
大洋问:“你喜欢乡镇?”
“偶然与爱人度假够情调,常年居住,一定沮丧,我是红尘痴人,净爱吃喝玩乐以及人群喧嚷。”
她紧紧搂住大洋手臂。
路上有一条小溪,水流颇急,没有桥,只得一株枯树横过,大洋说:“我背你过去,你可不要动,乖一点。”
琼伏在他背上,他走到一半,她在他耳边呵气。
他迅速跳到另一边,要放下她。
琼说:“我不下来。”
“我要小解。”
“我在你背上又看不见,你请便。”
大洋气结,走到树后,他诅咒:“我迟早会好好把你打一顿。”琼搭在他背上已经笑得喘气。琼是那样会快活捣蛋,时时叫他也感染她的乐观开朗。他爱死她。
琼挂在他背上回到农舍,主人家见怪不怪,“今晚吃烤牛肉。”
大洋礼貌说:“我们会准时入席。”
他若无其事背着她走进寝室。
琼问他:“你快活吗?”
他点点头,伸手去剥琼脸上溅到的朱红色颜料,干了,他用手指在舌上湿一下,替她抹掉。琼半闭双目,十分陶醉。
她这种天真的色迷迷的样子真叫大洋心动。
他轻轻说:“不要赶着回去。”
“你要教学。”
“我已找了代课老师。”
“我可不行,有著名壮男在画廊等候。”
“你的模特儿?”
“正是。”
“琼,你可否该画静物或是风景。”
琼笑得抬不起头,“这是我永远不会结婚的原因之一。”
大洋看着她。
琼叹口气,“除出不听话,我也不耐烦煮饭洗衣跑超市,到银行交房屋贷款,傍晚等丈夫回家吃饭,或是憧憬夏季带小孩到欧陆度假......”
大洋仍然不出声。
琼忽然心软,她轻轻问:“Wanna make-out?”
大洋没好气,“我想看书。”
他什么都好,就是要人哄,琼说,“我读你听,我有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大洋握着她的手,“琼,你为何如此好色?”
琼一本正经,“劳伦斯在该书中对一次大战于英人悲剧影响,十九世纪初英国阶级观念,以及中部农庄风貌有极之细致以及动人描述......”
琼正滔滔不绝,大洋把她拉近,吻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琼轻轻“呜”一声。
她以为大洋会挪进一步,可是没有,琼有点失落。
大洋目不转睛看着她秀丽面孔,她左耳垂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颗雀斑,他心一动,腿侧的纹身记认仍在否?他错过昨夜良机。
华生太太知道了要敲他的脑袋。
大洋在高空想到年轻的亡妻,长辈在他最伤心欲绝之际劝他:“大洋,也许,拖到今日,你们也已离婚。”
这可能是实话,但他们没有时间龃龉,不满,厌憎对方,在她辞世时他们不幸
仍然深深相爱。
在梦中,他推开房门,她转头微笑看他,她正在卸妆,梳头有点羞怯,“大洋”,她轻唤他。
大洋醒来往往一腮眼泪。
身边这顽劣不羁女是他唯一所有,他一定要珍惜,因为他想活下去。
琼回到画室后异常忙碌。
李夫人要求她一星期内完成画像,因为“家中将有宴会,如果宾客可以欣赏”,像是定制一件应节晚礼服般,琼只是微笑。
她把汇夫人那张画像给她过目。
李夫人瞠目,她忽然脱口嚷出来:“我也要!”
琼与助手都高兴。
琼想:多一些储蓄也是好事,生活不愁之际一个人才有尊严:“这件事你另请高明吧”,“哪个我很抱歉我不会做”......
廿八岁了,承担她的只有她自己,琼忽然寂寥。
被荣大洋背着的感觉真温暖,她喜欢他矜持内敛,换句话说,他不是急色鬼。
李太太要琼替她挑晚服,琼选一件肉色钉亮片裙子,她端一张椅子,请客人坐下。
琼轻轻说:“李太太,我作画时不接受任何意见。”
“明白,我完全信任你。”
“那么,李太太,请你开始在心中想一生中最不开心的事。”
李太太一怔,忽有顿悟,异常沉默。
一小时后客人看过草稿非常满意,放下支票离去。
琼有点累,她躺在工作室旧沙发上盹着。
大洋来看她,推门进去,看到她似婴儿般蜷缩一角,只见到一角乌黑的头发露在旧毯子外,他爱怜凝视她。
“下午还有工作吗?”
“荣先生,她一点空间也无,客人推都推不掉。”
“我稍后再来。”
大洋走不久,有另外有客人报到。
店堂有女宾,一见这个男子情不自禁向他呆视。
他低声说:“泰替我约了林小姐,我是大卫。”
助手连忙招呼他与经理人上楼。
琼已经醒来,她穿着白色工人裤与一双绣花拖鞋,手中捧着杯饮料。
经理人介绍:“林小姐,这是大卫。”
她请他坐。
那面貌俊秀身段宏伟的模特儿没想到画家那么年轻稚气,她似刚睡醒,有点惺忪,已经用水敷过脸,但脸上还是看到被褥痕,脚上拖鞋已经踢破洞,紫色丝绣蝙蝠只剩一半。
他坐下,自己找饮料,看到长几上有一罐红牛与一瓶伏特加,不禁微笑,画家需要靠咖啡因加酒精提神,他选了黑咖啡。
只见经理人不住与画家说话,要这要那,如此这般,女郎一言不发,也没有不耐烦。
终于经理人说:“大卫,请脱衣。”
模特儿忽觉踌躇,他在镜头前脱过千百次,他专业地穿内裤在观众前行天桥,时装公司把他裸体照片制成月历派发,时装杂志选他为“全球女性最向往之情人”,但此刻,在一间画室,他却腼腆。
他走到屏风后边。
脱去衣裤,他用毛巾裹着下半身出来。
画家有双晶莹敏锐的眼睛,看到他裸体,轻轻“嗯”一声。
经理人叹气,“泰也觉不忿,但检查尺度如此,无可奈何,我们已挑战极限,随时遭禁,但检查处对男性胴体十分敏感,一定要剃清体毛如塑胶模特儿一般,正后面均不能全裸,性器官更不可见天日,所以我们才想到以画像代替照片,设想是这样的:先是模特儿大卫的全裸像,然后逐一用电脑添上设计的内衣、衬衫、领带、西服……”
琼一声不响凝视那漂亮的模特儿,她示意他站立,经理人在一边指示他一手放胸前,另一手放腿侧。
琼用碳笔刷刷刷做速写。
经理人终于累了,他说:“我到对面吃点东西。”
他一走,大家松口气,画室恢复宁静。
琼走近模特儿端详他面孔,原来他有碧蓝眼珠,上帝在造一些人的时候的确特别用心。
琼调校一种孔雀蓝,又走近对比颜色,她是那样专注用心,模特儿松驰下来。
琼伸出食指,蘸了那闪光蓝色颜料,点在画像的眼珠上。
再抬头之际,模特儿已解脱毛巾。
琼走近观察他,回到画前,素描他下身,她用手掌在画布上嫩怯的粉红色,然后勾出轮廓。
再回到模特儿身边,他已围上毛巾。
他的羞怯叫琼讶异,但她不发一言。
那经理人回转,一看到画像“哗”地一声,手中三文治跌落地板,“我立刻传给泰过目”,他取出电话拍摄。
这时,模特儿也走近看画,琼微笑走开。
经理人说:“是,是,完全妖媚,原先我对大卫说:也许不该露那……这里接收欠佳,我到楼下去讲……”
琼把画笔小心洗净,平放在毛巾上晾干。
大卫走近长桌,站在一大盆姜兰前深深嗅一下,忽然低声说话,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在找一个这样宁静工作室:简单朴素实用,完全不受骚扰,静静专注工作,茶香花香,吃一客牛腰馅饼,在旧沙发睡午觉,醒来喝香槟吃奶油草莓。”
琼不出声。
真没想到,一个那样漂亮那般出名的男人只有那一点点愿望。
他悄悄转头看琼:如此有才华的艺术家还这样纯真可爱,松松围裙下可以看到她那形状如碗盖似天然胸脯影子,他有点神往。
他提出要求:“琼,可以一起吃饭吗?”
琼想一想,“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吃饭而已。”
琼忽然咧嘴调皮地笑,露出雪白牙齿。
大卫也不自觉笑起来,片刻他说:“我去换衣服。”
他解下毛巾走到屏风之后。
琼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忽然看到荣大洋站在画前。
她叫他:“大洋,你来了。”
大洋一声不出离去。
“大洋。”琼追上。
在楼下店堂碰到大卫的经理人,他同琼说:“泰叫我把画带走,喂。”
琼追出门,“大洋。”她第三次叫他。
可是大洋已上车,驶到他面前刹住,“上车。”
琼惊异。
“上车!”
琼只得拉开车门坐到他身边,大洋呼一声把车驶走,到公园停下。
他一直默不作声,到这时才生气地瞪着琼。
琼一直觉得大洋气鼓鼓时最好玩,她伸手想去挤他脸颊,“你怎么了?”
他格开她的手,“那脱光的男人是谁?”
琼恍然大悟,“你不高兴?模特儿一贯不穿衣服。请勿歧视裸体,自米开兰基罗画西斯庭教堂壁画起,就有人非议画家把基督画成裸体,喂!那是最后审判图,可是还有人计较末日来临的天使该端正服装。”
大洋越听越气,“你可需要画得如此纤毫毕露,那人的生殖器经过割礼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时琼也生气,别人的聪敏都成了精,唯独这荣大洋却仍然蠢钝如牛,她接捺着性子解释:“性器官有何不妥,这是人体最重要器官同心肺脾脏一般,否则人类早已灭绝,为何动轧判它有罪?善恶只是人类思想,器官无辜。”
“你不必科学辩证,我不会允许你再画裸男。”
“我不允许任何人干涉我的工作我的意愿。”
琼推开车门下车。
“琼!”他企图拉住她。
琼并非基于记忆,而因交替反应,本能施出小念头招数挣脱。
她转身竖起中指给他看。
琼气得脸色煞白,奔出公园叫车回家。
到达门口琼颓然,荣大洋一点也不了解她,可是她却已渐渐爱上这头牛,世事多么蹊跷。
她喃喃地说:“没有可能。”
“琼。”忽然有人叫她。
她吓一跳,退后一步,“青山,是你。”
那厨师轻轻走近,“琼,我来说再见,明晨我将赴法国尼斯学艺,为期一年,如果适应,也许暂时不回来了。”
“啊。”
青山声音忽然哽咽,“琼,我知道你已爱上另外一个人,你不会回头。”
“青山我--”
“过一年,我很庆幸可以为你做早餐及宵夜,看着你名利双收,”他递上一件衣物,“这是我在你家常用的围腰,我带来送你作为纪念,请你收下。”
琼泪盈于睫,伸手接过,“谢谢。”
“你作画时可以用它,或者,会想起我。”
琼垂头。
“再见,美丽的琼。”他一点麻烦也不给她,悄悄离去。
照说,厨师手头上起码十把八把锋利无比尖刀,是个危险人物,可是他也了解林琼,他不会引起她任何不快。
只有荣大洋生活在他个人小世界里。
一个星期后琼还下不了怨气。
她把所有时间用在工作上,累了,在工作室小睡。
一日,听见助手与朋友说电话:“那叫大卫的模特儿有双电击般深蓝眼珠,我见到他几乎连呼吸都失却控制,十分失态,唉,美色这件事……可是,林小姐只把他当作一篮子水果或是一幅风景,了不起……”
连年轻助手都明白她,偏偏大洋就不。
助手说下去:“大卫那么俊朗,还不及林小姐的男友荣先生--”
琼一愣,什么?
“大卫粗犷,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狼,色相外露,但荣先生漂亮得充满儒雅的书卷气,那种忧郁尤其动人,不过他也有缺失:醋意太浓……”
琼呆住。她一向以为大洋固执、保守,从未想到他纯粹是妒忌,一言惊醒梦中人。看样子她也不了解他。琼扬起一条眉。
“林小姐是否美人?唉,她那样才华,又高收入,异性当然倾心,她最大优点是待人赤诚,多么难得,还有,她的作品,观者直情想走进她画里,与画中人作伴,永远不再回到现实世界。”
琼微笑,她决定加助手薪水。
“是,最好要有名气,男人多虚荣,还有,要有才华及私蓄,那意思是,只对他有利,同时,爱得他死脱。”
琼悄悄自后门溜走,打算第二天才继续工作。
那一边,荣大洋情绪更差。
他没精打彩坐在仇教授家,垂着头,像个赌气孩子,任凭师母怎么安慰,都不露笑容。
师母说:“大洋,你已三十多岁,不好如此赌气,你到底与林琼有何憋扭,师母为你开解。”他索性把脸转向墙壁。
师母不禁好笑,六尺昂藏,文武双全的男子,为着感情烦恼,忽然如此爱娇。
“大洋。”师母把手按在他宽厚肩膀上。
师母发觉他流泪,不禁恻然。
“我介绍别的女孩子给你,你记得--”
“我心中没有别人。”
“我让她来替你收拾家居,陪你说话。”
“我怎好浪费别人时间精神。”
“那么,你付她酬劳。”
这时仇教授走近,“大洋情有独钟,非卿不娶。”
师母讶异:“还有这种人吗?”
师父微笑,“我不就是,这些年来,你一直不知?”
大洋吃完晚餐就回到自己宿舍,打开小小糖盒,凝视那束辫子,他把它挂在脖子上,打一个结。
在画室,琼不停不休,把手上画作全部完工,逐幅寄出,包括汇夫人及李夫人那些巨像。
她松口气,浑身像虚脱般竣软。
助手说:“何先生那边说,请你尽快答复。”
“我今年已不接受预约,把先前客户逐一打发,已不容易,要做到十八个月以后,接着,我想休息。”
“我去告诉他们。”琼躺在老沙发上悠然入梦。
这个梦极之奇怪,她看到一个活泼幼小女孩朝她奔近,“妈妈”,她叫她。
琼笑问:“你是谁?你妈妈呢?”
她把小孩抱怀中,忽然之间,大地震动,整个天地摇晃,天花板塌下压她背上,琼听到人们尖叫。这时,她觉得嘴角濡湿,像有人把水滴在她嘴角,她嘴干,伸出舌尖,把那滴液体吸进嘴里,嗯,是既涩又甜的苦艾酒。
琼睁开双眼,看到一对深蓝眼珠,大卫,他怎么来了。
只见他笑眯眯用调羹喂她喝酒,见她醒转,挤到她身边,抱紧她,“别动,请让我温存一下,我思念你。”
琼不出声。
大卫浑身炽热,紧贴着琼不放。
“大卫,我--”
“我知道,你已有男朋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为什么放你一个人独睡?”
“你怎么会有空。”
“我在纽市拍摄,有半日空闲,赶来看你,琼,允我走进你这清淡天和的世界。”
琼微笑,用手指抚摸他须根,“自三岁迄今,没有女性会拒绝你吧?”
“从不。”
“对不起。”
“我会守一。”
琼笑不可抑,“大卫,让我起来。
“不,不许。”
琼无奈,“我心里爱着另外一个人。”
他叹息:“他爱你否,看样子没有你爱他多。”
这时助手敲门,“林小姐,汶国代表在楼下等你。”
大卫提高声音:“林小姐没有时间,今日不见客。”
助手咭咭笑着下去。
琼想,这些男人,又不是真有意思或能力照顾女子生活,可是一个个都爱管头管脚,艺术加工,越帮越忙。
“多谢你来探访。”
她轻轻推开他,整理衣服,走到楼下商洽。
汶国代表是女性,穿民族服装,抱着头巾。
她这样说:“王妃们听说你是女画家,非常喜悦,她们不习惯对牢男性,所以想邀请阁下到敝国工作。”
琼轻轻说:“我通常不会出国工作。”
代表微笑,“林小姐好似刚从伦敦回来。”
琼也笑,“妃子们愿意到伦敦吗?”
代表轻轻答:“殿下不放心。”
琼又笑,这也是多妻的烦恼。
“请问林小姐,一幅画像要多久才完成。”
“一个星期,不过我要做后期工作,约个多月。”
“我回去商议,王妃们很想要一幅林小姐手绘的画像。”
“我的荣幸。”
她送代表出门。
回转时助手愉快地说:“大卫走了,他说你打碎了他的心。”
琼笑得蹲下,“他哪里有心,我从不约会man candy。”
“可是荣先生更加好看。”
“你觉得吗?”
“林小姐,你以为我有多笨?”
正在谈笑,有人按铃要求进入画室。
助手一看,是个陌生大块头男子,立刻警惕,“这是谁?”
琼一看,“咦,”她走近,“朱佳。”
她打开门,接着,可儿也闪进。
琼知道他们有事:“两位请到里边说话。”
可儿把她拉到一边:“琼,需要你一臂之力。”
“什么事?”
朱佳取起手提电脑开启让琼看新闻。
琼一看呆住。
只见大学某组建筑物被数十辆警车紧紧围住,新闻报高员惶恐地告诉观众:“据悉,今晨八时四十五分,两名全身黑衣持枪男子进入明县大学梅柏涛研究院,囚禁二十名女生,要求每人付赎金十万美元……”
这时连助手都开启电视机看到新闻,惊骇莫名,“已经三个多小时!”
朱佳说:“我们火速赶来协助调查。”
琼当然为人质担忧,但是她不明与她有何贴身关系。
可儿在她耳边说:“琼,大洋在里边。”
琼耳膜嗡地一声响,“什么?”
“他的课室在梅厦内,你不知道?”
琼的双膝发软,坐倒地上。
只见记者身在直升机内,继续报道:“该两个男子命所有女生脱去外衣,蹲在地上,课室内有她们的讲师荣氏,为着抵抗,已遭殴打流血,这一切消息,均由警方小型摄影机映像提供,为免市民惊恐,不允播放。”
琼浑身冒汗,她问:“我只会画画,我能做什么?”
朱佳看着她:“林上校,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
可儿说:“速跟我们到现场了解情况。”
“我―――”
朱佳与可儿一左一右挟持琼出街上车。
车子抵达现场,环境比新闻片段更乱更慌。
一大堆闻讯赶到的家长围在校舍外边又哭又骂,吵成一片,有妇女踢打守卫与警察,尖叫声扰攘一如末日。
一片草地上丢满女生衣物、电话、电脑,以及书本,像灾难一般。
琼忽然愤怒。
二十个学生,勒索区区两百万,何必如此夸张,她忽然明白,匪徒就是要他们慌张愤怒。
琼缓缓镇定。
那一边奇志迎出与琼拥抱,冯怡握住她手,“琼,来说一说情况。”
他们在一间课室搭起临时指挥室。
琼轻轻说:“图则。”
“是。”
朱佳立刻把地形及建筑图则打出。
琼立刻指出:“梅厦前边是草地,后边是公路,逃逸时非常方便。”
“我们也这么想。”
琼在这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迷起双眼,像一只猎豹,盯紧猎物。
她问:“现钞到埗否?”
“已在点算。”
琼说:“这里有一排太阳能天窗。”
“是,已有射手瞄准。”
她说:“大洋在里边,完全是个巧合。”
“正确。”
“请把窥镜瞄准疑犯武器,让冯怡核对资料库,查看是什么型号,哪个国家生产及采用。”
冯怡即时着手调查。
明县警长动气,“你们好似对人质安危不感兴趣!”
朱佳把他拉到一旁解释。
奇志看着林上校,他以为她第一件事便是关注荣大洋,但是琼留意的却是整个情况,奇志不禁佩服。
冯怡很快得到答案:“琼,该支新型军队自动步枪由俄国制造,价值不菲,想不到这么快流入民间。”
琼取过图片一看,“嗯。”
这时,课室内女生忽然尖叫哭泣,惶恐会得传染,一发不可收拾,枪手对空开了一枪,直透天花板。
那些女生受惊蹲下,像无助小动物般伏成一堆。
荣大洋忽然站起,他被枪手指吓。
朱佳说:“大洋也发现枪支非比寻常。”
琼说:“不止。”
奇志问:“为什么?”
“这支枪在俄语叫钻头,弹头可射穿三寸钢板,所有避弹衣无效,用来勒索两百万,那是杀鸡用了牛刀。”
大洋忽然掷出一支钢笔。
枪手破口大骂,叫他站到另一角落。
冯怡把大洋脸部镜头放大。
琼忽然微笑,大洋气得抿紧嘴角,额头受伤流血,可是双目烔烔有神,这笨男子真动她心弦。
琼已明白大洋想说什么。
她同冯怡说:“即刻查看本市今日中午有什么活动,譬如球赛、展览、银行解款、重要货物如军器运送……快!”
奇志霍一声站起,“声东击西。”
朱佳说:“哎呀,胁持人质是为着削减警力。”
警长跌脚,“四分三警车围住了校舍,市中心若有什么大事,难以应付。”
“俄裔黑手党最有兴趣的是毒品―――”
可儿问:“刚才那枪手骂些什么,译出没有?”
奇志答:“他说,‘全世界最多蠢猪的是金国’。”
琼不禁说:“这是一个相当中肯的评语。”
“琼!”
冯怡回转:“展览馆有国际珠宝展,足球场进行世界杯预赛,市内封了两条路,举行同性恋游行……”
琼摇头,“不是。”
朱佳问:“可有大批武器运送?”
“没有枪械,没有核弹头。”
“是什么?”
冯怡回答:“询问过军部,是勃朗宁天文望远镜一枚新镜头,中午十二时经郊区十一路往军用飞机场转送,下日由试练号穿梭机升空安装。”
奇志缓缓站起。
琼问警长:“阁下都听到了,应当知道怎么做,你有二十分钟赶到十一路保护运送车防止拦截。”
警长满面通红,“这里怎么办?”
朱佳忽然露出笑容,“交给我们。”
琼问可儿:“给我一把性能最佳手枪。”
可儿取过配备的手枪给她。
琼摇头,“官方武器如此落后,简直送死。”
琼不知她早已说过同样的话,可儿听后只得苦笑。
“送钞票进去。”
琼接着给予简单指示:家长及旁观者退后,她与朱佳对付课室内两名枪手,与伏在外边的神射手汇合动作,她轻轻说:“生死由天,行动!”可儿忽然泪盈于睫。警员把钞票袋丢进课室,琼与朱佳一言不发扑进开枪,林上校动作比起常人只敏捷四分之一秒,但就靠该刹那,她已发射两次,她先射中课室后边的枪手,荣大洋在电光石火间抢到落地枪支,占了上风,这时朱佳也击倒弯腰拾钞票的疑凶。他们三人似通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突袭成功。
十余个警察即时涌进课室,把大哭大叫的半裸女生带出现场。
琼走到枪手前边,他的右手掌已被射脱,琼把枪指在他左手手心。
疑犯满头大汗。
朱佳问:“你们为谁工作,要一枚天文望远镜何用。”
那枪手十分狰狞,他忍痛喘气答:“因为我们没有。”
只因为人有他无,就那么简单。
这时奇志大声说:“解运车在严密保护下已安全抵达基地,疑匪全部擒获。”
疑犯面如死灰。
可儿恨恨地说:“你俩为何失败?你们不该侮辱女生!”
奇志斥责:“你俩把赎款当外快,不够严肃。”
这时琼走到大洋面前,两人都松弛下来,浑身汗湿,琼两手都握着枪,凝视大洋。
大洋走近,摸一摸额角血汗,声音哽咽,“琼,你都想起来了?”
琼这时忽然警觉手里握枪,感受恐怖,把枪丢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琼。”大洋紧紧拥抱她。冯怡在一旁看着,心酸鼻酸,啊,这即是拜伦写的:
If I should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可儿也泪盈于睫。这班干探忽然全部流泪。
朱佳也恻然,“琼似恢复记忆。”
奇志不乐观,“我想不,有一个慈母,看到幼儿压在车底,发力只手拾起整架车子救出爱儿,琼突发神功,类似上述情况。”
可儿抱怨:“奇志你真该死。”
大洋还不愿松开琼。
奇志提高声音:“大洋,对街有汽车旅店,请租一间房间。”
他们并无机会休息。
首先,冯怡与警方组织新闻发布会,接着,他们各自要写报告给上头。
梅柏赶到,在警局一眼就看到林上校,他一直没有忘记伊人,当中那两年像是没有过去,他身不由己走近她:“琼,你剪短了头发。”
琼至今已习惯她不认识的人对她亲昵无比,她礼貌微笑回应,这略带倨傲的漂亮男子是谁?大洋立即去站在他们当中。
琼对可儿说:“我需回家梳洗。”大洋却还不能走,请可儿护送琼。
可儿称赞琼:“上校你枪法如神。”
琼轻声问:“上校是你们背后给我的绰号?多么有趣。”
“琼,”可儿恻然,“你不觉得你奇怪?”
琼微笑,“我从事艺术,艺术家都是怪僻的人。”
“刚才,你救了大洋。”
“你们救他出来,我帮你们打气。”
可儿不想再说下去。
“可儿,有一件事--”
“什么?”可儿重新燃起希望。
“我原不该说,但是不坦诚又对不起自己,可儿,或许,你不该常常在办公时穿领口那么低的衣裳。”
可儿啼笑皆非。
“可儿?”
“好,好,我答应你。”
回到家中,本想梳洗,琼忽然筋疲力尽,脸朝下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在警局,梅柏对大洋说:“你俩终于在一起。”
大洋不出声。梅柏说下去:“华生太太叫我带一句话:‘叫荣大洋归队’。”
大洋一怔,缓缓摇头。
“大洋,你天生是个干探。”
大洋不出声。
“大洋,你不是真的喜欢教书吧?”
大洋缓缓答:“我适应大学生活,我今日唯一遗憾,不过是琼未应允嫁我。”
“我不相信,她一直爱你。”
大洋不想多讲。
“我怎样回复造物主?你不愿归来?”
大洋点点头,“再见珍重。”
他递上报告,头也不回的离开警局。
他去找心爱的琼。她却不在琳廓。
助手说:“荣先生,她在家休息,电视新闻中见你安然脱险,真是高兴。”
这时整宗案件来龙去脉经已披露,轰动全城,议论纷纷,警方能力被记者及市民描绘得像天兵天将。大洋站在琼家门口按铃。
半晌,琼才起床开门,身上仍穿着运动衣裤。她微笑看着大洋,“你好。”大洋轻轻说:“你好似救了我。”
“好似?我简直是你救命恩人。”
琼嘻嘻笑,恢复本色,眉角一扬,有点挑衅,十分可爱。
荣大洋略觉心酸,她说什么都记不起往事,但由脊椎神经控制的交替反应如射击、拳式,却仍然可以游刃应付。
琼轻轻靠到他胸前,一边抱怨:“你看你,像磁力一般把我吸近。”
“琼,我要给你看一段录影。”
琼倾出两杯古巴摩希多酒。只见大洋把记录匙安放进电脑,“琼,坐到这边来,近一些。”大洋情绪有些紧张。琼轻轻说:“上一次在电脑上看录影是日全蚀,十分精彩。”
“琼,只片段只有三十秒,请留意。”假使唤不回琼的回忆,那只得放弃了。
三十秒,可以很短,也可以颇长。影像一开始,琼便怔住,这是什么?
大洋品格端下,没想到会有一段这种录影。
“咦,大洋,男主角是你,”琼不禁睁大眼张开嘴,“大洋,这是你特制示范影带?”大洋啼笑皆非。
没想到琼像做旁述一般:“好精彩,大洋,真没想到你如此英伟,出乎我意料之外,哗,今日方知,我损失有多大!”大洋默不出声,脸红红等段片播放完毕。
琼凝视他:“片段上有清晰日期,约三年前摄制,摄影器置左上角,喂,那女子是什么人?”大洋失声:“你看不出她是谁!”
“那女子十分妖冶:雪白皮肤,美好身段,蛇腰丰胸,你叫她什么?蜜糖,她又低喃些什么?‘不如射杀我速送我回家’,真精彩。”
大洋气苦,脸色转白,取起那杯摩希多,一饮而尽。
“让我们再多看几次。”
大洋收回电脑,“不。”
“你爱那女子?”
大洋不知如何回答。
“那么长的黑发,好不妖艳,她可是那个离你而去的女子?你可以对我诉衷情,我会保守秘密。“
大洋看着她,“你不妒忌喝醋?”
琼轻轻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现在是我在这里。”
她说得真好。
“啊,”她想起,“那束长发,是属于她吧。”
大洋点点头。
“你这是向我交代过去?”
大洋不再说话。
“你要记得,她是她,我是我,明白吗?”
大洋叹口气。
琼轻轻骑到大洋腿上,额角碰在他前额。
她眯起眼睛,“现在,你可要‘射杀我与送我回家’?”
大洋抱紧她,缓缓落泪。
他们结婚那日,双方朋友齐聚祝贺。
在教堂而皇之里,他们很自然分开两边座位:西服端正的属男家,艺术家型属女方。穿黑色礼服金色球鞋的大卫走进来时全体女生目光刷一声惊艳地朝他看去。
连华生太太都轻轻说:“哗。”朱佳生气,“女人就是如此肤浅。”
接着,有年轻漂亮女子向朱佳搭讪,可儿微笑,“真肤浅。”那大卫坐近冯怡,自我介绍。冯怡以为他喜欢的会是穿皮短裤的男人,倒是意外之喜,朱佳他们只听到大卫也讶异地说:“你佩枪?我从未约会过佩枪的女子。”
华生太太心中叹气,这就是她的爱将了,少却荣大洋,仿佛溃不成军,而大洋又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调查组。
牧师主持誓词的时候,荣大洋终于露出笑容。
仇师母坐前排,她意外,“咦,大洋笑时都不似大洋,原来他有酒涡。”
一年后。
仇师母在荣家帮琼准备婴儿购物单子。
琼轻轻说:“我很害怕,不知如何应付生命,更不知小小人要有全套沐浴用品,那么一点点大,会不会忘记放他在何处,又不知粪便会否令我作呕,如果他生病岂非吓死人,是男婴抑或是女婴,我还有时间作画否,一千一百个问题,真想退出。”仇师母不回答,只是说:“还早呢,年底才是产期,我替你找个可靠保母。”
“我已同大洋说过,我不擅洗煮烫。”
“我吃过你做原鲑鱼锅,美味之极。”
“大洋已把所有酒精都收起来。”
师母说:“他做得正确。”
“师母总是帮他。”
“琼你的功劳也不少,你看他现在胡须剃得多干净,衣着多时道。”
“我们两人都改变很多。”
师母说:“那多好,夫妇一同向前进步。”
琼忽然踌躇,“大洋也有缺点。”
师母笑,“林小姐,大洋不过是血肉之躯,当然有瑕疵,我发觉他会哭。”
琼吞吐,“不止如此。”
师母不方便猜测。
琼终于说:“大洋很会妒忌。”
师母释然,“哈,他也向我说过,你那些艺术界朋友实在性格豁达,他说你画室时有裸男出现,试问几个丈夫可以接受,这连仇老头都会抗议。”
“还有--”
“琼,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爱他就行了。”
琼的声音渐低:“越来越爱,越来越喜欢,想到他就忍不住微笑,所以希望孩子也长得十足像他,最好生十个八个,全体小胖头,毛毛的脸,粗眉大眼,生起气来腮鼓鼓,半日不说话……”
师母笑不可抑。
“不过,师母,有一件事,我憋在心中--”
师母:“啊。”
“大洋以前有一个女友,你是知道的,就是那个不得不与他分手叫他十分伤心的女子,她长得非常妖媚,是一个狐惑,我觉得他永远不会忘记她。”
师母诧异,“我没见过她,你知道她模样?”
琼点头。
“比你还好看?”
“啊,妩媚婀娜得多……不能比。”
琼记得她晶莹身体像蛇一般。
师母却笃定:“你放心,孩子出生后他会忙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
琼侧头想一想,似还有心事。
“还有疑问?一并说出来清一清胸腔。”
“最奇怪的是,大洋不时坚持问同一个问题:琼,你记得我吗,他还指我腿侧有一个纹身,均非事实。”
师母一怔,“那是何故?”
“我不知道,他一直坚持我们从前是密友。”
“他指前世?大洋好不浪漫。”
琼答:“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快活就够。”
这时电话起,琼取出听,“是,是”,轻轻挂断。
琼神色大异,师母担心,“谁?”
“苏伦森医生。”
师母知道那是琼的妇产科医生,有点紧张,“说什么?”
琼忽然痛哭,“他说检验报告出来,是孪生男胎。”
师母高兴得跳起,“快通知大洋!”
琼号啕,“这该如何应付好呢?”
(全文完)